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自己分内之事,沈宗度话分外多。
“狐仙?这世上真的有狐仙,还杀了人,太可怕了。”
沈青黛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满脸惊慌。
身后的翠芜抿着嘴,皱起眉,不忍直视。
沈宗度悔道:“怪我,怪我,是我吓着了妹妹。案子已经破了,不是狐仙。这世上没有什么狐仙,都是恶人在作祟,妹妹莫怕。”
沈青黛捂住胸口,喝了一杯茶压惊。
“三日便把案子破了,中亭司办事真是利落。”
沈宗度虽然点着头,但目光却深沉起来:“中亭司这次办事虽不错,但到底是强弩之末,只怕……”
他这话里,明显有别的意思。
沈青黛时隔多年进京,对京中不熟,更遑论官场那些门道。
“兄长为何这么说?”
沈宗度叹道:“你有所不知,中亭司早已不复当年。十年前,陆掌司奉命办理一桩案子,结果出了岔子,中亭司的冷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此外,中亭司虽是京城专查命案之所,可宫中和朝中亲贵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一般也会找上中亭司。近年来,镇抚司突然被重用,中亭司也就逐渐被取代了。”
十年前,正是沈青黛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
当年她同娘亲不幸卷入一场命案,帮她们脱罪的,就是陆掌司。
沈青黛心头突地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见沈青黛有些魂不守舍,沈宗度拍拍自己:“瞧我,一说起这些就收不住。妹妹明日要去参加雅赏宴,衣物首饰可准备妥帖?”
翠芜打趣:“公子还知道吩咐这些呢,当真不容易。不过,公子放心,我会准备好的,保证不丢你侍郎府的人。”
沈宗度笑道:“这说的什么话,妹妹出去,只会让我府上有光。不过,这里是京城,那些贵女们,难免有些气性大的。若万一妹妹受了什么委屈,翠芜,你只管先替小姐出气,剩下的交给我。”
沈青黛鼻子一酸,拼命忍住,嗔笑道:“她那功夫,若是出手,如意斋岂不要塌。”
几人说笑一番,各自回房安寝。
来京数日,沈青黛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因要去参加雅赏宴,沈青黛特意收拾了一下。
天气转暖,她脱下厚衣,换上一件藕荷大襟妆花短袄,下穿一件凤尾裙,轻盈又不失体面。
如意斋门口挤满了人,翠芜在前面挡着,沈青黛这才勉强挤了进去。
沈青黛上了二楼,扫眼一看,人大多还是昨日那些。不过无一例外,都多了一份端庄娴雅,此刻正在相互寒暄着,其乐融融。
小厮认得沈青黛,一见她上来,便高呼:“有请沈小姐。”
姓沈的小姐,让小厮客气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只有一人,榜首沈青黛。
众人纷纷止住了动作,齐齐抬头。
禁不住的羡慕油然而生。
沈青黛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妆容再简单不过,然美目微微一扬,一股难以言说的风致,便万千流转。
“咳咳……”
沈青黛及时用帕子捂住了嘴,一脸娇怯。
那些娇贵的小姐们见她施施然而来,虽姿色不俗,行动间却带着几分娇弱,方才的羡慕瞬间变成同情。
好好的一个人,也太病弱了些。
昨日对她有几分不服的刘落香率先走了过来。
沈青黛眉头一皱,她莫不是要过来找事?
“沈妹妹,真是久闻大名,今日得见,真是荣幸。”
“沈姐姐好生漂亮,我一个女子见了都要被你迷住了。”
其余小姐妹也跟着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地称赞,让沈青黛晕头转向。
怎么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正当沈青黛无措之际,刘落香终于开口:“听闻,梦柳公子第一幅画,被妹妹收了去,不知我等有没有眼福,能看上一眼?”
沈青黛当即笑道:“自然可以,我们都爱慕梦柳公子的墨宝,能一起鉴赏,也是我的荣幸。”
刘落香难掩兴奋:“那我先行谢过沈妹妹大度,不知沈妹妹府上是?”
沈青黛客气道:“刑部侍郎,沈府。”
众人听闻,面面相觑,脸色微变。
方才还很兴奋的刘落香,一脸失落:“梦柳公子第一幅墨宝,我等,果然不配相看。”
兄长人是严峻冷清了些,可也不至于如此吓人吧?
沈宗度之前都做了什么,在京中贵女之中口碑竟这样不堪。不行,她必须要出手。
“你们怕是有所误会,我兄长虽在刑部,但他玉树临风,俊朗不凡,为人宽厚,最是温柔。诸位姐们,若不嫌弃,可随时入府。”
众人看了看,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刘落香见她一头雾水,无奈道:“你们府上,我们是不敢去的。”
“为何?”沈青黛不解。
“因为,嘉宁公主。”
刘落香语气颇带几分暧昧,沈青黛恍然大悟。
她没想到兄长竟还有此,艳福?
眼见无缘梦柳公子第一幅墨宝,大家兴致减了不少。
还好马上就能见到梦柳公子,众人又转移话题,聊了起来。
眼瞅着快到了隅中,梦柳公子还未出现。
“怎么还没来,不会今日的雅赏宴要作罢吧?”
“呸呸呸,说什么呢,梦柳公子怎么会不守信用。”
“就是,可能是外面人太多,耽搁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猜测,相互安慰。
“不好了……不好了。”
方才外出打探消息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过来。
刘落香见他在雅赏宴上如此失礼,斥道:“慌什么,好好说话。”
“梦柳公子……死了。”
“咚”地一声,有人应声倒地。
如意斋内一片混乱,众人手忙脚乱地扶起倒地的女子,脸色皆是惨白。
刘落香疾步上前,拉着小厮,声音颤抖:“谁?梦柳公子,怎么可能,你听哪个说的?”
小厮结结巴巴:“掌柜的……掌柜的派人传的话。”
沈青黛脑中一片虚空。
梦柳公子那幅春柳图,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重生的力量。
而今,她已获新生,可梦柳公子……他竟死了。
沈青黛昏昏沉沉离开如意斋,身后哭喊声一片。
她步履虚浮,只觉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回到府内,她匆匆换上衣服,回到中亭司。
施净一见到他,打趣道:“这么舍不得我们,连休沐都要回来看看?”
沈青黛根本无心和他多嘴,直道:“有命案,中亭司没接到吗?”
施净见她神色有异,不知是何故,正色道:“命案一般先报顺天府,若是自然死亡,案子不会到中亭司。”
沈青黛总有种预感,梦柳公子之死,没那么简单。
可眼下案子还没到中亭司,她要如何去现场呢?
“你们都在?正好,走吧,去杜宅,有命案。”
赵令询大步跨了进来,手里拿着顺天府的牒文。
“杜府,哪家的杜府?”施净一头雾水。
“梦柳公子,杜禹秀。”
张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陆掌司身后:“大人放心,我看世子办事稳妥,施净经验丰富,不会出岔子。还有那个新来的沈青,听说,上次狐仙杀人的案子,还是靠这小子探破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当年,我们不也是一群毛头小子。”
陆掌司站在廊下,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抬头看着头顶一方狭小的天空。冬日灰蒙蒙的混沌,不觉已被湛蓝取代,清朗而深邃。
杜府门前挤满了人,沈青黛一眼就看到刘落香,方才在如意斋的姑娘们也来了一些。
大宣开朝近百年,经济日渐繁盛,民风日益开放,女子当街叫卖行商虽不不新鲜,但她们毕竟是未出阁的贵女,此举还是引来一些议论。
沈青黛走上前去,轻声安慰道:“各位姑娘,现在还不知情形如何,你们在这等着也是徒惹争议,不如早些回府等消息吧。”
刘落香泪眼婆娑地抬头,轻咬着嘴唇,缓缓开口:“这位大人,请您一定要查明真相。”
沈青黛点头:“查清案情,是中亭司职责所在,请各位姑娘放心。”
众人最后看了一眼杜宅,依依不舍。
刘落香扶着身旁的粉衣女子:“洛霜,咱们走吧。”
那女子长得极是娇俏,然而此刻却脸色煞白,额头之上更是一片乌青。
沈青黛这才想起,她就是那个倒地的女子。
沈青黛心内一阵唏嘘。
生死一瞬,悲喜难料,世人哪个不是命薄如纸。
“进去吧!”
杜府所在乃是京中最繁华之地,平云巷。
平云巷东连御道,西接翠云湖,杜府正在最西边,闹中取静,是十分难得之地。
杜家初时以字画古玩起家,靠着祖辈的勤劳智慧,好不容易才积攒下偌大家业,得以在这繁盛之地安身。
四年前,杜家长辈相继故去,只留下两子一女。
长女外嫁,长子杜禹华掌家,杜禹秀是家中次子。
杜禹华不擅掌家,几年下来,经营的两三家铺子统统关了门。
落到最后,家中就剩一个空壳子,内里早已一团糟,已是渐渐败落。
杜家再次发迹,是在这两年。
随着杜禹秀声名鹊起,画作水涨船高,杜家才再度兴起。
而今杜家,名义上是杜禹华掌家,但实际当家之人,却是杜禹秀。
施净听完沈青黛的介绍,问道:“你怎么对杜家如此了解?”
沈青黛摸摸鼻子:“梦柳公子是何许人,了解这些不稀奇吧?”
“不对啊,我也知道梦柳公子,可怎么就不知道这些?”
赵令询适时道:“小点声,安静。”
两人止住了话,跟着管家进了内院。
杜禹秀死在画室内。
他们过去的时候,画室内三人忙起身去拜。
为首的自是杜家掌家,杜禹华。他约二十五六岁,一身青色长袍,颇有几分儒雅之气,面上虽带着哀伤,但眼中却不见悲色。
旁边是他的夫人,一身平常打扮,气度沉稳,眼中微噙泪水。
边上站的,正是如意斋的吴掌柜。他一脸悲戚,眼眶泛红。
“没想到几位竟是中亭司的大人,那吴某就放心了。”
三人点头示意,沈青黛早已急不可耐:“人呢?”
几人忙侧身让开。
沈青黛快步上前,她终于见到了梦柳公子。
榻上之人,双眸紧闭,脸色不见一丝血色,一身白色里衣,身形瘦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平静得像一幅画。
一瞬间,沈青黛有些恍惚,她甚至觉得梦柳公子根本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趁着施净尸检,见沈青黛神色恍惚,赵令询只得先问起来。
“是谁最先发现的死者?”
管家站出身:“是我。我知道二爷今日在如意斋有雅赏宴,一早便过来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我还以为是二爷没睡醒,就走了。又等了半个时辰,我怕会耽误正事,就又去敲门。这次我敲了很大声,可还是没人应答,我就慌了,撞开门,就看见二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觉得不对,上前一探,才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
沈青黛问道:“你发现的时候,大约是什么时辰?”
管家想了想:“我第一次敲门是辰时,隔了半个时辰又去敲的门。”
赵令询问道:“现场有人动过吗?”
管家摇摇头:“没有,一发现,我就跑着叫了大爷,接着吴掌柜就到了。对了,顺天府的也过来查看过,我一直跟着,没见有人动过现场。”
沈青黛走到窗前,推了一下,没有反应,这才发现窗户从内上了拴。桌椅摆放整齐,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她四下张望一圈,这里说是画室,其实与卧房无异。
窗下摆放一张作画的桌子,墙边放着软塌,被褥齐全,一眼便能望出生活的痕迹。
窗下的桌上放着几支紫檀花梨笔,端石雕竹梅花长方砚下压着一叠宣纸。
沈青黛走过去,这才发现砚台之上,竟然沾了些许灰尘。
看样子,梦柳公子已经多日不曾动笔。
既然没有动笔,为何他又非要睡在画室?
“杜二公子,经常宿在画室吗?”
听管家所述,他们对梦柳公子宿在画室竟是见怪不怪,而这里又有明显的生活痕迹,那他多半会时常宿在这里。
“是的,二爷很多时候都会宿在这里。”管家说着,停了一下,接着道:“不过,二爷一般作画之时才会宿在这里,可昨日明明没有作画,不知为何……”
沈青黛指着砚台问道:“既然他时常宿在这,为何却无人打扫?”
管家解释着:“这间画室,平时很少有人进来,尤其是二爷作画之时,他最厌被人打扰。至于平日打扫,都是他在时,吩咐人进来的,没有他的吩咐,没人敢进来。”
作画之时,最厌人打扰,这个是大多数画家的习惯,本无可厚非。
可像他这样,平日打扫都要亲自吩咐的,却有些奇怪。
就像,这画室藏了什么秘密一样。
沈青黛看了一圈,也看不出这画室有何异处。
“哼!”
有人冷哼了一声,沈青黛顺着声音寻去,却是杜家大夫人。
“没人吩咐,不能进?那个不是进得挺勤快。”
她这一句,语气极其平淡,又没头没脑。
赵令询望向沈青黛,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解。
沈青黛却敏感察觉,她口中的“那个”,多半是个女人。
梦柳公子的大嫂,竟然不满一个能时常进滋源由君羊八把三凌七七勿散六收集上传入画室的女人,这个消息,沈青黛着实有些意外。
因她突然这一句,沈青黛也跟着走了神,一时无人说话,室内顿时静了下来。
“奇怪!”施净低声的喃喃,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沈青黛忙走上前去:“怎么奇怪了?”
施净疑惑道:“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伤口,单从表面来看,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只是这里,你看。”
沈青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杜禹秀手腕处有一圈明显的红痕。
赵令询凑近看了看,说道:“看起来像是绳子绑过的痕迹。”
施净又在杜禹秀身上按压了几下,摸了摸他的四肢,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沈青黛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施净点头:“根据管家所说,他是在辰时发现尸体的,可现在已是午时。照理说,尸体应该有些僵硬了,可是……你摸摸看。”
赵令询挡在沈青黛身前,掀起杜禹秀的袖子,伸手捏了捏,肌骨有些冰凉,但周身依旧柔软。
施净解释道:“我见过许多死人,一般来说,过了一个时辰,尸身会渐渐僵化,然后再过三四个时辰,身体才会逐渐变凉。而他,正好相反。”
梦柳公子尸身为何如此反常,沈青黛不是医工,也不是仵作,她一时也解释不了。
不过,根据施净现有的验尸结果,她有个疑问。
“是谁把案子报给了中亭司,为什么就认定是凶杀呢?”
一旁的杜夫人缓缓开口:“是我!”
杜禹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去。
沈青黛脑中一片凌乱。
真的是求求了,梦柳公子人都死了,就别再闹出不伦恋了吧!
沈青黛转向杜大夫人:“你可是有什么证据?”
杜大夫人冷冷道:“二爷身体一向康健,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有什么突发疾病,他就是被人害死的,嫉妒他的人多了去了,你们查一下,总能查出来点什么。”
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顺天府竟然就给报了上来,可见有多想甩手。
顺天府自有他们的难处,这些年他们也是被镇抚司打压着,地方上鸡毛蒜皮的小事满天飞,处理都处理不过来,何况这种他们本就不擅长的人命案子。
梦柳公子是京城名士,他追随者甚多,上至朝中权贵下至黎民百姓,眼下街头巷尾已是议论纷纷,若是处理不当,后果可想而知。
这样的案子,照理中亭司不会接,可赵令询为何会接下?
沈青黛想不明白,她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杜大夫人。
“杜夫人,仅凭猜测,不能认定就是凶杀,中亭司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杜大大夫人冷笑一声:“怎么没有证据,我有证据。我亲眼看见过,管家曾给二爷买过五石散。那东西,谁不知道,吃多了会害死人的。如今二爷无缘无故的死了,我看就是他搞的鬼。”
五石散,风靡于魏晋,尤其名士多热衷于此物。
可至本朝,此物已不甚流行。
若梦柳公子当真服用此物,那会不会和他的死有关?
管家一听,睁大双眼,大声辩解:“冤枉啊,大人。小人的确为二爷买过五石散,不过,那都是二爷的吩咐。”
沈青黛下意识同赵令询交换了眼神。
赵令询问道:“杜禹秀常年服用五石散?”
管家慌忙解释道:“那倒没有,二爷只是这两年,也就是作画后才开始服用。大人,每次我都是遵照二爷的吩咐买的,绝无半句虚言。”
管家言辞恳切,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不过,沈青黛自知识人不能单靠表面,也不能就此断定。
赵令询向施净道:“你看看,杜二公子的死,是否与五石散有关?”
沈青黛走到赵令询身边,轻声道:“管家说,杜二公子每次作画之时会用,或许那东西现在就在画室。”
赵令询会意,便让众人退后,四下翻找起来。
片刻,便在墙边的柜子内翻到一个瓷瓶。
“就是这个。”管家看到赵令询手中的瓷瓶,出声提醒。
沈青黛抽出一张宣纸,赵令询缓缓将瓷瓶翻转,倒了许久,竟是一点也没出来。
瓶子是空的。
也就是说,梦柳公子可能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杜大夫人见五石散瓶子是空的,指着管家道:“空的?果然如此。昨晚最后从二爷房里走出来的是你,今早第一个发现的也是你。我看就是你受人指使,让二爷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管家本就紧张,现在更是战战兢兢。
她这样凭空指认,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慌乱,沈青黛本欲制止。
“你想说什么,受人指使,受谁指使,你是在怀疑我?”
说这句话的是杜禹华。
他看上去十分平静,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就像他本人,看不出悲喜。
杜大夫人怔了一下,低着头不再说话。
沈青黛见她终于消停,长舒一口气,转向管家:“昨晚是你最后离开杜二公子的房间?”
管家吓得魂不守舍,仔细回忆了一下:“二爷自从画完了上幅画,已经许久没来过画室了。昨日临近傍晚,二爷突然说要在画室歇息,我便想差人去打扫,谁知二爷当场回绝。晚些时候,我怕画室里准备不周全,过来询问。我敲门的时候,画室的灯还亮着,二爷却回说要歇下,我便退了下去。”
沈青黛追问:“那之前他可有什么异常,还有谁进来过这间画室?”
管家偷偷看向杜禹华,随后低着头不说话。
杜禹华说道:“我进去过。”
他依旧坦然,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你找他说了什么,可有觉察他有何不妥?”
杜禹华淡淡道:“我不过找他说些家常话,也没发现他有何不妥。没有说几句,管家就说有客来访,我就离开了画室。”
“客人,是何人?”
一旁的吴掌柜忙开口道:“大人,是我。”
沈青黛略一思索,第二日是雅赏宴,他这个时候来访,想必是为了宴会事宜,似乎并无不妥。
“你详细说说昨日的情景。”
吴掌柜点头道:“那日用过晚膳,想到雅赏宴,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要同梦柳公子详商,便赶了过来。”
雅赏宴的事,他们定是一早便商定好,能让吴掌柜如此迫不及待过来,想必是及其重要之事。
杜禹秀在雅赏宴当日出事,吴掌柜在前一晚为雅赏宴而来,这两者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
赵令询被他勾起了兴趣:“什么事?”
吴掌柜长叹一声:“梦柳公子这次亲自现身如意斋,我就想着,办的不一样一点。左思右想,这些年,多亏有大家的支持,于是临时决定,不如给咱们如意斋榜首一个近身接触梦柳公子的机会,让梦柳公子亲自指导榜首作画。”
沈青黛眼神一亮,随即幽幽一叹。
赵令询冷下脸:“就这事?杜禹秀答应了?”
吴掌柜摇摇头:“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他没有答应。我就在这里软磨硬泡,结果,他又说出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你猜他说什么?”
吴掌柜习惯了哗众取宠的说话方式,说到兴头上,竟忘了眼前站着的是中亭司的人。
“我没空听你说书!”赵令询毫不客气,对他没有丝毫耐心。
吴掌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梦柳公子说,他要在雅赏宴上,宣布就此封笔。”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梦柳公子成名两年有余,而今势头更是如日中天,为何他要在此刻选择封笔?
沈青黛留心观察,察觉到众人好像对此事确实皆不知情。
梦柳公子决定封笔,这么大一件事,家中却无人知晓,看来他和家人的关系,着实平淡。
赵令询神色凝重:“施净,怎么样,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施净露出前所未有的为难:“我又仔细查验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他的尸身有些反常,看不出死亡时间,也查不出死因。”
“这种反常,会于五石散有关吗?”
施净也有些不确定:“不好说,若想查清,恐怕要剖开检验才行。”
“剖开?”杜大夫人有些错愕。
施净点点头:“没错。”
“我看还是不必了!”
温婉柔和的声音,风吹杨柳般拂面而来,一道水碧色身影盈盈而入。
杜禹华上前介绍:“各位大人,她是在下的表妹,戴舒锦。”
沈青黛注意到,从她进来,杜大夫人脸上就一直阴晴不定。
她猜测,戴舒锦多半就是杜大夫人口中的“那人”。
施净挤上前去:“为何,难道姑娘懂验尸,有更高明的手段?”
戴舒锦笑了起来:“我哪里懂验尸,不过是略懂些医术而已。二表哥身子骨弱,平日里我多有留心,这些年都是我在帮他开药调理身体。”
杜禹秀尸骨未寒,她竟然有心情笑,杜大夫人怒火腾一下燃了起来。
“你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戴舒锦冷冷地对着她:“他死了,就不允我笑?更何况,我方才说的都是事实。是他自己不爱惜身子,吃那五石散,导致身体亏空,你在这胡乱攀咬,不觉得丢人?”
听她的语气,似乎对杜禹秀有几分不满,方才的温婉都少了几分。
杜大夫人气的浑身颤抖:“你……你个白眼狼,是杜家给了你安身之所,如今二爷死了,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戴舒锦淡淡道:“你也说了,是杜家给了我安身之所,杜家掌家的是大表哥,当初也是大表哥将我接来,我一直心存感激着呢,怎么就白眼狼了?至于二表哥,他自己胡乱吃药,我实话实说而已。”
这关系有点乱。
杜大夫人一心向着自己的小叔子,杜二公子爱慕之人,却处处偏袒他大哥。
“都住口,还嫌不够丢人。”一向沉静的杜禹华终于忍不住斥责。
沈青黛咳嗽了几声,走到戴舒锦跟前:“你说他身体亏空,可是真的?还有,你方才说不用再验尸什么意思?”
戴舒锦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不紧不慢道:“他吃了两年的五石散,已然有了依赖之心,用量越来越大。我一直开药帮他调理,可他总是偷偷倒掉,他那副身体,早就不行了。不信,你们看他那瘦骨嶙峋的样子。我猜测,此次,多半是他自己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所致。”
杜大夫人在一边急道:“你胡说。”
“你们可查验一下他屋内的五石散,我记得没错的话,药是管家前两天刚给他买的,现在只怕所剩无几了吧。”戴舒锦神色清冷,看了一眼榻上的杜禹秀:“我劝过他的,可他不听,自作孽,不可活。”
一直安静的杜禹华也开了口:“大人,看来禹秀应该是病死的。他好歹也是名士,还请各位大人保全一下他的颜面,给他留个全尸。”
杜夫人这次没有开口反驳,很明显杜禹华的话打动了她。
“蜉蝣图,蜉蝣图不见了。”
吴掌柜突然叫了起来。
沈青黛这才想起,今日雅赏宴,为的就是蜉蝣图。
“你怎么知道蜉蝣图不见了?”
吴掌柜急得满头冒汗:“昨日晚间,我亲眼看到,梦柳公子把蜉蝣图放在桌上的。方才我便一直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才想起,是蜉蝣图。蜉蝣图没了,我花了两千两银子,两千两啊!”
若掌柜的所说为真,那蜉蝣图就应该一直在画室内。
沈青黛安慰道:“你别慌,兴许是梦柳公子放在别处了。”
赵令询摇摇头:“不会,方才翻找五石散的时候,我已经找遍了,没有发现画作。”
沈青黛四处张望了一圈,眉头渐锁。
她刚进画室的时候,就觉得这里有些怪,起初,她觉得是因为这画室太像卧房的原因。
现在她终于意识到怪在哪里。
整个画室,没有一幅画。
第21章 蜉蝣之羽05
沈青黛见过谢无容以前的画室,也见过不少作画之人的居所,墙上大多会挂上自己的画作。
而这个画室,墙面上空无一物。
就算梦柳公子许久未曾作画,但以往的画作,多少会保留一两幅,可这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