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梦柳公子的春柳图。
第一次见到梦柳公子的春柳图时,她刚从忠勤伯府庶女,摇身成为归远山庄大小姐。
那时梦柳公子还未成名,他的画被挂在一个小小的书斋内。
只一眼,她就被那幅画吸引了过去,画上冰雪渐融,烟波画船,春柳随风,鸟鸣其间。
她从画中看到了四季轮回,万物复苏,看到了生的气息,强烈的生命力似乎要冲破画卷,迫不及待地感受新生。
可这间画室,实在过于冷清。
“这间画室一直都是这样吗?”
管家想了想:“这画室,是二爷成名之后,大约是一年前,新收拾出来的,自从被当做画室的那天起,就一直如此。”
赵令询听出沈青黛话里的意思,转身对杜禹华道:“杜二公子之死,还有诸多疑点,我们需对画室进行封闭,还请见谅。”
杜禹华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蜉蝣图若真的在这间画室消失,或许,昨晚真的有人进来过,大人可尽管放心去查。只是舍弟,还请大人务必保留体面。”
赵令询想了许久,杜禹秀不是一般人物,若家属不同意,且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们若擅自验尸,只怕会给中亭司带来麻烦。
他点头同意。
因要对画室封闭,一众人等,慢慢退了出去。
杜禹华找人把杜禹秀的尸身移到灵堂,赵令询趁他们抬人时,又摸了摸尸身,依旧没有僵硬的趋势。
沈青黛目送着杜禹秀的尸身被抬走,一直到他们抬出内院,才垂眸收回视线。
见众人都散去,施净才道:“这一家,真是奇怪。”
赵令询语气冷淡:“少些抱怨,先想想如何查。”
施净双手一摊:“验尸不让验,我怎么查?推案我实在不擅长,你们先查吧。”
沈青黛在旁安慰:“也不怪他们不配合,逝者为大,普通人家听到验尸尚不太能接受,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书香世家。”
见施净脸上不悦,她接着道:“旧的观念,形成不是一朝一夕。也正因如此,才需要施大人这样精通查验的能人,来证明给世人,查验遗体,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而非亵渎。”
这话施净爱听,脸色当即缓和了不少。
赵令询没工夫留意施净的心情,他双眉紧锁:“方才我趁机探了一下,杜禹秀尸身依旧未僵。”
施净头挠得要把头发薅下来:“我也奇怪,为何他尸身会如此反常。现在才四月天气,他又身着单衣,没理由不僵啊。”
沈青黛想了想:“以往有过例外吗?”
施净摇头:“人死一个时辰后,会逐渐僵硬。若有例外,大多只在死后十二个时辰才会出现,可他才死六七个时辰,说不通啊。”
沈青黛道:“根据记载,五石散服用后会全身燥热,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施净急得抓心挠肝:“或许有这个可能。老天啊,答案就在眼前,他们偏偏就不让验,愚昧,无知啊!”
赵令询:“好了,既然目前无法从尸身上获得更多线索,咱们先看看这里有无其他线索。”
这个案子,目前最大的难题,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杜禹秀因何而亡,尸身为何如此反常?
可偏偏这个问题,他们一时半会无法解决。
梦柳公子之死,处处透着诡异。
雅赏宴前夕,他为何会突然睡在画室,又为何会服用过量的五石散?
他突然将要宣布就此封笔,会不会和他的死,有什么关联?
他胳膊上的勒痕究竟是何人所为?
蜉蝣图为何会突然丢失?
昨夜有没有其他人来过?
这些问题如同一团浮在湖面上的迷雾,让人看不清水底。
梦柳公子死在这间画室,根据管家所说,他应不曾外出,那这无疑是案发现场。
沈青黛相信没有完美的杀人现场,他们的确需要好好搜查一番。
赵令询拿起佩剑,在墙上不断敲击。
施净道:“你怀疑这有密室?”
“只是怀疑。我找找有没密室,你们再仔细勘察一下现场。”
赵令询也不太确定,只是这个画室太冷清,他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太正常。
三人当下便分工行动。
沈青黛脑中回忆着杜禹秀胳膊上的红痕,看痕迹应当是新伤,也就是说他昨晚极有可能被人绑过。
梦柳公子人虽瘦弱,但若有人绑他,他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可现场并无打斗的痕迹,那极有可能,是他服用了五石散,导致神识混乱。
可问题是,第二日便是雅赏宴,他没有理由服用五石散。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在雅赏宴前夕来到画室,并且服用了过量的五石散?
还有,会是谁绑了他呢?
当晚进入画室的先后是杜禹华和吴掌柜。
杜禹华进来不久,吴掌柜便来商讨雅赏宴之事,在这段时间,杜禹华不可能有机会;
其次是吴掌柜,他为筹办雅赏宴,投入了不少银子和精力,若梦柳公子身死,第一个受到损害的便是他,他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动手。
也就是说梦柳公子歇息后,必定有人来过画室。
若是在管家走后,有人进来,梦柳公子恰好服了五石散,导致身体虚软,凶手的确可以轻松绑了他,再用什么手段将他杀害。
可若是如此,便又有两个新问题。
第一:凶手知晓梦柳公子宿在画室,又知晓其长期服用五石散,必是他身边之人。这么一来,杜家的人,就都有了嫌疑。
第二:杀人后,凶手是如何从内反锁上门,进而逃脱呢?
梳理好思路,沈青黛神识稍稍清明。
她走到门前,检查了门锁。
门被管家踹开,上面断裂痕迹明显,证明管家没有撒谎,门应当确实是从里上了锁。
整个画室干干净净,一览无余,沈青黛缓缓将目光落在装五石散的瓷瓶上。
她走过去,轻轻拿起瓷瓶,左右旋转了一圈,慢慢把瓷瓶拿近。
沈青黛眼神一亮,终于有了发现。
“你们看,有发现。”
赵令询敲了一遍墙,挪动了柜子,依旧毫无发现,正凝眉沉思,听到沈青黛的声音,马上凑了过来。
沈青黛指着瓶身:“你们仔细看这里,是不是裂痕?”
瓷瓶本身是冰裂纹,所以赵令询之前未曾留意。经沈青黛一提醒,他细细看去,其中一道看着,好像确实是裂痕。
赵令询接过瓷瓶,用手摩挲着瓶身,裂痕处果然有凹凸之感。
施净看了看:“瓶子被摔过,不是很正常。”
赵令询解释:“不,这个裂痕是新的,从痕迹上看,是这两日才有的新裂痕。”
赵令询说完,沈青黛眼睛一转,一下趴在地上,仔细搜寻每处可疑的痕迹。
施净的脸不受控制的抖了抖,他可真拼。
“找到了,快看……哎呦……”
沈青黛太过激动,忘了自己还在桌子下面,猛一抬头,头“咚”的一声便撞到了桌腿。
赵令询忙把桌子挪开,扶他起身。
沈青黛揉着额头,尴尬一笑。
赵令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去,轻轻拍掉她身上的土。
施净目瞪口呆,他竟然看到一向自傲的世子爷,亲自弯腰去帮沈青这个小白脸去拍土。
“你看,这是不是五石散的粉末?”
桌子被移开,地上确有一些细碎的粉末,若不是趴在地上看,还真不好找。
施净蹲下身,方一伸手,沈青黛忙递了一张纸过去。
收集好地上的粉末,施净拿到跟前,细细辨认。
“没错,是五石散,可这能说明什么?”
“若服用过量的五石散,势必受到影响,可第二日便是雅赏宴,梦柳公子不可能会服用。” 沈青黛看着桌上的瓷瓶,又转向五石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是误服了五石散。或者说是被骗着,服用了五石散。等到发现的时候,他就打翻了瓷瓶,瓶子里的五石散,应该也就是那个时候撒了出来。”
施净道:“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有没可能是他不小心撒的?”
赵令询接道:“不会,沈兄方才说过,第二日是雅赏宴,他不会服用五石散,自然不会把它拿出来。”
施净懂了,也就是说,杜禹秀是着了别人的道,等到发现的时候,惊恐之下,摔碎了瓷瓶。
“可若是服用过量的五石散,杜二公子不会没察觉,也就是说,他并未全部服用。那这样的话,他就不是死于五石散。”
沈青黛点头:“没错,看来还真的让杜家大夫人说着了,杜二公子的确死于他杀。”
想清楚这层,三人便离开画室。
正如之前的推断,现在杜家的几人都有嫌疑。
还未到正厅,管家就慌慌张张跑来。
“几位大人,不好了,门外打起来了,还要劳您们前去看看。”
三人走到门口,只见两个年轻的男子,你一拳我一脚,正扭打在一起。
杜禹华在旁呵斥几声,却根本无用。
沈青黛问:“这两个是什么人?怎么打起来了?”
管家看着两人回道:“那个穿黑衣的狗东西,自我们二爷名气日盛以来,屡屡造谣污蔑。前些日子,他趁着二爷出门,身边没有几个人,往二爷身上扔臭鸡蛋。对了,他还时常在不同场合辱骂二爷。”
沈青黛微微蹙眉,这人瞧着也不小了,怎么如此轻率。
“那个灰衣的,倒是一直敬重二爷,就是……敬重得有些过分。他时常跟踪二爷,有几次都给二爷吓得不轻。他这个人,最容不得别人说二爷半句不好。”
赵令询冷言瞧着两人,并没有上前。
灰衣男人高马大,很快占据上风:“梦柳公子已经身故,你还揪着不放。再敢让我听到你胡言乱语,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黑衣男虽然被压制,却丝毫不惧:“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说,杜禹秀就是徒有虚名,沽名钓誉之辈。大宣的画圣只有一位,只能是莲衣公子。”
沈青黛:“……”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经典问题。
若是谢无容和杜禹秀同时掉进水里,她到底要救谁?
若是谢无容和杜禹秀同时掉进水里,她到底要救谁?
这个曾经致命的问题,随着梦柳公子身故,一切都戛然而止。
杜禹华脸色铁青,也不顾中亭司的几位在场:“去,去把他的嘴堵上。”
几个家丁慌忙上前去制住黑衣男人。
灰衣男子见死对头被按着,呸了一口:“就应该把他抓起来,跪在梦柳公子灵前忏悔。”
“你也闭嘴!”杜禹华依旧没有好脸色。
他转向赵令询:“让大人见笑了,照理不应当在大人们面前动粗,可今日舍弟身故,实在不忍再让他亡灵受此打扰。”
沈青黛抢道:“应该的,应该的,逝者为大。”
赵令询自然不会驳沈青黛面子,只是淡淡道:“杜大公子,方才在画室,我们发现有些疑点,还要府上配合,恐怕要在府上走动一番,不知你意下如何?”
杜禹华点头:“大人随意,我也想早日查出缘由,给舍弟一个交代。”
赵令询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口的两人:“他们两个,一并带下去审问。”
正厅被用来布置灵堂,两人被带到偏院。
赵令询坐下,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摆,这才发话。
“知不知道,当街斗殴要被抓起来打板子?”
黑衣男一听,抢先道:“大人,是他先动的手。”
灰衣男冷笑一声:“还不是你鬼鬼祟祟的。大人,他之前就屡次中伤梦柳公子,还曾当众烧掉梦柳公子的画像,口口声声说要让梦柳公子好看。梦柳公子这次不幸,他恐怕难逃干系。”
这两人,一个是杜禹秀的狂热追随者,一个是他的极端厌恶者,赵令询肯管这个闲事,无非是想从两人口中探到些蛛丝马迹。
“你今日为何在此?杜二公子人都死了,你还跑过来凑热闹,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黑衣人头狠狠地盯着灰衣男:“我听闻杜禹秀死了,只想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谁知道碰到了他,他一见我,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
灰衣男子辩解道:“大人,别听他胡说,是他做得实在太让人气愤。若他过来看看也就罢了,可他确认梦柳公子的变故,竟然在门前放声大笑,这让人如何忍得下去?”
这次沈青黛都觉得黑衣人确实有点过分,人都死了,还做如此狂悖之举。
赵令询摸摸额头,这些鸡毛蒜皮,他听着委实有些厌烦。
沈青黛实在不解黑衣男子的行为:“你为何对梦柳公子如此大恶意,就因为喜欢莲衣公子?”
黑衣男子微微一低头:“喜欢莲衣公子是其一,主要还是看不惯杜禹秀的小人行径。”
小人行径?沈青黛微微皱眉。
梦柳公子在京城口碑一向不错,霁月清风,仙风道骨是他得到最多的评价。
赵令询身子往前凑过去:“为何这么说?”
黑衣男子抬起头:“不知大人有未听说,京城近年举办的丹青榜?”
丹青榜,是这两年京城突然兴起的排榜。
简单来说,就是把大宣所有丹青之作按照其技艺高低,结合画作当年最高价,进行排列。
其中争夺最激烈的,毫无疑问便数莲衣公子谢无容,梦柳公子杜禹秀。
因这个丹青榜声势浩大,每年排榜之日,都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
梦柳公子接连两年夺魁,莲衣公子的追随者不满此榜久已。
沈青黛虽刚来京城,因一个是自己的旧友,一个是自己崇敬之人,亦有所耳闻。
“你是不满这个排榜?可这都是根据画技所排,为何要怪到杜二公子身上?”
黑衣男子嗤笑一声:“根据画技所排,就是个笑话。这个丹青榜,就是杜禹秀的阴谋,他联合如意斋,拉拢一些乌合之众,来为自己镀金而已。”
“放你娘的屁,你再重伤梦柳公子,我打……”
灰衣男火气升腾,站起来就要上去撕打,看到赵令询目光冰冷地盯着自己,顿时蔫了下来。
沈青黛自然不信他的话:“你可有证据?”
黑衣男子昂首道:“就在前几日,我见杜禹秀出门,尾随他到了酒楼,亲耳听到他和人密谈。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你们可以叫如意斋的吴掌柜来对质。还有那些所谓的评审,其实就是收了杜禹秀的钱,拿钱办事罢了。”
赵令询不关心一个榜单的真假,他在意的是杜禹秀这个人。
从黑衣男的话来看,杜禹秀明显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边风姿高雅。若他所言非虚,那会不会是杜禹秀因此得罪了什么人?
沈青黛有些震惊,当即让人去请吴掌柜。
吴掌柜同杜禹秀合作多年,感情自不必说,这会正在灵前守着,尚未离开。
人很快就被带到。
可一问起来,吴掌柜只是胡乱打岔,死活不愿意承认。
沈青黛忍不住道:“吴掌柜,此事或许关乎到杜二公子的死因,还请如实告知。今日即便你不说,只要一去打听,自然会有结果。”
吴掌柜这才嗫嚅道:“两年前,梦柳公子画作渐为人知。我便找上门,想求几幅墨宝放在如意斋来招揽生意。没想到,梦柳公子很爽快就答应了。过了几个月,他主动找到我,问我想不想让如意斋更上一层,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梦柳公子说,若要让如意斋成为京城第一,他的名声也要更加响亮才行,最好成为大宣第一人。于是,他提出了创立丹青榜……大人,我这不算犯法吧?”
闻听此言,沈青黛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
第一次拿到春柳图的欣喜,初到如意斋看到梦柳公子画作的欢心,等待梦柳公子出现的那份雀跃……
转眼之间,似乎都成了笑话。
沈青黛虽未见过梦柳公子,却自觉他是高洁之人,而今心内的敬仰坍塌,一股无所适从的茫然从心中喷薄而出。
赵令询突然歪向她,低声说道:“经目之事,未必为真。背后之言,不可全信。这只是他一家之言,咱们还需再查,也许还有别的隐藏线索。”
沈青黛突然想到了那幅春柳图,如此具有生命力而又蓬勃的画作,怎么可能经一个卑劣之手画出?
就在这时,灰衣男子急忙张口道:“大人,你们不要听他们胡说,这个吴掌柜,就是看梦柳公子人仙去,想把脏水泼在他身上,他好独善其身。”
他说得很笃定,眼神坚定,不像撒谎的样子。
沈青黛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灰衣人点头道:“杜大公子口中说的,那个一直跟踪梦柳公子的人,不是我。我无意间发现,有人在跟踪梦柳公子,我怕他遭到暗算,就格外留意梦柳公子的行动。半个月前,我跟着梦柳公子,无意间撞见他去见了吴掌柜。隐约听到,吴掌柜和梦柳公子谈起画作分账的事,虽然听不真切,却看到吴掌柜怒气冲冲走了出去,想必那个时候起,他便对梦柳公子生了忌恨,这才联合这个恶贼来污蔑他。”
吴掌柜急了眼:“你胡说,梦柳公子是如意斋的财神爷,我何曾和他闹过不愉快。你急于维护他,我能理解,可你也不能拖我下水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令人一时难辨真假。
“都住口,带他们下去吧!”
赵令询见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命人把他们全部带下去。
没想到审完两人,日已偏西。
杜府上下都在忙着处理杜二公子的后事,三人眼见今日不好继续赖着,便托管家告知杜家掌家大公子,先行离去。
出了杜府,施净摸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上个案子是没线索,为了线索,咱们不得不花银子买线索。这个案子倒好,线索多得自己要跑出来,眼花缭乱的,都不知道要从何查起。”
沈青黛指着自己,纠正道:“不是咱们,是我,我花银子买的线索。”
施净赔笑道:“是是是,是你沈公子。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线索那么多,该从何查起?”
沈青黛思索了一会:“眼下咱们只推测梦柳公子是被害身亡,具体杀人动机和杀人手法还不甚清楚。不过根据今日得到的线索,我觉得是他们自家人的可能性要大。”
赵令询也赞同:“对。杜禹秀死在画室,画室门窗紧闭,看起来是一宗密室杀人案,但所谓密室,不过是障眼法,凶手一定对画室或是杜禹秀本人及其熟悉。”
施净点点头:“若论亲近,那肯定是杜家掌家杜禹华。而且,他表面上是掌家,可家中真正掌家的却是自己的弟弟;还有,他杜家早年也是古玩字画起家,杜禹秀声名鹊起之后,没有扶持自己产业,反而选了如意斋,你想,他怎么会没有怨气?”
施净分析得不错,杜禹华嫌疑的确很大,他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条件。
可杜家败落已久,这两年全靠杜禹秀才能支撑,若杜禹秀身死,他拿什么支撑杜家?
杀了杜禹秀,对他有什么好处?
沈青黛肯定了施净的推断,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不明摆着呢。”施净笑笑,突然凑近:“你想想,那个杜大夫人?”
他笑中有些暧昧不明的意味,沈青黛恍然记起,还有这么一出。
赵令询把他揪到一边:“好好说话,别挤眉弄眼。”
施净急道:“谁挤眉弄眼了,你说什么呢?”
赵令询反手把他扒开,继续说道:“还有那个戴什么,我总觉得她对杜禹秀态度很奇怪。”
沈青黛抬头道:“戴舒锦。你也发现了。”
赵令询道:“不错。她话里话外,对杜禹秀很不屑。但是,我注意到,下人抬着杜禹秀尸身过门的时候,差点磕到门上,她神情慌乱,几乎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沈青黛道:“我也留意到了,所以一直很奇怪,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那间画室,杜二公子不许别人进去,可她却可自由出入,杜二公子对他应是信任的。而她,似乎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无情,她为何会如此矛盾?”
赵令询愣了一会:“你怎么知道她可以自由进出画室?”
沈青黛见他一脸呆愣,忍不住一笑:“杜家大夫人是说了,有人可以自由进出。”
赵令询还是不解:“我知道,可你怎么断定那人就是戴什么锦?”
沈青黛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故作深沉道:“直觉吧!”
三人一路讨论,回中亭司报备后,各自返家,只等第二日上门详查。
沈青黛一夜翻来覆去,心绪不宁,折腾到三更,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三人在中亭司碰面,直接去了杜宅。
平云巷连着翠云湖,此时晨风微凉,薄雾升腾,巷子屋舍若隐若现,仿若云间。
杜宅距中亭司不远,走路不到两刻便到。
方到杜宅大门,管家一见他们三人便迎了上去。
“各位大人,出大事了,二爷的尸身消失了。”
管家的话让三人身上一凉,在薄雾晨风里打个冷战。
沈青黛几乎不敢相信:“你说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管家急道:“二爷的尸身突然不见了,现在阖府上下都找疯了。”
梦柳公子昨日新故,还未查清死因,尸身便丢了,这事怎么听都透着诡异。
赵令询问道:“怎么会突然消失呢?没有人看着吗?”
管家解释道:“昨日设好灵堂,把二爷安置进棺内,我就安排了两个小厮晚上守灵。谁知那两个小厮累了一天,半夜熬不住,就睡了。结果,第二天一睁眼,二爷的尸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管家引着三人来到正堂。
堂内四周挂着白幡,灵柩正中摆放,前面设有供桌,摆满祭物,两侧香烛高燃,一派肃穆庄重。
堂内站着的几人,皆是身穿缟素。
沈青黛一眼望去,掌家杜禹华站在最前,神情严肃,其后站着满脸忧伤的杜大夫人。
戴舒锦站在右侧,看不出悲喜,她后面还跟着个十几岁少年。
那少年神情冷漠,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一张如画般的脸庞与戴舒锦有七八分相似。
赵令询扫了一眼,便问道:“昨日是谁在值守?”
“是我们。”两个小厮站了出来,一个个脸上带着惶恐。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杜二公子尸身不见的?”
两人相互看了看,没有回答。
杜大夫人站了出来:“是我先发现的。约摸辰时,我收拾好便来到灵堂,想看看是否安置妥当,谁知一进来,就发现他们两个正在偷懒。我把他们二人叫起,就想着为二爷上柱香。我才拿起香,突然就瞥见棺内空了。”
一个尸身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人若想悄无声息地动手,势必要解决好两个小厮。
沈青黛问道:“你们两个昨日是何时睡下的?”
其中一人想了想,小声说着:“大约三更之后。我睡下之前,听到打更的声音,约摸过了半刻,突然就困得顶不住,就睡了过去。”
“你呢?”
另外一人跟着道:“我也是。实在不是我偷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夜就特别困些,头一倒就睡了去。”
赵令询道:“那之前,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或者有没什么异常之处?”
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见赵令询一身冷意,正盯着他们,似乎一眼便将他们望穿,忍不住一个激灵。
“大人,我们不敢乱说。”
赵令询冷冷道:“讲!”
其中一人这才道:“三更敲响之后,突然吹过来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了。我便上前去点,谁知……谁知竟然看到棺椁动了一下。我被吓了一跳,忙叫老四来看。老四才一上前,一只大黑猫咻地一声,从棺椁旁蹿了出来,给我们哥俩吓得不轻。”
本朝养猫虽是风尚,但多喜白猫,黑猫甚是少见。
沈青黛问道:“府内有人养猫?”
杜大夫人开口道:“我养了一只,不过是花猫,家中并没人养黑猫。”
“是吗?看来大夫人对二表哥关注还是太少了,前些日子,我怎么见二表哥抱过一只黑猫呢。”
戴舒锦语气虽惊讶,但脸上却并无波澜,只嘴角微微上扬,好似夹杂一丝嘲讽。
杜大夫人胸前起伏,努力抑制着怒气,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梦柳公子养猫,应当不是什么隐秘。可这样的事,戴舒锦清楚,杜禹华和杜大夫人似乎并不知晓,可见平日里,他和自己的大哥大嫂并不亲近。
赵令询则一直在想别的事,被黑猫惊吓后,两人竟然很快入睡,这明显不合理。他们应当是中了迷香或是吃了什么其他东西。
想到这里,他走到案台前,盯着香炉看了一会,把施净招呼到跟前。
施净拿起一只未燃的香,在香灰中扒拉了几下,用力一嗅,抬眼满是惊异。
“是闹羊花。”
归远山庄最初以贩卖草药起家,沈青黛对草药药理很清楚。
闹羊花,有致幻效果。
案台上香火燃了大半夜,这两个小厮,很可能就是吸入了这种气味才会很快入睡。
杜禹华问道:“闹羊花是什么?”
赵令询沉声:“类似迷药,看来这人早有筹划。”
其余人听他这么说,脸色微变,这才意识到杜二公子之死,真的没这么简单。
赵令询道:“杜二公子之死,虽未察明死因,但根据我们昨日所查,可以肯定他不是病死,也不是服用五石散过量。今日他尸身丢失,更能证明应是有人故意行凶,现可确定为命案。”
说完,他扫了众人一眼:“诸位皆是与杜二公子亲近之人,都有作案嫌疑,还请各位移步偏厅,等候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