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亭司探案录—— by麋解
麋解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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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黛问道:“你父亲临行之前可有饮酒,他有没饮酒的习惯?”
张言想了想道:“我父亲素日不太饮酒,也就前几日,刘叔过来的时候,两人喝过。昨日出门前,父亲并未饮酒。”
“不是饮酒以至无力,被狐狸咬伤后,跌入沟中身亡。”
施净听出沈青黛的言外之意,在一旁答道。
沈青黛看了看尸体道:“我当然知道不是溺亡,他虽全身上下皆泡在水中,尸身肿胀,但却腹内平平。头发衣物上虽有沟中水草,手脚指甲内却无淤泥,明显是死后掉入沟中。”
赵令询跟着道:“张大的死法同刘孝相似,凶手都是用狐仙杀人作为幌子,以图掩盖真相。刘孝一家在狐狸面前无力反击,是因为中了曼陀罗的缘故。你看这四周,毫无挣扎痕迹,显然张大在狐狸面前也是如此,只有找出张大为何任由狐狸撕咬,才能知道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施净点头道:“沈兄方才不是怀疑他是否饮酒吗,我可以确定他没有饮酒,我在他口中并未闻到酒味。若他饮酒导致无力,那必然喝了不少,酒气消散至少要十二个时辰,从他昨日外出,到现在不足十二个时辰。”
沈青黛本就是猜测,见施净却如此认真分析,毫无昨日懒散之态,不由点头。
赵令询不再多言:“你接着验。”
沈青黛转向张言,接着问道:“你父亲近来可有异常之处,素日里有没什么交恶之人。”
张言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说道:“近年来,我父亲身体不好,也不太常外出,哪里会得罪什么人。至于异常之处,就是从村里经常有狐狸叫之后,他就开始自言自语,有时候半夜还会被吓醒,他是当年的猎狐之人,听到狐狸叫,自然会害怕,也不算异常吧。”
他这样想也没错,作为当年的猎狐人,槐树被卖后,半夜听到狐狸叫,失常也在情理之中。
已近四月,因是暖春,槐花已发出细小的花苞,风吹过,幽幽清香起起伏伏,沈青黛方才紧张和疲劳稍稍缓解。
突然,她眼前一亮:“当初村里要卖槐树的时候,你父亲没有反对?”
张言愣了一下,缓缓道:“没有,父亲大约是忘了当年祭拜槐仙之事。”
若张大真信槐仙能镇狐仙,怎么可能在卖掉槐树一事上,态度如此随意。
“那刘孝呢,当初他有反对吗?”
张言摇摇头:“应该没有,若有人反对,村里会讨论,可那木材商给出了天价,不会有人拒绝。”
赵令询会意,把里长叫到沈青黛跟前。
里长十分肯定道:“刘孝当时绝对没有反对,我记得很清,他听到古槐能卖五百两的时候,还十分高兴。”
“五百两?”
施净俯在尸体旁的身子一下站起,因刚摸过尸体,一双手套上鲜血淋漓,看起来很是骇人。
沈青黛后悔了,她就不该相信,施净会认真。
见沈青黛又是一脸鄙夷,施净忙低头继续检验。
赵令询也略微吃惊。村民们说天价的时候,他只当村民没见过世面,确实没想到一棵槐树,竟能卖五百两。
沈青黛盯着槐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问道:“那木材商呢,现在何处你可知道?”
里长摇头:“我们刚说要卖树,村里半夜就有狐狸叫,没两天就出事了。木材商也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就过来说不买了。就算他要买,我们也不敢卖啊,于是这事就黄了。”
沈青黛追问道:“你们是怎么联系的,知道他的来历还有住处吗?”
里长还是摇头:“我们联系不多,每次都是他直接上门,我根本不知道他从哪来,又住在哪。”
一棵树,五百两,的确是天价。刘孝和张大,没有反对,好像也说得过去。不过,这个价格……
“张大的死因找到了。”
施净起身,擦了擦手,骄傲地望着沈青黛,一脸求夸赞。
沈青黛忙走了过去:“他是怎么死的?”
施净缓缓道:“被勒死的。”
“张大虽看似被狐狸撕咬,但身上爪痕处却甚少有血痕,应是死后被抓伤。他虽被水泡过,但面部依旧可见青紫,眼部有出血,喉软骨处有损伤。此外,如世子所言,他的颈部的确有问题。凶手本想刻意隐瞒,却也露出破绽,他的脖子虽被狐狸撕咬得面目全非,但你们看这里……”
沈青黛、赵令询两人凑上一看,果然见张大脖颈间有一处不甚明显的勒痕。
沈青黛忍不住夸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这么快就查了出来。”
施净趁机凑上去:“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上,改天请我去乐仙楼怎么样?”
赵令询把他揪到一边:“等查完案子,我请你。”
施净一撇嘴:“你,拉倒吧。别忘了,你还欠着我银子呢!”
赵令询顿时面上无光,憋着气不说话。
张言听到施净说自己父亲还是被勒死,愣了一会,冲到几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请各位大人查明真相,让我父亲安息。”
赵令询让他起身:“中亭司办案,为的就是抚逝者之灵,慰生者之心。”
抚逝者之灵,慰生者之心。
赵令询字字千钧,一声声落在沈青黛心里,如和风入春水,涟漪不止。
她偷偷望向赵令询,古槐婆娑的树影落在他脸上,让他的坚毅有了几分不可琢磨的温情。
“不是狐仙杀人?”
人群里窃窃私语。
沈青黛被吵的头疼,站在树下,朝着村民道:“诸位乡亲,刘孝一家,还有张大,不是被狐仙杀死的。是有人借狐仙的幌子,完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各位乡亲,若有线索,可以随时找到我们提供。”
说完,也不管村民如何议论,他们便朝水沟边走去。
当务之急,是查出凶手。
沈青黛看了看附近杂草丛生处,现场脚印杂乱,明显可见人被拖行的痕迹,却并无动物经过的痕迹。
“你们是从这个方向把他拉上来的吗?”
张言点头:“是的,只有这个位置下去比较方便。”
沈青黛眸光一闪,继续问道:“那你下去之前,可有留意到是否有痕迹?”
张言思索了一会,才懊恼道:“不记得了,当时我一看到父亲在沟里,六神无主,只顾着去拉父亲,没有留意。”
张大死亡原因找到了,可这里却未必是案发现场。
如果这里是案发现场,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可现场却并无挣扎的痕迹,甚至连动物经过的痕迹都没有。
如果这里不是案发现场,那张大就是被人在别处杀害,又抛尸在这。
刘孝和张大之死,作案手法一致,凶手必定是同一人。
若是张大被杀然后抛尸在此,那凶手能勒死张大,继而抛尸,在体力上必然占优势,也就是说:陈氏,或许不是凶手。
“你们看,这是什么?”
赵令询扒开草丛,眼前赫然出现一朵紫色的小花,花瓣颜色尚鲜,应是刚落下不久。
沈青黛弯腰捡起,细一辨认便道:“是丁香花。”
里长脸色骤变,结结巴巴道:“丁……丁香花?”
水沟附近并无丁香树,丁香在古槐村也并不常见,里长显然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哪里有这丁香花?”
里长咽了下口水:“那个死了十五年的猎户,秦亮,他家就有一株丁香树。”

一切果然又回到原点。
看来他们之前猜的没错,若想查明狐狸杀人案,必须先弄清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案情虽一直扑朔迷离,一个接一个的意外来临,沈青黛却有种感觉,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秦亮家在村西头,离进村东头的古槐树有很长一段距离。
几人来到秦亮家门前,停住脚步。
秦亮家与其他村民处一样简陋,不同的是更加衰败。
屋檐房顶上长满了杂草,墙体斑驳,一片片裸露在外,像极了一个衣不蔽体的苦命人。
木门摇摇欲坠,落着的铜锁锈迹斑斑。
沈青黛走过去看了看门锁,发愁要怎么打开。
赵令询眼神示意施净,施净一脸不情愿,还是走上前去,从袖中掏出一个铁丝,一番捯饬,锁开了。
里长看得目瞪口呆,跟着几人走了进去。
小小的院落内,一间正房,左右有房屋两间。
院中杂草遍地,落地生根,墙角的丁香花,如烟似霞。
极致的荒芜,极致的绽放。
众人抬眼望去,一片片丁香花瓣迎风摇曳,带着数十年的不甘与寂寞,不遗余力地散发着浓香。
谁能想到倾颓之下,竟有如此让人震撼的生长力。
沈青黛好一会才从痴迷中清醒,轻咳了一声:“没想到秦亮一个猎户,还有如此情调?”
里长忙否认道:“他哪懂得这些,都是他那夫人喜欢。他丈人是个穷教书先生,他夫人跟着她父亲,学得几个字,一向喜欢这些不中用的。秦亮别看是粗人,最懂得怎么疼人。他夫人喜欢这花,他就花了一个月的钱,买了这棵树种下,当时才那么一点大,如今竟这么高了。”
物是人非,如今丁香绽放,当年的赏花人却早已魂归尘土。
若他们夫妇还活着,看到如今这花,不知会是如何的恩爱场景。
里长比划着,继续说着:“秦亮花了一个月的钱,就买了一棵树,村里人笑了他许久,他却乐呵呵的,说是夫人喜欢。他那夫人,的确是喜欢,有人还曾听到,她在墙边念诗,什么丁香枝头的。”
沈青黛望着一片雾紫,眼中无端带着几分清愁:
“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赵令询的心突地一紧,眼圈泛红,转向一边,不敢再去看她。
施净浑身鸡皮疙瘩起一身:“咦,别念了。你平日看着还好,一念诗,怎么娘娘们们的,怪渗人的。”
还沉浸在伤感氛围里的沈青黛,一下从悲伤中抽离。
“施净,你不说话,我不会觉得你哑巴了。”
施净马上捂住嘴巴不说话,毕竟乐仙楼的大餐还要靠沈公子。
沈青黛调整了情绪,开始四下查看,突然她的目光又落回到丁香树上。
赵令询看了看丁香树:“这棵树有什么问题吗?”
沈青黛摇摇头:“树没问题,可是你看树下,竟然少有枯叶,落花都如此稀疏。”
赵令询看了看,的确如此。满院都是枯叶,落花甚至都飘到门口,可唯独树下,却干干净净。
施净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对这里进行了打扫?”
若是有人进行清扫,那目的不言而喻,必然是为了掩盖什么。
赵令询深觉有理:“我们四处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线索。”
施净现在一听线索两个字,就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下意识就去找。
沈青黛并没急着去找,而是在思考别的问题。
若这里才是案发现场,那凶手和死者是怎么进来的?
门上落着锁,难道是爬墙过来?
凶手和死者同时出现在这里,应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约,那为何非要约在这里?
沈青黛仰着头,想先看看四周围墙有没有翻越的痕迹,奈何身高有限,根本也无济于事。
赵令询看她努力伸直脖子,一直试着往上跳,忍不住低头轻笑。
一道身影闪过,沈青黛抬头,见赵令询已经纵身飞到屋顶。
房屋年久失修,常年风吹雨淋,瓦片已经变得脆薄,泥土也有些疏松,赵令询方一上去,就有细细的尘土飞扬而下。
施净正在屋檐下,一下迷住了眼睛,眨着眼对着屋顶上的赵令询破口大骂。
“赵令询,你个混蛋,要上房,你也不说一声,迷了老子一眼,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还有老子的衣服,你要赔给我一件新的。”
沈青黛忙安慰道:“我赔,我赔,你先安静点。”
施净心下一喜,抿着嘴忍住笑,马上消停下来。
赵令询仔细看了下四处,便从房顶轻飘飘落下。
沈青黛上前问道:“怎么样?”
施净一脸不解,什么怎么样?
赵令询缓缓道:“并未见有什么痕迹。”
沈青黛还是有些怀疑,转身问向里长:“张大懂什么拳脚功夫吗?”
里长摇摇头:“他哪会什么拳脚功夫,就是年轻的时候有点蛮力。一个村里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赵令询脸色变了变:“这世上能比上我轻功的不多,这里房屋老旧,我上去尚且会留下痕迹,若是其他人,不可能没有痕迹。”
沈青黛忙道:“那是,那是,世子身手敏捷,你说不可能,那肯定不可能。”
“你们看,有发现。”施净兴奋地叫了起来。
两人走过去,顺着施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枯叶之中,赫然夹杂一丛红色绒毛,枯叶之上,一点鲜红已经凝固。
沈青黛捡起红色绒毛,和之前在张大身上发现的一样,是红狐的毛发。
施净顺手拿起枯叶,看了看上面的血迹,用手摸了摸:“是人血。”
这里,果然是张大身亡的案发现场。
风吹过,里长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大人,您的意思是,张大,是在这里被杀的?”
沈青黛点头道:“不错,有狐狸出没,有血迹遗落,还有水沟旁边的紫丁香,这里才是案发现场。”
里长还是有点不解:“可是,这里已经荒了十几年了,张大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门锁着,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沈青黛望着木门,目光中透着坚定:“自然是从大门进来的。”
里长有些懵了:“大门上着锁,又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如何进得来?”
沈青黛却没有回答,她还要再确认另外一件事。
“里长,劳烦带路,我们要去秦亮的坟前。”
顶着正午的日光,里长带着几名村民,扛着铁锹,前往秦亮坟前。
秦亮埋在半山腰,鲜少有人来此,一行人一边走一边伐掉路边多余的枝条,到达坟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半山腰一片空地之上,一座坟孤零零地埋在那,遥遥对着古槐村。
土坟周围长满杂草,一看就是许久无人祭拜。
沈青黛示意赵令询看向墓碑。
与周遭的败落不同,墓碑上却干干净净,字迹清晰,丝毫不见青苔,也没有杂草遮挡,倒像是有人细心清理过。
“大人,真要挖啊?这……秦亮都死了十几年了,老话说,入土为安,人都埋了,现在挖他会不会,会不会有点不道义?”
挖坟掘墓,一向被视为大不敬,何况秦亮生前并未作恶,与人为善。
沈青黛细声说道:“秦亮之死,关乎几条命案,不可不查。况且,我们怀疑,秦亮之死,没那么简单,若真想让逝者安息,还真相于人间,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里长自知无力阻止,何况现在秦亮一家已经无人,不需要经过家属同意,他也没有理由阻止。
他挥了挥手,几个村民便开始挖了起来。
刚挖几下,其中一个村民便叫了起来。
三人忙走上前,只见土中掺杂些未燃烬的黄纸,细细分辨,像是刚燃后不久。
沈青黛道:“看来,近来有人暗中祭拜过秦亮。”
里长插嘴道:“秦亮家死的都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人?”
沈青黛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他还有个儿子吗?”
里长想了想,说道:“他那儿子,和他娘一样,瘦弱得很,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何况,自从村里有狐狸开始叫,就没有生人来过。”
这些天,村里没有外人来过?
沈青黛品味着里长的话,忍不住蹙起眉头,刚刚燃起的火苗,一下被风吹熄。
约摸一个时辰,棺木已经露了出来,村民们便止住了挖掘。
众人利用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合力将棺木抬到地上。
赵令询命两个健壮的村民推开棺盖。
棺盖打开,正午的阳光一下照在棺内,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两个人,或者说是两具骷髅。
施净走上前去,对着骷髅看了一眼,便道:“从骷髅颜色来看,应该死了十多年。从颅骨、骨盆来看,左边的是具男尸,右边是具女尸,应该是秦亮夫妇没错。”
沈青黛见他有意卖弄,便道:“我们已经见识了你的专业,现在只想知道秦亮是不是被狐狸咬死的,能查出来吗?”
施净并没有十分把握,毕竟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很多痕迹已经随着尸身腐烂而彻底消散。
他知道,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运气。
施净弯腰,拿起秦亮的头骨,前后看了一遍,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
看来他今天的运气,还不错。
“找到原因了,秦亮是被重物击打而亡。”

施净拿起头骨,缓缓转到前面。
“你们看,头骨这里,有明显断裂的痕迹,从形状看,凹凸不平,像是被石块所击。”
最初告知里长要对秦亮验尸,他还有诸多不满。
这些村民跟着挖坟,也是沈青黛银子的功劳,虽拿钱办事,可内心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现在验出秦亮的真实死因,村民们都跟着松了口气,还好验尸结果,证明秦亮之死确实另有缘由,几人也都放下心来。
里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可是,秦亮死后被抬到村里,我们都是看见了的,确实是被狐狸咬死的。”
沈青黛淡淡看了他一眼:“刘孝和张大你们也是亲眼所见,都是被狐狸咬死,可最后一个死亡诱因是曼陀罗,一个是被勒死。”
里长顿时无言。
十五年前,村民秦亮被击打身亡,一村人包括他,看到狐狸撕咬,一时害怕,便轻信了狐仙杀人的传言,致使秦亮不明不白地死去。
十五年后,刘孝一家,还有张大被人杀害,他们又轻信狐仙杀人,再度搅乱案情,差点和真相失之交臂。
十五年,六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作为里长,未能明辨是非利害,这何尝不是他的失职。
最后看了一眼这对苦命的夫妻,望着远处的炊烟村落,沈青黛眼中充满愤慨。
“当初上报官府的时候,但凡仵作验尸详细些,又怎会出现这样的冤屈。”
施净被沈青黛的表情吓到,低声说道:“我听说,十五年前,这个案子是顺天府办的,根本没到中亭司,最后顺天府以狐狸咬死人结案。”
赵令询面色凝重,让人重新把棺材放下,让死者入土为安。
半山腰的风呼呼吹着,像有人在旁耳语,一声声如泣如诉。
待重新埋葬好秦亮夫妇,沈青黛默默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里面包着她在秦亮院中收集的紫丁香。
她用手轻轻一抖,丁香随风飞落,一瓣瓣落在坟头碑前。
秦亮是被击打而亡,那把他抬回村里的刘孝和张大,就有很大的嫌疑。
两人先后身亡,又皆和秦亮当年一样,以狐仙杀人为幌子。
凶手必定和两人有极大的仇恨,并且知道十五年前狐狸杀人案的真相。
所以不管是杀人动机还是杀人手法,凶手都呼之欲出。
下山路上,施净忍不住问道:“你们觉得,秦亮是被张大和刘孝害的吗?”
赵令询想了想:“他们确有很大嫌疑。他们三人死法一致,必定有联系。若想查清秦亮当年是怎么死的,只要找到杀死张大和刘孝的凶手,或许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见沈青黛一路都不说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赵令询看了看她,还是开了口。
“方才你让我看墓碑,我见秦亮夫妇墓碑甚为干净,还有土里的黄纸,应该是有人私下祭奠后,怕人发现,埋入土中。你是不是怀疑,秦家那个儿子?”
沈青黛这才缓缓道:“不错。张大出现在秦亮旧居,绝对不是偶然。他和凶手同时出现,应该是事先约好的。他们出入旧居,门锁完好,却全无痕迹,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是从正门进去的。我仔细观察过,那锁表面上看着锈迹斑斑,其实锁芯依旧完好,应是被人不时打开过。”
赵令询道:“那接下来我们不妨去打听一下,秦亮之子现在何处?”
沈青黛若有所思,许久才缓缓道:“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里长说过,自有狐狸开始叫,村里就没出现过生人。古槐村背靠大山,进村只有一条大路,若凶手是秦亮之子,他究竟是如何进来的?如果是提前潜进来,那这些日子他在哪,如何生存?”
赵令询想了一下:“他能操纵狐狸,莫非常年生活在山里?”
沈青黛摇摇头:“不对,张大出现在秦亮旧居,明显是事先约定好的,若他生活在山里,如何能约上张大?”
她说得不错,若是秦亮之子居在山中,那他只有晚上才能出来活动,根本没办法提前约到张大。
此外,刘孝一家死在日落之前,若这个时候有陌生人在刘家附近徘徊,怎么可能没有任何人察觉。
“那有没有可能,凶手还有其他同伙,就躲在古槐村,暗中相助。”
沈青黛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张大之死,凶手一个人或许可以完成。但是刘孝一家,单凭他一人之力,绝对不可能做到。陌生人根本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在饭菜里投下曼陀罗?”
赵令询道:“你还是怀疑陈氏?”
沈青黛微微抬眸,没有回答,眼中带着几分疑惑,明显在思考问题。
除了陈氏,她真的想不到其他人,能悄无声息在饭菜里下毒。
可陈氏一人,绝对不可能完成杀死刘孝一家的任务。
若陈氏是帮凶,进而下毒,她又必须要同时保证三点:拿到曼陀罗,提前放到肉里;看好小虎子不让他夹肉,以免误食;里应外合,引狐狸进屋。
“在去找秦亮之子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村边杏花树掩映下,一座简单的宅院正在眼前。
这是刘孝家另一处宅院,虽比不上他们主宅气派,但比起村中其他人家依旧是宽敞光鲜。
沈青黛上前叩门。
片刻,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微风轻摇,一阵花香飘过,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脸庞白净,身量虽不低,却瘦弱异常。
一见到生人,她马上畏畏缩缩地低下头。
“谁啊?”
陈氏正在水井旁洗衣服,闻声便问了起来。待看清来人,她起身擦干了手,走上前去,把那姑娘拉到身后。
“几位大人勿怪,这是春禾,她有些怕人。”
春禾,就是那位被刘孝夫妇看上,即将嫁给他们二儿子刘仲的女子。
沈青黛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她看上去比陈氏年轻几岁,相貌与陈氏不相上下。
不过陈氏虽也娇柔,面对生人也有些胆怯,却不似她这般畏缩。
“大人,我都听说了,张大也被狐狸咬死了,这下你们总该相信与我无关了吧。我和张大无冤无仇,我没理由去害他,也没这个能耐。”
陈氏很有几分聪明在,她知道刘孝和张大之死,凶手是同一人,而她根本没有杀害张大的动机和能力。
赵令询面无表情:“昨日你都在何处?”
陈氏回道:“大人,我一个早上都被你们叫去问话了,下午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门,吃过晚饭,我和小虎子犯困,早早就歇下了。”
赵令询问道:“可有人证明?”
陈氏转身指了指春禾,细声道:“我们在同一个院子内,她可以作证。再不信,你可以问小虎子,小孩是不会撒谎的。”
赵令询望向春禾:“她说的是真的吗?昨日你们一直在一起?”
春禾见赵令询冷不丁地问自己,咬着嘴唇,就是不开口。
赵令询见她神色有异,锐利的眼神扫了过去。
春禾更慌了,几乎要哭了出来。
陈氏见状,忙壮着胆子上前道解释道:“几位大人,春禾之前经历过火灾,烧坏了嗓子。”
春禾在陈氏安抚下,这才缓缓张口:“我们……昨日,在一起,一直到休息,分开回房。”
沙哑的嗓音,像两个铁锹碰撞,一入耳便令人不适。
最初听到春禾要嫁给刘仲,刘仲却并不满意,沈青黛一度以为春禾面貌丑陋,以至刘仲不喜。
可乍见之下,她分明眉清目秀。
一个相貌不差的姑娘,嫁给一个赌徒,而那个名声尽毁的赌徒却百般不愿。
她一开始还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了。
赵令询平静的脸上露出几分怜悯。
他并非有意揭人伤疤,如今却让人如此难堪,于是低头不再说话。
沈青黛本想来此,旁敲侧击一下,陈氏素日品性如何,有无异常举动,或者有无与人交往过密。
但见春禾眼眶含着泪,一脸委屈,无端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心下也有几分不忍。
她眼光一转,突然看到院中晾晒着几件男人的衣物,一件件洗得干干净净,被整整齐齐地挂在竹竿之上。
陈氏见她看向晾晒的衣物,走了过去,轻轻抚摸着衣服,像抚摸自己的爱人,眼中带着眷恋。
“这些都是我相公的旧衣,他一向喜欢干净,我想着,现在洗干净些,等他……好给他陪葬。”
一个人若对自己的爱人无情,根本不会如此细心,人都死了,还想着把陪葬的衣服洗得干净些。
三人灰溜溜地走了出去,一无所获。
施净忍不住摇头道:“女人的眼泪,真的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武器。”
沈青黛噗嗤一笑:“你懂得真多。”
几人才走出走不远,就见一旁墙角处,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嗑着瓜子,一脸悠然。
那人一见到沈青黛,扔掉瓜子就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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