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汉—— by春溪笛晓
春溪笛晓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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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善没有听懂,问刘彻什么叫他爹昧下狐皮。
刘彻就给他讲,有的人啊,有了崽就忘了姨父,好东西只想着自家娃,一点都不想着孝敬长辈。
霍善没想到自己这件狐皮袄子还是自家爹龙口夺食给他做的。
见刘彻一副“我被外甥伤了心”的模样,霍善觉得自己要替霍去病安慰安慰刘彻,不能叫刘彻觉得霍去病心里没他这个长辈。
霍善冥思苦想好一会,忽地两眼一亮,跑去把棉花图谱拿出来打开给刘彻看:“您看这个!”
刘彻看向那帛书上画着的不知名花卉,奇道:“这是什么?”
霍善道:“这是全天下人的冬衣!”
就像李时珍说的那样,一件只能他一个人穿的狐皮袄子算什么,能叫全天下人都能温暖过冬的棉花才是天大的宝贝。
霍善把李时珍的话绘声绘色地学给刘彻听,这东西要是能引种成功,温饱问题中的“温”便能解决了!
霍善洋洋洒洒地给刘彻介绍完,掷地有声地安慰刘彻:看看,我爹只给我一件冬衣,却想要给您献上天下人都能穿的冬衣!
刘彻本来只是逗小孩玩,听着听着渐渐敛了玩笑的心思,追问道:“此物长在何处?”
霍善道:“西域!还有南越!”
他还给刘彻说起自己的想法,实在引种不了的话直接在西域和南越种也成,只要往返的道路畅通无阻也能运回来给咱用。
甚至还不占大汉原本的耕地。
万事俱备,只差西域(南越)的土地以及畅通无阻的运输道路了!
霍去病一直在做的,不就是打通前往西域的路吗?
所以他爹确实在这件事情上贡献了很大一份力量!
刘彻道:“等张骞从西域回来,朕便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这种作物。”
要是真的能找到这种作物的话,那经略西域之事便该提上日程了。
还有南越以及西南诸夷也必须收拾收拾。
要知道这些地方经常杀死途经当地的大汉使者,阻挠大汉与外邦贸易,丝毫不把大汉朝廷放在眼里。
刘彻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霍善说的“畅通无阻”是建立在一次次征战上的,若是没有大汉的精兵强将威慑四方,这些人根本不会把大汉使者放在眼里。
这一点光看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有多艰难就知道了。
现在有卫青和霍去病坐镇军中,他们再对张骞下手试试看?

李长生安排人接手过冬物资后入内觐见, 只觉刘彻和卫青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十分幽邃。
刘彻先开了口,追问他:“先生来给我讲讲棉花。”
李长生看了眼霍善,霍善正被他爹拉在自己面前坐下,霍去病则是正襟危坐, 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不用想都知道, 在他进来之前霍去病父子俩肯定说过棉花是从他这里知道的之类的话。
李长生不慌不忙地落座,先问霍善都讲了什么, 接着才补充一些移栽可能会遇上的问题。他表示自己也是听旁人描述才知道这些东西, 并不知晓它具体长在什么地方, 西域和南越那么大,能不能遇见得看天意。
不过当地人也不是傻子, 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东西应该已经利用起来了, 只需要让使者在沿途各国打听一下便知晓了。
李长生讲得头头是道, 连旁听的霍去病都感觉棉花这东西可能是李长生讲给霍善听的。
果然, 当方士的都得有遇到任何情况皆面不改色心不跳、瞎话胡话张嘴就来的本领。
李长生话中虽没多少有用的东西,却把如何寻找和利用棉花这种作物的安排说得清清楚楚。
刘彻听后非常满意, 决定派个信使去找已经去西域两年的张骞,让张骞顺便打听打听西域哪里有棉花。
张骞之所以要去这么久, 为的就是了解西域各国的风物, 将有用的作物引种回来。要是以后能和西域诸国达成长久的友好关系,费那么大心力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便是值得的。
如果棉花当真能选育出适合中原种植的高产品种,那肯定是大汉百姓自己种比较相宜。这种能够保命的东西倘若全都捏在别人手里,自己无法自给自足, 刘彻感觉夜里都睡不着觉。
至于这个选种育种以及引种过程至少要花个十年八年, 刘彻觉得问题不大。
自秦汉以来匈奴作乱了多少年?他们连和匈奴耗上百年都不在乎, 哪里还差这十几二十年。
只要这东西真的能和桑麻那样大面积推广,那就是功在千秋的大事!
刘彻坐在皇帝位置上二十多年, 这点战略眼光还是有的。
见霍善被霍去病抱在怀里,一大一小眉眼很有些相像,刘彻不由笑道:“你太子叔很想念你,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你了,要不你这次随我们回去进宫住几天?”
霍去病:“……”
最不想看见的事还是发生了。
霍善是最听不得别人说挂念自己的,刘彻这么一讲,他便想起自己已经两三个月没见到他太子叔啦。
上次刘据还偷偷在信里跟他说,刘彻出门不肯带他。
他太子叔怪可怜的!
霍善有些为难,忍不住看看他爹,再看看李长生。
李长生想到近来村中有丧事,霍善又是个天性敏感的,玩耍之余撞见丧葬事宜难免要难过。而且天气越来越冷,也不宜在外面跑来跑去,倒不如让他去长安过冬。
李长生道:“你确实很久没见几位表叔了,过年也没给他们送年礼,合该去长安走一趟。”
霍善听他师父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为难,一口应下刘彻的提议。
倒是霍去病说道:“我看就不用住在宫里了,回冠军侯府就好。”
刘彻道:“宫里又不会把你儿子吃了,你小时候不也在宫里住过?我到时候让他和据儿住一起,绝不会叫他受委屈的。”
霍去病就知道会这样,只能无奈地答应下来。
他愈发坚定不能让刘彻知道霍善身上的秘密。
真要叫刘彻发现了还得了?
下午吃过牛肉宴,霍去病便找机会抱着霍善去找李长生,两人轮番叮嘱霍善有什么事情等见了霍去病再讲,不能随便跟别人说。
不过如果只是想要点吃的喝的倒是无妨,且叫人准备就好,这种事情没必要委屈自己。
霍善听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有重要的事情都是找师父或者爹的,肯定不会找旁人!
即使霍善答应得这么爽快,李长生心里还是不太踏实。
总感觉他梦里那几个仙人不太靠谱,有时候能说的不能说的都给霍善讲。
……尤其是那个叫李时珍的。
其实这倒是冤枉李时珍了,他也不是不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只是有时候话赶话说到那儿了,他总不好让霍善失望。
而且他们会仔细给霍善讲的基本都是有益于民生的好东西,心里也是希望霍善能够做点什么。毕竟他们亲自走了许多趟东汉末年,知道东汉末年的惨况。
再想想紧接其后的三国割据、五胡乱华,那感觉就更难受了。
哪怕知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他们还是希望将来天下百姓也能少冻死、少饿死几个。毕竟王朝姓什么对百姓来说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想吃饱穿暖而已。
要是能借着刘彻这个集权程度特别高的皇帝把一些有益民生的好东西推广下去,将来即便遭逢乱世也能多几分保障。
医者父母心。
霍善既要去长安,家中很快便忙碌起来,易知帮霍善收拾了好些东西,只恨自己不如金日磾懂礼仪,没法跟过去照顾霍善。
等一切收拾停妥,刘彻愉快地把霍善捎走了。
李长生见易知一直站在门边目送霍善他们走远,远到人都看不见了才回来,也知道他舍不得霍善。其实他自己何尝又舍得?
霍善不在家,感觉去集市买的那些东西都没了用处。
他们自己吃用根本不必这么费心。
只是他当师父的,哪怕心中再不舍也不能表现出来。
李长生道:“这段时间学堂那边也不上课,你在家跟着我习武,将来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易知听后马上振作起来,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认真跟着学。
金日磾跟着去长安了,他弟弟金伦和易知年纪差不多,李长生便把金伦也一起教了。
金母非常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待在屋中搓羊毛线给霍善织小毯子以及羊毛衣,说不准等霍善回来后还能用得上。
草原人也有自己的御寒之法,倒也不全是仰仗南下抢掠。
霍善这次去长安带了几坛李长生新酿的黄米酒,这东西说是酒,其实并不醉人,反而是温补佳品,冬天喝上一小碗,浑身都暖烘烘的,哪怕他几个表叔年纪还小也能尝上几口。
这东西在有些地方可是被称为“月子酒”的,连哺乳期能喝的东西自然是老少皆宜。
抵达长安后霍善便一路分酒,给他爹一坛,他舅公一坛,他姨公一坛,剩下那坛就是他带去找太子叔了!
卫青几人见他分得认真,自是把黄米酒都收下了。
卫青笑着说道:“回头你得到长平侯府也住上几天,你登叔他们也很想念你。”
霍善既然已经答应入宫小住,再听卫青这般邀请便觉得自己不能厚此薄彼,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舅公可是给过他足足一百金的,他不能忘记舅公的好!
霍去病:“……”
怎么他舅舅也来抢他儿子。
总觉得霍善这次回长安不能回自己家住上半天。
霍善不知道他爹心里的危机感,屁颠屁颠带着金日磾去找他太子叔。
刘据还没及冠,但也是单独住一处,平时有保母和宫人伺候着。
如今天气这么冷,他也不用去听先生讲课,每日便闷在宫中读读书烤烤火,只觉冬日好生无趣。
他正郁闷着,就听人来报说霍善来了。
刘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确定宫人说的确实是霍善以后起身出门一看,一眼便瞧见了那朝自己飞奔而来的雪白团子。
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都是能跑绝对不走的,所以霍善到哪都是跑来跑去。
偏偏连刘彻都不拘着他,那他当然越发自由自在了。
见刘据亲自出来迎接自己,霍善径直跑过去开开心心地喊道:“叔!”

第62章
两小孩见上面, 天都已经要黑了。刘据听说霍善能在他这边住下,自是高兴不已,忙安排人给霍善收拾住的地方,霍善还小, 不能离远了, 住他旁边的房间就好。
霍善没意见,夜里依然睡得老香,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醒了, 就着宫人捧上来的热水洗脸刷牙。
他忙活完见刘据还没起, 便哒哒哒跑去喊刘据起床,底下的人知道他与刘据感情好, 竟是没拦着, 由着他往里跑。
刘据很快被他闹醒了, 见外头天才刚亮, 他无奈地说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多睡会吗?”
霍善道:“我不冷。”
他像个热乎乎的小火炉,小小的胸膛里仿佛一直烧着火。
刘据没办法, 只得起身给霍善当陪玩。
结果他在旁洗漱,霍善就在边上给他分享自己最近刚用上的软毛牙刷, 保护牙齿人人有责, 要不然等五六十岁的时候牙就全掉光了,怎么快快乐乐活到八十岁呢!
刘据擦干净脸,才说道:“世上根本没几个人能活到八十岁。”
霍善道:“一定可以!”
叔侄俩正说着,卫皇后那边就派人过来请他们过去一起用朝食。
禁中规矩多, 金日磾是不能跟去的, 霍善想到自己带进来的黄米酒, 问刘据要不要带去与卫皇后一起吃。
黄米酒用的是最原始的酿法,哪怕是寒冬腊月那也是三五天便能酿成, 不算什么稀罕玩意。
只不过这是霍善特意带过来的,刘据便觉得它十分珍贵,点着头说道:“母后肯定也会喜欢。”
刘据怕霍善不认得路,一路上便牵着他走。
霍善昨天一入宫就被送到刘据这边来,都没机会好好看看皇宫具体长什么样,路过个池子时他还探头多看了几眼,问刘据:“这里面有鱼吗?”
刘据还真没注意过这种事,闻言和他霍善一起探头过去瞧了瞧,不太确定地道:“应该有吧。”
霍善道:“那我们得空了来钓鱼吧!”
刘据:?
见刘据不回答,霍善疑惑地转过头问:“这里的鱼不可以钓吗?”
刘据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天气这么冷,不如等暖和了再来钓。”
霍善道:“冬天钓鱼更有意思!”
他给刘据背起了《江雪》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个时节在外面钓鱼,一定特别有“独钓寒江雪”的感觉。
他偶尔也爱跟师弟出去钓鱼,做钓钩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了,随便捡块石头都能把缝衣针敲成弯弯的鱼钩。就是他师父有时候要给他缝破了口的衣服,结果打开抽屉一瞧,缝衣针全没啦!
即使蹲个半天也钓不上什么东西来,霍善还是很喜欢这个活动。
霍善积极询问他太子叔:“你那里有缝衣针吗?”
刘据道:“……没有,不过我等会可以让人拿几根过来。”
霍善道:“还要线,针线都要!”
刘据“嗯”地应了下来,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卫皇后起居之处。
这还是卫皇后第一次见到霍善,她一眼看去便把人给认了出来。
当初她刚入宫那会儿,霍去病也才跟霍善一般大,那时候她还身份低微,姐姐卫少儿也还没名没分地跟人往来,孩子养得其实没有霍善这般好。
还是后来刘彻见了霍去病颇为喜爱,留在宫中养了一段时间,才渐渐有了后来那冠绝当世的冠军侯模样。
一眨眼霍去病都二十四岁了,她的几个儿女也顺顺遂遂地长大了。即便她容颜渐老、恩宠不再,到底还是比许多人要幸运。
至少没有无声无息地陨落在深宫之中。
卫皇后笑着招呼霍善到近前坐下。
霍善见卫皇后面带和煦笑意,马上乖乖喊了人。
还问卫皇后要不要喝他带来的黄米酒。
卫皇后已经许久没喝过这种农家酒,但对上那双“我师父做的黄米酒超棒哟”的骄傲眼神,她还是让人把那坛黄米酒拿去温好呈上来。
因为是要招待小孩子,所以这顿朝食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爱吃的东西。刘彻命人学了面点做法自然不是只给他自己吃,卫皇后想吃也能命宫厨做。
霍善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到差不多饱了,他还要和卫皇后分享自己的心头好。
豆沙包!
红小豆煮熟了加糖捣烂,就可以获得口感绵密的红豆沙了!
只要把豆沙包进发好的面团团里一蒸,香香甜甜的豆沙包就能吃了!
可惜他们家糖不多了,吃不了几次。
宫里的糖其实也不多了,去年秋天刘彻命人就近把能搜罗来的甘蔗都送到上林苑熬糖,成功熬出了几批红砂糖以及数量不多的白糖。
白糖基本留着宫中吃,只分给了少数几家人,而红砂糖则是趁着岁首给朝中表现优异的文臣武将都赐了一些。
这么一分自然就没剩下多少了。
卫皇后道:“等明年糖就多了。”
刘彻不仅让少府派人学习制糖之法,还命人宜种甘蔗的地方派专人种蔗,明年秋冬甘蔗多起来了,糖自然也多起来了。
而且刘彻赐糖也不是白赐的,许多朝臣都是人精,知晓有这么一种制糖办法自然也会想办法跟着安排起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筹备,只要朝中上下多管齐下,明年何愁没糖吃?
这时底下的人把温好的黄米酒呈了上来,说是米酒,倒不如说是带着淡淡醴酒香气的米汤。
不知是不是霍善这孩子格外讨喜的缘故,卫皇后端起米酒尝了一口,只觉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而且这黄米酒的味道好得叫她意外,她起初只是想浅尝两口,一尝之下却还想再来两碗。
卫皇后还是稳得住的,刘据却是直接咕咚咕咚把碗里的黄米酒喝到见底,二话不说让人给他再盛一碗。
霍善高兴地问刘据:“可好喝了对吧!可惜师父不让我多喝。”
刘据也是个没原则没底线的,闻言说道:“你师父不在这,你可以多喝几碗。”
霍善道:“我答应师父要听话,不可能因为师父不在就食言。”
他还给刘据讲“食言而肥”的道理。
他没有长胖就是因为他是个讲信用的好孩子!
刘据半信半疑:“是这样的吗?”
霍善笃定地表示没错,就是这样。
言而无信会变胖!
这是《春秋》中讲的道理!
卫皇后:“……”
刘据还没通读《春秋》,听霍善讲得言之凿凿,不由问道:“你已经开始读《春秋》了吗?”
霍善道:“没有读,我听别人讲的。”他反问,“宫中有《春秋》吗?我可以去看宫中的藏书吗?”
刘据道:“你想看的话等会我带你去看。”
霍善连连点头,全然忘了他来的时候还想去钓鱼来着。
卫皇后见两个小孩这么聊得来,心里也颇为高兴,派人送他们去找书看。
禁中是帝后与妃嫔们的起居处,藏书自然不在里头。霍善没让人抱着走,他迈着小短腿跟着刘据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视野才算是豁然开朗。
外面人也多了起来,他们首先见到的是当值的禁卫,等走出一段路便能瞧见往来的郎官了。
既然都迎面撞上了,这些品阶不高的郎官自然得恭敬地向刘据见礼。
不少人的目光也落到太子边上那只白团子身上。
霍善是最不惧被人看的,别人瞧他,他也瞧别人。他堂而皇之地跟着刘据打量了别人一路,才算是见到个熟人,教过他们小半个月《春秋》的司马迁!
司马迁他们这些郎官平时没什么正经事需要做,刘彻不宣召的时候他们除了轮流当值就是看看书练练武积极进行自我提升。
也会有不少郎官仗着自己家中有背景,对郎官职责一点都不上心,每日出去吃喝玩乐。
纯粹就是来挂个名的。
司马迁当然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他趁着当郎官还算清闲,得空便来读宫中藏书。
左右郎官都是要在宫中等候刘彻差遣的,何不多读几卷书充实充实自己!
霍善没想到自己才回长安就瞧见熟人了,乐滋滋地上去和司马迁打招呼。
司马迁:?
司马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朝廷藏书的地方会出现这么一只白团子。
一些不怎么美妙的回忆涌上心头。
有些事,想要忘却忘不掉!
霍善哪里知道自己几乎成为了司马迁的心理阴影,还兴致勃勃地问司马迁读没读过《春秋》,知不知道食言而肥出自《春秋》哪一卷——要是司马迁知道的话,他们听司马迁讲就好了,自己看的话多累人!
司马迁说道:“书还是自己读过才能更好地领会其中妙处。”
霍善听后觉得有道理,也就没有非要逼着司马迁给他们当说书人。
他让司马迁带他们去找书。
司马迁能怎么办,只能带他们去找《春秋》看。
食言而肥既然已经是鲁哀公时期的事了,自然只可能出现在《春秋》最末几卷,找起来方便得很。
司马迁还顺嘴给他们分析了一下鲁哀公的处境,作为主君讨厌一个臣子,只能用食言而肥来讽刺对方,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根本拿这个臣子没办法。
要是换成强势的君王讨厌一个臣子,那不得直接把他给弄死?
只能嘴上嘲讽对方的,无非是无能狂怒罢了。
看他死后被称为鲁哀公就知道了,没哪个好命的君王会被后人拿哀这么不吉利的字当谥号!
司马迁正洋洋洒洒地分析着《春秋》中草蛇灰线的隐晦伏笔,一转头却发现霍善不见了。
他看向太子,发现太子也在找人。
两人倒回去一段路,才发现霍善钉在一处金灿灿的书柜前不挪腿了。
刘据问道:“怎么了?”
霍善反问:“这是金子做的吗?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据见惯了宫中富丽堂皇的装饰,还真没太注意这些瞧着金碧辉煌的柜子。
司马迁道:“这就是‘金匮’,不过是铜做的。”
自古以来朝廷都会把一些重要藏书以及籍册、图册之类的用金匮藏好,连秦朝都是这么干的,当年萧何随太祖入咸阳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重要资料抢救出来。
如今金匮里头收藏着的一般是珍贵的玉版,也就是把书籍内容刻在玉上保存下来。
以玉为载体自然比竹木长久。
霍善听明白了,马上转头看向他太子叔。
想看玉版!
刘据发现自己竟看懂了霍善那亮闪闪的眼神。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刘据笑着命人把金匮打开给霍善看。
金灿灿的铜柜里装着莹润漂亮的玉版书,看得霍善惊叹不已。
他听张仲景他们说东汉时期有皇帝命人把经籍刻在巨大的石碑上供读书人传抄,没想到竟还有刻在玉上的。
霍善问司马迁:“会刻这种玉书的人多吗?”
司马迁道:“当然不多,就算真有那么多识字的匠人,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玉可以给他们刻啊。”
霍善有些失望。
要是会刻玉版书的人多的话,他们应该可以直接刻木版书吧!
毕竟玉可比木头难刻多了。
不过他们连纸都还没有呢,倒也不必早早操心有没有人会刻木头。
霍善见识过传说中的金匮藏书,心满意足地与刘据一起找《春秋》研究言而无信到底会不会长胖去。
叔侄俩兴致勃勃地在书堆里消磨了半天,便有人找过来说刘彻让他们过去一同用膳。
霍善马上把手里的书扔开,快快活活地拉着他太子叔找刘彻去。
刘彻去他们家连吃带拿那么多回,可算轮到他来宫里蹭吃蹭喝了!

在霍善心里, 一家人吃饭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对他太子叔刘据而言这事就不一样了。
主要是刘彻有太多重身份了。
刘彻是他母后的丈夫,也是后宫众妃嫔的丈夫;刘彻是他父皇,也是其他兄弟姐妹的父皇。同时刘彻还是这个天下的主宰者, 是那么多文臣武将的君王。
刘彻想跟谁一起吃饭, 还真不用考虑别人的想法。
他纡尊降贵召你去一同用膳,对你而言算是一种恩赐, 哪怕你算是他妻子儿女亦是如此。
天下人在他面前都没什么不同。
霍善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 跟着领路的内侍抵达目的地, 好奇地探头往里一看,还是熟悉的那几个人。见自家爹爹也在, 霍善马上高兴地跑过去喊人。
很不错, 爹也在, 吃双份!
他先喊完了爹, 才喊刘彻和卫青。
刘据跟着霍善跑了一路,脸上也跑得红通通的。
他上前向刘彻见礼。
刘彻向来喜欢活泼点的孩子, 这会儿见刘据有些喘不上气来,不由说道:“你看看你跑起来还没你侄儿快, 平时得多锻炼锻炼。”
霍善一点都不觉得刘彻在给他拉仇恨, 深以为然地对此表示赞同,还热情邀请刘据明早跟自己一起练五禽戏。
他已经在学堂推广了一轮,效果非常好,大家都学得似模似样, 一到课余时间大伙就在空地上开始练习, 遍地都是学虎的、学鹿的、学熊的、学猿的、学鸟的。虽说大家各练各的, 但是非常热闹!
刘彻几人:“……”
想想那个场景不知为啥感觉有点好笑。
这哪里是什么学堂,全是飞禽走兽了!
不过瞧霍善这大冬天面色红润、干啥都劲头十足的小身板儿, 刘彻心里也忍不住信了几分:难道这五禽戏真的有用?
刘彻今年也满四十岁了,平时练练这些养生之术也不错。
刘彻问道:“你只教你太子叔不教朕?”
霍善听到刘彻主动提需求,二话不说拍胸脯保证道:“您要学的话,我一定把您也教会!”
卫青:“……”
霍去病:“……”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霍去病本来想趁着吃饭的机会把自家儿子薅回家,结果听霍善自己把第二天的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只能暂且打消这个念头。
既然这孩子在宫里待得挺习惯的,那就先这样吧。
不是休沐日的话,他也没法在家里陪霍善玩耍。而且最近他还把霍光带在身边培养,连霍光都没法待在家里,还是先让他陪太子一起玩几天算了。
刘彻问他们刚才都读了什么书。
霍善积极抢答:“《春秋》!”
他还和刘彻分享他们刚才遇到司马迁的事,本来他还以为食言而肥真的是讲言而无信会变胖来着,经司马迁一分析才知道原来是那个鲁哀公拿臣子没办法,明知对方是坏蛋也只能拿食言而肥讽刺对方整天出尔反尔。
司马迁,懂得真多!
霍善提问:“您也会遇到这样的臣子吗?”
刘彻笑而不语。
这种人也不是没有,不过现在坟头草都挺高了,他可不会允许有人坐大到自己没法掌控的程度。
一般都是他让别人心里憋得慌,只能绕着弯子讲讲自己的委屈。
既然霍善这么热情地分享自己的读书成果,刘彻便给他讲起了朝臣在他面前时怎么个表现。
比如上次有个叫汲黯的家伙见张汤他们这些年轻人平步青云,一个两个官都比他高,很是郁闷地跑来问他有没有见过农家人堆柴草。
刘彻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奇道:“见过又如何?”
汲黯就说,农家人打柴回来总是把新的柴草堆在上面,将旧的柴草压在下面。您说那旧柴委不委屈?您用人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让后来者居上!
这就是觉得自己这老柴被张汤那些新柴给压了,心里很不服气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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