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男女之事上,表现地一直不太热衷。平常人家十五岁的男子, 已经可以娶妻了, 闻老太君也几次想要为他安排通房,都被展岳找了不同理由推脱。
母亲去世以后,展岳把自己包裹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墙。那些曾有过的孤独和无助, 随着大风大雨,消失在了泥塑的墙灰里。
剩下的那点儿情绪, 也成了探不到摸不着的云和雾。他不习惯别人离他太近, 不习惯有女子牵扯进他的生活,更不习惯和人朝夕与共。
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过一辈子的。
孝贞皇后崩逝的第四天,展岳被派去了乾清宫值守。那几日, 陛下的情绪还因为皇后的骤然离去有些反复无常,等闲人都不愿轻易靠近。连几位阁老, 也是在朝政散了以后,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直到接近酉时时,乾清宫才迎来了第一位访客。
那位访客的模样实在太小,锦衣华服下的身躯仍透着股珠圆玉润。
展岳当时刚入金吾卫,对宫中的贵人认得尚不全。今日跟他一起守门的,恰好是永宁侯家的小子,因为在家里齿序第六,所以人称“吕六”。吕六是个热心肠的兄弟,看他不知如何见礼,便主动提醒道:“是大公主来了。”
展岳微挑了挑眉。
宫里的大公主和四殿下乃皇后所出,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所以,也就是眼前的小女孩儿,刚失了母亲?
思及此,展岳再看大公主的眼神,不由多了些不动声色的打量和认真。
嘉善那年六岁,比展岳失去母亲的年纪要大一些。她一张小脸很白净,瓷白的肌肤,嫩得几乎能和刚剥壳的鸡蛋清比。
她一手牵着郑嬷嬷,郑嬷嬷手里还抱着刚学会走路说话的四殿下。四殿下出于眼疾的原因,开蒙要比一般孩子晚,两岁的年纪了,吐词仍是不清不楚、断断续续地。
此时,他被郑嬷嬷抱着,小手还在空中挥。展岳听见,四殿下似乎模糊地叫了一声什么。
他离得远,尚无法听清。
下一刻,他见到大公主忽然踮起脚尖,拉了拉郑嬷嬷的衣角。
“嬷嬷,您把元康放下来吧。”大公主的声调稚嫩,话语却咬得字正腔圆,隐隐透着股“野火烧不尽”式的顽强。
她的小脸很严肃,粉唇轻启说:“等会儿进去了,若是让父皇见到元康这个样子,只怕父皇心里会更难过。”
“我们是来安慰父皇的,不要给他再添了伤心。”大公主伸开两只手臂,那手臂细细短短的,还像未长开的嫩藕。
可是展岳注意到,她手臂伸地很直,坚定又有力。
大公主说:“给我,我来抱元康。”
郑嬷嬷迟疑了一下,就连展岳都稍带怀疑地看着大公主。
嘉善当时还只有展岳的大腿那样高,哪怕她长得比一般孩子好,在展岳眼里,也不过就是比节竹笋要高少许一点罢了。
能抱得动四殿下?
展岳目光存疑。
郑嬷嬷却已经将四殿下小心翼翼地交给了嘉善。
嘉善两臂间的力道放得很稳。赵佑泽似乎也发现,抱他的换了个人。他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顷刻间环绕住了嘉善的脖子。
两个小小的孩子,在没了母亲以后,平日里,也许就是这样惯常相依的。
嘉善似有所觉,轻声地安慰了幼弟一句,将他的小脑袋搁在了自己肩头上。
“劳烦大人们帮我通传一声。”小小的嘉善终于抬起脸,她望了展岳眼,有模有样地得体一笑。
展岳低下头去看她,在大公主那端庄的外表下,却倏地见到了一双红肿未散的双眼。
她瞳孔漆黑,眼珠圆润如小鹿,秀气的鼻头上出的微汗,透露出了她眼下抱着四殿下有多吃力。
“没了母亲,她还是很难过的。”展岳忽然鬼使神差地想,“是不是和我当年一样?”
展岳的脑海里,模模糊糊地忆起了当年的自己。
那个被深藏在心里的大雪飘飘的夜晚,又一次地抢占了他的心头。
然而,还不等他绕出一个确切答案,乾清宫的陈伴伴却亲自出来,将嘉善给牵了进去。
等几人都彻底走远,连个脚步声也听不到时,和展岳一起当值的吕六才似悲似叹地感慨了一句:“唉,这宫里啊,有多少人是看着体面。其内里啊,却是各赶各的心酸。”
听了这话,展岳不答,只是轻抿唇。
“就好比刚才的大公主,”吕六的声音逐渐放低了,“陛下看着元后的面子,可能会爱重她几年。待来日陛下立了新后,新后又诞下嫡子,大公主的日子,没准就要难过起来。所以说,投生在帝王家……可惜了。”
后面的话约莫是讳莫如深的,吕六的音调越来越小,直至连话音儿也完全听不见。
展岳全程不发一言,只是直挺挺地站着,未曾插过话。他的心思,还放了一半,在适才那张红扑扑的脸蛋上。
其实,吕六的话没有说错。陛下是一定会立新后的,四殿下又是那个样子,大公主日后的境遇,可想而知。
展岳这个人,天生共情感就不足,脑子里可能是少了那根名为“同情心”的弦。他倒不会像吕六一般长吁短叹,只是有点惋惜地想——
他们才那么小,就要卷进这种波谲云诡里,确实如吕六所说,可惜了。
不过,也就只是可惜罢了。
世上的可怜人那样多,展岳自己尚且背负着一身烂账,哪里能腾出手来管别人呢。
你学不会坚强,或许,活该就要被软弱所打败。
那个时候,朝内朝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等立了新后,陛下对大公主的宠爱,必然要分一半给新后所生的孩子。
展岳也不例外。
有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想看着大公主高楼起,高楼塌。也有人期待着,小小的女孩儿,能英姿勃勃地站起来,别给人随意欺负了去。
只是,任谁都没想到,兜兜转转过去了这么多年,不仅中宫主位空悬,就连大公主,也还是如往昔一样得帝王喜爱。
她好像一株最坚韧的蒲草,在皇后薨逝后的许多年里。她默不作声保护着幼弟,还能始终在帝王心里,保持着春风吹又生的趋势。
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展岳,大概自己都没注意到。当年的惊鸿一瞥,不知何时,慢慢转化成了一种深深的执念。
成了午夜梦回时,男人心里唯一柔软的缠绵——那样坚强美好的大公主,他好想要。
想保护她,也想能依赖她。
如今,多年的执念成了真——
展岳的瞳孔不禁微缩,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身下的嘉善还未经过云雨,明艳的双眼中,尚有几分略带青涩的娇媚。明明还未开始,展岳竟都觉得食髓知味起来了。
他身上流动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心神激荡,在叫肖着、充斥着身体上最原始的渴望。
嘉善的青丝微湿,见展岳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有些慌乱地叫了一声:“展砚清。”
展岳轻“嗯”了声,语气里带着别样的旖旎。
他上半身胸膛已然赤果,此时此刻,经过了一天的劳累,他的眼神难免透了股懒洋洋。
他一手垫在嘉善的腰间,以一个半拥的姿势将她抱在了怀里。
两人的唇齿刚刚分开,嘉善的双眼也有些朦胧迷瞪。展岳凝视着她,忍不住地又低头去,亲了下她的额尖。
他随手掀过棉被,那映着“龙凤呈祥”的被子,瞬间遮盖住了嘉善柔软的身躯。
“公主。”展岳语带亲昵,他直直望着她,“嘉善是你的封号,你有小字吗?”
嘉善不知道展岳是如何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番话,她靠在他坚如磐石的胸膛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
她身子颤了一下,轻道:“父皇起的,是令姜。”
“令姜,”展岳笑了一下,他从被底握紧了她的手,与她亲密地十指相扣,他道,“陛下想让我的公主,当才女谢道韫呢。”
东晋最有名的才女,谢安的侄女谢氏,小字便是令姜。当年的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将谢家女之名,名传天下。
可惜谢道韫晚景凄凉,东晋末年的一场民变,使得她的夫婿王凝之早逝,她也终生守节未嫁。
展岳望着嘉善的双眼道:“我不会做早逝的王凝之,我要与你白头到老。”
嘉善的呼吸声有了片刻的起伏,她别过脸去。
展岳却单手捧着她的脸,不允许她逃避。
他的指尖忍不住地,描绘了一遍她那如花瓣般的嘴唇,他笑说,“公主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候。”
“真可爱。”展岳道。
被他如此取笑,嘉善轻咬了咬嘴唇,狠狠打了一下展岳。
不想,他的衣裳早已经不在了,嘉善的手掌,顿时冷不丁地打在了展岳的胸膛前,她手指细软,触得他全身霎时一缩。
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什么,嘉善简直连气都喘不匀了,她口干舌燥地挣扎了一下,闭上双眼说:“好热。”
“那怎么办?”展岳侧眸看她,似乎是在真的征求她的意见。
嘉善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红着脸道:“你离我远些,就不会热了。”
展岳低声一笑,他探下头去,细细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他不依不饶道:“可我不想离你远些。”
“我再靠近一点,”展岳的瞳仁乌黑,他伏在她耳边说,“好不好?”
嘉善的红唇微动,眼眶逐渐湿润,她低低地呜咽句:“我说不好,便能不好吗?”
“若是不好,方子还如何生效?”展岳温热的唇角,从她的脸颊转移到了她圆润的耳垂旁,他的土气滚烫,声音也刻意压得很低柔。
他竟直接,将嘉善的耳垂含在了唇瓣间:“公主不是,不愿我在隔间睡吗?”
“展砚清……”
嘉善怕痒,身上的每一块肌肤都十分敏感,被他这样对待,她不由双眸含情,似怨似哼地娇嗔了一声。
展岳的眸光,在夜里亮得有几分触目惊心。他轻声哄道:“别怕。”
“别怕,我的公主。”展岳复又重复道。
嘉善有些受不了他这大尾巴狼的模样,想到自己是两世为人,而他不过才是正经第一次。嘉善略有不服地、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句。
她这声哼哼一出,展岳却目光变深,每个男人骨子里,那种最不能容人挑衅的危险因子,此时全涌了上来。
他忽然加重力道,一手牢牢地扣着嘉善皓白的纤细手腕,直接埋头亲了下去。
他的动作笨拙,舌尖却灵巧,吻得嘉善止不住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嘤咛。
这声嘤咛好似是在应和,展岳的双目幽深。嘉善唇齿间的那一声声支离破碎,很快淹没在了酥|麻的四肢百骸里。
开始时,还尚觉得出疼痛,她轻咬着牙,到后来,嘉善却主动用双手缠上了他的脖子。
她微微闭起眼,也擦着他的气息,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吻。
“令姜……”
最后,展岳也不唤她公主了,直接叫了她的名字。他一向平淡的情绪,在这一夜里,变得陡然激烈了起来。
他的眼底全是幽暗的火,只是用力而又小心地亲着她。
展岳的容颜白皙,双臂如铁箍,他紧紧地将嘉善圈在怀里,直到入了后半夜。
这夜里, 嘉善仿佛是累极了,展岳活生生地折腾了半宿才消停。
她委实没料到,展岳不过是第一次,竟然能将她弄得那样倦。看来郑嬷嬷之前的忧心, 实属多余。
听说展大人当年秋闱夺冠, 许多人因此赞他英勇无匹。
也许是真的, 足够英勇吧?
嘉善身上全是粘腻的汗液,眼皮子半垂不垂地。她似是困了,很想要睡上一觉, 可才吃饱喝足的展岳, 却不知又在作什么妖。
嘉善迷迷糊糊地回头去看他,发现展岳披了件中衣下床, 另打了一盆清水来。
“别睡着。”展岳拿着巾帕,要亲自替她擦身子, 他波澜不惊道, “夜里温度低,真这样睡下去,明早起来只怕要着风寒。”
嘉善此时还未来得及穿衣, 刚才的喜服,全被他粗鲁地扔到了床榻的另一头去。
她的皮肤光泽, 在黑暗里显得尤其白嫩。
嘉善用喜被遮住了赤果的部位, 她身上的某些地方,还十分疲软,带着一晌贪欢后特有的温润。
嘉善接过帕子,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出于什么别的情绪, 也不看他一眼,只说道:“我自己来便好。”
展岳一笑, 他慵懒地站在床边,像头酒足饭饱的大狼,他面部平静地望着她。
屋子里的香案上,加了宜睡眠的安神香。那香味沁人心脾,闻起来就让人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醉生梦死。
安神香与洞房夜里某股暧昧的气氛,交杂在了一起,直直地涌进了展岳的五脏六腑中。
他摸摸鼻尖,道貌岸然地地下了头去。
嘉善擦完身子,见展岳还未清理,便打算俯下身去,将巾帕重新换洗干净后,再交给展岳。
然而,她现如今还正保持着不着寸丝的状态,小小的一个弯腰动作,胸口前便走漏了一阵迅猛的凉风进来。
嘉善始料未及地用手捂住了,展岳的行动却比她还要迅速。
他挑开被子,仔细地将嘉善裹成了一个见脸不见脚的“大蚕蛹”。
展岳替嘉善撩开了挡在她眼前的碎发,屈指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怎么还与我这样见外?”
“好好睡觉。”展岳的口吻里不无命令。
嘉善瞪着他。
展岳似笑非笑地道:“莫非,是还不觉得累?”
他意有所指,那语调不轻不重地,一如适才鼓捣她时的力道。
嘉善的睫毛轻颤,她香腮泛红,转了个身去,不再搭理展岳了。
展岳却从善如流地覆上前,在她嘴角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他温柔地摩挲着她脸蛋上白嫩的肌肤。
“早些睡,明早我唤你起来。”展岳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缓缓地说,“以后,我会照护你。”
嘉善本来已经闭牢了的双眼,听到这句话后,又无声无息地睁开了一条缝。她慢吞吞地回过头。
展岳却已经端着水盆,自发地去了隔间清洗。
他的背影高大颀长,肩背厚实而宽阔,一如自己想象地那样有安全感。
嘉善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上悄悄勾起了一些,随后,又没明白自己是在乐些什么。她欲盖弥彰地伸手,人为性地将那上勾的嘴角,往下扯了扯。
她侧过身躺好,努力地将气息放平静,引着自己踏入安详的梦乡。
少顷后,展岳才从隔间回来。
见嘉善已经闭上眼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踩上床畔。似乎仍是觉得有哪里不得劲,他瞧了眼打起小呼噜的嘉善,又小心翼翼地一手圈过她,一手轻缓地将她扒拉进了自己怀里。
温香暖玉彻底入了怀,展岳方感觉到踏实许多。
他扑在她的一头青丝间轻轻嗅了嗅。
大概是经年的执念和妄想得到了满足,总需要耗费比旁人更多的精力去克制。
这一夜,展岳辗转难眠,直到日头渐亮的时候,才终于添了几丝睡意。
可惜,还没等他完全睡熟,门外便突兀地响起了郑嬷嬷几人的声音:“公主、驸马,时辰不早,该起了。”
隔着门帘,郑嬷嬷的音调有些轻,但展岳是习武之人,对一点蚊蝇声都极其敏感,听到郑嬷嬷在叫,他即刻睁开了双目。
见嘉善还毫无所觉地在睡觉,他又安心地喘平了气。
不知昨晚,嘉善是觉得热,还是她一向睡觉就不老实。此时,上半身的被子她还盖得齐整,唯独一双赤足不规矩地露在了外头。
那块肤色润泽如玉,在红团锦衾下,显得白皙又小巧。
展岳的喉结轻轻地动了一下。
未免一大早就要过度地“思淫|欲”,他不得不仔细地推了推嘉善,力道放得很柔。
“起床了。”展岳语调轻松,他不紧不慢地贴着嘉善的耳侧道,“新媳妇贪觉,可是要给人家笑的。”
嘉善睡得正熟。
她其实很少能睡得安生,夜里的时候,她极容易做梦。
梦里似明似暗,什么偷鸡戏狗的人都有。有牵牵扯扯、早已说不清的上一辈子,也有晨光熹微,好像皎洁灼烁的这一辈子。
或许是昨夜,身侧躺了一桩阎王都不敢惹的保护神,嘉善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一夜安眠至天亮。
多半是因为睡得好,嘉善的神情也透露出了股轻松惬意。她转过身去,看展岳已然醒了,便睁大眼睛问:“什么时辰了,怎么不早些叫我?”
展岳撑着下颔看她,笑一下道:“看你睡得熟,于心不忍。”
“不急,还早。”他道。
门外又再次响起了郑嬷嬷的声音:“公主,老奴可能进来?”
听到郑嬷嬷在叫起,嘉善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还早”之论,便赶忙要爬起来,她道:“哪里早了。等会儿就要认亲,别让府上的人说闲话。”
嘉善嫁进来,有眼色的人,自然愿意敬她的公主身份。可若是没眼色的,只怕还是管不住那张说三到四的嘴儿。
这才第一天,往后的日子还那样长,传了什么闲言碎语出去。即便嘉善以后搬去了公主府,也住不安生。
展岳道:“这府上,没人会说你闲话。”
嘉善觑他眼:“你又知道了?”
“你是我的妻子。”展岳眼睑轻抬,却恰巧见到了她光滑的背部,他哑着嗓子道,“谁若是说你闲话。你告诉我,我帮你出头。”
嘉善抿了抿唇,伸手去,学着他平日里捏自己的样子,也亲昵地捏了一下他的脸。
而后,她才传了郑嬷嬷进门。
郑嬷嬷身后,还跟着脸庞通红的素玉。素玉是个仍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展岳和嘉善明显没有要将她收为通房的意思,因此,她昨晚没在隔间守夜。
陡然见到只着里衣的展岳,素玉和郑嬷嬷多少都有些不自在。素玉低着头,全程只听郑嬷嬷的吩咐,她按照嬷嬷说得那样,先伺候公主穿上了外裳。
国公府的丫鬟小厮们,方才鱼贯而入,为展岳更衣。
展岳成了婚以后,闻老太君又另外为他的房里添了些人。展岳原先,一直不习惯有丫鬟伺候,也是怕闻老太君借口为他添通房。
直到嘉善入了府,展岳才松口,任由祖母放了些新进的丫鬟来。
看嘉善换了身海棠红的五凤朝阳服,展岳的眉目间极温柔,他点头道:“红色很称你。”
展岳今日自己也是一身朱红的锦带衣裳,除了昨日成婚时,见他穿了一次红衣外,嘉善还没见过他着过红裳。
他的官服是玄色,平日里的常服也是素雅那一类,几乎不会这样穿红戴绿。
嘉善笑笑,嗔道:“你生得白,穿红色一样好看,别老是着死气沉沉的颜色。过几日添夏衣的时候,我让人帮你做些其他样子吧。”
展岳顺从地道:“好。”
房里的丫鬟们均是一怔。
正在为他整理衣角的丫鬟,名叫剑兰。剑兰在被分来以前,是闻老太君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也听府上的人说起过四爷的种种事迹。
印象里,四爷应该不是一位好相与的主子。可四爷刚才应和公主的时候,隐隐地透出的那种温和,实在是让人如沐春风。
四爷可能,是真的很喜欢公主吧?
剑兰在心里默默地想。
两人换上新衣以后,携手去了主院那边。
展岳此次是尚主,名分上,嘉善虽然是展岳的媳妇儿,也能算是安国公府的四太太。但是到底君臣有别,她的公主身份尊贵。
等两人到了正厅的时候,嘉善发现,安国公府上下,竟都到齐了。
为了以显重视,甚至连安国公的外家,闻老太君的娘家人也来了。
闻老太君坐在头把太师椅上,左手边才是安国公。
展岳的大哥展泰、三哥展华,以及张氏、余氏等也是一字排开坐好,至于展少瑛,因为辈分低了些,只能站在展泰身后。
嘉善今日挽的是个盘叠式的双螺髻。发髻里别有用心地钗上了,展岳送的那支白玉簪子。
她的耳垂圆润饱满,上头佩戴了一双红宝石般的金累丝灯笼耳环,衬得她如朝霞映雪,好似窈窕神女下凡间。
嘉善一进来,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的,都起来先行了个礼。嘉善是公主,只却之不恭地应了。
闻老太君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实打实地,还是对这样端庄的孙媳妇很满意。
展岳与嘉善向她问完安以后,闻老太君便看了眼在跟旁站着的盛妈妈,盛妈妈会意,很快递了一个绣着兰花的荷包过去。
闻老太君从荷包里,取出了一个赤金足面的九龙戏珠镯,认真地帮嘉善套在了她的白腕上。
“这个镯子,与你头上的簪子是一对。”闻老太君的气度平和,她脸上也着了淡淡的妆容,看起来要比平日少了点威仪,多了些格外的高贵与慈祥。
闻老太君道:“好事成双。你虽是公主,可日后,为他红|袖|添|香、绿衣捧砚,也都是你的应尽之事儿。”
多少人碍于嘉善的身份,只敢挑不刺耳的好话说。恐怕也只有少数几个为展岳考虑的人,才愿意将这番肺腑之言宣之于口。
告诉她应夫妻和睦。
想到她是展岳最敬重的祖母,嘉善恭敬地对闻老太君屈膝做礼,她含笑道:“是,请祖母放心。”
闻老太君听嘉善唤自己祖母,默默颔了下首,又从手上摘了个祖母绿的戒指来,套在了嘉善的指节间。
“好孩子。”闻老太君和善道。
那枚戒指上镶的翡翠,足有花生米般大小,又是十分通透的祖母绿色,呈着天然的宝石光泽,一看就知不是俗物。
恐怕是伴随闻老太君多年的东西了。
嘉善心里感慨,又躬身行了个礼。
闻老太君是府上最年长的人,其余的小辈们也是跟着她的意思,给新妇送上或轻或重的礼物。
安国公只送了套金面的首饰。闻老太君事先没有与他通过气,任谁都没想到,闻老太君出手会这样不俗。
张氏忆起自己过门认亲时,闻老太君只是给了一支累丝珠钗和镶金花钿。她便暗暗地揉了揉手帕,一双眼里又酸又妒。
等与长辈和平辈之间认完了亲,自然还要与小辈见礼。
小辈里头,展少瑛是安国公府的长孙,合该由他打头。
不知是不是存了要和展岳比较的心思,展少瑛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丝缀,腰间系着根清白玉带,瞧着倒也有些疏朗俊秀。
只是与展岳比起来,到底不如他龙章凤姿,多少还是稍逊了一些。
见展少瑛站到了自己跟前。
嘉善不由双眼微眯,她明眸皓齿地一笑,扬声道:“这位,想必就是瑛哥儿。”
她从郑嬷嬷那里拿了个封红来,一双瞳孔的颜色极亮:“还没正式见过呢。”
嘉善转而面向展岳,仿佛是真诚地发问说:“按辈分,瑛哥儿是不是得换我一声四婶?”
展岳遂她的意“嗯”了声,他慢条斯理道:“是该如此。”
展少瑛猛地抬眼,面部有清晰可见的憔悴。
第051章
自从两道赐婚旨意正式下来以后, 展少瑛便有些失魂落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明明只与大公主见了寥寥几面,可心魂总像丢了似的。
冥冥中一直有种预感,大公主原是该属于他。
昨夜是四叔和大公主的新婚夜, 展少瑛却一夜都心神不宁, 辗转不能眠。
后来好不容易入了梦乡, 他又梦到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意气风发的新郎官,而他的新婚妻子, 不是齐乐候的女儿, 而是……
展少瑛心神一震,猛地从梦境里回过神。他面部苍白, 颤抖地垂下了眼睫。
嘉善还浅笑盈盈地站在他眼前,四叔的身影也如影随形地与她挨在一起。这样看起来, 他们可真是一对惹人羡煞的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展少瑛眉心微皱, 不知怎么,脑海里第一时间竟然会冒出这样一个词。
大千世界里,形容一对男女般配的词有很多。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可展少瑛的思路, 偏偏顽固地在天作之合上转不过弯。
他隐隐觉得,自己也曾被人这样形容过。
奇怪, 是形容他和谁的呢?他分明没有娶过妻。
展少瑛的目光涣散,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视线迟迟都找不到一个能让他停留的地方。
倒是正厅上坐着的人,见他一直未开口,每个人脸上都神色各异。
最先耐不住性子的是展阿鲤, 展阿鲤和展少瑛一样,都是作为侄子那一辈的, 要与嘉善见礼。
看展少瑛一直不说话,展阿鲤便从展少瑛身后冒出了一颗小脑袋,他笑嘻嘻地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觉得四婶婶比你小,不好意思叫呀?”
展阿鲤长得活泼可爱,还不如赵佑泽的年龄大,他一张嘴,连嘉善的神情都变得柔和了些许,多半是想到了自家幼弟。
展阿鲤有嘉善的腰间那么高,他抬起头,一张小脸玉润可爱,他向嘉善道:“四叔四婶,大哥哥不好意思,阿鲤好意思。”
“四婶婶好。”展阿鲤人模人样地说,“我叫展少珩,乳名是阿鲤。愿四叔四婶百年好合,早日给阿鲤添个胖弟弟。”
展阿鲤童言童语,一时间,正堂上许多人都被逗乐了,因为展少瑛而升腾起的尴尬气氛,也被冲淡了少许。
而展阿鲤一讲话,嘉善便认出了他的声音。昨晚镇国公夫人喂她子孙饽饽吃的时候,他正是那个在窗下,问她“生不生”的小男孩儿。
想到展岳之前说过他有个侄子叫“阿鲤”,嘉善也能猜到,展阿鲤和展岳的关系,应该不赖。
嘉善另从郑嬷嬷手上拿了个新的封红过来,温柔地递到了展阿鲤的手上,她含笑说:“承阿鲤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