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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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三个人竟早早凑到了一起!
霍善听得懵懵懂懂:“匈奴不是被我爹他们打跑了吗?”
李时珍道:【草原民族这种东西,一向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次把他们打跑了,下次他们兴许又会卷土重来,难缠得很……】
他给霍善说起和中原缠缠绵绵到明代都还没结束这段孽缘的草原民族史,最惨的时候整个中原王朝都没咯!
比如那宋朝最后的皇帝被大臣抱着逃到崖山,最终君臣俩面朝大海一跃而下,一起殉国了。
崖山在哪里知道不?那已经是最南边了,再往南就是浩瀚无边的大海。
当然,他们君臣殉国还留了个好名声,可以在史书上占上那么几行字。
最惨的还是那些身处于战乱之中的百姓。
战乱之中的百姓一度被称为“两脚羊”,军队缺军粮了,就把温顺的百姓赶着当储备粮;地方上横行的贼寇没粮了,也是拿他们当粮食吃。
谁叫他们手里没武器、无力反抗呢?
他们的肉比猪狗还便宜,猪狗急了还会咬人,杀猪杀狗得费不少功夫,杀寻常百姓就简单多了。
那些个吃人的家伙还给男女老少的肉起了名字,老瘦男子叫“饶把火”,意思是得多烧几把火才能把它炖到能入口;年轻妇人则叫“不羡羊”,意思是比羊肉还鲜美。
李时珍瞅了眼霍善的小身板,继续给他讲文化人记录的吃人史:【像你这么大的小孩儿也有别名,叫‘和骨烂’,下锅一煮,骨头都能炖烂,香的嘞。】
霍善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么过分的事。
吃人就吃人,怎地还要给人分门别类地起名字。
霍善正震惊着,就听身后有人喊他:“阿善!”
霍善转头一看,不是他太子叔又是谁?
霍善马上忘记了他刚认识的郎官朋友,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喊人。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郎官忙起身向刘据见礼。
刘据免了众人的礼,表示自己只是来接霍善的。
霍光心中也有些讶异,他以为刘据只会派人过来接人,没想到刘据竟是亲自来了。
不过想到霍去病认回儿子以后的种种表现,霍光又释然了。
堂堂冠军侯尚且如此,年方十一的小太子被只奶团子迷惑又有什么稀奇?
霍光一路送太子与霍善到郎署外。
霍善挥别自己亲叔,还有点心事重重。
刘据印象中霍善一直是快快活活的,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关心道:“怎么了?”
霍善问刘据:“你听说过两脚羊吗?”
刘据懵逼。
这是宋代的说法,他不可能听说过。
霍善积极地把“饶把火”“不羡羊”“和骨烂”等等人肉别称讲给刘据听,并且有样学样地瞅着刘据说像他这样的应该也算是两脚羊中的“和骨烂”。
刘据:“……”
这是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叫法?!
刘据追问:“你是从哪听来的?”
霍善回想了一下李时珍的表述,不太确定地说道:“应当是草原人说的吧。”
他也不知道是谁讲的,只知道李时珍说的是草原人为祸中原才出现这种惨况。
刘据想到霍善身边有个匈奴休屠王之子金日磾,只觉他是从金日磾那儿听来的。
想到大汉黔首竟被匈奴人这般称呼,刘据气得脸都红了。
这种泯灭人性的说法,谁听了不气愤啊?
本来他听先生们讲打匈奴耗费巨大、朝廷不应当频繁征战,还觉得他们的说法挺有道理。
可是听听这些草原人都是怎么说大汉人的吧!
你觉得不打仗就没事了,人家可不是这样想的,你在人家眼里就是两脚羊!
刘据气呼呼地道:“一定要把他们打跑!”
霍善也点着头跟着义愤填膺:“对的,对的!”
两小孩凑一起谴责了好一会草原人的残忍冷酷,还觉得不够解气,也不急着回去了,齐齐转道去找刘彻。
刘据以前是很少去烦扰刘彻的,不过这段时间父子间的相处把他胆儿养肥了。
得知草原人这种耸人听闻的恶劣行径,刘据觉得必须要去给刘彻讲讲。
刘彻正随手翻看着百官呈上的奏疏呢,听人说太子来了很有些意外。
他命人把太子放进来,结果抬头一看,又是一大一小两小孩一起过来的。
刘彻挑挑眉,让他们说说来做什么。
刘据跑到刘彻近前开口就问:“父皇,您知道‘两脚羊’吗?”

霍去病到了军中还没看士兵训练多久, 宫里就来人了,说是陛下召见他。
这个点刘彻找他能有什么事?
霍去病摸不着头脑,接着便想到了霍善。难道是因为霍善碰上事了?
思及此,霍去病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直奔皇城而去。
入了宫, 便有人把他往温室殿引。
刘彻有两个常待的殿,温室殿与清凉殿, 一听就知道它们的用途了, 温室殿是他冬天爱住的, 清凉殿是他夏天爱住的,一个冬暖一个夏凉。
过了冬至, 刘彻直接连办公都待在温室殿, 外臣想见他也是直接召到温室殿里。
霍去病入内一看, 果然在刘彻身边看到了自己儿子。
霍善正一口一个吃小小的红糖馒头, 是宫厨专门给做的,比拇指稍大些的馒头里裹着一圈红糖, 蒸熟后一口咬下去,感觉甜滋滋的, 小孩子很喜欢吃。
他手边甚至还有杯甘蔗榨汁做的饮子。
看得出来, 这小子在宫里过得很自在,连温室殿都能当自己家了。
皇宫的食材更是丰富到足够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既然霍善本身没什么事,霍去病一颗心就放了回去。他知道刘彻和太子对霍善好,宫里肯定没有人敢慢待霍善, 可每每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待在宫里难免还是有些牵肠挂肚。
要是搁在去年有人这么对霍去病说他会这么挂心一个人, 霍去病自己都是不信的。
霍善刚把手里的红糖小馒头解决, 眼角余光就扫见了他爹的到来,马上开心地跑了过去, 举起个软乎乎的小馒头要和霍去病分享。
霍去病先向刘彻父子俩见礼。
刘彻道:“自家人不用这样,坐下说话。”
霍去病坐到霍善旁边,询问刘彻召见自己有什么事。
刘彻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找你来说说话。”他倚在御座上随意地问霍去病,“你听说过‘两脚羊’吗?”
霍去病没听过。
他不由看了眼霍善。
霍善听李时珍说这是宋代人的说话,宋代在一千多年后呢,他爹肯定是没听说过的。所以他爹朝他看过来,一定是想他给解释解释!
霍善马上当起了知识的搬运工,给他爹分享吃人的门道。
霍去病:?????
若不是自己看不见那几位“仙人”,霍去病很想找他们问问,他们每天都在给霍善讲什么。
哪怕远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有饥荒时人们易子而食的记载,也没必要把吃人吃出学问来吧!
这就不仅仅是迫不得已了,而是泯灭人性。
听刘据在旁补充说这是匈奴人的说法,霍去病觉得这应该是冤枉匈奴人了,他们应当没有那个闲心这么点评人肉滋味的。
只不过他们虽然不说这样的话,但做出来的事却也相差无几,匈奴人抓走的汉人都是当奴隶使唤,在他们眼里算不得人,顶多只是不吃他们的肉而已。
奴役、毒打乃至于随意杀害俘获的汉人,在他们看来基本不是事。从这个角度来讲,说他们认为汉人是“两脚羊”也不算冤枉他们。
大汉若是不够强大,领土与子民便会遭到侵陵。
所以大汉需要一支强军,需要一支足以震慑所有邻邦的强军。
有时候并非你不想打仗,别人就会与你友好相处。
国与国的“友好”恰好是靠强盛的国力来维持的,尤其是像中原与草原这种世世代代都没少结仇的邻居,一旦你弱了下去,对方就会想趁机要了你的命。
霍去病保证道:“我们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把大汉人当两脚羊对待。”
霍善听后也是信心满满:“对的,对的!”说说他还把自己的新欢小馒头喂到霍去病嘴边,让霍去病也尝尝他今天的心头好。
霍去病只能在刘彻打趣的目光中把那小馒头给吃了。
兴许就是因为这孩子心大,那几位“仙人”说起话来才没遮没拦吧。
换成别的小孩讨论完吃人的事情后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霍善确实是个万事不过心的娃,毕竟他从小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会找师父,然后问题就解决啦。
现在遇到千百年后的问题,霍善感觉自己做不了什么,所以第一想法也是给大人们讲讲。
大人们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统统解决掉!
这时外面下起了雪。
其实好多天前就有人觉得要下雪,只是这雪一直憋着没下。许是憋得久了,这次雪一下就特别大,才过了一会地上就全白了。
霍善是跟着霍去病以及刘据走出温室殿后才发现下雪了,他既惊又喜地挣开霍去病牵着他的手,蹦到雪里跑来跑去,在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以前他就想玩雪,但他还太小了,师父不让他在雪地里待太久,他只能可怜巴巴地推开窗往外看。就连只是那么看着,师父也是不让他看太久的,说是怕他冻病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足足四岁,已经长大了!
刘据年年都能看到雪,本来已不觉得新鲜,可这会儿看到霍善跑得这么开心,他也忍不住跟上去走进了茫茫大雪里。
雪中竟没有想象中冷。
刘据跟着霍善欣赏了会自己踩出来的脚印,才很不舍地牵着霍善挥别霍去病。
霍去病送他们到永巷前才转身离去。
永巷是连着刘彻起居处以及后宫的长巷,只有后宫妃嫔、皇子皇女以及伺候她们起居的宫人能随意出入。霍善跟着刘据乘辇沿着长长的永巷回住处,手里还拿着自己搓出来的雪团团。
既然下雪了,两人接下来便没再到处乱跑,每日一起看书、练字、下棋以及讨论霍善提出的那些奇思妙想。
偶尔还让人捣鼓些新吃食,比如这天霍善早上起来就跟刘据说,自己想吃冰煮羊。
羊肉对普通人来说挺稀罕,对皇宫来说却不太稀罕,算是能吃的肉里头比较常见的了,牛不能随便宰,猪肉又是贱肉,那达官贵人想要吃肉的时候不就得考虑羊肉吗?
这也是霍善跟着李时珍见识到的吃法,据说这样煮出来的羊肉格外鲜嫩。
正好最近下雪了,水放在外头不消一晚便能结冰,所以想要冰还是很容易的。霍善就是把冰弄好了,才跑去问刘据有没有锅和羊肉,其他杂七杂八的配菜与调料他平时是见过的,外头有的宫中都有,外头没有的宫中也有!
煮肉的锅这种东西还是很好找的,炉子也很好找。
等底下人把霍善要的东西都凑齐了,叔侄俩便齐心协力地忙活起来,刘据负责往锅里倒冰块,霍善负责往冰上撒葱和枸杞之类的玩意,最后才让人把切得方方正正的羊肉块堆到冰上去。
且不说好不好吃,锅里铺满亮晶晶的冰块,再在冰块上铺满新切的嫩红羊肉块,瞧着还挺赏心悦目的。
冰煮羊一时半会还不能吃,至少得煮上一两刻钟。刘据没吃过这样煮出来的羊,好奇地向霍善追问:“这是哪里的吃法?”
霍善笃定地回道:“这是草原人的吃法!”
他还给刘据讲起冰煮羊的传说,据说是有人大冬天在北海一带行军,条件十分艰苦,士气非常低落,所以领兵那位叫人把羊群杀给士兵吃,想以此鼓舞士气。只是当时天气太冷了,水全都结冰了,士兵们只能凿冰煮羊肉吃!
还是用头盔煮的哩!
没想到士兵的头盔还有这等妙用!
听说那个领兵的叫成吉思汗,名字听起来怪怪的,他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叫这名儿。爱好也极具草原人特色,喜欢弯弓射大雕!
霍善转头问:“你见过大雕吗?大雕长什么样?”
刘据摇头,正要说自己也没见过,就听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口中问道:“什么大雕?”
霍善转头一看,赫然发现来的居然是刘彻。
想想也对,能出入永巷的男人也没别人了。
既然刘彻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霍善马上给刘彻从头讲了一遍冰煮羊的传说。
还有那个领兵征战的成吉思汗。
刘彻也没有听说过这个成吉思汗,但儿子在旁边,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听霍善讲北海诸事讲得头头是道,他只觉这兴许是更北方的游牧民族。
毕竟北海可不是海,而是后世的贝加尔湖,苏武就是在那儿放了十几年的羊。那边生活确实艰苦得很,苏武都是从野鼠洞里抢吃的才活了下来!
那是汉使未曾深入过的地方,只有匈奴人本身了解那儿的具体情况。
刘彻比较关心的是成吉思汗的士兵居然都穿着盔甲。
要知道匈奴人的制造业十分落后,基本都是靠缴获汉军的铁甲才能给士兵装备上。
即便是冶铁业发达如大汉,也不可能给所有士兵都配备上这种能拿来当临时锅子用的盔甲。
寻常士兵能戴个皮弁就不错了。
刘彻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警惕来:“当真是所有士兵都有铁质的头盔?”
匈奴骑兵已经够难缠了,要是他们还拥有获取精良装备的途径,那他们必然很快会卷土重来。
成吉思汗,不得不防!
霍善被问得一脸懵。
他也不知道啊!
这个很重要吗?
刘彻见霍善满脸懵懂,也知道他估计只关心吃了。
事实上刘彻也是冲着吃来的,毕竟听说太子这边要吃羊肉,还是全新的吃法。他正好处理正事处理得有些乏了,索性过来太子这边瞧瞧。
既然从霍善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彻也没有多问。
一锅热腾腾的冰煮羊摆到席上,便有宫人帮他们把煮好的羊肉捞了上来,供他们就着暖烘烘的炉火以及调制好的酱料尝尝鲜。
刘彻试着吃了一块,只觉这跟着冰一起煮出来的羊肉确实异常鲜美。
再看霍善,年纪小小,吃东西却一点都不慢,察觉刘彻朝他望过来,他还颇为骄傲地和刘彻夸道:“很好吃对吧?”
刘彻点头表示肯定。
他吃饱喝足才回温室殿去。
思及霍善提到的那支军队,刘彻便让人去把卫青召了过来。
卫青和匈奴交手了那么多回,说不准听说过相关的消息。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放心自家疆域周遭出现这样的精锐之师。
卫青听到刘彻召见自己时还有些惊讶,因为大冬天连适合练兵的天气都不多,军中着实没什么大事,他想不出刘彻为什么突然派人来找他。
不过既然刘彻不是自己出宫溜达,卫青便知道他找自己是为了正事。他没有耽搁,第一时间入宫觐见。
结果刘彻见到他就问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成吉思汗吗?”

第68章
卫青能知道成吉思汗才奇怪, 要知道元朝和汉朝可是相隔一千多年的。他如实答道:“青不知。”
刘彻听他答得这般干脆,也知道他确实不知晓成吉思汗的存在。
刘彻把霍善讲的冰煮羊传说复述给卫青听,从这个传说里看来,那成吉思汗带的兵身上竟都有盔甲, 还是能拿来当锅用的铁甲。
霍善才四岁大, 不可能无中生有讲出北海那边的情况,说不准还真有人与他说起过。
难道是金日磾这个休屠王太子?
卫青沉吟片刻, 才说道:“青认为不太像, 他若是知晓这些事怎么可能对个孩子讲?”
如果金日磾不想被上头知道, 那金日磾会守口如瓶;如果金日磾想被上头知道,那也不该选个四岁小儿来讲。小孩子的不可控性太大了, 他们哪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刘彻也思量起来。
卫青道:“何况小孩子也不一定不会瞎讲, 尤其是阿善这种从三岁起便能读书的, 兴许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书上说的和他自己想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囫囵着便给说出来了。”
“譬如他见过去病的盔甲,也在上林苑见过去病练兵, 夜里说不准便梦见有人拿头盔煮肉吃。再加上从旁人那儿知晓了冰煮羊这种吃法,便把梦当做传说给讲了出来。”
卫青也是几个孩子的爹, 他对小孩子还是比较了解的, 别觉得孩子年纪小就没有想象力或者不会说谎,他们有时候比你还能编。
要不怎么总说小儿胡言不足为信?他们自己本身对事情真伪都没有足够的判断力。
相较之下,刘彻能信霍善的话才是咄咄怪事。
刘彻听卫青这么一分析,也觉自己想岔了, 不过是个饮食传说而已。
听闻那专诸为了刺杀吴王还特意去学了几年烤鱼, 成为了吴国有名的烤鱼专家。这事要是被霍善听去了, 怕不是得嚷嚷着要吃专诸烤鱼去。
刘彻心思莫名转到了烤鱼上。
嗯,似乎挺久没吃了。
卫青见刘彻不言语, 只得说道:“回头我也多派几个人去探听探听,以防匈奴当真得了强援相助。”
目前匈奴只是暂时不来漠南了,并不是被消灭了,卷土重来只是迟早的事。
他们确实不能因为清剿了漠南诸王庭便放松警惕。
刘彻道:“来,我们来下个棋。”
他命人把新做好的金骰子拿出来,叫卫青也来试玩一下这个小物件。
这东西确实比掷算筹要方便多了。
卫青:?
话题是怎么转到掷骰子上的?
刘彻不仅背着霍善玩骰子,还让人晚上做烤鱼给他吃。
霍善哪里知道刘·三岁·彻心里在想什么,他如愿以偿地吃到了冰煮羊,着实再满足不过了。到下午天放晴了,他便与刘据去鞠室玩耍。
所谓的鞠室其实是室内蹴鞠场地,冬天在里头踢球也不会冷。
刘据被立为太子之前,这边是没有鞠室的,后来刘据成了太子,配套的东西全都跟上了。基本上刘彻那边有的东西,他这边也会有。
后来刘据收到了霍善送的鞠球,鞠室使用率便大大增加了。
叔侄俩抵达鞠室,正要放开了玩球,却见那负责捡球的小内侍眼红红的。
霍善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朋友生病了,他心里难过。
霍善道:“什么病?有药了吗?”
刘据见霍善这般关心,也说道:“要用药的话只管支去。”
小内侍道:“就是每天早上撒尿时会突然晕倒,过好一会才能醒来,今儿我亲眼见了,上去推他,发现他手脚冰凉,吓了一跳,还以为他醒不来了。暴室那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担心他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暴室其实是宫中晒丝织物的地方,设置在皇宫最北边,离贵人们的居处还挺远。宫中伺候的人如果生病了,都是安置到暴室那边去的。
一来暴室那边的中官可以治些小病小痛,二来也能把生病的人和其他人隔绝开。
小内侍知道自己不该把情绪带到太子面前来,一个劲地向刘据两人请罪。
刘据道:“你也是担心友人,何罪之有?”
霍善听了小内侍说的病症,心里其实有数,他对刘据说道:“我去看看他朋友。”
刘据微讶,问道:“你去做什么?”
刘据还不知道他挂了个“天下第一医馆”的牌子呢。
要知道霍善经手的第一个病人是公孙敖,讲出的病症还有点少儿不宜,自然不会有人往刘据面前说。
霍善道:“其实我会看病!”
霍善其实也不是对自己盲目自信,经过上次对公孙敖诊病之后,他发现自己在现实中接触的患者能够在系统中存档,作为他和李时珍几人共享的医案。
系统的医案又比历代医家要先进许多,还能一比一还原患者当前的身体情况,李时珍他们如今虽还不能在现实里诊病,却能间接接触到医案中的模拟小人。
这样即使霍善有拿不准的地方,李时珍他们也可以及时帮他出主意。
所以,他不是一个人在给人诊病,而是足足五个人!
刘据听后有些不信,可是霍善想去玩,他也没拦着,还真叫那小内侍领他们去找他朋友。
小内侍也不信霍善会治病,可要是能得贵人们的关注、获得进一步治疗,陪着贵人玩过家家又何妨?
想通了这一点,小内侍马上在前头领路。
因着他这位朋友早上在他陪同下到暴室找人问诊过,所以对方的差使已经暂时停了,改为在暴室这边负责晒布。
暴室这边的医家本就不是正经学医的,也就随便给人开点药应付了事,能不能好全看这些宫人的运气。
像这种一撒尿就昏倒的稀奇病症,他们根本没遇到过,这次碰上后自然摸不着头脑。
只能先把那生病的少年郎给安排在暴室这边干活。
虽然这种古怪的病症不一定会传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由于路途有些遥远,刘据让人抬辇把他们叔侄俩送到暴室外。
霍善跳下辇,好奇地跑进暴室一看,只见里面晒满了五颜六色的布匹。
摊开晾晒的彩布正自由自在地随风飘舞着。
这是趁着今天天气好把织物都拿出来晾晒。
小内侍在忙碌的宫人之中扫视了一圈,很快从中找到了自己的朋友,快步领着太子两人往前走。
不少人都注意到刘据的到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趋步上前行礼。
刘据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领着霍善走到那个据说撒尿就晕倒的家伙面前。
这种病症刘据也是头一次听说。
他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内侍谨慎地回道:“回殿下,小的姓温,单名一字应。”
宫里这些中官的组成成分很复杂,有些是家贫被卖的,有些是犯法受宫刑的,还有些则是被家里人乃至于邻里连累的。这温应看起来便是读过书的,说不准过去家境还算殷实。
刘据看向霍善,想瞧瞧霍善准备怎么给人诊病。
霍善把刚才那小内侍提到的病症给这个温应复述了一遍,问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些情况。
温应没想到自己的朋友会把这种事搬到贵人面前讲,面上不免多了几分羞赧。
任谁每次小便时总是突然倒地不起都会觉得羞于启齿。
他白天都不敢喝水,生怕自己连干活时都会因为撒尿突然晕倒。
要不是今天被友人撞见了,他恐怕根本不会来暴室这边求医。
既然贵人们感兴趣,温应只能一五一十地答了。
不过是供贵人玩笑取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当即认真地给温应望闻问切起来。
张仲景他们为了让他养成良好的行医习惯,每次都会特意为他放缓诊断的速度,扎扎实实地给他展示什么叫四诊合参,所以霍善如今断起病来也是非常慎重的。
就算是听完症状便能确定的事,他也要把四诊流程走完再说。
只不过他四诊也非常快就是了。
霍善道:“你这个病很好解决,估摸着服个三剂桂枝汤就会有明显好转了。”
这个桂枝汤乃是《伤寒论》的重要方剂之一,许多由伤寒引起的病症都很有效。
多读几遍《伤寒论》就会发现——
怎么又是用你,桂枝汤!
温应这昏厥伴随着手足逆冷、脉缓汗出,乃是阴阳气不相顺接之症,用桂枝汤基本可以药到病除。
只是在张仲景整理出《伤寒杂病论》之前,人们对伤寒并没有系统的认知,治疗起来自然两眼抓瞎。
便是有张仲景这个学过医的人在,他的族人也有不少因为伤寒去世的。
可见《伤寒杂病论》中的每一条恐怕都是无数人命堆出来的经验。
霍善得出了诊治结果,便问刘据能不能安排人去抓药。
刘据听霍善讲得头头是道,还真有些好奇霍善开的药服下去会不会有效果。
他提议道:“抓药肯定没问题,不如让他跟我们回去,看看他把三剂药服下去能不能好。”
霍善当然没意见。
他想到李时珍他们说患者的意愿也很重要,便转头问那叫温应的内侍:“你愿意跟我们去治病吗?”
贵人都这么问了,温应一个小内侍能怎么答?
自然是只能谢恩了。

第69章
桂枝汤是霍善看张仲景开得最多的方子, 对于里头用的药以及剂量都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他还是找张仲景讨论了一下自己这用药适不适合。
张仲景最喜欢的便是霍善这股子认真劲,别的小孩若是能学到他这种程度,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到处显摆了。
张仲景将温应的情况查看了一遍, 点着头说道:“这种情况用桂枝汤没问题。”
根据霍善的问诊, 这人手足逆冷之余还会出汗,又是排尿时出现晕厥, 那无疑就是阴阳失调、营卫不和。
这一点《伤寒论》中便写得明明白白:“凡厥者, 阴阳气不相顺接, 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是也。”
本来人体的阴阳应该维持在相对平衡的状态, 一旦阴阳失调从体表便能看出问题来, 比如皮肤出不出汗、尿尿顺不顺畅都是最直观的体现。
所以公孙敖蛋肿不治蛋, 温应的排尿性晕厥也不治膀胱, 而是用药捋顺他们整个人的状态,只要阴阳失衡的问题解决了, 机体能够正常运转了,病自然便好了。
要是盯着蛋和膀胱去治, 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解决问题。
都说流水不腐, 户枢不蠹,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只要人体各个系统的整体运转没问题,局部出现些许毛病根本成不了气候。
譬如人体许多部位的细胞时刻都在更新换代, 意味着细胞癌变随时有可能发生在身体各个部位, 为什么老年人比年轻人容易发展成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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