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驸马他小叔—— by咎书
咎书  发于:2024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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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阿鲤眨了眨眼睛:“谢谢四婶。”
有展阿鲤打前阵,别的小辈的孩子们也都没有露怯,逐一上前对展岳与嘉善行礼,除此之外,每个人还附加了几句吉祥话。
嘉善也没区别对待,一一地给了他们封红。
只是预先给展少瑛准备好的那一个,仍然还捏在嘉善的手上,迟迟未给出去。
直到安国公府最旁支的一位小辈也见过了嘉善以后,展少瑛还如同一根不会说话的木桩子一般,怔怔杵在跟前。
别说闻老太君以及别的人会怎么想了,就连张氏,也觉得儿子今日委实奇怪。
想到大公主原是可以做她儿媳妇的,张氏便露出了一个不知是酸还是苦的笑容。她惶惑地看向展少瑛,生怕他鬼迷了心窍,始终绕不出那个圈子。
今日虽是认亲,但是并不算完全的家宴,镇国公夫人作为全福人,也参与了其中,还有像闻府这类沾亲带故的人在。
若是给他们看到展少瑛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
公主早已经是保不齐的了,要是齐乐候那边也觉得,展家不诚心与他们结亲,那可就是白白的飞来横祸。别说亲事肯定结不成,没准还会影响到瑛哥儿之后的仕途……
张氏只觉得心急如焚。
展岳正凝视着展少瑛,他目光微沉,刚打算开口主持公道,却见嘉善突然似有所觉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嘉善微笑,她红唇半启,以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耳语了一句什么。
展岳侧耳倾听,发现她说的是“交给我”。
想到她从来就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女孩儿,展岳眸光中的深意略敛。
嘉善将手上的封红轻描淡写地塞到了展少瑛手里,她的语气极其体贴,像是个关怀备至的长辈一般。
她笑意加深:“实在叫不出口便算了,我毕竟比瑛哥儿还小两岁,也不强人所难。”
“这封红却是我的心意,总不能其余小辈都给了,不给瑛哥儿。”嘉善道,“别与四婶客气,拿着吧。”
展少瑛听到那句“四婶”时,忍不住嘴唇一颤,他眉眼间好似罩了一层冷冷的冰霜。
嘉善只是眼也不眨地与他对视,面上的笑意始终未变。甚至嘱咐他“拿着”的语气,都与嘱咐展阿鲤“用功读书”时的口吻一样。
她把他当什么在看待,像展阿鲤那样八|九岁的小孩子?她知道自己已经十八,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了吗?
展少瑛的脸色瞬间憋得涨红。
他好似被人从头大脚地,用一盆滚烫的开水浇了下来,浇了他一个五感丧失、六感不全。
展少瑛的面容,在这一刹那,近乎是扭曲的。
恢复了片刻,他才缓缓地抬起头,他不意外地在嘉善瞳孔中,见到了气都没喘匀的自己。
原来,她眼中也是有他的。
展少瑛的眼里有一团火烧火燎的暗红色,对比一边泰然处之的展岳,他的神情颇有些狼狈。
他攥紧了掌心中的封红。忽然很想问问嘉善。在陛下兴起召自己为驸马那个念头的时候,有过半分她的意思吗?
展少瑛难以控制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上下唇瓣刚有要开口的意图,闻老太君迟缓的声音却蓦地在正堂里响了起来。
“瑛哥儿,”闻老太君常年礼佛,连声调里都仿佛沾染上了一股肃穆的檀香,她不轻不重地道,“作为展家的子孙,得有礼貌。”
“谢谢你四婶。”闻老太君道。
展少瑛的神情微滞。
作为重孙,他出生的时候,老太君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闻老太君也不是那等迂腐的人,没有要求张氏,必须将展少瑛抱到自己膝下来,好让她含饴弄孙。
除了重要日子要给老太君去磕个头外,平日里,展少瑛与老太君打得交道不多。
只是记忆里,太奶奶每次在家里开口,仿佛都是雷霆万钧,从不允许人去违背的。
展少瑛的手指,忍不住地在袖子里轻轻颤动着。他的眼神暗沉,那本来如“大雪压青松”的背脊,此时微妙地弯曲了些,好似一株不堪重负的稻草。
老祖宗一开口,张氏的话语也即刻打蛇而上,她难得识时务地应和说:“是。你四婶第一天过门,即便从前见过,也要见礼的。”
张氏在插话之余,还给展少瑛找了个台阶下。
展少瑛紧紧抿住了唇,他的耳畔在嗡嗡作响。
闻老太君和张氏的话,还循环反复地在展少瑛脑海里,来回绕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只一刻,可又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展少瑛抹了抹通红的双眼,他移开视线,发出的声音短促又干涩:“谢谢——”
他顿了顿,剩余的两个字,好似是要将他皮囊下的那一团肉和白骨生生给挫干净。
他极轻极轻地道了句:“……四婶。”
嘉善笑一笑,她眼角上扬,不咸不淡地说:“客气了。”
展岳则双目紧紧盯着他,一手光明正大地将嘉善的五指握在手心,力道悄无声息收得更拢了。
中午照旧,大家伙儿要一道用膳。
除了闻老太君和镇国公夫人在辈分上占了先头外,其余的女眷,论品级都不如嘉善高。
适才认亲,嘉善是站在新媳妇的角度上与诸人见礼。用膳时,她们却没有那么多便宜可占了。
闻三太太、宋氏等亲戚隔得毕竟远一层,也很是识时务。倒是张氏见嘉善的列席比自己尊贵,嘴上虽什么都不说,心里却像有本明账似的,纷纷记了下来。
公主这才过门第一天,就处处比自己高了一头,认亲时甚至让儿子也吃了亏。
张氏在心里冷笑:还有十天,公主就要回宫归宁,这么大的一尊佛,还是早日搬到公主府去好,免得惹得双方都不痛快!
不消张氏操心,嘉善心里也在考虑着公主府的事情。
从她与展岳的婚事定下来以后,父皇就开始着手让人修葺公主府了。这京城里的人非富即贵,许多地皮也是有主的。
父皇后来是在距安国公府不远的两条街旁,另给她开了府。
虽然前后两世都是嫁进安国公家,可因为时间问题,公主府的位置有过略微不同。
这都不是顶要紧的事儿。位置不同尚可以慢慢熟悉,总不会地界太差。
如今的紧要问题是,展岳会不会愿意,和她一起住到公主府里去?
安国公与他感情淡薄,不足为虑。倒是闻老太君抚养他将近二十年,祖孙感情没有掺假。闻老太君还在一日,只怕展岳心里多少会舍不得。
该如何与他开这个口呢?
嘉善郁闷地托着腮想。
素玉和丹翠,此时正在为她清点,今日安国公府的人赠与她的贺礼
生来就是公主,世上的好东西,嘉善基本都见了个全。令素玉她们清点,也不旨在较真礼物的贵贱。只不过新妇过门,贺礼的轻重,也能看出亲戚间的远近亲疏来。
好比傅骁的妻子宋氏。
傅家虽然远不如从前,但是不知他们夫妻俩从哪儿弄来了一个西洋的“自鸣钟”。
这年头,“自鸣钟”还很有些纳罕,算是个极贵重的见面礼了。
相比起宋氏,张氏的几匹绸缎则要寒酸多了,甚至还不如闻三太太送的玉佩来得稀奇。
想到在宫里时,曾听到过有关安国公府的种种传闻,再一联想今日展少瑛的反应,丹翠不由叹了声:“世子夫人虽和驸马是同气连枝,但奴婢瞧她,竟还不如闻家太太亲切。都说安国公府嫡庶不和,总不会是真的吧?”
素玉轻轻地推了一下丹翠的胳膊,示意她这句“嫡庶不和”说得太不妥。公主已经嫁进来了,陛下也承认了驸马的嫡出身份,哪里来的嫡庶不和?
丹翠亦自知失言,忙从善如流地噤了声。
嘉善的口吻却很不以为然,她笑道:“不和就不和,谁又真把她当成个正经嫂子。”
“相处之道,你来我往,讲究个相互。她既然不与我们为善,我们也没必要敬重她。”嘉善说,“出去把腰板都挺直了,别给我丢人。”
嘉善的话说得十分硬气,丹翠不由跟着,豪气万分地道了声:“是!”
主仆几人说着说着,门外忽地传来了一声推门的“吱吖”——是展岳回来了。
整个认亲的流程,到吃完午膳的时候,就算结束了。
不过,来的人基本都是亲眷朋友,展岳怎么也得将他们送出门,因此,相比她们,展岳回来得要晚一些。
见她们主仆在边清点东西边说话,展岳便径直地坐到嘉善身边,他的视线,转向嘉善手上的那对九凤镯。
他顿了一下,缓缓道:“听我娘说,这是当年,安国公府送去傅家的提亲定礼。”
“后来,安国公悔婚的时候,傅家一并退了回来。”
“没想到,祖母会把它赠与你。”
窗外细碎的阳光洒进来,展岳细长的眼尾上,沾染了一点碎金子般金灿灿的光泽,看着温暖又明亮。
他无声地笑了下:“看来,祖母很满意这个孙媳。”
展岳这小半辈子,将自己活得极其寡淡。只有凤毛麟角几个人,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早年逝去的母亲算一个,悉心养大他的祖母也算一个。
有些话滚到了嘉善的嘴边,她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嘉善嘴唇动了动,主动牵起展岳的手道:“今天见过了祖母,明早,去拜见母亲吧。”
“娶了新媳妇,总不能不告诉她一声。”嘉善望着他笑,“对不对?”
展岳出神地看向她,心里某个只爆了点嫩芽的地方,竟不动声色地开出了一片花来。
他喉头微动,唇齿间吐出一口热气。
展岳倏地伸手,将嘉善拉进了自己怀里,他旁若无人地在嘉善唇角轻轻一碰:“对。”
他看向她的双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某个一直盘旋在心上的疑问,缓慢地踱出了口。
展岳的声音醇厚低沉:“你好像很不喜欢展少瑛。”
“为什么?”展岳轻声地问。

第052章
展岳这个人, 平日里偶尔寡言少语,但是观察力却最为细致入微。嘉善相信,从展少瑛第一次贸然闯进长春观,与她有了交集起。
展岳心里就有了这样的好奇。
原来是身份所限, 他纵然奇怪, 也没资格问这句话。现下两人都成亲了, 他自然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嘉善的眉头轻轻动了动,想到这儿,本来预备敷衍的话在舌尖上绕了几圈后, 又原封不动地咽回到了她的肚子里。
嘉善不再遮掩她对展少瑛的厌恶, 眼里的色彩冰凉而冷漠,她翘起嘴角道:“他肖想我, 让我觉得恶心。”
“他不配。”嘉善呷了口热茶。
她微微上扬的眼角里,有骄傲四射的光华——那是来源于骨子里的不屑一顾。
前十几年里, 嘉善和展岳好像活成了两个极端。展岳的生活总像一潭死水, 哪怕死水里有时也会泛起波澜,但是那波澜下的声势浩大,永远都是藏匿在平静的表面下。
你在他脸上, 极少能见到激烈的情绪。那个见不到母亲临终一面,因而狠狠推了一把张氏的展岳, 永远只停留在了他四岁的时候。
他将小小的自己活成了一个影子。长大以后, 曾经的影子与高大的身躯渐行渐远。
嘉善却不一样。
她向来是一个炽热而浓郁的人。爱时是,恨时也是。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才能让她这样厌恶展少瑛?即便是肖想她一下,也让她觉得侮辱呢?
展岳纹丝不动地望着她, 径直看向她的眼睛,轻声问:“在长春观之前, 你们曾见过?”
嘉善心头跳了一下,没料到展岳打算这样刨根问底。
她笑一笑道:“宫廷森严,他去哪里见我。”
“不过是他和他娘,那首鼠两端的气质让我觉得厌烦罢了。”嘉善一顿,对他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说,“而且,他们还欺负你。”
展岳微挑眉。
“我为自己抱不平,也为你抱不平。”嘉善把玩着他的手心,见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始终没有转一转的意思。
嘉善便悠悠道,“听说展大人升了五军断事官后,总统刑狱。莫非是把盘问犯人的那一招,带到家里来了?”
一句不经意的“家里”,总算让展岳身上多了些温暖的烟火气。展岳的眉梢轻微动了一下,适才那能堆上一叠小山的眉心,慢慢收拢了开。
他惩罚性地捏了捏嘉善的手指,算是回应了她的打趣儿。
继而,他才淡声道:“展少瑛和齐家姑娘的婚事定在下个月,这也是御前亲赐的喜事儿。今日这种失态的场面,日后不会再出现。”
今天在正厅上,展少瑛那句“四婶”迟迟不叫出口。总会让人下意识以为,这是展家不愿意接纳嘉善的一种表现。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闻老太君非得逼他表态的原因。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可他站在那里,代表的就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孙,而不是单纯的他自己。
嘉善摇了摇头,忽然轻快地笑起来。她望向近在咫尺的展岳,歪着脑袋,懒洋洋问道:“我瞧你奇怪得很呢。”
展岳的喉结动了下,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示意她把话说完。
嘉善低低道:“从前,表哥的一封信都能让我们展大人抱着醋罐子一飞冲天。怎么如今内敛含蓄起来了,一点儿不像你。”
嘉善这本来是一句调侃的话,她昨晚没做好准备,不幸之下,导致了一场“马失前蹄”的事故,因此,也想看展岳闹个红脸。
不想展大人经过昨夜那一役,好似已经变得身经百战。
他先是扣住了嘉善的手腕,细细地摩挲着,指腹上的薄茧很快磨得嘉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而后,展岳用食指绕着她的青丝,在她白里透红的掌心上,有意无意地搔了搔。
人的掌心基本都不怎么长肉,那处的皮肤也轻薄柔软,隐约能算是个敏感部位。嘉善的发根细而软,被展岳故意这样撩一下,她即刻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接着一个激灵,嘉善白皙的两颊上,浮起了朵异样的云。
她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了展岳眼。
展岳这时方人模人样地收了手,颇有正人君子的作风。他慢条斯理地道:“以前是我不知自重,给公主添麻烦了。”
“如今,你我已是夫妻,当然不会再见外。”展岳刻意咬了一下“见外”的字音,那无辜拖长的语调,好似是在提醒嘉善什么般。
嘉善果然被他这番话引得浮想联翩,连眼角不小心染上的那抹红,都和昨晚被他按在床畔上亲时一模一样。
展岳目光微闪。
嘉善则色厉内荏地在桌子底下轻踩了一下他的脚,告诉他“大庭广众地,别想着胡来”。
未免有些绮念继续蔓延下去,嘉善岔开话题道:“明天去拜见完母亲,要不要转道往傅家走一趟?”
想到傅骁和宋氏送来的“自鸣钟”,嘉善笑着说:“我看舅舅舅母都对你极上心,为表重视,不如我们明天去拜见他们。”
“还有汝阳姑姑,”嘉善道,“她是我们的媒人。我曾应允她,会去长春观里,与她喝杯水酒。”
傅家是展岳的外家,又与他这样亲近。在嘉善看来,安国公府以后,迟早都是要交到展泰和张氏手里的。比起安国公府,自然是傅家更值得相交,于是也有意地想和傅家拉进关系。
展岳静默了少许,轻轻地说:“过几日吧。”
“这些年,西北那边不太平,多有战事发生。”展岳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嘉善温和的问询目光下,他才重新启唇道,“我外祖父故去以后,西北交到了安定侯手上。去年年尾,安定侯回京述职,曾托都督府同知,辗转见了小舅一面。眼下安定侯还在京里,小舅与我说,他有意向,想和安定侯一同前往西北。”
“安定侯和傅家,从前有过交情。”展岳微转视线看向嘉善,他道,“安定侯既然抛出了橄榄枝,小舅另约了他明日见面。”
“当今陛下对傅家并不苛刻,恩准了傅家的男丁从军。外祖父他们,当年是以军功封侯,如今想要把爵位挣回来,自然还要去沙场上拼杀。”展岳说,“我成了亲,亭哥儿也大了。小舅没有什么放心不下。”
“等这件事敲定了,我们再去拜见小舅不迟。”展岳道。
亭哥儿是傅骁和宋氏的儿子,今年已有十二岁。听展岳说,傅骁打算随安定侯去西北,嘉善心里不觉有些宽慰。
傅家虽然经雨打风吹,好在傅家最后的独苗,并没有因此愤世骇俗或者是一蹶不振。
这世上,有人经历磨难,会一生都为磨难所困,也有的人,一生都在战胜挫折。
嘉善嘴角一弯,很为傅骁以及傅家的家风感到庆幸,她面上却不显。反倒人五人六地觑了展岳眼,朗声道:“当今陛下是在唤谁?”
“我今早叫的‘祖母’难道是白叫的,”嘉善戳了戳他的肩头,煞有介事道,“你不是也该同我一般,改口称父皇吗。”
展岳一愣。
父亲这个称呼,自从傅时瑜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宣之于口过了。在他的成长生涯里,母亲、祖母,舅舅舅母,甚至连已逝的外祖父都或多或少占据了席位,唯独父亲是模糊不清地。
可眼前的嘉善神采飞扬,鼓起的两腮还隐约带着点气鼓鼓,大概是觉得他区别对待,大有他不改口,她就不罢休的意思。
展岳的身子不由往后头的红木椅上慢吞吞一靠,他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轻声说:“是,父皇。”
嘉善这才满意,她脸上挂起温雅的微笑。随后,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又与展岳贴近了一些。
她清了清嗓子,覆在展岳耳旁,不自然地小声道:“还有那件事,要和小舅好好解释。”
“哪件?”展岳狭长的眼睛不紧不慢地眯细了,他饶有兴致地问。
嘉善的胸膛狠狠地起伏着,知道展岳是装着明白揣糊涂,便暗暗地拽紧展岳的袖子,她道:“你心里清楚。”
展岳散漫地应了声,明白她说的是昨晚那张白绢喜帕的事儿。
他道:“小舅帮我时也提心吊胆着,和我说这约莫能算半个欺君之罪。他要是知道并没有欺君,心里恐怕能踏实下来了。”
“不过,”展岳眉峰轻佻,看着她问,“既然你不是那个意思,当初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那句“短期内无法为你生一儿半女”,终究还是在展岳心里,荡起了一层涟漪。
嘉善的脊背无端僵硬了片刻,想到上一辈的种种。她的眼角,有一丝不明显的黯淡闪过,她容色不变道:“曾有太医告诉我,我的身子须好好调理,方能有子。”
“所以,多少会害怕。”嘉善笑望着他,只是那笑意很浅,一看便知没有入心底,她道,“既然你向我提亲,自然要与你说清楚,免得牵连了你。”
嘉善脸上的神情和煦,她抬眼凝视展岳,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低声道:“如果,我真的无法为你生儿育女。”
她话音微顿,犹疑不定地问:“你,会不会后悔尚主?”
说完这句话,嘉善的勇气好似一下被耗尽了。她少见地低下头去,眼睑略垂,眼睫几不可见地颤了几颤,她没有和展岳对视。
前后两辈子,那个无缘的孩子大概都会成为她心里不可抹平的遗憾。
嘉善抿紧了嘴唇。
下一刻,她的下颔,忽然被一双手从下往上地捻起。
将她下巴微抬以后,那双手改为半捧着她的脸——他五根手指的温度都很高,像是昨晚,她触碰到的某个人的心口热度。
“不会。”展岳的黑眸平静,隐隐地有股力量,能将嘉善猛地从那些难堪的回忆里拉扯出来。
他一字一顿道:“有毛病就治。”
“生不出就算了。”展岳微顿。他的手,小心地碰了碰嘉善的嘴唇,他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父亲。”
展岳沉默半晌,“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真的不会有孩子。”
他生长在一个并不健全的家族里,他有父亲,可父亲从来没有教过他,什么是责任。
见嘉善的表情还一愣一愣,展岳有些笨拙地安慰道:“不要因为这个难过。”
嘉善忽地笑了。
她将展岳的指尖,轻柔地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我们会治好的。”
“你会是一个好父亲。”嘉善笑弯了眼睛说,“看得出,阿鲤很喜欢你。证明你平日里是个好叔父。”
“元康也很喜欢我。”提到弟弟,嘉善的语调难免变轻松了许多,她道,“我未来,也会是位好娘亲。”
“元康,”展岳斟酌地问了句,“他的眼睛如何了?”
展岳去宫里迎亲的时候,赵佑泽被宫女牵着,在一旁看着嘉善上了花轿。当时人多口杂,展岳只是按例给了这个小舅子一些厚礼,没能问他“眼睛的感觉怎么样”。
既然嘉善主动提及,展岳便问了。
赵佑泽的眼睛目前正在医治,这也算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双眼若是好了,以他的嫡子出身,想要干涉朝政,是光明正大的作为,大可将治眼睛的事儿过到明路去。
嘉善和颜悦色道:“渐渐在好转。”
想到赵佑泽,不禁又要想到那张药方,她忍了忍,还是直言道:“元康的小聪明最多。”
展岳偏过头看她:“嗯?”

展岳的这声“嗯”哼得抑扬顿挫, 音色十分清润。
嘉善忍不得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和善,瞳孔干净又圆润,那褶皱极深的眼皮上,挂着一丝温柔的弧度。
嘉善嘴唇微动, 顿了几顿, 最终没将赵佑泽的“功与名”说出来。
两人经过刚才, 好不容易将距离拉近了点儿。要是告诉他,其实那张方子不是自己求的,而是赵佑泽费尽周折得来的, 展岳没准又要多想。
当然, 嘉善绝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被他这张无可挑剔的脸打动了。
嘉善道:“嗯什么?”
“像是找我要糖吃一样。”嘉善用不甚高明的手法转移着话题。
展岳长眉轻挑。
嘉善望向他, 轻声说:“晚上还要去应酬吗?如果没有,换身常服吧。”
今日因为要认亲, 展岳和嘉善打扮地都有些庄重。嘉善从不肯在这种事儿上委屈自己, 一回屋就换了个轻简的褙子。
展岳则因为一直与她谈天谈地,现在还未更衣。
昨天进门的时候,嘉善就注意到了, 展岳屋子里伺候的侍女并不多。即便是今早帮他着衣的那位叫剑兰的大丫头,和展岳相处起来时, 也不难看出两人的生疏, 以及剑兰的小心谨慎。
他屋子里的丫头们,想必是不久前才分进来的,主仆都还在适应期。
思及此,嘉善吩咐剑兰拿了件展岳惯常穿的衣服来, 又将丫头们都遣了出去,大有亲自帮他更衣的意思。
赵佑泽看不见, 他小时候,嘉善多少会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在长乐宫里,常常要去看望他。因此,在照护人的饮食起居方面,嘉善倒不像其他的公主们,那样一窍不通。
展岳目光一顿,从她的动作里觑到了她的意图,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片刻:“你帮我吗?”
嘉善说:“是。”
又指挥他道:“转过身去。”
展岳抬眸望了望她,方才听话地转过了身。
他的身影秀颀而健硕,嘉善半弯着腰时,几乎只到他胸前那么高。帮他脱下外衣后,嘉善又令他转了过来,他帮展岳扣好衣襟,只是这件衣裳的衣带却有些难系。本来一个简单的结就能解决,可嘉善来回系了四五次,衣带偏偏还是松的。
展岳此时,还低着头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他吐气如兰,清冷的气息在周身萦绕不去。甚至偶尔,嘉善的发旋还能蹭到展岳那傲然光洁的下颔。
有点痒,有点麻……还有点酥。
“我来。”在嘉善尝试第四次为他缠上衣带的时候,展岳终于不急不躁地开了口。
他手指修长,径直将那衣带从嘉善手里抽了出来,他的声音清亮悦耳:“你说你,不会怎么还逞能。”
“害我以为我们公主,真的事事儿精通。”展岳精致的眉眼微弯。
他的手白皙而灵巧,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衣带系上了一个漂亮的结。
见嘉善红唇翕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展岳又先一步地将食指放在了她的小巧的嘴上。
展岳的朱唇微勾,他眨了眨眼道:“是我错了。昨晚我就知道,公主并不是天生什么都会。”
“有些事儿,也得靠别人教。”展岳语气含笑,他一瞬不瞬地瞧着嘉善。
他长长的睫毛半垂在眼睑下,面孔秀美如玉。
可这干净的外表里,掩藏的是昨晚一幕幕情|色动人的画面。嘉善赧然,很快明白展岳是在说什么。
这一次,一张美璧无暇的脸也盖不住嘉善的羞愤了。
她的眼眸灵动,正打算张嘴,展岳却忽地脚尖一勾,直接将嘉善整个人带进了自己怀里。
他一手捁着她的腰,一手轻轻地揉着她的发:“不过,你本就不必什么都会。”
“自有人愿意把你当做珍宝。”展岳道,“知道吗?”
嘉善被展岳半抱着,脑袋以一个微妙的姿势,轻轻垂靠在他的肩上。两人心口相依,近地能互相听到对方的心跳。
嘉善发现,展岳的心跳声很强健有力,好像永远都是鲜活炽热地。
她到底是嫁了怎样的一个人呢?
嘉善抬眼,顺着他俊美的下颔线条,一点点望向他清晰俊朗的眉目。
展岳似有所觉,在她望过来时,懒洋洋地亲了一下她侧边脸颊上的浅酒窝。也借着这个动作,他不动声色地吞咽下了,后半句暂时还未说出口的话——
“如果有谁欺侮你,我也会蛮不讲理地帮你把那人锤成一个烂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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