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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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药不要紧,只看其中的黄连就知道这药喝起来是什么味道了。
这可是哑巴吃黄连的那个黄连!
真可怕,他坚决不喝白头翁汤!
夏老头见他讲得自己脸都皱成一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说他只关心药喝起来苦不苦吧,他又把经方背得滚瓜烂熟;说他学得用心吧,他又一个劲就着这白头翁汤有多苦讲了半天。
霍善讲的这个医案从辩证到用药都十分齐备,夏老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于是也依着约定给霍善还了一个。
一老一少就这么探讨了一路。
他们本人都没觉得有什么,旁听的司马迁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听不懂,但是他大受震撼。
因为从夏老头的态度来看,霍善讲的医案居然没什么问题。
夏无且的孙辈不少,仍从医的却不多,夏老头算是夏家之中继承衣钵的存在了。结果他居然和霍善聊得有来有回,当真互换了一路医案?
其实在前头给太子当临时老师的时候,司马迁也见识过霍善的好记性。
只不过霍善记这么多医案做什么?
司马迁想问点什么,却一直找不到插嘴的机会,唯有安安静静地听了一路。
听得他满脑子都是心脉肝脉脾脉肺脉肾脉。
就,晕乎乎的,理解不来。
等到好不容易到了家,司马迁莫名松了口气。
真好,不用继续感受知识从脑海里轻轻滑过却不留一丝痕迹的郁闷了。
司马迁领着霍善两人入内,霍善很快看到其父司马谈。
司马谈已经五十出头,这个年纪身体上的许多毛病都逐渐显现出来。
像司马谈这种写史的,每天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属于长期伏案工作者,霍善一眼看去便发现此人脸色青黄,应当是睡眠过少与过度疲累所致。
见夏老头还带了个小孩儿过来,司马谈有些虚弱地问道:“这是?”
司马迁介绍道:“这是朝阳侯。”
夏老头道:“朝阳侯在医术上造诣不低,可以让他给你看看。”
司马谈:“……”
司马谈看向眼前的小豆丁。
小豆丁用乌溜溜的眼睛回望他。
司马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司马迁,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们是在开玩笑吧”。
司马迁听了一路的医案,虽然自己没听明白,却从夏老头的态度转变中知晓霍善水平确实不低。他说道:“朝阳侯在学医方面确实极有天赋。”
事实上他觉得霍善去学什么都挺有天赋。
即便他不怎么喜欢冠军侯,也得承认这小孩儿的记性和悟性都好到让人嫉妒的程度。
司马谈听自己儿子都这么说,便笑着对霍善说道:“那便劳烦朝阳侯给我看看了。”
霍善是听不懂客气话的,既然司马谈几人都答应让他看了,他便积极询问:“能让我几个学生进来旁听吗?”
司马迁没想到霍善还有学生,不由用征询的眼神看向司马谈。
司马谈点了点头。
其实司马谈不觉得霍善能看出什么来,所以根本没太在意。
司马迁道:“当然没问题。”
霍善便让守在外头的温应几人进来。
瞧见霍善喊进来的几个人,司马谈更是觉得霍善是在玩过家家,四个学生瞧着都不太靠谱。
温应几人看向司马谈的目光却是有些发亮。
出现了,第一个珍贵的活教材!
霍善看得出司马谈的情况不太好,没再说什么闲话,正色上前给司马谈把起了脉。
接着还让温应几人轮流上手摸了一轮。
司马谈:“……”
且再忍忍。
等到温应几人都感受过司马谈的脉象,霍善才开始给司马谈问诊起来:“您应当是长年案牍劳形,时常一坐到书案前便大半日都不挪动?”
司马谈微讶,点点头。
霍善道:“您最近都没有睡好,总是睁着眼到天亮?”
司马谈继续点头。
霍善道:“稍一劳累就会像今天这样心绞痛,而且背冷恶寒?”
司马谈这时候已经不再轻视霍善了,立刻回道:“没错,就是这样,背冷的感觉特别明显。”
霍善便把司马谈三部九侯中有异常的地方指给温应他们看,这次司马谈病得有点严重,现在说话时都仍汗出不止、四肢冰凉,指端更是开始出现病态的青紫。
得亏司马迁是个孝子,及时发现了司马谈的问题,要不然他会觉得忍忍就过去了。
霍善教导完自家学生,转头认真和夏老头商量:“看来得下点重药了。”
夏老头问:“你准备下什么重药?”
霍善道:“以附子汤为主。”
附子汤有温经扶阳的奇效,只是附子这东西炮制不到位或者配伍不对是有毒的,医家用起来一般都非常谨慎。
所以霍善说是用重药。
夏老头上前查看过司马谈的情况,认可了霍善的用药。
他报出药方差遣身边可靠的学徒去把药煎好送上来。
司马迁忙对霍善两人表示道谢。
一老一少都没怎么在意司马迁的感谢,而是讨论起司马谈的病情来。
夏老头问:“你能看出什么毛病来?”
霍善道:“阴寒内盛,胸阳不振,容易头晕目眩,他这次的胸痹也和这毛病有关。”
夏老头问:“还有呢?”
霍善道:“便秘和肠痔也比较严重。”由于司马谈还比较虚弱,他说到此处转过头问司马迁,“您父亲这次就是排便太用力导致发病的对吗?”
司马迁:?????
司马谈:?????
对于司马谈而言,这是他很不愿意提起的一天。
如果早知道四岁大的朝阳侯诊个病能诊出这么多问题来,司马谈打死也不会让霍善摸到他的脉。
……更不会答应让他把几个学生喊进来旁听。
听了这家伙的诊断后发现自己浑身毛病也就罢了,还被点出这次发病的过程有多尴尬……
司马谈开始思考,他儿子对他的孝心是否足以让其听话地帮忙杀了这几个人、来个死无对证。
算了,算了,不能为这点事赔上举族性命。
司马谈只能露出坚强而礼貌的微笑。
霍善见得不到回答,一下子懂了,自己说中了。
大人都是要面子的,当他们试图用沉默掩盖事实的时候小孩子最好不要去拆穿!
想起司马迁日后会子承父业写史书去,霍善不由转过脑袋对司马迁谆谆劝告:久坐不动很不好,记得多多提肛,防微杜渐是长命百岁的好帮手!往痔不可谏,来者尤可追!
司马迁:?????
你这《论语》哪里学的?!
那是往者不可谏,你不要胡乱篡改孔子的话!
而且你说话就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我像是会长肠痔的人吗!

第75章
一老一小的对话接近尾声, 药终于煎好了。温应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司马谈身上,想看看他服药后的反应。
霍善说过,只要辩证没问题,一般一剂药下去就能见效。虽不能说所有病都是当场痊愈, 但总会有点动静的。
司马迁接过温热的药, 亲自侍奉他父亲喝了下去。
才服下半碗药,司马谈只觉有热流在身体里散开。等到整碗药都喝了下去, 他的出汗症状竟止住了, 背冷的感觉也散了大半。
司马谈这次是亲自向霍善两人道谢:“多谢二位了。”
即使被说中发病原因有点丢脸, 司马谈还是知道好歹的,能遇到一剂就让自己身体情况好转的良医绝对是自己的运气。
霍善道:“你这情况得服药小半个月, 慢慢把身上的大小问题都给解决了。”
想到那时候自己可能不在长安了, 霍善便没再多说, 打算接下来便由夏老头来负责司马谈了。
许多“老人病”其实也是日积夜累的结果, 出现小问题时没在意,慢慢就变成大问题了。
司马迁记下霍善两人下的医嘱, 客客气气地送他们出了门。
司马谈这病其实也没出《伤寒论》,像他这种长期睡不好又长期劳心的人最受外邪欢迎了。
随随便便就潜入他身体里狂欢, 换谁能不喜欢啊。
回去的路上, 夏老头问霍善:“你父亲的身体是你给调理的?”
夏老头去年远远瞧见过冠军侯几回,知道冠军侯身体可能不大好了。可今年再一看,竟发现他仿佛还能再上阵杀敌五十年似的。
霍善实话实说:“去年请义姁义医家调理的,您认得她吗?”
夏老头道:“算认识吧, 只是她应当做不到这种程度。”都在长安城中, 又都是学医的, 接触的机会便多了。
霍善高兴地问道:“您觉得家父的身体好全了吗?”
李时珍他们也说霍去病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能听别人再确定一遍他还是很高兴的。
夏老头道:“你自己看不出来?”
霍善道:“看得出来, 但还是想听别人讲。换成是您,您不想听别人说您父母能长命百岁吗?”
夏老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父母都去世了。”
霍善:“……”
霍善忙安慰起夏老头来,说他父母肯定到天上当仙人去了。
见霍善绞尽脑汁安慰自己,夏老头有些好笑,他都好几十岁的人了,难道还会像他一个小孩儿一样想爹娘。
父母去世这么多年,他都快忘记他们长什么模样了。
霍善麻溜转移了话题:“天气暖和起来了,您要跟我去新丰县挖野菜吗?再过一段时间荠菜就可以挖了,榆钱也可以吃了!我跟你讲,我们家的榆树今年兴许能结榆钱了哦!”
夏老头沉默。
霍善问:“您不想去吗?”
夏老头道:“以前我们家中也种了株榆树,一到春天便能结出满树榆钱,我娘最会蒸榆钱饭了。”
霍善听后想到夏老头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颇为遗憾地道:“可惜吃不上了。”
夏老头道:“是啊,可惜吃不上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发现想娘这种事,兴许到七老八十了也还是会想。
幸而夏老头也没机会伤怀太久。
两人边闲扯着边回到医馆,才发现医馆内外都已经人满为患。
夏老头的口碑还是很不错的,他那几个学徒把医馆要义诊的消息传了出去,不少人就闻讯而来了。那些不知情的人瞧见这边人这么多,好奇心顿时就起来了,纷纷追问这是咋了。
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不少路过的人也留下准备凑个热闹。
反正闲着也闲着,不如过来和大伙一起边排队边聊天。有病没病都叫人看看,没病的图个心安,有病的还能免费拿一次药,总归是不亏的!
这就是免费的力量了。
霍善看到这种阵势,不由得睁大了眼,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过来。要是把这么多人全看完的话,医馆的“小有名气”任务不得直接完成吗?
夏老头见霍善呆住了,乐道:“怎么?你被吓住了?”
霍善道:“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
夏老头哼了一声,不多说什么。
他还记着霍善早上说医馆没人来的事。
霍善是不怕人多的,他就怕没人来呢。他叫人搬两张诊案出来,他一张,夏老头一张,并让冠军侯府的人帮忙维持秩序,将人群分作两队,准备两个人一起搞义诊来着。
一开始当然是所有人都想排夏老头那边,霍善也不着急,还带着温应几人凑到夏老头边上看他诊病。
夏老头给人诊个脉,他就给温应几人温习诊脉要诀。
夏老头给人查个舌,他就给温应几人温习舌诊要诀。
夏老头给人问个诊,他就给温应几人讲“听到了吗这就是你们该提出的问题”。
夏老头:“……”
夏老头忍无可忍地起身亲自对众人介绍了霍善,表示别看他们这位朝阳侯年纪小,实则诊断水平不下于他,这次义诊就是人家提出来的,希望大伙能分点人排到朝阳侯那边去。
如果遇到当真需要治疗的患者,他会亲自把关的。
众人这才知道旁边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居然是传说中的朝阳侯!
这位朝阳侯刚封侯的时候,大伙对他还是很好奇的,毕竟冠军侯这几年的风光一时无两,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多不胜数,没想到他竟突然冒出个孩子来了。
更难得的是,这孩子居然入了当今陛下的眼,直接给他封了个朝阳侯!
谁都没想到朝阳侯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得知这次义诊是霍善发起的,夏老头又说自己会把关,队伍末尾的人才半信半疑地排到了另一张诊案前。
夏老头也不想出面为霍善说话的,可霍善几人把他团团围住,他自己的学徒倒是被挤到外头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小子要带学生,他就不用带吗?这样好的实践机会,他也希望自家几个不长进的学徒能把握好。
霍善本来还想多看一会夏老头诊病来着,见夏老头明摆着不想沦为教具,只能坐回去开始亲自带学生了。
亲自带也有亲自带的好处,每个患者都能让温应几人上上手。
最近天气刚转暖,生病的人还真不少,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霍善挑拣着几个典型案例给温应几人掰碎了讲,剩下的便逐一以寻常速度看了过去。
人群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主要是听说这边出了个小神医,才四岁大就懂看病,而且许多事就算你藏着掖着没好意思说,他也能给你看出来,简直神了!
有的人哟,连昨天夫妻俩关起门吵架都被人给诊了出来,你说稀奇不稀奇?
这可太稀奇了!
夏老头能看病,大家都信,毕竟你看看人家那花白的胡子,那稀疏的头发,那沧桑的皱纹,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安。
可是四岁大的孩子懂治病,这谁能信?
于是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整条街都快被他们堵得水泄不通了。
这时一群少年郎打马而过,见路都给堵了,不高兴地边让人疏通道路边叫人打听出了什么事。
得知居然是朝阳侯在给人诊病,为首的少年郎坐在马背上往人群深处看去,没能看见那被团团围在最里头的小娃娃到底长什么样。
他冷嗤一声。
这少年人不是旁人,恰好是卫子夫姐姐的儿子公孙敬声。
卫子夫姐妹三人,长姐嫁给了位列九卿的公孙贺,二姐嫁给了詹事陈掌,可谓是满门显贵。
霍去病乃是卫少儿的儿子,与他们这些表兄弟却不怎么亲近。
卫青与他们母亲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只是冒了卫姓而已,论亲疏其实要远上一重。偏偏霍去病却是与卫青最为亲近。
现在还多了个从外面找回来的儿子。
卫少儿这个当娘的想谋求加封霍去病都没搭理,这儿子一找回来就是个千户侯,可见霍去病与他们是真的不亲厚。
上回公孙贺与陈掌私下喝酒时便提到过这件事,都觉得霍去病太独了,估计心里还有点看不起他们。
陈掌是曲逆侯陈平的后代,可他既上不了战场,也不太会混官场,如今当个詹事也不过是在管着皇后与太子的家世。
公孙贺打匈奴更是好几次都无功而返,最开始自己打没功劳,后来跟着卫青打也没有功劳,眼看凭军功益封无望,只能回来继续当他的九卿了。
他们的职位在旁人看来也算很了不得的了,可在从十八岁起便屡立战功的霍去病眼中却什么都不是。
这两人一个是霍去病的继父,一个是霍去病的姨父,却没有从霍去病这里得到足够的尊重与亲近,他们心里头自然是郁闷的,喝酒之后难免会带出点牢骚来。
公孙敬声听在耳里,对霍去病这个表兄也难免生出点意见来。
他翻身下马,把马缰随手扔给旁边的仆从,拨开人群大步往里迈去。
公孙敬声一身锦衣,又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勋贵子弟,有人本来想说“不能插队”,瞧见他后便不敢多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地让出一条道他往医馆门前走去。
公孙敬声走到最前头的时候,霍善正在给一个三岁小娃娃看诊呢,四岁小孩给三岁小孩诊脉,画面看起来……更像闹着玩了。
公孙敬声打量起那正在给人看诊的霍善,赫然发现这孩子果然与霍去病长得颇为相像,难怪能被认出是霍去病的孩子。
想到霍去病,公孙敬声本来想挑事的心又缩了回去。
……针对个小娃娃有什么意思。
霍善很快注意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而且目光还不怎么友善。
他抬起头循着那道不友善的视线回望过去,一下子看到了一身锦衣华服的公孙敬声。
霍善回想了一下,记得刚才没有穿成这样的人排在前头。他绷起小脸对公孙敬声说道:“你不能插队。”
公孙敬声被他气笑了,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霍善一听,这不是典型的欺行霸市二世祖台词吗?他跟着李时珍他们见识过老多了!
霍善不高兴地道:“不管是谁都要排队!”
公孙敬声气道:“我可是你表叔公孙敬声。你这是六亲不认?!”
霍善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还有表叔。
他光叔好像跟他讲过,他还有个大姨母嫁到公孙家来着,只是他爹跟公孙家不怎么走动而已。
他的表叔好多哦。
既然是自家人,那还是要优待一下的。
霍善点着头说道:“那好吧,我看完这孩子的病就给你看。”
公孙敬声:?????
我又没说要看病!!!

霍善没管公孙敬声生没生气, 而是专注地研究起眼前这小孩儿的病症来。
这小孩三岁了,已经会说话,平时还挺活泼的,可惜昨晚上吐下泻后早上醒来便不能说话了。
怪就怪在他不是发不出声音, 只是讲不了话而已, 哭闹起来很正常,吃喝起了也正常, 没出现吞咽困难的情况。
既然小孩子说不了话, 便只能由带他过来的母亲讲清楚这些情况了。
后头等着治病的人听了这等怪事, 忍不住说道:“不会是这孩子懒得说话吧?”
听到周围人的猜测,小孩很是不乐, 想要为自己辩解, 又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当即嘴巴一扁、眼睛一红, 想哭。
霍善问明情况,又给孩子诊过脉, 一时有些犹豫。主要是他脑海中的许多方剂都不适用,不是治不了这毛病, 而是手头没有现成的药材。
比如《金匮要略》里面提到的药方需要用到牡丹皮, 长安如今还没栽种牡丹呢。
霍善只能转头请教夏老头该用什么方子好。
这病不是喉咙出了问题,而是肾怯不能上接于阳,得补肾。要是搁在明代,开个钱乙的地黄丸就好了;再往前几代, 也还有《金匮要略》中的肾气丸可以用。
没有现成方剂的情况下, 霍善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夏老头听后起身坐到霍善的诊案前看过那小孩的情况, 确定霍善的诊断无误后便报了个药方让学徒去抓药。
妇人带着孩子入内取药了,霍善的诊案前就空了。
这时李时珍跑出来酸溜溜地插了句嘴:【唉, 自从认识了这老头儿,你有问题都不喊我们了,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霍善和他掰扯起来:“你知道我们这里没有牡丹皮吗?”
李时珍:【……】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谁想得到长安洛阳这会儿根本没有牡丹?
这方子一开出去就露馅了!
李时珍瞧向旁边脸臭臭的公孙敬声,二话不说直接转移了话题:【这人是谁?】
霍善告诉他这是他表叔公孙敬声。
李时珍恍然了悟:【这就是那个一人入狱连累全家的公孙敬声啊。】
霍善不明所以。
李时珍就给他讲了讲,这公孙敬声挪用军费差不多两千万钱,事发后被关进牢里去了。
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为了捞出自己的儿子做出了极大的努力,结果反而赔上了举族性命。
公孙贺终归没能在丞相位置上善终。
难怪他当初被委任为丞相时腿都软了,只差没哭着让刘彻收回成命。
着实是汉武一朝的丞相不好当啊,没蹲过大牢都不好意思说你给刘彻当过丞相!
公孙贺一家的覆灭只是开始而已,众人见卫家原来这么好搞,依葫芦画瓢给太子和皇后也来了一出巫蛊之乱。太子和皇后也一命呜呼了!
公孙敬声挪用的两千万军费是什么概念呢,用汉灵帝时期东汉朝廷官方卖官鬻爵的标准来看,花五百万钱就能得到一个关内侯爵位。
约等于公孙敬声挪用了四个关内侯爵位!
刘彻知道后哪能不震怒。
我拿你当外甥,你却当起了蛀虫,简直不能忍!
江山社稷那可是刘彻真正的心头肉掌中宝!
至于为什么这贪污问题居然赔上全家,当然是因为其中还涉及了刘彻晚年更不能触碰的问题:你们居然埋巫蛊咒我死!
这就是公孙贺捞儿子的时候被人反咬一口安上的罪名。
找个地方埋点巫蛊用的玩意多简单,反正别人信不信没关系,只要刘彻信就可以了。
刘彻搞了一辈子的封建迷信,对这些东西是深信不疑的。
当初陈皇后被废到长门的理由就是被人告发她想靠巫蛊邀宠,而公孙贺一家被族杀也是因为被人告发用巫蛊诅咒刘彻。
一场人为构陷的巫蛊之祸,将卫太子一系给连锅端了,连卫皇后都在宫中自杀。
所以别小看纨绔的能耐,孩子不好好教,迟早全家都遭殃。
霍善听得一愣一愣的。
接着他看向公孙敬声的眼神都不对了。
公孙敬声在旁边看了半天,发现这小子看完病根本不会开方,可见众人说的小神医根本是忽悠人的。
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见霍善朝自己看了过来,公孙敬声哼笑一声:“你看着我做什么?”
霍善想到对自己很好的太子叔,对公孙敬声的观感就不怎么好了。
养儿不教,全家遭殃!
看来得找机会让那素未谋面的姨公姨婆好好教儿子了。
可是他一个小孩子的话,旁人又怎么听得进去呢?
霍善小小的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给公孙敬声瞧过病再说。
他开始认真观察起公孙敬声来。
中医治病在见到患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观其色听其声便能有个粗略的判断。
公孙敬声瞧见他那又是叹息又是打量的怪模样,只觉心里很不舒服。
怎么感觉这小子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霍善道:“后面还有许多人等着呢,表叔你坐下来我给你看看。”
现在公孙敬声还是个少年郎,没闯出贪污近两千万军费的大祸,霍善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公孙敬声是患者,他便给他瞧瞧就是了,他还跟着李时珍去狱中给人看过病呢。犯人都有被医治的机会,何况公孙敬声现在啥都还没干。
公孙敬声听他当真要给自己诊病,本想说“我根本没病”,转念又觉得来都来了,不如为难为难这小子,看他能掰扯出什么来。
霍善查看完公孙敬声的情况,心里基本就有数了。他说道:“你这情况和刚才那孩子倒是有些相像。”
公孙敬声回想了一下霍善给那孩子的诊断,一时没想起对方到底是什么毛病。
倒是那几个跟着他挤进来看热闹的纨绔朋友中有人记性不错,给公孙敬声和众人提了个醒:“哈哈哈哈,他说你需要补肾。”
经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想起来了,霍善刚才讲那孩子之所以突然说不了话是因为“肾怯”,至于什么“不能上接于阳”大伙都没听懂。
大伙只听懂最后的治疗方案:补肾!
公孙敬声脸色都黑了:“你什么意思?!”
霍善跟着孙思邈他们学了那么久,对待患者是非常有耐心的。既然公孙敬声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霍善便决定给他仔细讲解一番。
“你先跟我念段打油诗试试吧。”
霍善提议道。
众人不解:“打油诗是什么?”
霍善道:“就是一个叫张打油的人写的诗,可好记了,保证一听就能记下来,正好可以验证一下表叔的病症!”
不知道为什么,公孙敬声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阻止霍善,这娃儿已经站起来朗声给大伙念起了张打油的成名作《咏雪》:“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他一口气把整首《咏雪》念完,口齿十分清晰,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众人听后先是一愣,接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写得当真是活灵活现!
外头的人听不见,追问前头的怎么笑得这么欢,这首《咏雪》便在人群里传开了,听闻之人无不解颐。
巧的是,今天刘彻闲着没事出宫溜达,见到这边这么多人也来了兴趣,坐在不远处的酒肆叫人过去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热闹事。
由于刘彻人手充足,几个人轮流着过去打听医馆那边的情况。
得知是霍善在搞义诊,且还碰上了公孙敬声,刘彻马上就不走了,饶有兴致地坐在那儿边与卫青他们小酌边听底下的人轮流回来禀报最新乐子。
听到那首传说中的打油诗,刘彻也乐了,只觉自己趁着天日晴好出来走走果然来对了。
公孙敬声哪里知道刘彻这个好事者就在不远处旁听,听霍善问他记没记住,他不高兴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记这个?”
霍善有点苦恼地说道:“这你都记不住吗?”
公孙敬声深深吸气:“我不是记不住!”
霍善道:“那你跟我刚才那样一鼓作气念出来,中间不能停顿。”说完他还贴心地再给公孙敬声演示了一遍,仿佛是在照顾公孙敬声不怎么好的记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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