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亭司探案录—— by麋解
麋解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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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受到惊吓,发?出高亢的叫声,向着人群撞去,霎时殿前乱作一团。
左右两?侧翼门猛地被撞开,众人正以?为形势得到遏制,岂料他们纷纷张弓搭箭,朝着两?侧羽林卫仪仗亲军射去。
近百名羽林军将士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纷纷中箭,先后?倒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待那些王侯亲贵反应过来,阶下已经血流成河。有个胆小的贵女方张嘴叫了一声,便?被一箭穿喉,倒在台阶上。亲贵们目瞪口呆,吓得个个呆愣着站在原地,死死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叫出来。
满殿死寂。
沈青黛远远看到嘉宁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倒在自己面前的贵女。她毫不迟疑地跑了过去,一把拉过嘉宁,捂住她的眼睛。
嘉宁眼眶在眼中打转,浑身颤抖,拼命咬着嘴唇怕自己发?出声音。
沈青黛满腔愤怒,抬眸望向高台上的罪魁祸首。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皇贵妃缓缓回头,看到她的一瞬,心中微微一颤。
萱萱,她还活着。
只是一瞬,她便?移开了目光,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靖安侯平静地踏过鲜血,一步步走到白玉台阶前,仰起头对着皇上一笑。
皇上最初的惊骇已经消散,只是不解地望着靖安侯:“竟然是你?”
靖安侯笑道:“为何不能是我?圣上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自然要夺回来。”
皇上眉头蹙起:“属于你的一切,靖安侯,我何时抢过你的东西?”
靖安侯收敛起笑意?,目光变得狠厉起来:“你夺走了我的家?。”
皇上满脸疑惑:“靖安侯府?”
“不,他说的,是我。”
皇上不可置信地回头,颤声道:“瑶慧?”
程瑶慧抬手将皇贵妃册宝丢下台阶,冷声道:“这些,我不稀罕。”
皇上圣上如?五雷轰顶:“为什么?”
程瑶慧笑了起来:“你还问我为什么?当初,接我入宫的时候,你说过要对我好,要给我想要的一切,是你先不守承诺的。”
笑意?消散,她声音冰冷:“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想做妾,不想再看人脸色,我想要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些,你都知道,可是你呢,放着我四皇子不立,竟然要立一个母族背叛朝廷的大皇子?”
皇上看着已经面目扭曲的程瑶慧:“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想立文儿为太子?”
程瑶慧双手一挥,靖安侯便?让人将准备好的空白圣旨以?及笔墨呈上。
她将圣旨摊在香案之上:“圣上,如?今羽林卫已投靠留行门,整个永泰殿也被我们占据,您已无路可退,为了这满殿的亲贵,还请册立四皇子为太子。”
皇上看了一眼程瑶慧,缓缓望着阶下浑身发?抖,不知所措的一众亲贵:“若是我写,如?何保证你不会?反悔?”
程瑶慧走到皇上跟前,笑了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圣上不妨赌一把。”
皇上双眼一黑,往后?退了几步,咬牙道:“程瑶慧,你好狠,你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程瑶慧双手抬至胸前,恭敬道:“圣上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吧。留行门贼人凶狠,圣上已不慎中毒,还望您不要动怒,以?免毒素扩散。”
皇上捂住心口:“你?什么时候?”
程瑶慧指着掉落在地上的白玉:“现在圣上明?白了,白鹤衔玉,是我送给圣上的礼物?。”
皇上气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这么些年,他竟从未看清过她。
四月杨柳岸,她一身青衣,手持长笛,一曲幽幽,如?泣如?诉。她吹落了一场雨,让那春雨滴进他心里,融入肺腑。
原来那场春雨,一开始便?不是为他而落。
原来那场春雨,早已化成了寒风,成了他的催命刀。
皇上忍着心痛,沉声问:“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朕?”
程瑶慧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圣上,您当了那么久的皇帝,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自然是为了权力。”
“他说爱我,要照顾我一辈子,我信了,可是他却抛下了我。你也说爱我,要给我想要的一切,我也信了,可是你转手将我最渴望的东西给了别人。”
“您不该带我进宫,给了我承诺和希望,又让我失望。让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炼狱场,这个人间?至尊繁华地,滋生出对权力的渴望。”
她喃喃道:“这个世间?,唯有权利才最可靠,也唯有权利,能让人快活。”
皇上缓缓闭上双眼:“瑶慧,我对你的心,绝无半分虚假。只是帝王的考量,从不是感情。”
“如?果能再活一世,我放下帝王之位,你还会?给我机会?吗?”
程瑶慧并未回答,只是冷声道:“圣上,这人间?一遭,谁不是只有一世,说什么下辈子,那都是死后?的事了。死后?之事,谁在乎呢?”
她不耐烦地抬头看了看天色,指着台下一众权贵:“圣上,不用再考虑了,您落笔痛快了,他们才能痛快。我的耐心有限,从现在起,您落笔慢一分,我就随便?找人割一刀,一刀接一刀,直到您写完为止。”
皇上抓起掉落的毛笔:“好,我写。”
赵令询的目光随着马车消散在街角,又重新落在靖安侯府内。
靖安侯离开后?,府内的侍卫半数皆跟着潜伏在马车周边。
赵令询见守卫有所松懈,绕到侯府后?门,翻身上墙,飞到周方展卧房屋顶之上。他小心地翻动着瓦片,直至屋顶开了个可容纳一人的小洞,才停手。
周方展猛地睁开双眼,看到赵令询的那刻,缓缓放下警惕。
赵令询将软丝绳垂下,周方展拉着绳子,借力飞到屋顶。
两?人小心翼翼绕到屋后?,借着松树攀上高墙,跳出了侯府。
待到僻静处,周方展抬头看着赵令询,目光复杂:“你愿意?信我?”
赵令询淡声道:“为何不信?昨日夜闯侯府,看到你被下了药睡在床上,我便?知道,你爹所行之事,你是不会?参与的。所以?,沈青才会?替你解了药,留下纸条在你衣袖中。”
周方展握紧拳头,声音坚毅冰冷:“你想我怎么做?”
赵令询盯着他,定定道:“为了大宣的安宁,为了这盛世太平,我想求你,站在我这边。”
周方展转头看向身后?,这座持续了近百年荣耀的侯府,辉煌与倾塌,就在他一念之间?。
他摸向腰间?早已破旧的香囊,转过身,声音冷厉中带着坚定:“赵令询,今日一过,无论我结局如?何,麻烦替我保下我的族人,还有镇抚司的兄弟。”
赵令询神情肃然,对着周方展深深一躬:“我以?性命担保,定不负所托。君子一诺,至死方休。”
偏僻陋巷内,赵令询从袖中拿出皇宫堪舆图,摊放在桌上。
赵令询边摊边道:“京城内各处禁军,今日一早便?被调离。如?今皇宫内守卫,仅余羽林卫。”
周方展凝眉道:“数万禁军无端被调离,他们也不怕人心浮动?”
赵令询道:“倒也不妨,他们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禁军不日便?会?归京。眼下最紧要的是解决皇宫问题,还有羽林卫。”
周方展凝眉,羽林卫,他只是暂代?掌事权,接手尚不足月,在羽林卫中并未十分威信。眼下腰牌又被父亲拿去,只怕多半是私下做了调令。
赵令询指向永泰殿:“晋封大典在此?,届时百官将于绥宁门外桥南远远候立,根本近不了内殿。内殿只有妃嫔王侯,靖安侯在内完全?可以?掌控局面。所以?,他们必定会?在礼毕前动手。”
周方展点头,看着堪舆图:“皇宫内左右羽林卫三?千余人,只是如?今的羽林卫之中,应该有不少是留行门的内应,皇宫四门只怕也已经替换成了他们的人。”
赵令询摸着额头,问道:“皇宫内羽林卫都分散在何处?”
周方展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图中一一标记:“主要兵力分布在午门,东西两?侧约两?千人,此?外贞华门东西两?侧约千人,其余人等轮流在各宫门口当值。”
他想了想,接着说:“他们选择在永泰殿动手,仅凭羽林卫内应,肯定不够。散落在京中各处的留行门众人,要进入宫城,不知会?从何门入。若是知晓他们自何处入宫城,便?可知晓他们兵力集中在何处,咱们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赵令询指着北端:“贞华门。”
周方展道:“何以?见得?东西直门距永泰殿不是更为方便?。”
赵令询道:“四门之中,午门有百官出入,他们自然不会?选择。东西直门虽近,集中调度起来却不方便?,唯有贞华门,可以?为他们提供方便?。”
周方展执掌羽林卫时日不常,甚少出入宫城,而赵令询自幼常在宫中走动,他这么分析,一定有缘由。
赵令询解释道:“西直门附近建有一座小佛堂,最易惹火灾,过去十年,已经发?生过两?起。一旦佛堂失火,他们就有理由调令附近羽林卫去帮忙。到时,他们便?可从贞华门长驱直入。”
周方展拍手道:“对啊。如?此?一来,西直门附近羽林卫便?悉数被调了去,若他们从贞华门入,一路扫清障碍,那大半个宫城就尽在他们掌控之内,他们轻而易举便?能控制住永泰殿。”
“程贵妃常年在深宫之内,对宫城最为熟悉,这是最有利他们的选择。她一向精于算计,必然会?选择如?此?布防。”周方展叹道:“程贵妃她也算有点谋略,只可惜,她碰上的是你。”
赵令询道:“我虽能猜到她的布防,但这也意?味着,咱们将会?步履维艰。西直门附近失火,左右羽林卫被调于此?,他们势必会?增强防守,将羽林卫困在此?处。而贞华门,他们一旦攻破,那守卫都会?是留行门的人,咱们根本无从下手。午门,四门防守重中之重,从处为突破口,无异以?卵击石。所以?,咱们只有东直门一个选择。”
周方展想了想,突然问道:“镇抚司那边如?何?”
赵令询收起舆图:“昨日我已提醒过王千户,镇抚司或有内鬼。今日一早,内鬼果然按捺不住动手,被他逮了个正着。”
周方展点头:“以?留行门的实力,还有程贵妃的算计,他们此?次攻入皇城人数只怕与羽林军相当。咱们只有镇抚司两?百余人。顺天府府尹不在,他那里无人做主,若说是带兵去进入皇城,只怕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赵令询道:“东直门南侧羽林卫,咱们可以?争取。你好歹代?掌羽林卫,虽没?了腰牌,他们想必也是认你的。若是争取到他们,咱们或可奋力一拼。”
周方展叹道:“就算争取到,咱们也才一千人。数倍的差距,赵令询,我们要如?何才能赢,还是你一开始便?想去送死?”
赵令询道:“不,咱们只要拖延战局,等一个人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东直门前,赵令询同周方展一个抱一只大箱子,身后?跟着蜂拥而至的人群,镇抚司一众人也混在其中。
守门的侍卫揉了揉眼,不明?白为何突然有大批百姓聚集。
突然,一片金黄划过天际,无数铜钱纷纷雨落般砸下。一波又一波,百姓抢疯了,挤挤攘攘,人数越来越多。
守门的侍卫看得目瞪口呆,待反应过来,人群已经涌到了宫门口。
百姓潮水般涌来,两?人根本无力阻拦,很?快宫门内出来一队侍卫维持,却依旧无力阻挡抢疯了的人群。
赵令询同周方展索性将铜钱全?部撒进宫门内,人群沸腾了,不管什么宫门不宫门,挤挤攘攘地相互推着涌进了宫门。
两?人相互使了眼色,趁乱带着镇抚司众人挤进了宫门,朝着绥宁桥跑去。
守门的侍卫被余下镇抚司的人挤在中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干看着他们进入了宫城。
最后?一字落下,皇上将笔放至一边。
天际突然变暗,乌云笼罩了半个天空,好似一个巨大的深渊,随时要将人吞噬,周遭氛围突然变得异样,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亲贵们个个颤抖着等待最后?的结局。
程瑶慧伸手拿过册立诏书,目光落在“皇四子品质冲华,天资粹美,宜承大统”之上,微笑着收了起来。
“多谢圣上成全?,我定会?留你们个全?尸。”
靖安侯挥了挥手,留行门门徒将在场王侯亲贵悉数提起,赶至殿内。
留行门众人拿起放在一边的酒坛,前前后?后?泼了个遍。
亲贵们知晓留行门的人是想将他们全?部烧死,终于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啪”的一声,那人头已经落了地,滚着滚着就落在了皇后?娘娘脚边,一双眼睛依旧圆睁着。
皇后?娘娘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巴试图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那双眼睛就在自己面前,死死地盯着自己。终于,她头一歪,晕倒在一边。
程瑶慧望着殿门外沈青黛怀中的嘉宁,朝着一旁的守卫使了个眼色。
沈青黛死死地抱着嘉宁,在她掌心写下了个“印”字。
靖安侯不忍,在旁道:“瑶慧,算了吧,两?个小姑娘,也坏不了大事。”
嘉宁却突然松开了手,颤抖着站在程瑶慧面前:“你不能杀我们……你的诏书没?有大印。”
程瑶慧扑哧笑出声来:“嘉宁公主,你还真是天真得紧。”
嘉宁声音抖得几乎说不成话:“没?……大印,群臣……不会?认。”
程瑶慧冷声道:“圣上亲封我为皇贵妃,位同副后?,此?等殊荣,后?宫绝无仅有。今日是我的晋封大典,这份诏书是圣上亲笔所写,于今日而言,也算是锦上添花,群臣自然会?觉得我受得起。”
“何况,圣上已经驾崩,即便?这份诏书没?有加盖大印,那也是暴徒来势汹汹,没?有来得及而已。”
沈青黛拉过嘉宁,死命抱在怀中,生怕一松手她便?会?被硬拉去。
程瑶慧懒得理她这些小事,转身望向殿内,最后?看了一眼大殿正中端坐的皇上,决绝地挥了挥手。
大殿大门缓缓关上,手持火把的留行门侍卫踏过台阶,一步一步靠近。
嘉宁再也忍不住,猛地挣脱沈青黛的怀抱,冲着殿门一声凄厉喊叫:“父皇,母后?。”
“砰砰”几声巨响,永泰殿两?侧翼门应声推开。
沈青黛与嘉宁齐齐望去,只见城门之外,赵令询、周方展手持长枪,战袍翻飞,分别从两?边杀了过来。
赵令询将长枪一扔,迅速取出弓箭。
箭矢破空,连连两?箭,正射在手持火把的留行门侍卫心口上,火把自他手中掉落,滚在一旁的案台上,瞬间?燃烧起熊熊大火。
沈青黛怕大火烧到殿内,忙跑过去试图将香案推下石阶,奈何一个人力气有限,尝试了几下都未能成功。嘉宁公主见状,站于香案另一侧,两?人合力,终于将燃烧着的香案推了下去。
看着台阶下的冲天的火光,灰头土脸的两?人,相视一笑。
羽林卫与镇抚司锦衣使拼杀一路,此?时越战越勇,而留行门众门徒面对突然袭击,一时未反应过来,顷刻之间?已倒了大片。
永泰殿内,亲贵们听到殿外厮杀不断,惨叫连天,虽吓得瑟瑟发?抖,但也知道似乎是来了救兵。有人大着胆子起身,爬到窗口向外看去。
很?快殿内传来低呼:“是肃王世子,是肃王世子来救咱们了。”
羽林卫与镇抚司锦衣使虽比较骁勇,但终究势单力薄,留行门人多势众,杀了一波,立即又有另一波顶上,没?过多久赵令询他们已经有些精疲力竭。
空中血腥气越来越重,羽林军与镇抚司锦衣使人已死伤过半,留行门又召集贞华门一众门徒,纷纷赶来支援,黑压压地一片蜂拥而至。
沈青黛站在殿前,焦急地看着战场上的两?人,他们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平日里两?个骄傲的贵公子,此?刻却像一头头被激怒的野兽,烈焰燃烧般红通通的双眼带着无畏与不屈,拼命捍卫自己的领地。
感受到两?人奋力厮杀的气势,剩余羽林卫与镇抚司锦衣使一下士气高昂,带着必死的决心,向着黑影冲杀过去。
双方杀得如?火如?荼,羽林卫与镇抚司锦衣使渐渐落了下风,被杀得节节败退。
靖安侯忍不住吼道:“阿孚,你给我过来。”
周方展被压制住的长枪,死命支撑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推开。
他长吼一声:“我周方展,绝不屈服。”
最后?一波蜂拥而来的留行门众门徒,突然停下脚步,还未踏进翼门,便?拼命往回跑。
殿内的留行门叛军不知何故,一时慌了神,被羽林卫与镇抚司锦衣一阵反扑。
“杀啊!”殿外传来震天的喊叫。
片刻,一队甲胄士兵杀了进来,为首之人身穿青布铁甲,略显黝黑的脸上带着无比的坚毅,挥舞着长刀,身先士卒,势不可挡。
人群中有人认了出来,高声呼喊道:“大皇子,大皇子回来了。”
程瑶慧恨恨地看着对面那个噩梦般的少年,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靖安侯见大势已去,趁着两?军混战,拉着程瑶慧便?从右翼门逃窜。
留行门余孽还在试图做最后?的反抗,试图从右翼突围,却被羽林卫拦住去路,与大皇子的人正面迎上,很?快被斩杀殆尽。
尘埃落定,沈青黛望远远望着赵令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赵令询行至台阶前,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向凝望着他的姑娘。
待至殿前,沈青黛拉着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赵令询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哽咽:“太好了……咱们都还活着。”
沈青黛牢牢抱住赵令询,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唰唰地落了下来。
直到看到大皇子与周方展杀了过来,她才放开赵令询。
几人只是相互眼神交流,连行礼都顾不上,便?缓缓打开殿门,对着殿内跪下。
“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臣赵令询,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罪臣周方展,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云开雾散,一轮红日灼灼,耀眼的光猛地照进殿内。
皇上劫后?重生,用手挡在额前,慢慢睁开眼。
他以?手撑地,缓缓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威严不可犯。
可方一起身,他的腿却止不住地一抖。大皇子飞身上前,将他扶住。
皇上满脸欣喜地看着大皇子,在他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殿外。
殿外,鲜血从大殿门前,顺着汉白玉石阶流了一地,空气中满是血腥之气。
皇上望着地上堆积的尸体,冷声问道:“靖安侯与程瑶慧何在?”
负责清点的羽林中郎回道:“回圣上,方才厮杀,他们趁乱逃了。不过圣上放心,我们已经按照世子爷的安排在贞华门设了埋伏,他们跑不了的。”
皇上转头看向赵令询,又望了一眼周方展,缓声道:“好。”
回到寝殿,皇上刚换下礼服,便?有羽林卫来报,已将反贼靖安侯与程瑶慧围在贞华门。
赵令询喝道:“为何不抓了回来?”
羽林卫回道:“贵……反贼程瑶慧要求见陛下,说陛下若是不肯见,便?拿不到解药。”
赵令询大惊:“什么解药?”
沈青黛在旁轻声道:“白鹤衔玉,是……程瑶慧下毒的手段,那玉上有毒。”
赵令询神情紧张:“圣上,为何不早宣御医?”
皇上只是理了理衣袖:“你们随我一起吧。”
贞华门外,方才还仪态万千的皇贵妃钗环尽落,发?丝凌乱,眼中却闪着诡异的光亮,仿佛暗夜中开到极致的月见花,只等待天亮的一刻,便?心甘情愿地枯萎。
一旁阴影中的靖安侯,静静地立在程瑶慧身旁,一袭黑袍较来时愈深。他表情一直淡淡的,直到周方展与沈青黛走出,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才止不住溢满双眼。
沈青黛紧紧盯着程瑶慧,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她只是淡淡地站在,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皇上站在门内,明?暗交界处,日光穿过古桐,落在他阴晴难定的脸上。
他久久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明?明?只隔了一道宫门,他却再也看不清她的面目。
不知过了多久,皇上还是开了口:“你为何不逃?”
几人纷纷有些意?外,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这么问。
程瑶慧抬眸望向眼前的贞华门,缓缓道:“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即将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我突然就不想逃了。”
“我对权利的渴望,我的一切机关算尽,都是在这里学会?的。我人生中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也是在这里。出了这个皇宫,我将不再是我,只是一个腐朽的躯壳。这里是一座吃人的魔窟,我早已经被吞没?了。逃不逃,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沉默片刻,道:“你说想见我,是想看我死,还是想我活?”
程瑶慧拢了拢散乱的发?丝:“到了这个时候,你死你活,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想见你,是想为文儿寻一条生路。”
皇上沉声道:“文儿也是我的儿子,我自然不会?牵连于他。”
程瑶慧笑了:“既如?此?,那我就再恳请圣上,赏我一具全?尸。”
皇上嘴唇微动:“允。”
鲜红徒然飞溅,似一地落花纷飞,两?人缓缓倒下。
程瑶慧笑着望向静安侯:“我原谅你了,允你同我一起……死。”
风吹着枯黄的树叶自皇上眼前落下,一叶障目,千山万水皆成虚空。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落叶,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赵令询捡起滚落在地上的解药,上前扶着他,轻声提醒:“圣上,解药。”
皇上木然接过解药,轻轻推开赵令询的手,缓缓转身,向着前方朦胧的光亮走去。
“爹!”周方展惨叫一声,跑了过去。
沈青黛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靖安侯努力睁开双眼:“孚儿,是爹对不起你。”
他抬眼看着沈青黛,朝着她伸出了手,沈青黛呆呆地跪坐下来。
靖安侯将两?人的手叠在掌心,伸手拉过程瑶慧微凉的手指,静静放在上方,带着微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沈青黛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她想放声大哭,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再怎么也填不满了。
她茫然抬头,梧桐疏叶中,漏出的一丝天光,倾泻而下,像是来自天界的召唤。
她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下一世,他们能早点遇到,永不分离,永不相弃。
希望,她不要再是他们的女儿……
大皇子归来,让皇上一颗心安定不少,正逢禁军离京,他便?让大皇子一路带来的军队直接入住皇城。
肃王很?快被召进皇宫,两?人密谈了许久,具体谈了什么,不言而喻。
沈青黛与赵令询从贞华门出来,一路上都是洒扫的宫人。空中的血腥之气已经消散殆尽,道路干净整洁,光亮如?新,方才那场厮杀,竟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宫人们行色匆匆,华丽的衣袂扫过地面,不染半片灰尘。
她一转头,看到此?前晕倒在永泰殿内的皇后?娘娘,正穿着一件大红织金云龙常服,热情地拉着惠妃娘娘的手,走进了桂花飘香的御花园。
这便?是皇宫,一个无论做了什么都很?快被人遗忘的地方。
原来,在这里,遗忘,才是最大的惩罚。
沈青黛想起了程瑶慧在永泰殿前的话:暗无天日的炼狱场,人间?至尊繁华地。
她无端觉得喘不过气:“赵令询,咱们快些走吧,皇宫太没?意?思了。”
赵令询抓紧她的手:“好,你若不喜欢,咱们再也不来了。”
宫门外,沈青黛回头望着庄严威仪的皇宫,看流云掠过角楼,无声无息消散在天际。
而宫墙之外,天高云阔,任她逍遥自在。
马车奔走在御道上,街市之上熙来攘往,商贩的唱喝声此?起彼伏,彩门欢楼,罗绮飘香。
鸾鸣声声,有哒哒马蹄声传来。
沈青黛蓦地想起初到京城那日,她掀开车帘,见到初日之下,烟柳之间?,赵令询坚毅冰冷的背影。
她惊道:“赵令询,原来初入京城那日,你是特?意?来等我的是不是?”
赵令询笑道:“当然,我一直在等你。”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多希望这一握,便?是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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