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也有些想不明白:“留行门一向收钱办事,这背后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某种牵扯。”
留行门为何突然卷入,沈青黛不得而知,或许真如赵令询所说,这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古槐村狐仙杀人的案子,她已经找到了杀人凶手,她相信,只要找到他,一切问题或许就会水落石出。
再出发去古槐村的时候,中亭司人手几乎出动了一半。
除沈青黛他们三人,其余四名捕快也跟了过来。
赵世元骑马打前阵,三个捕头紧随其后。沈青黛同施净坐着马车,赵令询则骑马跟在侧后方。
“真是没想到,才三天不到,他们居然说今日能抓住凶手。”
“谁知道呢,万一跑空,回去不是要被掌司骂死?”
“就是,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
赵世元听到他们议论,转头看了一眼,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前有赵世元,后有赵令询,施净一路安全感满满,哼着小曲,吃着点心,完全不似昨日那般慌乱。
“还是你厉害,一眼就看出了他是秦忠。”
沈青黛抬头看了看他:“说到底也是托你的福,若不是你昨日闹那么一出,我也想不起来。”
这话虽是夸赞,但听着总有几分别扭,施净也懒得理他话里的意味,低头专心吃起了点心。
沈青黛闭目养神,刚有些睡意,就被施净摇醒。
古槐村到了。
村民见中亭司一行人浩浩荡荡,纷纷侧目。
赵令询找来里长,命他去把相关人等都召到秦亮旧宅。
秦亮旧宅,这才是整个狐仙杀人案最开始的地方。
这里是开始,也会是结束。
村西头,秦亮旧宅孤零零地立着,这个被人遗忘的所在,十五年后,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
刘孝大儿媳陈氏、春禾、张大家四口,里长,都被请了进去,门口围着一堆看热闹的村民。
沈青黛见人都已经到齐,便开口道:“诸位都是狐仙杀人案的亲属,今日召大家在此,就是为了还大家一个真相。”
张大儿子张言有些疑惑:“大人为何要把我们召在此处?莫非我爹的死和秦家有关?”
沈青黛点头道:“若是想弄清这两起狐仙杀人案,就要从狐仙第一次杀人说起。狐仙第一个杀的,就是秦亮。”
陈氏听沈青黛一口一个狐仙,又开始颤抖起来:“不是说不是狐仙吗?难道现在查出来,就是狐仙?”
沈青黛放缓了声音:“自然不是狐仙,是有人利用狐仙为幌子,行杀人之实。”
她看了一眼院中的紫丁香,语气中透着惋惜:“第一次利用狐仙的,就是刘孝和张大,他们利用狐仙,杀死了秦亮。”
门外围观的村民一个个目瞪口呆,十五年前,那个老实巴交的秦亮,居然是被杀死的。
张言呆了片刻,瞬间怒道:“你胡说,我爹怎么可能杀人。我爹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沈青黛叹了一口气:“我们昨日去过秦亮的墓地,已经开棺验尸,他脑后有重物击打的痕迹,他是被人杀死的。你若不信,里长和几位村民都可以作证。”
里长昨日被交待秦亮死因不可泄露,自己忍了一天,眼见可以说出,当即点头证明。
张言一时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一向敬重的父亲,竟是杀人凶手。
“当年他们三人分开猎物,秦亮明明是落单,被狐狸咬死的,当时的村民都可以作证。”
沈青黛理解他的心情,作为子女,当父母不为人知的一面,尤其是不堪,暴露出来的时候,没人能平静接受。
“秦亮是上山打猎,手中必有猎具,又怎么会轻易被狐狸咬死。秦亮头骨之上,被击打的痕迹明明白白,他就是被人击打而亡。”
张言还是不信:“就算秦亮是被人杀死的,你又怎么证明是我爹和刘伯杀的?”
沈青黛说道:“秦亮被击打,头骨几乎碎裂,可见凶手下手极重,那种程度,怎么可能不流血,怎么可能没有痕迹。可是当秦亮被抬下山的时候,据村民说,只看见他周身被撕咬的痕迹,未见其他伤痕。很明显,是凶手处理了他头部受伤的痕迹,而抬他下山的,正是张大和刘孝。 ”
张言还是不死心:“也许,也许是山中还有其他人,谁又知道呢?而且,我爹和刘伯和秦亮一向关系很好,为什么要杀他?”
沈青黛见他开始胡搅蛮缠,也不再客气,语气逐渐凌厉起来:“若真如你所说,山中还有其他人,他杀人之后,的确可以处理掉头部受伤的痕迹。可是,之后呢?死者还要尸检,要入殓,凶手如何能保证接下来不被秦亮家人发现?”
里长这才如梦初醒,慌忙道:“当初找人验尸还有帮忙入殓的就是张大和刘孝,我们都还以为是他们兄弟情深,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张言只觉浑身无力,一下瘫软的地上,缓缓闭上双眼。
父亲之死真的和秦亮有关吗?
可时隔十五年,真相终究还是来得太迟了。
孱弱的幼苗在无人关注的时间里,已经长成了大树,那些孤寂与怨恨,已经随着满树的飞花,落地生根。
里长隐隐不安:“秦亮的案子是结了,可刘孝和张大呢,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沈青黛放下情绪,缓缓道:“刘孝和张大死法一致,凶手应是同一人。杀人,总要有个缘由,可凶手并不图财,杀人计划周详,那很可能就是仇杀。同时满足和他二人有仇,又懂得利用狐仙掩盖的,必然是熟知当年内情的人。”
里长已经猜到了大概,可还是有些疑惑:“和他二人都有仇,还知道当年之事,你是说,秦家。秦家当年的确有个男娃,可别说自从刘孝家出事前后,村里没有陌生男子,就是以往,村里也没陌生男人长时间停留过。”
沈青黛轻笑一声:“是的,一直以来,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直到昨日,我去了秦忠生活过的南井村,又碰巧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顿了一下,沈青黛接着道:“不过,这个问题我稍后再回答。现在我要从头到尾,慢慢帮大家解谜,相信大家听后,自然会明白。”
“我们初到古槐村,就碰到有村民在树下拜槐仙。一开始我以为是习俗,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村里出了事,村民才过来祭拜。”
里长挠了挠稀疏的头发,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啊,因为当时刚要把槐树卖掉,刘孝家就出了事,村里一直有槐仙的说法,去拜一拜没什么问题吧?”
沈青黛解释:“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棵槐树。一棵不到百年的槐树,竟然能卖五百两。我家也在做木材生意,所以我知道,这么大的手笔,应该不是小商户。于是事后,我就请一些朋友去打听。果然,京城各大木材商,没有一人来过古槐村。所以,木材商高价购买古槐,从头到尾,恐怕就是一个幌子。”
里长有些气愤,胡子都快翘了起来:“那是为什么,合着他是拿我们全村来消遣?”
沈青黛摇头:“当然不是。他高价来买槐树,为的就是引出狐狸叫声,让大家想起十五年前那桩狐仙杀人的案子。”
里长及众人默然了好一会,随即缓缓点头。
确实,狐狸叫声,正是从全村决定卖槐树之后才有的。
“凶手很聪明。”沈青黛慢慢说道:“他一方面利用狐狸叫声,让刘孝和张大两人自乱阵脚。另一方面,他再如法炮制十五年前,刘孝和张大两人的手段,亲手设计杀了他们。”
用恶人的手段对付恶人,凶手够聪明够果断。
只是,为了这两个恶人,却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里长好像有点明白了,但又有些不确定:“让刘孝和张大自乱阵脚?”
“没错,当初刘孝和张大正是利用狐狸杀人做掩护,事后又装模作样在槐树下祭拜,让大家误以为,狐仙杀人确有其事。所以,他们二人再听到狐狸叫声时,才格外反常。他们那时或许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和秦亮家有关。”
里长这下终于明白了过来:“怪不得,他们两人早在十五年前已经断绝来往,前阵子却突然热络起来,原来如此。”
沈青黛一声冷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自己做了恶,如今被人上门讨债,自然会慌。而凶手,要的就是让他们慌起来。”
里长已经迫不及待:“说了半天,这凶手究竟是谁?”
沈青黛没有直接回答:“凶手一开始隐藏得极好,如果他只杀一个刘孝,或许我还真找不出这么多线索。可他杀了张大,人杀得多了,痕迹就很难隐藏。”
“在杀张大的时候,他露出了马脚。或者说,他是为了完成一种仪式吧。”
里长听得一头雾水:“仪式,什么仪式?”
沈青黛缓缓道:“昨日咱们过来此处,发现张大死在这里。可大门落锁,四周却无翻墙的痕迹,我说过,凶手是从正门而入。”
说到这里,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
赵令询会意,伸手把刚才摘下的门锁递上。
沈青黛接着道:“你们看,这锁表面上锈迹斑斑,其实锁芯依旧完好,应是被人不时打开过。试想一下,谁会有秦家故居的钥匙?又有谁会不时进来凭吊?又是谁必须让张大死在这故居之中?”
众人都是一怔:“秦家的小儿子,秦忠?”
沈青黛目光落向正在盛放的丁香树:“不错,正是秦忠。”
里长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可自从刘孝家出事前后,村里没有陌生男子,以往也没有可疑男子出入啊。”
沈青黛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丝无奈,“最近村里真的没有陌生人进来吗?”
她的目光慢慢越过众人,最终落在春禾身上。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春禾一脸无措,拼命摆手。
陈氏一下笑了起来:“大人,您说秦家那儿子秦忠可能就是凶手,可春禾是个小姑娘啊。”
沈青黛闭了下眼,缓缓张开,语气低沉:“他根本不是女子,他就是秦忠。”
众人又是一怔,露出了极其错愕的表情。
陈氏笑得更大声了:“怎么可能,她分明就是个姑娘啊。而且,相公一家出事那天,她根本不在。还有,昨日我们一直在一起,她根本没时间去杀张大啊。”
春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惨白,额间有薄汗流下。
赵世元挤过人群,走到沈青黛面前:“这些都是刚刚在春禾房间搜到的,你看看。”
一盒香粉,一个布偶,还有一个纸包。
春禾一看到这些,先是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即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里长看着这些东西,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凭这些,就能证明春禾是秦忠?”
沈青黛把香粉举到陈氏面前:“你闻闻,这是不是春禾素日喜欢用的?”
陈氏一闻:“没错,可小姑娘家的,用点香粉有什么奇怪?”
沈青黛嘴角露出一丝哭笑:“那你可知,这是聚云斋的百花止?”
陈氏露出不解的表情,她不知道聚云斋,更没听说过百花止。
一旁的施净忍不住解释道:“这盒香粉,十两银子。”
陈氏惊得张大嘴巴,十两?
沈青黛接着道:“一个落难的小姑娘,怎么有钱买这么贵重的香粉?我猜,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他也不会选用这扎眼的香粉。那是因为百花止,有个功效,它能掩盖狐臭味,还有一些其他比较难闻的气味。”
“凶手擅长训练狐狸,势必经常和狐狸打交道。而且前一晚,他刚利用狐狸,杀了张大,身上难免有些血腥之气和狐狸的味道。所以我们找上门的那天,你一开门,我就闻到了这浓烈的花香味。”
陈氏看着布偶:“这个布偶从我见她第一面,她就一直带着,有什么问题?”
沈青黛拿过布偶看了看,缓缓递给春禾:“我们昨日去过南井村,你养父母跟我们讲了你小时候的事,我猜,你应该随身带着它。”
春禾接过布偶,牢牢攥在怀里,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沈青黛没有再看她,转身拿起最后的纸包,缓缓打开。
“不是曼陀罗,那这应该是迷药吧。”
陈氏呆呆地看着,喃喃道:“真的是他,是他杀了我相公一家。”
沈青黛看了看陈氏:“昨日的饭食,是春禾张罗的吧?”
陈氏木然地点点头。
“他如何杀死刘孝一家,我尚不清楚。不过想知道他怎么杀死张大,却再简单不过。这包迷药,就是他的不在场的证明。”
沈青黛顿了顿,接着道:“前日的晚饭,是春禾准备的。很显然,她早有打算,她提前把迷药下在了饭菜里。所以陈氏才会说,那日她困得早,早早休息了。等陈氏休息之后,他便如约来到了这里,杀死了张大。”
陈氏不可思议地望着春禾:“春禾,你说句话啊?”
春禾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呆呆地站着,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沈青黛见她还不承认,从赵令询手中拿了画,缓缓展开。
“这个,是我根据你养父母所述,找人画的你的画像,你可以看看。”
画卷被展开,众人纷纷伸头看去:画中男子眼含忧愁,一双眉眼透着惊人的熟悉,不是春禾又是谁。
春禾只是站着,没有去看那画像,他呆呆地看着前方。
十五年了,紫丁香终于开花了。
很小的时候,他总喜欢拉着妹妹,每日都为它浇水,希望它快快长大。
他无数次的幻想过,一家人在树下赏花的情景:母亲带着笑,父亲看着母亲,他和妹妹在树下撒起花瓣玩闹……
可惜啊,他终究等不到了。
春禾突然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父亲已经可以瞑目,他也不用再装了。
她望着沈青黛,一字一句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秦忠。”
嘶哑的声音响在拥挤的院落,四周明明一片吵闹,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春禾扔掉头上多余的女性装饰,一把黑丝顷刻散了下来。
陈氏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转眼变成了小伙子,眼中的诧异很快化作怒火。
她眼中带着火气,使劲捶打着秦忠,边打边哭:“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家人?你怎么这么狠心?”
秦忠眼中没有丝毫感情:“因为,刘孝他该死。”
陈氏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刘孝他该死,你杀他好了。可我相公呢?我们夫妇待你不薄,为什么你连他一起杀?”
提到刘冲,秦忠眼里这才露出愧疚:“杀他非我所愿,可即便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
见陈氏情绪激动,沈青黛把她拉到一边。里长宽慰了许久,她才慢慢平复。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刘孝和张大就是杀害你爹的凶手?”沈青黛问道。
秦忠转向沈青黛,朝着她鞠了一躬:“多谢大人查明真相,让我爹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随即他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早在我爹死后的半年,我就知道了真相。”
他目光游离,望着那株紫丁香,仿佛又回到小时候。
父亲死在他七岁那年,是被两位伯伯从山上抬下来的。
父亲的死给母亲带来很大的打击,她一下病倒了,于是两个伯伯帮着忙前忙后。
那时他和母亲还不知,他们是两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一直心存感激。
埋葬好父亲后,母亲靠着娘家的一点补贴,带着他们艰难度日。
很快外公也去了,家中没有经济来源,愈发难过。
就在这个当口,张大回来了。
再次回来的张大,已经赚了足够花一辈子的钱。
他借着照顾好友遗孀的由头,频频过来家中。
一开始母亲并没觉出异常,可时间一长,母亲便觉出不对。
张大初时还有点分寸,可后来,越来越明目张胆,对母亲动手动脚。
自父亲病故,母亲身体本就不好,又受此等欺辱,一气之下,病情又加重了。
那天,张大喝得烂醉,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过来。
他一进门就质问母亲,为什么不愿意跟他,母亲气得浑身颤抖。
他用头去撞张大,却被他一巴掌打开。
张大从袖中掏出几锭银子,趾高气扬地扔在母亲面前。
他告诉母亲自己有钱,让母亲以后好好跟他过,不要像她那个死脑筋的父亲一样。
听到他说父亲,母亲被气得混乱的头脑,一下清醒了。
母亲眼中怀疑一闪而过,态度开始和缓起来,她问张大,为何说父亲死脑筋。
张大见母亲语气温和,喜上眉梢,倒在桌边喃喃自语。
他说父亲有钱不要,非要还回去。他不短命,谁短命。
母亲强忍震惊,拼命挣扎着起来,忍着恶心,又灌了张大几杯酒。
在母亲刻意引导之下,张大吐露了实情。
半年前,他们三人结伴上山打猎,无意间发现地上散落的银子。
几人沿着山路越捡越多,最后一数,竟有四百两有余。
刘孝提议三人平分,张大点头赞同,唯有父亲,坚持要把银子还给失主。
刘孝先稳住父亲,提议暂时把银子埋在山间,父亲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后来,他们把父亲骗到了山上。
可怜父亲一生正直忠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两个好友手里。
事后,他们为了掩盖杀人的真相,利用狐狸把父亲的尸身损坏,又买通仵作。
一桩杀人案,就这样以狐仙作怪草草结案。
十五年前的故事讲完,院中一片寂静。
风吹着紫色的花瓣过墙而去,不知飘向何方。
众人震惊于故事的真相,无不替秦亮惋惜。
秦亮的老实忠厚没有为他带来福气,反而成了他的催命刀。
可苍天终非不辨奸邪,所以尽管过了十五年,真相还是暴于日光之下。
陈氏早就清楚刘孝的为人,但听秦忠讲述他的杀人经过,还是心有余悸。
张言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行为如此卑劣,还杀了人,不等弄清父亲的死因,已失魂落魄地走出秦家旧宅。
沈青黛长叹一声,她现在大约能猜到,秦忠如何能约到张大了。
秦忠长相颇似其母,想必,他就是利用这点,设计让张大来到此处。
可刘孝一家呢,刘孝机警狠毒,他又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下毒?
沈青黛问道:“刘孝一家是先中了曼陀罗之毒,然后才被狐狸咬死的,你是如何下毒的?”
秦忠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淡笑道:“毒是我趁他们不留意,偷偷下的。刘孝一家还有张大都是我杀的。今日被你们查明真相,我心服口服,我愿意跟你们回去。”
案情已经明朗,秦忠需押回中亭司受审。
赵世元当即捆了秦忠,一行人在众人惋惜与感慨的目光中,准备返程。
为了不浪费时间,秦忠被绑着双手,同沈青黛与施净一起坐上了马车。
一路上秦忠都很安静,半低着头,也不言语。
车上多了一个嫌犯,还穿着女装,从施净这边看过去,就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这女装,看着别扭,等到了中亭司,还是给他换身衣裳吧。”
沈青黛本就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一直在闭目思考,现在听施净一提醒,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问题。
秦忠之所以男扮女装,接近陈氏,为的就是进入刘家。
他进入刘家后,迟迟没有动手,无非是刘孝为人谨慎,刘家一应事宜皆由陈氏亲手打理,所以他才会没有机会动手。
在刘家时他尚且没有动手的机会,可他却答应了“嫁”给刘仲,离开刘家。
为什么他会离开刘家?
那是因为只有在大喜之日,刘孝才能放松警惕,他才能瞅准时机一击而中。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提前出手?以前在刘家时都找不到机会,为何离开后反而会得手?
想到此处,沈青黛骤然抬眸:“你说你趁刘家人不注意,偷偷下了曼陀罗,可刘家的饭菜每日都是陈氏亲手准备,你是如何得手的?”
秦忠抬头淡淡地看着她:“总会有疏漏的时候。”
沈青黛沉默片刻:“陈氏待你不薄,你为何连粥里都下毒,难道不怕她会误食?”
秦忠微微皱眉,随即冷冷道:“那又怎样?谁让她是刘家的人。”
她赌对了。
心中的疑虑,终于得到解答,仿若有山风拂面,吹人清醒。
零落的线索在脑中飞快盘旋,如散落的珍珠一个个被串起,沈青黛一下想通了整个案件。
一旁的施净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明明下毒的只有桂花坛子鸡啊。
待看到沈青黛嘴角的笑意,他旋即理解。
一个连杀人都承认的人,是没必要在下毒这件事情上扯谎的。
除非,毒根本不是他下的。
秦忠也意识到,他好像说错了话。
“停车,回古槐村。”沈青黛突然叫住了马车。
马车骤然停下,沈青黛险些被甩出去。
她是叫得突然了点,不过也没必要这么慌张吧。
“不要出来,危险,坐好。”
赵令询急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周围静得可怕,三人坐在车内,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他们明显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片刻之后,刀剑相交之声四起,不时传来兵刃刺进身体的扑哧声,血腥之气透过车帘传来。
沈青黛意识到,上次的刺杀更多的是试探,这次对方是真的下了死手。
一道长剑划破车帘,直直刺向车内。
“刺啦”一声,帘子应声被撕破。
沈青黛看着长剑逼近,下意识想往后缩,然而她已没有退路。
剑在她额前停住。
赵令询一把拽住刺客的腿,狠狠地摔在地上,反手就是一剑。
鲜血四溅。
沈青黛瞪大双眼,看着地上被血染红的刺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刺客大约有十多人,正与中亭司的捕快混战。
为首的两个刺客相互使了个眼色,齐齐上前缠住赵令询。
另有一个刺客抽出身来,从远处逼近,直朝马车而去。
沈青黛慌张之下,四处摸索,想寻求防身之物,突然手碰到一个圆形之物,是秦忠的粉盒。
刺客飞身上前,一剑刺了过去。
沈青黛手一扬,香粉四起,刺客忙用双手挡住了眼睛。
赵令询见有刺客向马车靠近,眸中充满寒光,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招“鹤唳九天”,纵身飞起,一剑击退了两人。
“撤……”
方才还在围攻的刺客,随着一声令下,纷纷撤退。
香粉散尽,一股血腥之气混合在浓郁的花香中,迎面袭来。
众人收起兵器,齐齐望向车内。
沈青黛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秦忠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赵令询飞身上前,扯下剩余的半块车帘,想要去帮他止血。
“不……不用了。”秦忠声音微弱。
沈青黛恍惚片刻,马上反应过来。
杀手从一开始就往马车靠近,目的明确,他们就是冲着秦忠来的。
“他们,为何要杀你?”
秦忠虚弱地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我作恶太多,牵连了无辜吧。”
不,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秦忠自知已无活路,他望着沈青黛,恳求道:“沈大人……求求你,不要……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个……杀人犯。”
沈青黛自然知道,他们是谁。她鼻子一酸,点头答应。
秦忠缓缓抬头,正午的日光,明亮昭彰。
暮春的日光,真是暖和。
明日也一定是个好天气……
来的路上,沈青黛同赵令询说明回来的缘由。
施净主动解析道:“曼陀罗不是秦忠所下,那只能是陈氏了。陈氏在刘家备受苛待,于是起了杀心,提前准备好曼陀罗,在饭菜内下毒。同时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她只把毒下在桂花坛子鸡内,装模作样吃了之后,借口找小虎子离开。”
说完,他十分骄傲地看着沈青黛,一副求夸赞的表情。
沈青黛内心暗叹一口气,看着他笑笑:“那个,你今天的衣服不错。”
赵令询看了看施净:“看来之前的分析,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如果秦忠没有下毒,那就正好证明了陈氏的清白。”
施净挠挠头:“为什么?”
赵令询解释道:“陈氏常年未出过村子,甚至很少外出,除了刘家,她几乎不和外人接触。也就是说,她能拿到曼陀罗的机会很小。之前怀疑她下毒,是疑心她是帮凶,和秦忠里应外合。现在秦忠没有下毒,不正摆脱了陈氏的嫌疑。”
施净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沈青黛点头:“而且,若是陈氏下毒,时机也不对。在刘家被虐待得最惨的时候,她都未动杀心,没有理由在春禾即将娶进门,她能安生过日子的时候下毒,这说不通。”
“那是谁下的毒?”
施净想不明白,除了陈氏,还有谁有杀人动机,且有作案条件。
三人说话间,便走到了刘家宅院。
案子已经完结,刘孝家四人已停放数日,里长正帮着陈氏正张罗安葬事宜。
院里挂上了白灯笼,四口棺木停在屋内,黑漆漆一排,让人心生压抑。
见三人折返,陈氏及里长一脸惊讶,不知是何故。
陈氏略显疲惫的脸上犹带着泪痕,双眼红肿,看着三人,迷茫又无措。
沈青黛以有话要单独同陈氏讲为由,遣散了众人。
“秦忠死了,曼陀罗毒不是他下的。”沈青黛语气尽量轻缓。
陈氏骇然:“他死了?他没下毒?可他不是亲口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