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哽咽:“可是,就在?我拿着银票,兴致冲冲回到南月楼的时候,我却看到,魏若空那个畜生,他?把我姐姐推下了楼……其实,当时我姐姐并没有立即摔下楼去,她慌乱中,抓住了魏若空的脚。只要他?有心用力,他?完全有机会把姐姐拉上去。可是,他?没有,他?毫不?犹豫地揣开了姐姐……”
先前谢无容只是说?,是魏若空把南月姑娘推下楼,沈青黛却不?知,还有这样的故事?。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魏若空本来有机会救的,可是他?却……
谢无容狠狠道:“姐姐她就在?我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摔死在?我眼前。你说?,让我如何不?恨……我如何不?恨?只差一点点,姐姐就能?过上她期盼已久的,正常的生活。是魏若空这个畜生,亲手?毁了他?,他?不?该死吗?”
满厅寂然?,就连崔夫人都没再说?话。
谢无容凄然?道:“在?南月楼,我画过许多人,却唯独没有画过姐姐。我只是想着,等将来,把她赎回去,让她换上她喜欢的衣服,好好为她作一幅画。姐姐她到死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画她……”
沈青黛并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而今听来,只觉心内巨石般压着,压得她喘不?过气?。
赵令询不?知想起了什么,一直皱眉不?语,眼中似乎多了一分?愧疚。
回过神来的崔三夫人突然?站起身来,一声冷笑:“你死了姐姐你惨,那我死了儿子,我惨不?惨?你杀我儿子替你姐姐报仇,那好,我也要杀了你,为我儿子报仇。”
说?罢,她便把下簪子,朝谢无容刺去。
她这一刺,着实有些突然?,赵世元饶是眼疾手?快,挡了一下,谢无容却还是被?刺中了肩膀。
赵世元一把按住她,夺下簪子。
谢无容肩膀处鲜血直流,很快染红了衣襟。
沈青黛看着浑身是血的谢无容,忍不?住上前:“谢无容,你怎么样?”
谢无容勉强一笑:“黛儿放心,这会还死不?了。”
赵令询沉声道:“来人,先送谢公子去医治。”
中亭司捕快上前,搀着谢无容便往外走。
谢无容对着同样一脸担忧的梦蝶姑娘与紫芸点点头,抬脚跨出了偏厅。
崔三夫人跟在?后面?叫嚷着:“他?该死,我要杀了他?。”
赵令询不?客气?道:“魏大人,谢无容怎么处置,好像是刑部与大理寺的事?情,用不?着三夫人越俎代庖吧?”
魏尚书怒道:“荒唐,来人,把三夫人扶下去。”
他?似乎真的动怒了,可细一想,崔三夫人当堂刺杀,他?却一句荒唐了事?,真是活的一手?好稀泥。
沈青黛看着谢无容离去的背影,失了一会神,转身望着紫芸与梦蝶姑娘。
她竭力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又?淡然?:“你们呢?又?是为何要杀魏夫人?”
紫芸从地上爬起:“我家小?姐的事?,还是由我说?吧。”
魏尚书脸色阴沉:“一个奴婢,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赵令询冷冷扫过魏尚书:“魏大人,她不?止是你府上奴婢,还是本案关键证人。紫芸,你且说?说?,为何要帮着梦蝶姑娘,去害魏夫人?”
紫芸干瘪的脸上微微带着不?屑:“魏夫人,她就是个蛇血心肠的恶人。”
魏若菀起身站在?紫芸跟前,举起手?就想打过去。
沈青黛牢牢抓住她的手?:“她是中亭司的证人,你当着我们中亭司的面?,殴打我们的证人,是何用意?”
赵令询啪的一声,将杯子放在?桌上:“赵捕头,你听好了,若再有人胆敢耽误中亭司查案,只管抓起来,不?必姑息。”
紫芸对着魏若菀挑衅一笑:“大小?姐不?必急,我会慢慢告诉你,夫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两年前,夏至前夕,老爷同府中男眷皆去玄真观未归。这个时候,夫人找到我。她告诉我,令询世子要娶小?姐做小?妾。这事?我有所耳闻,小?姐她已骂了世子许多天。我就想着,或许小?姐她是真的不?喜欢世子。她见我上钩,便哄骗我说?,小?姐喜欢后院看守的陈侍卫,让我主动一点,为他?们搭桥铺路。她还说?,女孩子家脸皮薄,让我一定不?要提前告知。”
紫芸垂着头:“我那时天真得紧,竟然?真的傻到相信了她的鬼话。我还问?她,我要怎么做才好。她给我出主意,让我在?夏至之日,把小?姐骗到后花园,她自有安排。”
她苦笑一声:“我信了她的话,怕小?姐当日不?去后花园,我自作聪明?,爬树摘了几只蝉放到院中。我还在?小?姐的茶水中放了药,让她浑身燥热……”
沈青黛咬着嘴唇,拼命止住眼泪。
原来如此,紫芸只是被?骗了,她没有背叛自己。
紫芸继续道:“我没想到,她们竟在?后花园当场抓住了小?姐。夫人以小?姐与外人私通,有辱门楣为由,把小?姐关了起来。我当时就慌了,便跑去找夫人求情,谁知她一脚把我踹开,还拿小?姐的性命威胁我。她说?,她要先杖杀了陈侍卫,再找小?姐算账。”
当日在?柴房中,紫芸偷偷跑来,告诉她,夫人要杖杀陈侍卫,只怕多半也是故意为之。她料定紫芸会去找她,而她,断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要她去找陈侍卫,便趁机将他?们私通之事?坐实。
“小?姐再次被?关,还被?诬陷与陈侍卫私奔,我这时才意识到,我是被?她们给利用了。我愤恨不?已,却也被?关了起来。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听说?小?姐她……她失足坠下悬崖。”
赵令询凝眉道:“所以,魏若青……她与陈侍卫真的……她不?喜欢陈侍卫对吧?”
紫芸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姐她与陈侍卫毫无私情,更没有要同他?私奔。”
赵令询突然?望向?沈青黛,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亮。
沈青黛看得有些失神,但很快回过神来:“那陈侍卫呢,他?是怎么回事??”
听到她问?到哥哥,梦蝶姑娘摸着手?上的玉镯,缓缓道:“我从不?相信,哥哥会与别的姑娘私奔,他?不?是不?懂礼数的登徒子。我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尽管我们很穷,他?却把我照看得很好,从小?到大,但凡我看上的,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买给我。他?不?可能?,会弃我不?顾的。”
“哥哥出事?后,我便一直在?伯府附近打听消息,正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谢公子,还有紫芸妹妹。”
沈青黛心中一紧,问?道:“陈侍卫,他?真的……死了?”
紫芸点点头:“遇到梦蝶同谢公子后,我们便开始筹划。我假意投靠夫人,夫人一怕事?情暴露,二见我蠢笨,便留下我在?身边。我在?她身边久了,渐渐打听到了一点关于陈侍卫的消息。”
“陈侍卫,他?也是中了夫人的计。她找人让陈侍卫以为,她要将小?姐沉塘。陈侍卫不?明?就里,为不?牵连小?姐,和看门的守卫打斗一番后,跑了出去。他?找到了小?姐,想要带她离开。谁知最后,夫人却以陈侍卫拐带伯府小?姐为由,命人下狠手?。陈侍卫拼死搏杀,送小?姐出了伯府,他?自己……被?乱枪捅死了。”
沈青黛浑身一颤,她问?:“尸首呢?为何后来,这事?便没了响动?”
梦蝶姑娘叹道:“尸首,哪有什么尸首?魏夫人,命人丢到江中……喂鱼了。事?后,她找人到处宣扬,说?是哥哥拐带二小?姐不?成,畏罪潜逃了。”
沈青黛几乎要站立不?住。
先前她难辨敌我,还曾怀疑过陈侍卫。
可如今,他?却死了,为自己而死。
当初她对陈侍卫不?过举手?之劳,却没想到,会连累陈侍卫为她枉送了性命。
想起陈侍卫推她走时的决绝,沈青黛喉咙一紧,只觉得像被?千斤巨石压着,她几乎要窒息了。
她转身瞧见了紫芸。
那个曾经乖巧圆润的小?丫头,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呢?为何要在?魏家两年,受尽折磨?你明?明?有机会出去的?”
紫芸失神地望着厅外的绿荫:“小?姐死了,她是被?我的愚蠢给害死的。小?姐,她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记得那年夏天,我在?后院偷了一串樱桃。后来,被?夫人房里的千儿发现,她便找人查了起来。最后,查到了我身上,我怕极了,便躲了起来。最后,是小?姐替我挨了打。”
她自言自语道:“你们说?,哪里有丫头犯了错,小?姐挨罚的道理?”
她垂下眼眸:“大人,是我怂恿的梦蝶姑娘,此事?与她无关。你们杀了我吧,到了地下,见到小?姐,我也不?怕了。至少,我替她报仇了。”
魏若菀摇着头,指着紫芸叫道:“疯了,你们都疯了。我娘才不?会,她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敢诬陷她。”
魏若空一动不?动,在?他?印象中,母亲一直都是端庄优雅,仁慈善良的。紫芸口中的母亲,却陌生得让他?难以想象。
他?不?想去相信,可又?不?得不?信,他?只觉得天要塌了。
自说?到魏二小?姐的案子,魏尚书便端坐于堂前,由始至终,从未说?过一句话。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魏尚书,她的亲生父亲。
魏尚书缓缓站起身:“恭喜世子,这个案子,结了。”
他?对着赵令询躬身道:“世子,请看在?登州小?住的份上,结案陈词之上,为我魏府留些颜面?。”
说?罢,他?佝偻着身躯,一步步离开了偏厅。
日光下,他?的身影缩成一团,像一片乌云一样。
一切尘埃落定,赵世元带着紫芸同梦蝶姑娘回了中亭司。
出了魏府大门,施净回头望着尚书府的匾额,心中感慨万千,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他?这样也挺好。
赵令询看沈青黛神情恍惚,问?道:“你想如何结案?”
沈青黛摇摇头:“不?知。”
赵令询安慰道:“你忘了,大宣律法中有一条减死论。”
沈青黛心中燃起希望:“真的?”
赵令询道:“减死论适用很难评定,所以所知者甚少,不?如回去问?问?刑部的沈侍郎,他?定是十分?清楚。”
沈青黛喜道:“对啊,我怎么把哥哥给忘了。”
赵令询提醒道:“减死论虽能?减死,却不?能?免责,就算他?们有幸能?免于一死,只怕今后也再难自由。”
沈青黛点头:“只要有希望,我愿尽力一试。”
施净笑道:“咱们沈司正不?是一向?以律法为尊,怎么,听故事?听得心软了?”
沈青黛抬头,望着头顶的日光:“与公,我是中亭司司正,查明?真相,是我的责任,也是对万民?书上为我请愿之人必做的承诺。可我,终究只是一个凡人,若我没有这些七情六欲,与木头人何异?我想通了,大宣治国?需要律法,需要铁手?腕,却不?需要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头人。因为这天下,归根到底是人的天下。”
施净一愣,他?这辈子,听到过高谈阔论,听到过义正言辞,听到过道貌岸然?,却从未听到过这样能?让他?震动的话。
他?正色朝着沈青黛躬身道:“我施净,这辈子能?遇到你沈青,值了。”
赵令询一笑,将他?拉起:“案子是结了,可咱们要做的,还有很多。走吧,咱们一起,回中亭司。”
施净不?停挣扎着:“你放手?。赵令询,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这么爱动手?动脚了?”
沈青黛落在?最后,看着两人打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扬起。
她面?向?日光,阴影被?她甩在?身后。
她想起了多年前,她站在?日光下,娘亲在?阴影处朝着她伸出手?:“萱萱,记住,永远有人爱着你。不?管在?日光下,还是阴影中,他?们都在?。”
她曾以为魏若青,一无所有,不?被?任何人喜欢。可直到今日,她却发现,尽管卑微如她,还是有人为了她,将自己埋在?阴影里,用尽全力去爱她。
一直以来,她都被?困扰着。她不?知道魏若青是一场梦,还是沈青黛是一场梦。
这一刻,她释然?了。
她微微一笑,她知道,今日过后,她大约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雨急风骤, 烟柳掩映下,是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
楼前的红灯笼已被打湿,黄色的流苏湿哒哒地滴着水。被雨水打湿的红绸, 色暗如血。
谢无容撑着一把半旧的纸伞,缓缓望向无边雨幕下的南月楼。
“谢先生吧, 快些进来,杨老板已经恭候多时了。”
谢无容跟着进了南月楼, 今日?雨大, 客人并不是很多。他一进楼内, 便引得楼上纱幔下的姑娘们纷纷侧目。
她们极少见到这样清隽的少年, 虽一身?麻衣, 却眉目舒朗,带着点书卷气,他一双眼睛清澈无比, 不疾不徐地行走?在雨中。
感受到楼上火辣辣的目光,谢无容停住了脚步,将伞稍稍倾到一边,抬起头对着楼上的姑娘们微微一笑。
姑娘们个个都?羞红了脸, 看着他走?进楼内,缱绻的目光依旧游丝般紧紧追随。
南月楼主人杨恭坐在厅前,细细打量着谢无容,目光缓缓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线条流畅,独无名指上有些薄茧。
“这一双手瞧着,是不错。不过, 这画功如何,还?要你展示一下。”
谢无容让人准备好笔墨, 也不扭捏,当场挥毫作画。半个时辰不到,一幅南月楼美?人图便已画好。
雨幕之下,妃色纱幔之内,姑娘们头挽高髻,削肩薄背,衣香鬓影,有的凭栏远眺,有的执扇掩面,有的持花娇笑,个个柳眉桃脸不胜春。
杨恭凑近画卷,拊掌道?:“妙啊。寻常人画,定会?是个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的样子,着重香艳。你这幅画中,姑娘们姿态悠然?,反而?别具风情,倒让人觉得有些欲拒还?迎的意趣。”
谢无容放下画笔,朝着杨恭躬身?:“杨老板谬赞。”
杨恭道?:“好,从今日?起,就由你为我南月楼姑娘们作画。”
谢无容恭敬道?:“谢杨老板。”
出入南月楼十?余日?,谢无容还?是没有见到南月姑娘。
传言说?南月姑娘染了风寒,谢无容很着急,刻意延长了作画时辰,出入南月楼越来越频繁。
那日?他正为嫣红姑娘作画,方画到一半,便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
南月楼是风月场所,平日?里来往宾客不绝,声音是有些纷乱。不过有悠扬琴声遮掩,倒也不显得吵杂。
今日?这叫嚷声,却有些违和。
“南月姑娘呢?让她出来。”
“什么病了,我看她就是故意躲着小爷。”
谢无容眉头皱起,手中的画笔停了下来。
嫣红姑娘无奈道?:“又来了,这个魏二少爷,真真的是个混世魔王。南月她都?躲了几天了,还?是躲不过。”
说?罢她便起身?:“谢公子,这么吵吵着,想来也是画不好,今日?就到这吧。”
谢无容收拾好画具,跟着嫣红走?了出去。
楼梯上,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正朝着楼上叫嚷,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在后面耀武扬威。
嫣红指着那男子道?:“他就是忠勤伯府的二公子,魏若空。自去年过来南月楼,便对南月穷追猛打。这不,又过来闹了。”
谢无容瞧去,魏若空顶多十?几岁的样子,可言行举止却透着风月场所惯有的轻浮。
杨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对着嫣红使?下眼色,嫣红一脸不情愿,还?是走?了出去。
“魏二公子,南月妹妹病了,风寒。这要是过给您,我们哪担待得起啊,不如我叫几个姑娘来伺候您。”
魏若空一把甩开嫣红:“哪里来的老女人,也敢对小爷我动手动脚。”
嫣红被下了面子,强忍着屈辱,继续陪着笑脸:“二公子,我这就叫几个……”
魏若空怒骂:“滚开,今日?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见南月姑娘。”
谢无容握紧拳头,魏若空,欺人太甚。
“哪里需要天王老子,魏二公子要见,南月岂有不见的道?理。”
婉转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娇柔,山中黄莺一般,余韵不绝。
二楼侧边的门缓缓打开,南月姑娘缓步走?出,站于门前。
谢无容一动不动地盯着楼上的女子,一晃十?余载,尽管姐姐早已没了当初的影子,可她依旧是那么清纯柔顺,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魏若空呆呆地望着南月,一步步走?了上去:“南月姑娘,今日?总算是见到你了。”
南月微笑着点头:“承蒙魏二公子挂念,南月不胜……咳咳……感激……咳咳。”
她咳得十?分急促,整张脸瞬间通红,不消片刻,她便支撑不住,捂着胸口靠在门上。
“魏二公子……请……”
魏若空皱起眉头:“怎么咳成这样?”
南月依旧轻笑:“没什么,二公子,我真的无事,只是轻微的风寒……咳咳……二公子,奴这就……咳咳……”
魏若空十?分嫌弃地避开她:“既然?南月姑娘抱恙,那我改日?再来。”
说?罢他抬脚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到谢无容身?边时,还?轻哼一声:“晦气。”
谢无容再抬头去望,南月姑娘已经关上了房门。
从南月楼出来,谢无容去买了一些治疗伤寒的药,又去酒楼买了些蜜饯干果,几经打听,找到南月身?边的玉娥,托她转交给南月姑娘。
南月盯着送来的伤寒药与蜜饯干果,看得出神。
精致的食盒内,蜜饯红果、蜜饯海棠等,各色干果一应俱全。
她想起小时候那个雾气蒙蒙早晨,她早起熬药,等弟弟起床,她便把药递了过去。弟弟嫌苦,怎么也不肯喝。她便哄着他,说?喝了药就给他买蜜饯吃。弟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而?她,收拾了药罐,便找到了杨老板。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她暗想,弟弟全儿,应该已经成年了吧。她努力?回想弟弟那张乖巧的小脸,可却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在南月楼两月,谢无容画了许多姑娘,唯独没有画过南月。
杨老板曾提过,要让他画南月姑娘,谢无容却婉拒了。
他同杨老板解释,一来南月姑娘仙姿难以描绘,恐难以画出她的风采;二来,南月姑娘寻常难得一见,若人人得以窥见,岂不是没了新鲜感。
杨老板觉得有理,不定期展示楼中姑娘们小像时,每每漏掉南月姑娘,宾客们反而?觉得南月姑娘愈加神秘,声名日?盛。
谢无容过去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南月姑娘,可终究只是点头之交。
除去南月楼作画,谢无容还?接了其?他的客人,但凡有需求,他绝不推迟。
无数个没日?没夜的辛劳之后,他总算攒到了六百两。
六百两,他暗自盘算着,要想赎回姐姐,还?差得远。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月姑娘不知何故,一向娇嫩的脸色开始变得蜡黄,完全没了之前的气色。每次出来,皆需打上厚厚一层粉才能掩盖。
一向来得勤快的魏二公子逐渐没了兴致,不再出入南月楼。慢慢地,南月姑娘的身?价降了下来。
杨老板请了几个郎中去瞧,南月姑娘的脸却依旧毫无起色,他便把目光投向南月姑娘身?边的玉娥。
玉娥只有十?四五岁,虽未长开,一张鹅蛋脸却娇嫩得花一般,日?渐展露芬芳。她本就常在南月姑娘身?边,南月待她如亲妹妹一般,自己看家的本事更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杨老板要走?玉娥的时候,南月姑娘极力?挽回,可他铁了心的要培养玉娥,南月姑娘最?终也只能放手。
一个月后,玉娥正式登台,她一亮相,便抢走?了南月姑娘所有的风光。
外人都?道?,南月恨极了玉娥。可谢无容几次瞧见,玉娥偷偷去找南月,南月只是把她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玉娥一时风光无限,引来了刘通判的公子刘盛显,两人很快如胶似漆地腻在一起。南月姑娘被冷落许久,身?价大跌。
就在刘盛显想要替玉娥赎身?之际,谢无容也托人找杨老板问了南月姑娘的赎金。
一千两。谢无容盘算了下手中的钱银,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机会?。
半个月后,有个大生意找上了门。
有人找到他,愿意出五百两,来画一个人。
谢无容当即收拾好,去了约定的酒楼。
雅间内,客人隔着帘子坐着,他只隐约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形。
客人带着笑意:“看到没,就是那个穿粉裙的小姑娘。”
谢无容朝下望去,那姑娘正指着一个冰糖葫芦,笑得灿烂,她微仰着脸,眼睛笑成月牙状,像极了初生的暖阳。
小姑娘付了钱,走?到人少处,蹲在墙角边开始啃着冰糖葫芦。她吃得认真,糖浆呼了一脸竟毫无知觉。
客人笑得肆无忌惮,方才还?挺拔的身?影东倒西歪:“真是笨啊!”
许久他才止住笑:“你先画她这个样子,然?后再根据她的容貌,就是想象一下,画得尽量端庄一些,不要显得这么……这么蠢。”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谢无容笑笑,依言画了两幅。
等画完交给客人,客人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如约并奉上了银票。
临行前,他还?不忘交待:“今日?之事,请勿向外透露。”
谢无容应承下来,客人便先行离开。
他收好银票,收拾好随身?之物,朝楼下望去,正瞧见方才的客人手拿画卷,一袭红衣,策马而?去。
他拿着银票,迫不及待地赶回南月楼。他已经筹够了钱,很快,他就能和姐姐相认。
这一刻,他等了十?年。
一踏进南月楼,谢无容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走?进内厅。
他看见南月站在走?廊内,把一身?孝服的玉娥护在身?后。玉娥紧紧抓住南月,像抓住最?后的希望。
魏若空十?分不耐地甩开南月。
走?廊狭窄,他这一下力?道?极大,南月站立不稳,直直跌下楼去。慌乱之下,南月抓住了魏若空的双脚。
魏若空看到被吊着半空中的南月,被吓傻了。他根没有去想,一脚踹开了南月。
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南月翩然?飘落。
血很快蔓延开来,尖叫声四起。
谢无容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起那日?,姐姐喂他喝药,他怎么也不肯喝。
姐姐笑意盈盈:“全儿乖,等你喝了这药,姐姐就给你买蜜饯吃。”
他仰着脸:“全都?要,各样都?要。”
姐姐点头,宠溺一笑:“好,各样都?要。”
南月离世后,没了寄托的谢无容很快消沉下去,日?日?留恋酒肆。
他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那日?,天气阴沉得很。他又在酒肆酗酒,一坛接一坛,整整三坛后,雨终于落了起来。
豆大的雨点敲打着沉闷的大地,谢无容只身?走?在雨中,生无可恋。父母亡故,姐姐惨死?,他已心如死?灰。
一把伞倾泻过来,遮住了密密的雨水。
谢无容转身?,一个身?穿绿衣的姑娘,垫着脚高举着伞,站在他的眼前。
雨水肆虐,姑娘傻傻地笑着,一双眼睛弯成月亮,像极了初生的暖阳。
他觉得这姑娘熟悉极了。
明明不是同一张脸,他却莫名想起了那个躲在屋檐下,静静咬着冰糖葫芦的姑娘。
“这么大的雨,我这样举着伞,很累的。不然?,换你举一会?。”
谢无容如梦初醒,他接过伞:“好,换我撑。”
姐姐,我多想也为你撑一次伞。
庭中石榴树上青皮果子已挂满枝头, 墙角池中的莲花残红渐退。
翠芜坐在廊下,手拿针线,灵巧地串着茉莉花。
待花串成一个圆圆的花球, 她起身举起,端详了一阵, 走?进沈青黛卧房,蹑手蹑脚挂在青纱帐上。
墨蝶杀人的案子虽已告破, 沈青黛这两日睡得却不安稳。
中亭司虽并未对外?公开案情, 但毕竟涉及到盛名一时的谢无容, 又有戏班一众证人在场, 街头巷尾的早已议论纷纷。
魏若空在京中本就没什么好名声, 此番牵扯陈年旧案,一下三?条人命,百姓们骂声不断。
至于魏夫人, 她设计毒害庶女,手段阴毒,京中显贵之?家再度提及她,大多嗤之?以鼻。
这两日沈青黛也陆续听到了民?间的一些声音。
“听说?了吧, 蝴蝶杀人,是梦蝶姑娘做的,为的就是给她哥哥报仇。要说?这个魏夫人,真是心狠手辣,那魏二小姐好歹叫她一声娘,怎么就那么狠心呢?还?有梦蝶姑娘的哥哥,也是倒霉啊!”
“还?有那个画师, 莲衣公子。啧啧,真是可怜啊, 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姐姐死?在眼前,你说?这谁受得了。”
“气人的是,那魏若空,他?没直接动?手杀人,又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公子,就算莲衣公子去告,也不能将他?绳之?以法。”
“哎,莲衣公子好歹还?算有点名气,他?都拿魏若空没办法。咱们这些人,若是不幸碰到他?,碰到这种事,那才叫一个申诉无门。”
“那个魏若空,就是个祸害。你看他?往日里那德行,整日里就知道?欺男霸女。如意坊的那个谁,锦娘,不就是因?为得罪了他?,被逼得划花了自己的脸。他?虽没有亲手杀人,可祸害的又岂止一两个。真是世道?不公,明明是这些达官显贵视人命如草芥在先?,这才叫好人逼上绝路。”
尽管民?间议论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谢无容三?人还?是依法被押往刑部大牢。结案文书沈青黛已经上报,同时提出了减死?请示,刑部同大理?寺复核结果暂未可知。
沈青黛素来笃信律法公正,可登州旧事,却让她有了别样的想法。
她是反对一切以恶制恶之?暴行,也深知,若犯罪之?人不受约束,人人效仿无度,只会比犯罪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