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亭司探案录—— by麋解
麋解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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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黛幽幽叹气:“他承认下毒,是误以为你才是下毒之人,他想把最后一点善意留给你。”
秦忠说到底也不是无情之人,在刘家这些日子,陈氏待他并不薄。
陈氏听闻,呆愣了片刻:“那是谁下的毒?”
赵令询和施净也望着沈青黛,期待着她最后的解答。
沈青黛突然问向陈氏:“事发之前,你相公是不是有些反常,比如会突然训斥小虎子?”
陈氏有些错愕:“大人怎么知道?早在事发前几日,相公他就有些反常,总是训斥小虎子,说他吃饭不讲规矩,还总不让他吃好的,小虎子为此还跟他生了气。”
这就对上了。
那日她问小虎子有没有一同吃饭,小虎子说不做好吃的。
想必是小孩子表达不准确,他的意思应该是,不让他吃好吃的。
施净一头雾水,不知道沈青葫芦里卖什么药,为何突然问起刘冲。
沈青黛望着屋内四口黑棺:“谁是下毒之人?若想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要弄清凶手如何下毒。还有,凶手为何只把毒下在桂花坛子鸡内。想清楚这些,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陈氏愣愣地想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晚饭前后,真的没有外人出入,只有我们一家人。”
沈青黛微微垂了下头,旋即道:“对啊,明明没有外人,毒是如何被下的呢?很明显,凶手就在你们五人中。”
陈氏瞪大眼睛,摆着双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赵令询蓦然抬眸,一下明白了过来。
沈青黛定定道:“我知道,当然不是你。因为下毒的,是你的相公,刘冲。”
陈氏双眼迷茫,只是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施净怔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刘冲?怎么会是他?”
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刘冲自己也中毒身亡,怎么可能是凶手。
沈青黛解释道:“当日饭菜端上桌前,能接触到饭菜的,除了陈氏,只有刘冲。因为这个家,只有刘冲会体贴陈氏,会帮忙端菜。也唯有刘冲下毒,才会选择只把毒下在桂花坛子鸡内,因为他知道,只有把毒下在肉里,陈氏才能幸免。”
施净猛地一拍脑袋:“怪不得你方才问,刘冲是不是训斥小虎子。原来他早有打算,他怕小虎子会误食曼陀罗。”
他说完,又望向陈氏:“可是,她呢?刘冲又是如何保证她不会误食?”
沈青黛没有回答。
施净虽出身一般,想也是父疼母爱,又岂会知,一个人在大家庭里,毫无地位可言的心酸。
陈氏缓缓从混乱中抬头,语带哽咽:“我不会误食。因为在这个家,好吃的,好穿的,永远轮不到我。”
施净心内唏嘘了一阵,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之前说过,陈氏不可能是凶手,是因为时机不对。她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动手,那刘冲呢,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刘冲突然选择动手,自然有他必须动手的理由。”沈青黛说,“还记得秦忠的话吗?他说,即便是他不动手,刘冲也活不长。他在刘家多时,很清楚刘家的状况,我猜测,刘冲或许已经病入膏肓了,是不是?”
陈氏强忍的眼泪,夺眶而出:“不错。我相公他本就体弱,可刘孝夫妇从不体恤,让他大冬日的来回奔波,一来二去就伤着了肺腑。在出事前,他已经咳了月余……”
“除此之外,你恨刘仲,只怕还有别的原因吧。”沈青黛继续说着,“那日我们在村里,碰到一个泼皮,他说曾看到你和刘仲拉拉扯扯。你言语中对刘仲恨之入骨,我相信你断然不会同他拉扯。唯一的解释就是,刘仲对你纠缠不休。这一切,刘冲也知情吧。”
“是,刘仲那个畜生,他该死。”陈氏恨恨道。
“这便是刘冲动手的理由。他自知命不久矣,害怕没了他的庇护,你无娘家可哭诉,只能留在这里受苦,于是他便出此下策。”
沈青黛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他真是煞费苦心,先是提前训斥小虎子,又引导小虎子跑出去,再让你出去寻他。如此一来,一箭双雕。其一,当曼陀罗毒发之时,无人在场,他们也就得不到及时救治。其二,就算被查出是毒杀,你有小虎子证明,同样吃了饭菜,并且你不可能拿到曼陀罗,也就能置身事外。”
为了陈氏和儿子,刘冲以自己的生命为诱,最终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父母还有弟弟的生命。
他本是人人称赞的好儿郎,理应有个好的结局。
可命运如此,让他生于这样的家庭,他时日不多,这辈子注定无法挣脱。
可妻子和儿子还有大好光阴,他只能以此为妻儿搏个安稳后世。
陈氏泪水涟涟,想到相公的惨状,她的心像被一把刀子来回搅动。
她默默走到相公跟前,仔细抚摸着他那早已溃烂不堪的脸庞,一滴泪落在他的脸上。
施净再望向沈青黛,只觉不可思议,也太神了吧,这都能推得出来。
“在下当真佩服,没有证据也能推得出来。”
沈青黛偏了偏头:“谁说没有证据,你看他的衣袖。”
施净同赵令询上前,果然发现他衣袖处,有一处污渍。
之前因刘孝一家被狐狸撕咬,浑身是血,他们都以为是血迹,所以未曾留意。
“原本我发现污渍,也未觉得有哪里奇怪。直到那日,我发现陈氏在洗旧衣,她说刘冲喜爱干净。试想,一个如此注重仪表之人,又怎会如此不小心,让衣袖沾上那么大片的污渍。”
沈青黛接着说:“还记得那个过于干净的盘子吗?”
赵令询这才想起:“原来如此,是他故意抹掉了痕迹。”
沈青黛点头道:“不错,他算计好了一切,以为掩盖掉曼陀罗中毒的痕迹,仵作就查不出死因。这样,便可以食物中毒糊涂结案。只是他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真相。而且……他也没有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
赵令询也有了几分感叹:“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注定,秦忠突然提前计划,应该就是无意间发现他们中毒,这才引狐狸过来。”
秦忠已死,他是如何碰巧发现刘孝一家中毒的,他们已经不得而知,但这无疑是最好的解释。
一个一心想要复仇的人,总会找到下手的机会。
就如命运的审判,虽然会迟,但总有一天会到。
陈氏犹自沉浸在伤痛中,那种痛失至爱的悲痛,该是怎样的锥心蚀骨……
沈青黛眼前又浮现那片火红的衣襟,她情不自禁地望向赵令询。
她很想知道,自己死的时候,他可曾为她哭过?
沈青黛慢慢收回情绪,忍不住提醒:“出事前,你相公可曾叮嘱过你什么?”
陈氏恍然抬头:“他说,想把墙边的葡萄架翻整一下,种上些花草……”
话未说完,她疯了一般跑到葡萄架下,用手刨了起来。
案子已经完结,三人最后看了眼刘家的宅院,缓缓走了出来。
暮春的风,绕过郁郁的枝头,带着无限的眷恋,倏忽而过。
他们身后,传来陈氏撕心裂肺的哭声。
今年的葡萄,注定是苦涩的……
秦亮故居,紫丁香花瓣穿墙而过,落花成阵。
一树的璀璨,似已完成了期盼,纷纷谢离枝头……
南井村柿子树下,老夫妇望着枝头隐隐的花苞,相视一笑。
小忠儿最喜欢柿子,等他回来,一定给他摘个最大最甜的……
孤山的风略过枝头,枯枝落叶遍地,脚踩上去“吱吱”不停,回响在空旷的山间。
施净吭哧吭哧地爬上来,忍不住抱怨:“这鸟不拉屎到的地儿,你跑这来登高望远,有病啊你们。”
“若说登高,还得是乐仙楼,那可是能俯瞰半个京城……”
赵令询淡淡道:“看来你还是不太累,还有力气废话。”
施净白了他一眼,斜靠在树上歇息。
赵令询转身,语气和缓:“你也发现了?”
沈青黛仔细看了看四周,点头道:“不错。这里人迹罕至,刘孝他们,为何在这捡到三百两银子?”
施净猛地从树旁站起:“对啊,三百两银子,于普通人家,并不是小数目,可却没有听到有人报失。这里面,必有猫腻。”
沈青黛笑笑,提到银子,施净总能一针见血。
荒山上散落的银子,突然出现的杀手组织……
赵令询皱眉思索了片刻:“会不会,这就是那些杀手出现的原因?可已过去十五年,留行门又神秘莫测,若想查起,只怕很难。”
穿过层层密林与薄雾,沈青黛目光深邃:“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什么猫腻,只要有图谋,就会有败露的一天。我们只需等着,总会等到。”
密林之外,古槐村在群山怀抱中,归于平静。
而属于他们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乐仙楼临水而建,楼高四层,碧瓦朱甍,轩昂壮丽。
远处一江春水缓缓东流,澄江如练,江岸绿浓,偶有白鹭掠水而过。
见沈青黛缓步上楼,施净站起身,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来得倒是早。”
施净迎着她落座:“这可是乐仙楼顶层,少享受一刻都是浪费,我可不得早点过来。”
沈青黛方坐便吩咐小二点菜,施净对这里不熟,自然由她负责来点。
施净犹犹豫豫问道:“狐仙杀人的结案陈词是赵令询写的?那他……”
这个案子当初虽由赵令询所接,但却是由沈青查清,结案陈词原本也是沈青所写。
那个结案陈词他看过,关于刘冲下毒之事,沈青并未提及。
给到赵令询的时候,他截下了,自己重新写了一份递给陆掌司。
沈青黛倒了一杯茶:“嗯。没事,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施净这才放心。
两人闲坐片刻,只听“啧啧”两声,施净对着楼下摇起头。
沈青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宽敞的天街之上,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马背之人一身玄衣束腰锦袍,脊背挺直,英姿俊逸。
施净撇着嘴:“赵令询这人真是讨厌,走到哪都那么出众,让人完全看不到别人。”
沈青黛叹道:“若是他一身红衣,这鲜衣怒马少年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之折腰。”
施净摆摆手:“不可能,赵令询这人冷冰冰的,这辈子都不会这么张扬。”
沈青黛笑笑,没有说话。
第一次见赵令询,是在登州的春日宴上。
那时她还是登州忠勤伯府的庶女,跟在嫡姐身后,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嫡姐的衣摆。
人群中不知谁一声惊呼,众人纷纷抬头。
远山如黛,碧空万里。一匹壮健的青骢马踏过浅草,马鬃在风中飘逸。少年一袭织锦红袍,腰系金銙带,疾驰而来。他生得极为俊俏,飞扬的眉目间带着无尽炽热,映着彤彤红日,耀眼得有些刺目。
少年勒住缰绳,一跃而下,把马系于垂柳之下。
“这就是那个京城来的肃王世子。”
“没错,是他,赵令询。”
方才惊呼的贵女心一横,大胆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芍药一抛,往他怀中投去。
赵令询一双灿若星辰的黑眸微露诧异,随后低头一声轻笑。
一道嫣红在空中划过,芍药被赵令询掷进溪水,随着流水幽幽而下。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贵女自觉面上无光,后退一步,便想离开,谁知正撞在她身上。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一抬头,赵令询有意无意朝她看去……
“看来,我来晚了。”
清冷的嗓音越过春风,穿过岁月之河,击碎她的回忆。
沈青黛恍如隔世,短短两年,为何赵令询完全变了模样?
施净凑上前笑道:“不晚不晚,沈公子已经点过菜,马上就可以吃了。”
赵令询坐下,抿了一口茶:“换新衣服了?”
施净一副知己难求的表情,狠狠地拍着赵令询。
“还是你小子有眼光,一下就看出是新衣服。怎么样,好看吧?”
赵令询停顿片刻,缓缓道:“你哪来的钱?”
施净看看沈青黛,一脸谄媚:“这不托沈大公子的福嘛。”
沈青黛挥手一笑:“客气,客气,之前说过要赔你一件的。”
两人客气着客气着,突然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周围一下变冷了。
“菜来了,各位贵客慢用。”
还好,菜终于上齐。
施净一瞧,满满一大桌子,他只认得糟鹅掌,烧鸭子,蒸鲥鱼,炖鸽子,蒸螃蟹,其余各种山珍野味,一概不识。
三人吃到一半,施净盯着桌上的螃蟹,眼轱辘轱辘转。
沈青黛低头一笑,拿过一个,用准备好的器具,把肉挑了出来,递给施净。
施净一脸感激,伸手去接。
赵令询脸色一黑,用手挡住:“你自己吃,我给他剥。”
施净:“……”
沈青黛:“……”
施净心内直呼见鬼了,赵令询竟然要主动为他剥螃蟹。
见赵令询面无表情地剥着螃蟹,两人很默契地交换个眼神,双双摇头。
沈青黛今日胃口一般,吃到一半,便再也吃不下去,只拿个勺子吃着玫瑰奶酪。
施净还在埋头苦吃,赵令询一心一意地剥着螃蟹。
沈青黛有些无聊,便朝窗外望去,楼下斜对着的,就是如意斋。
如意斋门口,三三两两结伴而入,络绎不绝。
难道梦柳公子又出了新画?
沈青黛刚放下奶酪,正想探头去看个清楚。
“这位公子,怎么生得比女子都要俊俏?”
油腻的声音让沈青黛忍不住犯恶心,乐仙楼是缺钱吗,怎么什么腌臜人物都让进。
“滚!”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可名状的威仪,让油腻醉酒男子清醒不少。
那男子本就是醉酒无状,想借着酒疯耍耍威风,虽被赵令询冷言击得清醒一些,到底还是要面子。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我婶娘可是当今皇后的表妹。”
施净一声嗤笑,险些噎着。这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非要自报家门,自取其辱。
他们这边坐的,可是赵令询。整个大宣,除开几位得宠的皇子,谁敢和他比家世。
“滚远点。”赵令询已经有点不耐烦。
赵令询甚少出现在乐仙楼,这一年又都在中亭司,故在场并没有人认出他来。
那人眼见在众友面前无光,对方也没报上名号,又仗着自己人多,会些拳脚功夫,脖子一梗:“反了天了,今日莫说只是说一下,就是我摸了,你又能怎样?”
说完,他便快步上前,朝沈青黛走去。
“啊”地一声惨叫,那人被凌空拎起,一下甩出窗外。
赵令询单手抓住他的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救命啊!快拉我上来!”
那人离地几丈,看了一眼下面,被吓得挥着手大叫起来。
沈青黛正瞧着如意斋,皱皱眉:“真烦,挡住眼了。”
赵令询会意,手稍微一使力,把他拉了上来,摔在地上。
经过这么一闹,他们都没了兴致,随便吃了几口,便下了楼去。
方一下楼,沈青黛直奔如意斋。
赵令询同施净跟着进去一瞧,如意斋所卖之物大多是文房四宝,并无特别之处。
“怎么就这些人,我在楼上看到许多人进进出出。”
沈青黛一笑,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门口的小厮一见人来,满脸堆笑迎着他们进去。
沈青黛问道:“怎么今日这么多人,梦柳公子出了新画不成?”
小厮笑道:“这个小的不知,只知日前掌柜的贴出告示,说今日有大事要宣布。”
沈青黛心下了然。如意斋二楼画作虽多,但最受瞩目的无疑还是梦柳公子。
看来,今日这些人,都是为梦柳公子而来。
二楼与一楼不同,明显要雅致许多,窗边供着牡丹、海棠,临窗一排茶坐供客人歇息,桌上放着各色点心。
整个屋子有些空荡,只墙上挂满了画作。
沈青黛在一幅画作前停住。
赵令询一看,是一幅春柳图。画上远山绵绵,春水溶溶,水鸭三三两两悠然其中,岸边柳枝随风起舞,轻盈袅袅,树下孩童追逐着柳花。
“运笔流畅,气韵生动,意境悠远,果然是好画。”
沈青黛面带微笑:“梦柳公子的画,总是充满野趣又有生机。”
“诸位,在下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窗下站着位中年男人,一脸精明干练。
沈青黛认识,他就是如意斋的掌柜。
适才还在看画的众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去,一个个等着他的接下来的话。
“什么好消息?莫不是梦柳公子要出新画了?”
“是啊,是啊,梦柳公子许久未出新品,想必是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掌柜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神秘一笑:“明日,梦柳公子将携新画作,在此同大家见面。”
人群一下炸开了锅。
“梦柳公子要和大家见面?真的假的?”
“快些同我讲这不是梦,我真的能见到梦柳公子吗?”
掌柜再次让大家安静:“此次雅赏宴,梦柳公子委托鄙斋筹办。不过你们也知道,梦柳公子爱慕者众多,小店恐难以承受,所以嘛,这次雅赏宴,有个门槛。”
“什么门槛,快说啊!”
掌柜清清嗓子:“此次名额预留五十,前四十名,将从在本店购买画作,历年累计记录中产生。余下十名,如要参加,需提供茶水费,纹银一百两。”
施净一口水喷了出来。
一百两?就见个面。
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缓步站了出来:“今日来的,都是梦柳公子的追随者,不如掌柜这就公布一下如意斋的购买记录,若有偏差,诸位正好可借此评证一番。”
说完,她微微仰起头,嘴角不可抑制地露出微笑。
掌柜想了一下,觉得有理,当即命小厮拿来早已算好的账册。
购买记录前四十,已被提前算好,掌柜的拿起,直接念了起来。
被念到名字的,纷纷激动得几欲泪流。
很快,名单仅余最后两位,也就是购买记录的前两位。
方才的绿衣女子,不知是不是一直未被念到名字,脸色微微有些紧张。
“第二名:刘落香。”
绿衣女子瞬间脸色大变:“怎么可能,我才第二,怎么可能有人比我还高?”
掌柜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第一名:沈青黛。”
沈青黛强咬紧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赵令询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施净摸摸头,沈青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掌柜的连叫了三声,依旧无人应答,笑道:“大约沈小姐今日忙,没有到吧,稍后如意斋将会亲自登门奉上请柬,也请方才念到名字的过来登记。”
绿衣姑娘突然道:“我有异议,我们常来此聚,怎么以往竟不知,这位沈小姐的名头,她到底购了多少?”
掌柜放下手中的册子,高声道:“纹银,四千两。”
满坐寂然。
众人皆知,梦柳公子也就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作画,画作都交由如意斋打理,所流传作品仅六十余幅。
“不可能,我们这些人,每人至少收藏一幅,京城外零落收藏也不少,这加起来怎么也有五十余副,她能收几幅?”
这些年梦柳公子的画作,每幅大约五百两,沈青黛若购买四千两之多,要收藏八副,这怎么可能。
掌柜的淡淡道:“一副。”
众人瞠目结舌。一副,四千两?
掌柜的不慌不忙:“第一幅。”
梦柳公子的第一幅画,并未对外展露过。传闻由他本人收藏,并没有售卖。没想到,竟然被人以四千两的价格买去。
绿衣女怔了许久,才慢慢平复。
见众人已经领取请柬,掌柜的突然道:“诸位,梦柳公子这次新画作,是全新的尝试,不再是画柳。”
“不画柳,那梦柳公子这次画的是什么?”
掌柜的徐徐开口:“蜉蝣图。”

梦柳公子擅画山水风物,其中又多以柳为主,这两年从未有变。
这次新画居然是蜉蝣图,沈青黛有些意外。
出了如意斋,沈青黛一直低着头,想着梦柳公子明日的雅赏宴。
“两位,我住得远,先行告辞了。”
听到施净道别,沈青黛才抬起头来,拱手作别。
沈青黛同赵令询并肩而行,四月的日光倾泻于身侧,沿街的叫卖声仿若隐了起来,唯余风吹落花声。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踏碎一地的光阴。
溪边梨花随风散落,转瞬雪满御道。
赵令询突然停了下来,缓缓伸出手,轻轻拿掉落在沈青黛头上的梨花。
赵令询本就比她高出许多,此刻半个身子靠过来,呼吸落在她耳边,如蜻蜓点水,倏忽而过,涟漪不止。
沈青黛双颊飞红,眼神闪躲,下意识地低下头。
“梨花落头,不吉利,快走。”
沈青黛还未生出的娇羞,戛然而止。
赵令询还是那个赵令询没错。
“古槐村的结案文书递交到刑部了吧?”
沈青黛看似随意一问,心内却隐隐有些期盼。若没递交,或许,还有机会。
赵令询答非所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青黛微怔,赵令询,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刘冲杀其亲,确为不仁。但他早已经伏法,况且导致刘家直接身亡的,还是秦忠。
刘冲虽死,但生者仍在。
陈氏本就孤苦,如今更是无依无靠。刘孝杀人不义之举,已经压得她在村中难以抬头,若刘冲此事再起,到时风言风语,让她以后如何生活?
“逝者已逝,生者仍在。杀人者已经得到惩罚,逝者也并非无辜。陈氏不该承受这些不公,若一个人饱经苦难,还要承担不属于自己的罪过,那要法理何用?”
梨花纷纷,落地成雪,掩盖住尘土与不洁。
赵令询沉默了许久,徐徐开口:“你为何要入中亭司?”
沈青黛清亮的眸子,露出迷茫。
她为何入中亭司?
因为中亭司是法理所在,所谓法理,即是准则。
中亭司的准则便是:处心公正,执法公正。
“可若为了公正,我这么做,不就是给了陈氏公正?”
赵令询一向冷淡的目光,浮上一丝温情:“你不怕将来会后悔?”
沈青黛淡然一笑:“我知道,将来待我思虑成熟之时,必定后悔。可若不做,我现在就后悔。”
赵令询摇头苦笑:“明知将来会后悔,还要去做,明知你脑子坏掉了,我竟然还蠢到跟你一样。”
沈青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生感激,喜道:“你没把刘冲之事写上,那为何要把我的给退回?”
“中亭司查明案情,需要提报到刑部,刑部有个侍郎,沈宗度,与你同姓。”赵令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他这个人,一向注重书写,你的字……他看到了,恐会对中亭司产生误解。”
兄长在刑部,结案的文书或会到他手上。为了隐藏笔迹,所以她的字写得一言难尽。
“我字迹潦草,当然比不上世子爷。”
赵令询见她恭维,不再去逗她:“当然,也不全是如此。关键是陆掌司,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平庸。”
陆掌司,很难评。赵令询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
沈青黛自然知道,陆掌司不是泛泛之辈。
赵令询也知道,他怕陆掌司看出端倪,她会因此遭到责罚,所以才自己出面书写结案书。
沈青黛读懂了这层意思,于是凝眉道:“他发现了,他怎么说?”
赵令询缓缓道:“他说,下次结案书,记得写详细一点,不要漏掉什么,免得他日想起会后悔。”
两人相视一笑。
古槐村狐仙杀人案,终于翻了过去。
回到府内,沈青黛想起明日雅赏宴,问了起来,翠芜却并未接到请柬。
沈青黛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心急,她才刚回府,请柬自然没那么快到。
不过一想到明日可以见到梦柳公子,心情一下好了起来。
晚饭照旧同兄长一起,这些日子,都是兄长在等自己,难得今日她回来得快,便早早等在桌前。
见她已在等候,沈宗度一身绯色孔雀官袍尚未换下,便急急坐了下来。
沈青黛心上一热,兄长定是怕她等得久了,竟连穿着官袍也顾不上。
“兄长,怎么不先换了衣裳去,不用急,我不饿。”
沈宗度这才笑着去换衣衫。
等他回来,手上多了一个大红帖子。
“方才回府,正巧碰到如意斋的人过来,说是送给你的,我就接下了。”
沈青黛接过帖子,打开一看,正是明日的雅赏宴的请柬。
“如意斋,听闻梦柳公子的画作,多在此处,妹妹可是喜欢梦柳公子的墨宝?”
沈青黛点头:“正是,两年前,有幸在登州见过一次,那时就觉得他的画不同寻常。”
沈宗度笑道:“妹妹不单蕙质兰心,意趣高雅,没想到眼光也如此独到。”
沈青黛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微不足道的长处,常常被他无限放大。
有时候她很忧愁,自己是不是装得有些过了。
若是有天,被他发现,自己的妹妹其实是个野丫头,他应该很失望吧。
“兄长今日怎么回得有些迟?”沈青黛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前几天古槐村有个狐仙杀人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都传到了朝中。因为死者都是普通村民,中亭司和顺天府便相互推诿。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中亭司接了。起初,我们以为又要拖上三两个月,谁知他们竟在三日之内破了案,今日递了结案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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