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沈青黛身?边,柔声问道:“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青黛摇摇头:“没有,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回答,程贵妃却似乎有些恍神。良久,她才道:“饿了吧,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好了芙蓉粥,这就让她们端上来。”
方才的小宫娥十分伶俐,马上接话道:“早就备好了,就是怕沈小姐醒得?晚,让人一直热着呢,奴婢这就去取。”
很快,小宫娥端过?芙蓉粥递了过?去。
沈青黛一晚未曾进食,的确有些饿了。只是这毕竟是贵妃娘娘居所,多少?还是有些拘束,只是接过?粥,不停用勺子搅动?着。
程贵妃笑道:“可是不喜欢吃这粥,若是不喜欢,不必勉强,我让人换了去。”
沈青黛忙摇着头,感受到程贵妃并无恶意,她便放心喝了起来。
手腕处的镯子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青黛方喝完,小宫娥忙上前收了碗,瞧见程贵妃轻轻一个眼色,她便会意。
“主子马上就要晋封皇贵妃,此事?马虎不得?,咱们再?去催下内务府的进度。”
待宫娥们散去,程贵妃眼光瞥过?沈青黛的手腕,落在那只金玉梅花嵌珠镯上。
“这个手镯,很特别。”
从方才起,程贵妃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打量,原来是在瞧这只镯子。
这只镯子,是爹爹交给?她,说是娘的旧物,嘱咐她贴身?带着的。
沈青黛摸着镯子:“这是爹爹留下的,说是我娘的旧物。”
程贵妃抬眸望着沈青黛:“你娘,是谁?”
沈青黛笑道:“娘娘忘了,臣是刑部沈侍郎的妹妹。不过?,我爹只是登州一个山庄的庄主,我娘是庄主夫人。”
程贵妃继续问道:“那你娘呢,眼下何?在?”
沈青黛转动?着镯子:“娘她去的早,方生下我便撒手人寰了。”
她顿了一下,抬头望着程贵妃:“贵妃娘娘见过?这个镯子?抑或认识我娘?”
程贵妃笑着摇摇头,她抬眸望向窗外:“这镯子应是登州常见的款式,所以看到它就觉得?亲切。我记得?,我之前好像也有一个相似的,不过?进宫这些年,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日?光照在她莹白?的脸上,透着光的肌肤像是罩在琉璃瓶内,一朵永开不败的花。
这样的贵妃娘娘,虽然带着不可逼视的光,却又无端让人想要靠近,沈青黛一瞬恍然。
程贵妃再?回过?头,方才一瞬的感伤倏忽消散不见。
“昨日?,你为何?会失足落水?”
沈青黛回过?神来,缓缓道:“臣对宫中?之路不甚熟悉,又一时走神,这才不慎跌入湖中?。”
程贵妃狐疑地望着她:“当真?”
沈青黛笑道:“臣真的只是不慎落水,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程贵妃这才道:“救你上来后,我便找御医来瞧。御医说,你此前应是中?过?毒,又落了水,身?体?还有些虚弱,需要好生歇息。我便自作主张,将你留了下来。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告知了沈侍郎。”
沈青黛再?三道谢:“多谢贵妃娘娘。”
珠帘响动?,宫娥缓缓走了进来:“娘娘,肃王世子在殿外求见。”
程贵妃瞧着床上的沈青黛,笑道:“只怕,令询世子想见的不是我。”
沈青黛面上微红,低头不语。
程贵妃打趣道:“让他在外等着,就说人马上给?他送到。”
宫殿外,赵令询垂手站在琉璃影壁下。
他一袭流云锦袍,长?身?玉立,日?光被揉碎在他的双眸间?,惹上一层莫名的暖色,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乡野院落桃花树下病弱的少?年,策马风流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隔着漫长?的岁月,在这一刻重合成眼前之人。
沈青黛眼含热泪,飞奔向站在日?光下的赵令询。
她牢牢地抱着他,生怕她一撒手,就会再?度错过?。
赵令询浑身?一僵,直至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温热,僵硬的手臂才缓缓放下。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沈青黛,我等你太久了。”
长空澄明, 一碧如洗,两人并肩行?于红墙夹道,细碎的脚步声中皆是欢愉。
想通了之前与赵令询的纠葛, 知晓了他的心意?,沈青黛有恃无恐。
她靠近赵令询, 看他依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抬起亮晶晶的眸子:“赵令询, 你怎么都不牵我的手?”
赵令询愣了一下, 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微微挑眉, 眼中带着蛊惑的笑意?:“不好意?思, 是我太迟钝。你若不介意?, 何须牵手,抱着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用了。”
沈青黛只想想逗逗他,没想到他竟如此认真。
看着夹道上渐渐多起来的宫娥太监, 她吓了一跳,忙要侧身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沈青黛脚步还未移动,赵令询大?掌用力一扯,便把她重新拉回身侧。
他清冽又带着暧昧的气息, 春日游丝般肆意?萦绕在她身侧,沈青黛的呼吸急促而又慌乱。
他居高临下,伏在她的耳边:“待会见到宗度,当着他的面,你最好也这么说。”
沈青黛忙服软:“我错了,我错了。”
赵令询放开她的手臂,轻笑一声:“我就知道, 你不想给我名分。”
沈青黛笑得弯了腰,用手戳着赵令询的胳膊:“你这话说的, 好像我是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赵令询看着她新换了衣衫,忍不住问道:“你落水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
沈青黛没由来觉得身上一寒,将昨日之事告知于赵令询。
赵令询深深地凝望着她:“沈青黛,我真想把你拴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沈青黛知他是有些后怕,在他身前转了个圈:“你不用担心,你看,我这不好好的。”
赵令询拉住她:“你前脚中毒,后脚落水,身子还没恢复,小心别转晕了。”
沈青黛停下来,老老实实走在赵令询身侧。
赵令询问:“你可有看清是何人扔你下水?”
沈青黛摇摇头:“没有。我确信那两人还在谈话,应当没有发现?我。发现?我的,是另外一个藏在暗处之人。”
她犹疑了一下,缓缓道:“那人轻松将我举起,力气极大?。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在挣扎之际,我还是瞧见了他的腰牌一角,是羽林卫。”
赵令询停住了脚步:“你怀疑陈瑞?”
沈青黛露出一丝茫然:“我也不知,只是隐约有种不安。若将我投入水中之人,真的是他,那两个密谈之人岂不就是留行?门的幕后真凶?”
她有些懊恼:“只可惜,当时我有些心不在焉,并未听清两人在说些什么。”
赵令询安慰道:“你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沈青黛脸色稍缓,很?快她便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条路并非寻常必经之道,为何程贵妃会恰巧经过?
她凝眉道:“程贵妃当日应陪着皇后娘娘在御花园,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沈青黛出事后,赵令询借着向太后请安的机会,和嘉宁到过案发地。
他道:“我打?听过,当日丽嫔娘娘身体不适,程贵妃便陪着回了宫。后太医诊断丽嫔娘娘无事,程贵妃抄近路赶回御花园时,经过了案发地。”
沈青黛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宫门口,赵令询早让人备好了马车等在一旁。
一路上,沈青黛心内纠葛不断。她已?记起小时的过往,如今她无比确定,赵令询对她的感情完全出自真心。对于自己的身世,她不想有所隐瞒。
死?过一次,换个身份归来,依旧能遇上赵令询,她已?是心怀感恩。而他不管她是魏若青还是沈青黛,都再次喜欢上她。这份真心与真情,她不敢辜负也不能辜负。
只是,她这样离奇的身世,赵令询听后,会相信吗?他会不会,把她当做怪物?
沈青黛咬着嘴唇,鼓起勇气:“赵令询,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她神?色紧张,望向他的目光满是忐忑,赵令询轻声道:“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
“妹妹,妹妹。”沈宗度隔着老远便开始喊叫,因跑得太快,绯红的官袍都跟着飞了起来。
沈宗度走近,脸色沉了下来,侧身站在两人中间。
“赵令询,你很?闲是不是?”
赵令询被?他挤到一边,十分无奈地看着沈青黛。
沈宗度拉过沈青黛:“妹妹,你没事吧?”
沈青黛拍拍自己的胳膊:“哥哥放心,我强壮得很?。”
沈宗度这才道:“没事便好,咱们快些回去吧,父亲都等急了。”
沈青黛愕然:“你说谁,爹爹?”
沈宗度点?头:“父亲昨日晚间方到,听闻你在宫内出了事,担忧了一晚。我瞧着,他像是一夜未眠。”
沈青黛鼻子一酸:“好,咱们这就回去。”
说完,瞧见站在一旁的赵令询,她心一横,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赵令询,你同?我一起回去吧。正好,有些事,我想一起说。”
沈宗度不解:“妹妹,咱们一家叙旧,你叫他一个外人做什么?”
沈青黛默然。
若要向赵令询坦白,那她的身份就不再是个秘密。若这个秘密注定要公开,她没有理由瞒着爹爹,他也有权知道真相。
马车内,众人心思各异,很?快到了沈府。
翠芜早等在门口,看到马车驶进巷子,便朝着院内呼喊起来。
赵令询下了马车,牵着沈青黛的手,缓缓从车上走下。
沈青黛朝门口一望,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从内走了出来。他约摸五十左右,瘦高身材,经过岁月侵蚀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只一眼,沈青黛便再也忍不住。想到这些日子,她历经生死?,险些见不到爹爹。想到待会真相揭露,或许她就要就此失去爹爹。她鼻头一酸,压抑着的委屈,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跑过去伏在庄主身上大?哭起来。
她哭得无所顾忌,像是要把这十几年的委屈和心酸都释放出来。
沈庄主急得拍着她的背:“孩子,不怕。有什么委屈,跟爹说,爹拼了整个山庄和这条命,也要帮你讨回公道。”
沈青黛摇着头,只哭得浑身没了力气,才慢慢止住。
沈庄主转头问向一边的沈宗度:“你说,怎么回事?”
沈宗度见沈青黛突然哭成?这样,一时不知所措。
沈青黛虽止住了哭,依旧有些抽泣:“没事,女儿只是许久未见爹爹,太想爹爹了。”
沈庄主哈哈一笑:“我还以为,你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
赵令询揖手道:“庄主放心,青黛她无事。”
沈庄主抬头盯着赵令询,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世子,你也来了。”
沈青黛一愣,回头望了望赵令询,又看向沈庄主:“怎么,爹爹认识他?”
沈庄主点?头:“世子既然来了,怎么能一直在外站着。宗度,还不引世子入府。”
沈宗度不情不愿地说了声:“请。”
沈青黛扶着沈庄主先?行?进去,赵令询跟在沈宗度身后,低声道:“宗度,你对我,似乎有些误解。”
沈宗度瞥了他一眼:“我拿你当朋友,才托你帮忙稍微照看一下我妹妹,没想到你竟生了别的心思。就你们王府那高门大?户,我们可高攀不起。想要娶我沈宗度的妹妹,那必须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警告你啊,离我妹妹远点?。不然,朋友都没得做。”
赵令询正想要解释,已?到了正厅,只能止住话头。
沈庄主示意?赵令询上座,他也不客气,跨过沈宗度,坐了下来。
沈青黛帮沈庄主添了茶,缓缓放下茶水,往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沈庄主方端起的茶杯连忙放下,上前扶住沈青黛:“黛儿,你这是做什么?”
赵令询同?沈宗度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做什么。
夏末的风已?经带着些微微的凉意?,不似以往那般燥热,沈青黛却觉得喉咙发干。
她本不想在爹爹方到京城便说出真相,可她怕此事拖得越久,自己便更?加没有勇气坦白。这些年,她占着别人的名分,享有了爹爹全心全意?的宠爱,已?经够了。
沈青黛却不起身,她只道:“爹爹,请允我说完。”
她态度坚决,沈庄主便退了回去:“有什么话,快些说,别这么跪着,爹心疼。”
沈青黛红了眼眶,她攥紧双手,指甲几乎要按进肉里:“登州忠勤伯府,也就是如今的尚书府二小姐,爹爹可曾听说过?”
沈庄主同?赵令询相视一望,缓缓收回目光:“略有耳闻。”
沈青黛听到自己颤抖着,牙齿打?颤的声音,回荡在厅堂内:“我……我就是已?故二小姐,魏若青。也是,自幼被?打?发到庄子上的野丫头,萱萱。”
短短两句话,她却耗尽了全身力气。
话一落,她便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冰冷的地面渗透着寒气,慢慢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她打?着寒噤,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不敢抬头,像是一个戴罪的囚徒,等着最终的审判。
沈庄主霍然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瞧见他黑色的靴子上歪歪斜斜的针线,那是她做的第一双鞋子。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无措几乎要将她撕裂成?碎片,化作齑粉扬在空中。
沈庄主一步步走进,他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沈青黛。
他眼中露出眼惊诧又欣喜的光彩:“萱萱,你都记起来了?”
沈青黛浑身僵硬,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任由爹爹将她扶起。
沈庄主回头看向赵令询:“谌儿,你听到了吗?萱萱,她都记起来了。”
沈宗度一脸诧异,完全摸不着头脑。
赵令询迎着金色的日光,一步步走向沈青黛。
他清俊的脸庞在日光下若隐若现?,沈青黛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声音委屈又缱绻。
他问:“萱萱,你还记得我吗?”
沈青黛懵了,合着,他们都知道啊?
第104章 人间一世05
沈青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的确有所隐瞒。所以,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会接受。
但这样的场面, 她着实没想到。
她看着赵令询与沈庄主,微微歪着头?:“你们, 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不是?沈青黛?”
沈宗度有些发懵, 妹妹不是?他的妹妹, 是魏尚书家的二小姐。
还有, 萱萱又是?怎么回事, 为何父亲与赵令询都叫她萱萱。
沈庄主点?头?, 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萱萱,不要怕,我们不会害你的。既然你都想起来了, 我们也没必要瞒着你。你想知道什么,我们都会告诉你。”
沈青黛望着沈庄主:“爹爹,为何也叫我萱萱,你之前认识我?”
沈庄主看着沈青黛, 目光慈爱:“萱萱,那时你还小?,只怕是?不记得我了,我就是?经常到你们庄子上帮忙收草药的沈叔啊。”
帮忙收草药的沈叔?
当初她同娘亲被赶到庄子上,生活清贫,娘亲便?自己种植草药,拿到集市上去卖。
娘亲识得些字, 心思活络,将草药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期间, 好像是?有位沈叔来过庄子上帮忙收过草药。
不过,她那是?还小?,对?生意之事不懂,并未曾留意过。
沈庄主看着沈青黛,眼神里蕴含着无尽的爱,可又像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
他似有叹气?:“萱萱,你可知,咱们山庄为何叫归远山庄?”
归远,远?
她心内大为震惊。母亲的闺名,不正是?远芳。
沈庄主看她这样子,便?知她已猜到,他缓缓道:“这个山庄,本来就是?你母亲的。”
沈青黛两眼迷茫:“爹爹,我不太明白。”
半开?的花窗,有微风吹入,沈庄主从缝隙中,望着眼前的一线天空:“我出身不好,爹早死,娘得了痨病,为了给娘看病,卖掉了家中的土地。遇到你娘之前,我只是?一个破讨饭的。那日,娘病重,我在药铺门口跪着,苦苦哀求掌柜的施舍我一点?草药,却被打了出来。”
谁能想到,富可敌国的沈庄主,竟然是?这样的出身。
他继续道:“是?你娘帮了我。当时,她正巧到药铺送药,见我可怜,便?施舍与我些需要的药材。她得知我娘是?痨病,告诉我若需要长久用药,不妨自己种些,并让我去找她去拿药苗。那以后,我感激你娘的帮扶,便?时常过去帮忙。一来二去,便?从你娘哪里学到了些种植药苗的手艺。因你娘隔壁住着个神医,我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一点?岐黄之术。”
“后来,你娘生意做大了,我便?跟着帮忙收药材去卖,渐渐地就成了她的左右手。托她的福,我也跟着过上了好日子。可三年后,你娘突然跟我说,那些生意她不再管了,要全部交给我。”
沈青黛记得,娘放弃生意,是?在从京城回来之后。
沈庄主看着沈青黛:“你娘说,她名义上毕竟还是?忠勤伯府的人,她怕生意越做越大,引起忠勤伯府的注意,那些人会打她的主意。到时,她会一无所有,不能给你留下什么,所以便?把生意都交给我打理。她把那些年积攒下的钱给到我,让我去置办一块宅子,说是?等你成年之后,交到你手上。”
沈青黛鼻尖酸楚,娘亲一直在为她打算,而她,至今都未曾去祭拜过娘亲。
沈庄主看遍世间沧桑,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眼泛着泪光:“接管了你娘的生意之后,我运气?越来越好,生意越做越大。四年后,就在我去外地谈生意的时候,突然接到消息,说你娘她……已经过世了。”
“我赶回去的时候,你已被忠勤伯府的人接走?。你们的住处,也被一场大火烧个精光。”
沈青黛猛然抬眸:“我们家被烧了?”
自她被接回忠勤伯府,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只知道,娘亲过世之后,忠勤伯府便?来人,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走?。
她向父亲询问过,娘亲被葬在何处,父亲含糊其?词。
逢年过节,她只能遥祭娘亲。
对?于她们房屋被烧之事,她一概不知。
沈庄主点?头?:“是?啊,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沈青黛心内空落落的。她们那个家,是?娘亲一点?一点?,亲手打造的。篱笆小?院内,四季花常开?。她以为,有家在,她好歹也算有个念想,可是?如?今,家都没了。
呆愣许久,她摸着自己的脸,垂下眼睫:“我坠崖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脸,又是?怎么回事?沈青黛又是?怎么回事?”
沈庄主望向赵令询:“当初你坠下悬崖,是?他救的你。”
鹿角山顶,山风凌冽,她看到他一身红衣飞奔而来。
她以为,他没有抓住她。
原来,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她。
沈青黛浑身颤抖,眼前早已一片朦胧,她嘶哑着嗓音:“是?你救的我?”
赵令询定定地望着她,点?了点?头?:“是?我去的,太迟了。”
沈青黛摇着头?:“不,赵令询,是?我不好。”
他们久久相望。
隔着两年的时光,两人在默默无言中,再次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沈庄主话还在继续:“你娘死后,你被接回忠勤伯府,我一直派人打听着你的情?况。有次打听之人无意被令询世子发现,他顺藤摸瓜,找到了我。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曾经住在庄子上的谌儿,几番周旋,我们才确定彼此的身份。”
“你出事之后,令询世子急疯了,他在山崖下寻了一整日,才在长月潭下游河滩处寻到你。他孤身一人,抱着奄奄一息的你来到归远山庄时,双目通红,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可他还是?坚持着守了你整整两日。”
沈青黛醒来后,回到登州城内打听忠勤伯府二小?姐的时候,曾听人说过,赵令询在她坠崖后便?返回了京城。却不知,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赵令询静静地望着她的脸,低缓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流过:“当日救你回去之后,你伤得很?重,你的脸已经被溪石划破,面目全非。我便?找来季云,来替你医治。”
小?豆芽,卢季云,浸骨草。
赵令询千方百计从西?南移植浸骨草,是?为了她。
怪不得,当初他们到牛山村处理命案,她怀疑卢季云与留行?门有关时,他会一口否认。
他低声道:“当时我以为,你烦透了我。所以你醒来时,我就没敢去见你。”
“后来,听沈庄主说,你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一商量,既然你已经忘却,那不如?就重新来过。于是?,我们便?寻了具女尸放在崖底,彻底坐实你已身亡的消息。”
当初,她猛然醒来,想起被魏大夫人陷害,她恐惧到了极点?,为求自保,只能假装失忆。没想到正是?这个举动,造成了这些误会。
再想到之前对?赵令询的态度,沈青黛有些酸涩。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赵令询默默替她做了这么多,而她却一无所知。如?果当初在登州时,她能遵从自己内心,不被魏若菀想法左右,放弃掉自己那些偏见,又何至于会错过他这两年。
她默默看着赵令询,眼前之人虽较两年前沉稳了些,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冷淡,但他看她的眼神,却真诚而炽热,一如?从前。
沈庄主冷哼一声:“那具女尸,只是?身形与你稍微有些相似罢了,只是?划伤了脸,他们忠勤伯府阖府上下,竟无一人看出破绽,也是?可笑。”
直到跳崖之前,她都以为,忠勤伯府最关心她的,就是?她的嫡姐魏若菀。
可魏若菀对?她终究还是?有所保留,未曾真心对?待。说到底,整个忠勤伯府,又有谁真正关心过她呢?
沈青黛收敛情?绪,不再想忠勤伯府那些过往,她问:“爹爹,那你的女儿,真正的沈青黛呢?”
沈庄主笑道:“傻丫头?,一直以来,爹爹的女儿只有你啊。这些年,我忙于生意,根本没有娶妻。只不过是?为了应付那些热心的媒人,我才谎称已经娶妻生子,女儿自幼体弱,被送到庵里养着。没想到,天可怜见,竟成全了咱们父女。”
一直以来,她都对?用了沈青黛这个身份而感到内疚。
而今发现,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那种突如?其?来的轻松与愉悦,让她心内瞬间舒展。
什么忠勤伯,什么伯府二小?姐,她统统不稀罕,她只希望是?爹爹的女儿。
赵令询走?到她身边,轻声道:“萱萱,你还没回答我,你记起我了吗?我是?谌儿啊,忠勤伯府的时候,你似乎把我给忘了。”
沈青黛吸着鼻子,仰着脸委屈道:“谁让你当初不辞而别?我追着你跑了几里路,跌到路边水沟里,泡在里面差点?淹死,醒来就把你给忘了。”
赵令询听她已记得自己,满脸欣喜,他内疚地解释着:“对?不起,是?我不好。当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心悸治好之后,恰逢皇祖母病重,父王便?找人把我带来了回去。我本想与你好好道别,也去找你了,可是?你却不在,当时又比较紧急,我这才先行?离开?。哪知,后来你会去了忠勤伯府。”
“你在忠勤伯府那些年,我大多数时候都在陪同师傅一路南下行?走?江湖,一去便?是?数年。等到成年后,我终于可以独当一面,能替自己做主之后,便?马上到了登州去寻你。”
沈庄主笑道:“如?今黛儿能记起,已是?万幸,这是?喜事。”
沈青黛垂头?喃喃道:“爹爹,其?实我……一直都记得,我从来没有失忆过。起初,我画本子看多了,以为是?因缘际会。后来,我意识到可能事有蹊跷,我还是?不敢坦白。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不再认我。我怕,赵令询以为我胡言乱语,不肯信我。”
她被陷害,声名狼藉,又说过那么伤人的话。她还怕,赵令询会讨厌她。她在心里默念着。
赵令询轻笑一声,安慰道:“萱萱,都过去了。你放心,无论何时,我们都在。”
沈庄主摸着沈青黛的头?,笑道:“是?啊,黛儿永远是?爹爹的乖女儿。”
从开?始便?一直懵懵的沈宗度,依旧懵着。
他明显还没消化这些内容,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摇摆:“你们,就不能提前让我知道一丁点?吗?”
沈青黛站在他面前,问道:“怎么,知道了之后,你不想认我当妹妹了?”
沈宗度忙摇着头?:“你说什么呢?沈青黛,你什么时候都是?我的妹妹。正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你记住,下次有事,一定不要瞒着我。”
沈青黛摇着他的手臂:“知道了,哥哥。”
手腕处的镯子垂至小?臂,沈青黛突然想起了程贵妃。
她问道:“爹爹,你说这个镯子是?我娘的遗物,是?真的吗?”
沈庄主望着她腕上的镯子,微微叹息:“是?的,这个是?远芳东家的遗物。就在你娘出事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把这个镯子交给了我。她说,等你长大成人之后,连同置办的房产,一起交到你手上。”
赵令询知她向来心细,便?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沈青黛摸着手镯:“没什么,突然想起了,问问。”
赵令询思索良久,还是?如?实道:“萱萱,既然你没有失忆,那有件事,我想你也有权知道。你母亲之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青黛才稳定下来的情?绪,一下被激起新的波澜。
“你如?何知道?”
赵令询道:“还记得你中了墨蝶之毒,帮你解毒的老伯吗?他就是?季云的父亲,你曾经的乡邻,卢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