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卫伉说陛下不会同意,霍善虽不晓得自己以后做什么和刘彻有什么关系,却还是把刘彻与霍去病的戏言讲给他们听。
陛下金口玉言说过了,以后给他当太医令!
官职都给他安排好了,怎么可能不乐意让他学医!
卫伉听后一阵沉默。
他觉得霍去病和刘彻现在应该是类似于“孩子想玩就让他玩吧”的心态,如果霍善真的想当个医家的话他们恐怕会第一个反对。
霍善没那么多烦恼,当晚还是无忧无虑地早早睡下。
夜里他发现自己名下还真多了家绑定医馆,这家医馆的知名度还不低,已经到达863/1000,只需要再努努力便能邀请一位名医来坐诊。
受邀名医自然是李时珍他们几个人中选。
霍善不由积极地和李时珍他们说起开设“全国连锁医馆”的构想。
李时珍道:“这所医馆开设在长安市中才有这般高的知名度,别处的医馆恐怕没这么容易经营到这种程度。”
自古以来大都会都不缺人,像那种整个县都没几个人的地方,医馆开到猴年马月才能达到“小有名气”的程度?
霍善听后有些失望,对哦,想邀请李时珍他们出来坐诊还得让医馆打出知名度。
孙思邈笑着说道:“无妨,我们真要能再给人看诊的话,日后可以分头出去走走,遇到适合的地方便开个记在你名下的医馆。等到你长大了,我们兴许已经能带你去许多地方了。”
他们都知晓李时珍为了写《本草纲目》走过许多地方,既然李时珍能走,他们有什么不能走的?
以前他们也没少进山采药,凭借自己双腿跋山涉水对医家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霍善听后自然欢喜不已,高高兴兴地跟孙思邈他们采药行医去。
霍善睡得香沉,卫青与霍去病舅甥二人却没睡下,两人正对坐闲谈。
其实也算不得闲谈,他们讨论的事情还是桩朝中大事。
在他们频繁打匈奴之前, 有个人给刘彻出了个好主意:推恩令。
推恩令表面上的说辞是这样的:现在你们只有嫡长子能够袭爵,其他孩子什么都捞不到。同样都是你的血脉,日后却可能过得比寻常黔首都不如,朕看着真是于心不忍啊。不如这样的吧, 我们把你的封地分一分, 嫡长子分大份的,剩下的切吧切吧分给其他孩子。
这样一来, 你所有儿子都能过上好日子, 咱老刘家所有后代都能幸福快乐, 何乐而不为!
至于实际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提出这个主张的主父偃最清楚了:无非是重提贾谊、晁错他们讲过的诸侯王威胁论, 通过这种办法进行变相削藩。
这封地一小份一小份切下去, 只会越来越成不了气候。
要是其中出几个无后的, 那肯定是收归国有啊。
这样一来, 诸侯王自然就被削弱了,再也没法重演当初的七王之乱——毕竟分个几代你的封地估计都跟个县那么大了, 哪里还有能耐造反?
诸侯王又不是傻子,那肯定是不乐意的。
主父偃还提了另一个建议, 那就是让刘彻效仿太祖把各地豪强富户徙往茂陵。
主父偃一口气得罪诸侯王与各地豪强富户, 在朝中又因为圣恩正隆、树敌无数,于是他提出这些主张没几年就赔上了自己全族性命。
如今主父偃人虽然被诛杀全家将近十年,他的建议却是沿用至今。
当初主父偃初到长安还曾请卫青帮忙引荐,卫青那时候在刘彻面前提了主父偃此人好几次, 可惜刘彻一直没召见他的意思。
直至主父偃自行上书, 刘彻才把他召进宫问对, 而且是早上上的书、傍晚便进的宫。
可见主父偃的主张其实很对刘彻的胃口。
想到主父偃被族杀的下场,卫青心中也有些叹惋。
想当好刘彻手里的刀并不容易。
既然是舅甥私底下谈话, 卫青便没有太多顾忌,直言道:“陛下让你找机会上书请封三王?”
霍去病微顿,听卫青说得稀松平常,便知刘彻也将此事与卫青讲了。他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刘彻目前拢共就四个儿子,刘据已经成了太子,余下三个人都不是卫皇后所出,而且年纪都不大,才堪堪能掌握最基本的礼仪。
刘彻让他领头请封三子为王的时候,霍去病也想不明白其中曲折。
既然想不明白,霍去病也懒得计较太多,他奉命走程序就是了。他是当朝大司马,又是皇帝表甥,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于情于理由他上书都挺合适。
只是这事情还得再筹备一段时间、找个适宜的时机再上书,霍去病也没与旁人讲过。
卫青一看便知道霍去病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卫青便给他剖析起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事其实还是与主父偃提出的推恩令有关,目前推恩令已经逐步推行下去,只是朝中仍有不少人与诸侯王眉来眼去,想方设法抵抗推恩令的执行。
还有人拿“支子不祭”来说事。
支子不祭的意思是嫡长子以下的孩子是没资格祭祀祖先的。
连祭祀祖先的资格都没有,凭啥分走祖上传下来的土地?
还有一些则是以孩子还小,不适合给他们“推恩”为由拖延着。
刘彻是亲眼见识过诸侯王如何作乱的,怎么可能容忍他们这么推三阻四。
孩子还小是吧,支子不祭是吧,看看我这孩子还没满十岁,我就早早把他们给分封出去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彻准备给三位皇子挑的封地,也是开了大汉的先例,这次他不准备拿整个郡给三子封王。
大汉有“王国不辖侯国”的规定,如今不仅有军功封的侯,还分出了一批王子侯,整个大汉有多少地方是没侯国的?
简单来说就是三位皇子的封地还没到他们手里,刘彻已经提前先给他们切上一刀,改郡为国时把有侯国的区域划拉出来设个新郡负责管辖。
这样一来,现有的诸侯王切了,即将分封的诸侯王也切了,堪称一举两得!
还能趁着分封的机会往需要管控的几个区域扎几根钉子。
三个皇子基本都处于啥都不懂的年纪,还不是朝廷派过去的人负责封地各项事务?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安排,都是为了让朝廷能更好的掌控天下郡国。
这种对朝廷有好处的事肯定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
请封这事儿就是一场大型政治表演,明里是分封三位皇子,实则是剑指诸侯王。
——当然了,这三位皇子也即将成为诸侯王,进入推恩令扫射的范围。
其中一位皇子虽是刘彻宠爱过的王夫人所出,可王夫人都已经病故了,刘彻对个小娃娃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安排起来也是眼都没眨一下。
这次刘彻让霍去病领头,卫青心里其实有些担忧。
霍去病在朝中其实没有任何根基,全凭刘彻的支持与自己的军功才能立足。本来嫉恨他的人就不少,如今又要出面去做这样的事……
卫青与主父偃相熟,对主父偃的主张十分了解,将整件事仔仔细细给霍去病分析了一遍。
告诫霍去病要谨慎行事。
霍去病本就是不擅长也不屑于理会这些东西的人,听了卫青的话后点着头说道:“我知道了。”
卫青说了半天,只得了外甥这么一句话,登时都被他气笑了。
“你知道什么了?”
卫青忍不住问。
霍去病道:“接下来务必得帮陛下办好这件事。”
本来他还觉得刘彻是让他管三位皇子的闲事来着,刘彻想分封自己儿子直接分封不就好了,做什么还要他领头三求四请的?
现在听卫青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刘彻这是在下好大一局他看不懂的棋。
既然这不是什么闲事,那他肯定得好好办了。这些诸侯王闲着没事就爱造反,有办法解决那肯定是解决掉比较好。
要不然他们在前线打仗,诸侯王在后方作乱,那仗兴许就打不下去了。
卫青:“……”
既然刘彻都已经安排下去了,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卫青叹息着说道:“凡事要想想你家阿善。”
提到自家儿子,霍去病眉头动了动,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得多想想才行。
很不错,他这个爹在前头领头搞诸侯王,霍善这个儿子在后头悄悄造纸,父子俩都能平等地吸引无数仇恨。
霍去病思及造纸之事,看向了坐在旁边的卫青。
卫青接收到霍去病的目光,忍不住问:“怎么了?”
霍去病道:“如果有一种造纸之法,不用桑麻,造价低廉,薄薄一张纸能书写的内容便能媲美整卷竹简,舅舅你觉得会有什么影响?”
卫青道:“真要有这样的纸张,自然是文教利器……”他说着说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地住了嘴。
卫青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毫不犹豫地往李长生头上扣锅:“阿善的师父是墨家传人……”
“他上次跟我说,开春兴许能造出这样的纸来。舅舅你说我该如何上报给陛下才好?”
卫青听后一阵沉默。
这纸如果真的能造出来,那自然是有利于教化天下吏民的好东西。
只是那些儒生自从得了势,一个两个都以自己的学识为傲,如果将来真的能做到人手一本经典,他们真的会高兴吗?
学问这东西其实也是以稀为贵的,懂的人多了兴许便不值钱了。
只是这样的宝贝若是捂着不放出来,刘彻知晓了必然会不高兴。
卫青道:“真有这样的好东西当然得第一时间献给陛下。这是好事,不是坏事,你到时候只管向陛下陈明就成了。”
经过这么一番交谈,卫青不仅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还多添了几分担忧。
只一个外甥长大了都这么多烦恼,以后几个儿子长大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还有人劝他娶妻纳妾继续开枝散叶,卫青觉得还是免了吧。
想想就愁人。
舅甥俩各自歇下。
第二日霍善还是天还没亮便醒了,快快乐乐地去找卫青和霍去病吃早饭。见到卫青后,霍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卫青抬手揉揉他脑袋,问他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
霍善想起李时珍他们此时说过卫青也就比他爹多活了十年,死时不过四十多岁,刚才注意到卫青容色有些憔悴才多看了几眼。
他上次给舅公送的黄米酒,不知道舅公喝了没有。
师父说过那黄米酒是橘井水酿的,应当有延年益寿之效。
尤其是对他爹和他舅公这种经常长途奔袭作战的疆场常客更是效果绝佳。
记得他那皇帝姨公喝完自己的,还特意跑他们家把他爹那份给喝掉了!
皇帝姨公会不会私下来把舅公那份也喝了?
霍善关心地问:“您是不是没有睡好?师父说睡前喝些他酿的黄米酒保准可以睡个好觉,下次我让他给您多送几坛!”
卫青听了霍善的话也没有拒绝,笑着说道:“我挺喜欢喝的,不麻烦的话我就提前收下了。”
他平时没什么特别的嗜好,但上次喝过李长生送的黄米酒后确实睡得很好。既然自己想喝,就不必和自家人假客气了。
霍善道:“当然不麻烦,师父说这个酒最好酿了!”
他又叮嘱卫青晚上务必要好好睡觉,在外征战时没有每天吃好睡好的条件,在长安的时候总得把身体调养回来才行。
卫青听他一副医者口吻,奇道:“听闻你师父是墨家传人,怎地你似乎想当个医家?”
霍善一脸不解:“什么墨家?”
卫青:“……”
卫青抬眼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给霍善解释道:“你师父是墨家传人,不过他已经当了方士,便没有与你们提及过去的师承。”
霍善似懂非懂。
并开始暗中呼叫李时珍几人。
李时珍几人得知李长生乃是墨家子弟,皆是恍然了悟:难怪每次只要给李长生说个大概,李长生就能把东西给做出来,原来居然有这样的原由。
要是霍善没有这样一位师父,便是见识再多新鲜东西恐怕也没用处。许多人别说制糖造纸了,叫他擀个饺子皮都不一定擀得出来。
李时珍便给霍善讲了讲墨家的光辉历史。
墨家祖上也曾阔过,曾是不少诸侯的座上宾,可惜后来死的死、没落的没落、转行的转行,如今墨家子弟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霍善没想到自家师父居然还有这样一重身份。
霍善马上骄傲地问卫青和霍去病:“我可是师父的大弟子,所以我也是墨家传人吗?”
卫青和霍去病横看竖看,只在霍善脸上看到一句话:好耶,以后可以和人吹嘘的身份又多了一个!
……所以他们为什么能看得懂这小子的表情?
霍善不仅脸上藏不住事, 嘴上也藏不住事,见到卫登他们,他就问人家知不知道他是谁。
卫登几人都被问蒙了,还能是谁, 不是他们家表侄吗?
霍善表示他可是墨家大弟子!
卫青:“……”
今儿不是休沐日, 霍去病和卫青都要出门去,霍善也不多黏糊, 积极地送他们到门口, 叮嘱他们要早去早回。
卫登几人跟着一起送完人便要去上课了。
他们还忽悠霍善跟他们一起上课去。
霍善坚决不上坏心表叔的当, 带上他爹留给他的人以及温应他们出门看自家医馆去。
出门的时候他还问温应几人知不知道他的新身份。
一路上又把自己墨家大弟子的身份吹嘘了一遍。
温应几人虽不知道如今墨家是什么情况,但他们觉得这一点都不要紧, 直接夸霍善厉害就成了。他们随霍善学了两个多月的医, 早已把霍善奉为神童。
就算是编, 那也编得太严密了, 一般小孩哪里做得到。
何况她们还亲眼见证过霍善把温应给治好了。
一行人簇拥着霍善抵达目标医馆。
只见医馆没有招牌,只在外面悬着个染有药葫芦图样的布幌。
葫芦这东西用处多得很, 霍善家里舀水舀米用的都是葫芦瓢,稍微加工一下还能拿来装医家的各种灵丹妙药。
有句俗话说“葫芦里面卖什么药”, 讲的就是葫芦这方面的功能。
霍善见医馆里外都没什么人, 便也不怕扰着人治病了,迈开小短腿径直走了进去。
霍去病让人买医馆的时候特意把人都留下来了,所以医馆里人员还是齐备的。
只不过这时代的医馆人员再齐备,大抵也不过是一两个医家, 带着三两个学徒罢了, 连伙计都不必请, 学徒就是免费的劳动力,脏活累活苦活都是他们去干的。
霍善往里跑了几步, 就瞧见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儿正坐在那里闭眼歇息,他头发已经花白,坐姿十分随意,仿佛不是在坐馆行医,而是在自己家小憩似的。
霍善看了看对方坐的位置,发现那儿采光良好,通风透气,不远处的窗外还能瞧见葱葱茸茸的春草。
他觉得那坐席铺得极好,占了整个医馆最舒服的位置,当即哒哒哒地跑过去,一屁股往别人旁边坐了下去,相当入乡随俗地学着人家坐在春日暖洋洋的朝阳中闭目养神。
温应几人见状马上停住脚步,侍立在不远处没再上前。
一老一少就这么盘腿坐了许久,还是霍善先败下阵来,好奇地抓着人家手腕打招呼:“您是在这里坐馆的医家吗?”
那老者这才睁开眼瞥向霍善:“你们家买的时候都不知道这是谁的医馆?”
霍善实诚地回答:“我不知道!”
老者被他噎住了。
冠军侯府的人上门买医馆,一开始还是好言好语地询问,问着问着就开始明里暗里拿冠军侯府压人,那态度明摆着是觉得“我们掏钱买你医馆是你的荣幸”。
他答应把医馆卖了,就是想看看这冠军侯府买下他的医馆到底想做什么。
霍善记得这家医馆的人气已经达到八百多,根据他的观察,这人气并不是别人知道医馆的存在就算数的,还得是知道医馆的人相信这里确实能治病。
这位老者能让八百多人信服这家医馆,说明他在长安城中治好过不少人。
霍善问:“我叫霍善,您叫什么?”
霍善是个一眼看去就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哪怕老者对冠军侯府的人有点意见,对上这么个凑到近前来的奶娃娃也生不出多少反感来。
“敝姓夏,无名之辈,具体叫什么你就不必知道了。”老者淡淡地说道。
霍善“哦”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而是和夏老头讨论起别的事情来:“平时也像这样没有人找您看病的吗?”
夏老头听后一阵气恼。
这小子什么意思?
嘲笑他医术不精没人来找他看病?
夏老头没好气地道:“你带了这么多人守在外头,谁敢进来?”
从昨天冠军侯的人找上门开始,夏老头便让患者先不要登门了,他还不知道冠军侯府这边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霍善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问道:“那我今天可以在这里义诊吗?”
这是霍善和李时珍他们商量出来的办法,如果不要钱的话应当会有人愿意让他带温应几人上手实践实践。
夏老头虽没听过义诊,却也从字面意思猜出了几分。他冷笑道:“怎么?你们冠军侯府还需要靠这点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霍善可算是听出来了,这老头儿不喜欢冠军侯府。他认真地和对方分辨起来:“我要人心做什么,我只是想带温应他们上上手。”
夏老头道:“就你这年纪还带人上上手,你把治病救人当什么?”
霍善还没开口,温应已经开口维护起霍善来:“我们先生治病救人的本领未必比你差。”
夏老头听到温应的声音,转头打量了温应几眼,淡淡说道:“一个阉人也敢大言不惭。”
温应脸色未变。
可霍善不在意被这老头儿看轻,他们却不能不维护霍善。
他没有和对方分辨什么阉人不阉人的,而是冷静地和夏老头说起自己当初生病时的症状。
夏老头没想到这十来岁的阉人描述起病症来竟讲得头头是道,不觉认真聆听起来。
温应这段时间虽没有上手治病,却跟着霍善研习了大量医案,描述起具体病情来自然十分严谨。
他把自己的“怪病”给讲完了,才抬眼询问夏老头:“请问您知道这病怎么治吗?”
涉及治病救人,夏老头便不再是刚才那冷嘲热讽的态度了。他沉吟片刻,才说道:“用小阳旦汤。”
温应闻言望向霍善。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小阳旦汤是什么。
既然不知道是什么,他便不能妄下论断。
所以他向霍善投以询问的眼神。
霍善知道温应是听不得旁人贬低自己,自然不会让他被外人难住。他给温应解释道:“小阳旦汤便是我与你们说的桂枝汤,用的同样是桂枝、芍药、生姜、大枣、甘草五味药。”
桂枝汤一度被誉为“群方之祖”,许多太阳病都能用它解决,所以用得便比较多。
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提到过他是遍读经方后把适用的药方记录下来,所以桂枝汤在他成书之前便存在了。
比如在托名于伊尹的《汤液》之中的小阳旦汤便与桂枝汤是同方异名。
服用之后也是观察患者是否出上一层薄薄的汗,出了汗一般便没事了。
霍善的嗓音虽然稚气,讲起方剂来却是正经无比,听得夏老头不由转过头用凌厉的眼神看向他。
像是想把他看出个洞来似的。
霍善给温应讲解完了,察觉夏老头正盯着自己看,也转过脑袋看向对方,奇怪地问:“怎么了?”
温应得知小阳旦汤与桂枝汤是同一方,便知晓这位夏医家也是有真本领的人。
他不卑不亢地说道:“先生便是用桂枝汤治好了我的怪病。先生还悉心传授我们医理,只为了让我们这样的微贱之人受疾病所困时也能得到医治。”
正是因为世人对待他们大多都是夏老头这样的态度,他们才会对霍善更为亲近和敬服。
在霍善眼中没有身份地位之别。
霍善是把他们当人看的。
夏老头态度倒没这么恶劣了,他问霍善:“你准备怎么个义诊法?”
霍善道:“我带他们给病人诊断,您在旁边给把把关。要是有人愿意找我们看病,开的药就不收他们钱了。”
夏老头看了眼霍善:“谁让你做这些的?”
“没谁让我做啊!”霍善道:“就是说好要教会他们的,要是一次真正的病人都没上手过,他们哪里能学以致用?”
夏老头道:“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
就这位小侯爷待在长安的时间,他教这几个“学徒”满打满算也才两三个月,居然就敢说能让他们学以致用了?
霍善不乐意地反驳道:“我每天都有好好刷牙,哪里会有口气!”
夏老头:“……”
他和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不得不说,刚才温应那番话还真勾起了夏老头的好奇心。
可是以霍善的年纪应该不可能会治病才是,难道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者?
夏老头说道:“行,义诊就义诊,赠点药也不值多少钱。不过等人来了你要是治不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霍善不解地问:“我治不了不是您来收场吗?”
这人好笨!
这个医馆正经的坐馆医家明明是他来着。
夏老头:“……”
为什么这小子能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两人正牛头不对马嘴地聊着天,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从外头走了进来,脚步听起来还有些急切。
霍善转头看去,发现竟是个熟人。
司马迁!
霍善奇道:“你今天不用去郎署上值吗?”
司马迁心里惦记着事情,进来时都没注意到外头守着好几个人,这会儿才发现医馆里头不止夏老头一个。
好在他与霍善也算是熟悉了(虽然总感觉像孽缘),司马迁也没有瞒着,苦笑着说道:“家父身体抱恙,告假来请夏先生去给家父看看。”
霍善道:“那你们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夏老头心道就是有你们我才不放心,万一你们胡搞瞎搞把人治死了怎么办?
他无奈地说道:“既然你也认得司马郎中,我们便一起过去吧,也叫我这老头儿开开眼,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会治病。你想要义诊,医馆这边不得准备准备吗?我正好能让人去通知有需要的病人午后过来。”
霍善听后马上起身说道:“那我们走吧。”
一路上, 霍善还光明正大地跟司马迁打听夏老头是谁。
司马迁见夏老头一声不吭,没有拦着不让讲的意思,便给霍善讲了讲夏家的家传。
夏老头的祖父叫夏无且,据传曾是秦始皇的侍医, 活了老长了, 大伙都算不清他到底几岁,反正这人跟他老师董仲舒认识, 与董仲舒讲了不少当年的往事。
其中最精彩的要数荆轲刺秦王了。
霍善一听, 马上来了兴致, 央着司马迁给他讲讲。
司马迁就给他说起了目击群众夏无且口述的“秦王绕柱跑”的故事。
当时秦王被追得只能绕着柱子躲荆轲,还是夏无且扔出去的药囊给了秦王反应的时间来着。
满朝文武都没啥用!
夏无且, 救驾有功!
连秦始皇都拉着他的手感动不已地表示“无且爱我”。
霍善听得津津有味。
震惊!秦始皇竟做出这样的事!
这么说来, 夏老头也算是祖上曾经阔过的人了, 连董仲舒他们这些人都爱和他祖父交游。
霍善和李时珍他们打交道久了, 对于别人掌握的医案非常感兴趣,他积极地向夏老头提问:“您有您祖父留给您的医案吗?他有没有记录过那位秦始皇帝生过什么病?”
夏老头道:“这种东西谁敢私自记录?”
霍善道:“那别的医案有吗?”
夏老头道:“有也不可能告诉你。”
霍善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医案拿出来共享, 见夏老头不乐意后又提议道:“不如我们交换医案,你给我讲一个, 我给你讲一个, 讲完以后我们的医案都翻了一倍!”
夏老头冷笑道:“你才几岁?能知道几个医案?可别是胡编乱造的。”
霍善道:“我虽然不大,但我……我师父讲过的医案可多了!”
孙思邈他们教他都教得很用心,他这么喊上一声也是应当的,哪怕他师父知道了也不会生他的气。
夏老头去过司马迁家, 知道还要走一段路。见霍善这般大言不惭, 他终归还是压不住心头那股邪火, 应下了霍善的提议:“行,你先说一个给我听听。”
霍善就给他讲了个“天行赤眼”的病患, 此人年方三十,是个男性,双目眼睑赤肿,干涩疼痛,害怕见光,眼屎特别多,甚至时常流泪。那舌头呢,特别红,舌苔又格外黄腻。
他还给夏老头描述摸脉的感觉,这人的肝脉摸起来跟摸竹竿竿身似的弦长硬满。
夏老头没想到霍善还讲得头头是道。
《黄帝内经》里面就有描述过各个脏腑的脉象,其中肝的脉是弦脉,摸起来细长柔软,触感应当像是按在竹竿末梢上一样轻轻摆动。
而霍善说的弦长硬满便是肝胆生病的脉象。
结合霍善说的眼睛症状,已经可以确定这是肝经出的毛病无疑。
夏老头冷哼:“你这讲得好像亲手摸过似的。那你说说该下什么方子?”
霍善不假思索地道:“白头翁汤加一味木贼!”
木贼有明目退翳之效。
至于白头翁汤,霍善要说的话可就多了。
这东西光是闻着就怪苦的!
它只用了四味苦寒之药:白头翁、黄连、黄柏、秦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