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与魏若青毫无相似之处,他想,幸亏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她没有失忆,看到自己这副面容,该会有多恐惧无措。
沈青黛似乎有些魇住了,秀眉蹙起,薄唇微张,方擦拭过的额头又起了薄汗。
赵令询垂下头去,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沈青黛声音轻得似羽毛吹过,根本听不清。赵令询只得低下身,直到感受到她如?兰的呼吸落在耳根,才终于听清。
“娘!娘!”
赵令询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萱萱”
方才还不安的沈青黛,听到这声呼喊,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慢慢安静下来。
赵令询见她方才情?绪不安,又起了汗,怕她热着,便?起身去拿桌上的蒲扇。
他人正欲起身,沈青黛却牢牢地?抓住他。
“赵令询……抓紧我。”
赵令询一滞,整个人愣在原地?,半痴半呆地?僵在原地?。他背对着光,一张脸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许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拿了蒲扇,坐在沈青黛身旁,一下下地?替她扇着风。
直到天色已暗,沈青黛呼吸平稳,赵令询才起身。他随意铺了张草席正欲休息,便?听到敲门声。
他眉头皱起,推开门,谢无容抱着一张席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
谢无容一进?屋,便?把凉席铺在赵令询身侧。
“令询世子,我怕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特意去过来陪你。”
人已经进?屋,赵令询不好多说,只是冷冷扫了一眼?:“这里睡着冷硬,谢公?子不怕睡不着?”
谢无容摆摆手:“我一介草民,粗糙得很,令询世子若睡不惯,不如?今夜就由?我守着。”
赵令询淡声道:“不必。”
谢无容正得意着,屋外又响起敲门声。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赵令询只得起身去开门。
沈宗度进?屋,见谢无容也在,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就在赵令询另一侧忙活起来。
赵令询同?谢无容眼?看着他卷起衣袖,铺了一层凉席,放上褥子,又铺了一层凉席。准备如?此充分,他们都?忍不住想拊掌为他叫好。
沈宗度收拾完毕,对着两人道:“妹妹需要静养,两位还请早些歇息,莫要扰她才好。”
夜静无声,草席铺在地?上,多少有些冷硬,赵令询被硌得脊背生疼。
他甫一翻身,谢无容碰巧也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两人愣了一下,十分尴尬地?转了身去。
赵令询下意识转到另外一边,沈宗度软枕高卧,睡得正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草席,摸着额头不忍直视。
卢神医早起煎药,看到并排三人,吓了一跳。
整个大宣皇族、朝堂与民间备受瞩目的三个青年才俊,竟然一起躺在他破屋的地?上睡了一晚。
三人听到动?静,朦胧中醒来,才发觉天已大亮。
赵令询望向沈宗度:“你今日不用早朝?”
沈宗度慢条斯理地?拉了拉衣襟:“告假了。”
几人打着哈欠,收拾起地?上的凉席。
“咳咳……”床上传来一阵轻咳。
三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屏住呼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下一刻,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三人争先?挤到床边。
床上的沈青黛又咳了几声,长长的羽睫煽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沈青黛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落在站在中间的赵令询身上。
赵令询下意识走?上前去,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微微低垂,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沈青黛艰难开口:“紫芸,是关键。一定,要保住。”
沈青黛昏睡许久,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赵令询。
这让沈宗度与谢无容有些泄气?,可见她满脑子只有案子,两人总算勉强有点安慰。
赵令询本满心期待, 岂料沈青黛张口问起了紫芸。
他?有些失望,但还是轻声道:“若英的人品我信得过, 有他?在?,紫芸不?会有事?的。”
沈青黛依旧有些不?放心:“让……中亭司的人守着。”
赵令询点头:“已经让赵世元调了两个人过去。”
沈青黛这才放心, 等回过神来, 发现两人离得如此近, 止不?住面?色绯红。
她指尖微动, 不?自觉握紧双手?。她总觉得, 昨日半睡半醒间,掌心的温热,有些熟悉。
沈宗度挤上前:“妹妹, 你方醒,不?易劳累。你先躺着,有什么交给我们便好。”
天色已亮,这个时辰, 兄长本应在?朝堂。沈青黛知道,兄长一定是为了她特意告了假。
兄长一向?注重仪表,可如今他?衣衫微皱,发丝也有些凌乱,脸色煞白,大病初愈一般。
沈青黛吸了吸鼻子:“哥哥,又?让你担心了。”
沈宗度轻声道:“没事?就好, 别怕,等病情稳住了, 哥哥带你回家。”
沈青黛乖巧点头,然?后捂着肚子:“哥,我饿。我想吃炒鲜虾,还有蒸螃蟹。”
沈宗度有些为难:“这个,要问?神医。”
谢无容最近门边,忙跑出去问?,不?一会他?便又?跑了回来。
“黛儿,神医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些,今日都不?能?进食。”
沈青黛无奈地垂着头,看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才意识到不?对。
“这是哪里?”
赵令询道:“这是卢神医的住处,昨日你被?墨蝶咬伤,是我把你带到这的。”
沈青黛拍拍脑袋,昨日之事?瞬间涌上心头。
对,她被?墨蝶咬伤,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她心有余悸:“我这命也太大了,竟然?活了下来。”
沈宗度在?她额头一戳:“你啊,的确幸运,这次是碰到了神医。你是不?知道,那魏二公子有多惨。”
说?话间,卢神医捧了药进来。
“是令询的护心丸,为她续了命。若不?然?,人送到我这里,只怕早没了呼吸。”
沈青黛望着卢神医:“是你,你是神医?”
卢神医没有回答,只是把药递给沈宗度:“喝了药,她会有些昏沉,你们让她歇着。至于吃食,等她醒了再吃也不?迟。”
沈青黛配合地喝了药,乖乖躺下。
她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光正盛,明?晃晃的日光洒满了整个屋子。
哥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赵令询同谢无容正趴在?桌上小?憩。
她喉间有些发干,忍不?住咳了一声。
赵令询一下被?惊醒,坐了起来,谢无容紧跟着也直起身子。
“你醒了?”见沈青黛醒来,赵令询忙走过去。
“水。”沈青黛声音嘶哑。
谢无容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沈青黛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我才睡这一小?会,怎么觉得这么饿?”
谢无容笑道:“一小?会,你不?会以为还是昨日吧?”
她竟睡了两日,难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赵令询道:“饿了吧?不?过,眼下你还不?能?吃其他?的,只能?吃些清淡的。”
谢无容接道:“你想吃什么?”
沈青黛歪头想了想:“驼酪粥吧。”
赵令询方欲起身,谢无容便笑嘻嘻道:“令询世子,我难得下来一趟,这往后能?见黛儿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恳请世子,让我这一回,让我为黛儿做些什么,哪怕是买一碗粥也好。”
赵令询不?屑,感情这回事?,从来没有让这么一说?。
沈青黛一把按住赵令询的手?,对着谢无容道:“去吧,你知道我的口味,少放些糖,我怕腻。”
谢无容出了门,屋内只余他?们两人。
沈青黛忙抽了手?:“紫芸还有墨蝶戏班那些人怎么样了?”
赵令询道:“皆在?中亭司控制中。”
沈青黛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已无大碍:“待用过午饭,我要回府梳洗,劳烦你把墨蝶戏班之人叫到尚书府。”
赵令询道:“墨蝶如何杀人,你想明?白了?”
沈青黛点点头:“不?过,有些证据还要在?尚书府去找。”
赵令询问?:“你不?怕找不?到证据,或者证据被?毁了?”
沈青黛摇摇头:“不?,她来不?及。”
屋外蝉鸣,夏日悠长。
赵令询沉默良久,还是开了口:“若是破了这个案子,你会后悔吗?”
沈青黛目光缓缓移至窗外,大株的酴醾已经落尽繁花,繁茂的枝叶略显单调与孤寂。
“魏若空,他?的确该死。若我只是沈青黛,我定会舍弃追寻真相,甚至会为魏若空的死拍手?叫好。可我是中亭司的司正,我背后站着的是中亭司,整个大宣最应坚守律法之地。”
赵令询沉声道:“好,你既已想好了,那就去做,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亭午日盛,烈日高悬,空气?凝固了一般,湖面?不?起半丝涟漪。
偏厅内,赵令询同魏尚书坐于堂前,魏若英、魏若菀、施净分?坐于下方,崔氏与谢无容也在?,墨蝶戏班众人连同紫芸齐齐站在?一旁候着。
沈青黛身体尚有些虚弱,翠芜扶着她进了厅堂。
赵令询见翠芜已从登州赶回,心又?定了几分?。
魏若英眉头紧锁,眼光不?自觉瞟着一旁墨蝶戏班的众人,连沈青黛进来都未曾抬头。
魏若菀则不?屑地扫了一眼沈青黛,很快转过头去。
崔氏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搅动着手?中的帕子。
谢无容同施净瞧她进来,皆朝着沈青黛点头微笑。
人已聚齐,魏尚书迫不?及待:“沈大人,你把我们都聚在?此,莫非是已经查明?凶手?是谁?”
沈青黛淡声道:“自然?。”
魏尚书咬牙切齿:“既然?大人已经查明?,为何不?直接押来,还留他?作甚?”
赵令询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温度:“中亭司查案,有中亭司的规矩,魏尚书稍安勿躁。”
沈青黛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魏尚书身上:“若要弄明?白魏夫人与二公子之死,恐怕绕不?开贵府二小?姐以及登州的一些旧闻。”
魏尚书一拍桌子:“荒唐,二丫头已经故去多年,流言蜚语不?堪入耳,沈大人竟要拿到台面?上说?。”
沈青黛的心还是忍不?住地疼了一下:“不?堪入耳?魏尚书,魏二公子是您的儿子,魏二小?姐也是您女儿啊。这几日到处在?传贵府二小?姐当年坠崖之事?另有隐情,难道你就不?想查明?真相,还二小?姐一个公道吗?”
魏尚书一愣,眼中温情一闪而过,冷硬道:“青儿当年之事?,是我魏家门风不?严,有什么公道不?公道的。”
沈青黛缓缓闭上双眼,叹了一口气?,抬头笑道:“魏尚书可以不?管当年之事?,但此事?干系到贵府两条人命,只怕不?想听也要听了。”
魏尚书气?道:“你……你大胆。”
赵令询冷哼一声:“魏大人口口声声说?要公道,怎么这会不?想听了。沈青,你说?下去。”
沈青黛道:“那就先从魏二公子之死说?吧。寿宴当日,魏二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墨蝶撕咬致死。事?后便有传言,说?是魏二小?姐鬼魂回来复仇。”
厅下的崔氏火冒三丈:“一派胡言,二丫头的死,和空儿有什么干系,她要报仇也找不?到空儿。”
沈青黛不?急不?慢:“自然?不?是二小?姐复仇,不?过是有人故布疑阵罢了。当日我们查了二公子的尸身,发现蝴蝶只是啃噬他?颈部,不?过我们当时并未看出什么玄机。后来魏夫人也死于墨蝶之手?,这次我们却发现,蝴蝶撕咬的却是她的双手?。于是我们猜测,凶手?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引诱墨蝶分?别主动攻击他?们。所以,我们费尽心思,找到一只墨蝶。直到前日,我们携带墨蝶来此想要找些线索,结果,我却被?墨蝶攻击了。也正是如此,才让我想明?白,墨蝶主动攻击人的缘由。”
魏尚书皱眉:“凶手?到底是如何操控蝴蝶杀人的?”
沈青黛从袖中拿出一盒口脂:“用它。”
崔氏道:“你的意思是,昨日你正是用了它,才会被?蝴蝶攻击?可是不?对啊,你方才说?,蝴蝶嘶咬的是空儿的脖颈处,空儿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沈青黛扫了崔氏一眼:“魏二公子自然?不?会用口脂,用口脂并在?二公子脖颈留下印记的另有其人。”
崔氏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施净恍然?记起:“原来如此,我说?二公子脖颈处的淤痕怎地如此怪异。”
魏若菀瞥了一眼崔氏,讥讽道:“伤风败俗,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魏二公子并未定亲,魏尚书素知他?的为人,面?上一时挂不?住,忍不?住对着崔氏责怪:“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崔氏泪眼汪汪:“老爷,空儿人都不?在?了,你还忍心责怪他?吗?”
魏尚书看向?沈青黛:“沈大人,究竟是谁,要害我空儿?”
沈青黛望向?站在?一旁的墨蝶戏班众人,目光定在?梦蝶姑娘身上。
“梦蝶姑娘,是你吧?”
崔氏怒道:“小?贱妇,果然?是你,哄着空儿给你买东买西,当初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什么安分?的。你说?,为何要害我儿?”
梦蝶姑娘不?慌不?忙站了出来:“沈大人,可不?能?空口白牙的,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害二公子?”
沈青黛叹气?:“你们还不?知道她是谁吧,传言与魏二小?姐有染的侍卫,就是她的哥哥。”
魏家兄妹皆是一惊,直直盯着梦蝶姑娘。
魏若菀柳眉横竖:“是你,是你杀了我娘。”
沈青黛嘴角一勾:“怎么,大小?姐,我一说?梦蝶姑娘是那侍卫的妹妹,你便马上想到,是她杀了魏夫人?”
魏若菀稍愣了一下,冷声道:“母亲与二弟皆死于墨蝶之手?,你说?她是杀死二弟的凶手?,那自然?也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崔氏摇头:“不?对,不?对,若她真的是陈侍卫的妹妹,要害夫人还说?得过去,可她没有理由害空儿啊?”
她此言一出,魏若菀怒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尚书拍着桌子:“都给我住口。”
崔氏与魏若菀相互看了一眼,别过头去。
魏尚书道:“沈大人,你说?这姑娘是凶手?,可有证据?”
沈青黛点头:“雪儿姑娘曾说?过,寿宴开始之前,魏二公子曾找过梦蝶姑娘。梦蝶姑娘回来时……曾找她要过口脂。”
众人品过味来,再看向?梦蝶姑娘时,多了一分?莫名的审视。
梦蝶姑娘只是站着:“我与二公子情投意合,情到深处亲热一下,怎么就成杀人凶手?了?沈大人,杀人总要有个理由吧?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二公子呢?”
沈青黛叹道:“这就和魏夫人之死有关了。”
梦蝶姑娘一笑:“大人,你怕不?是又?忘了,魏夫人死的时候,我被?你们中亭司的人看着,而且我从头到尾,都未曾接触过魏夫人。”
沈青黛道:“梦蝶姑娘,各位,先别急。稍后我会慢慢为大家解释,只是这之前,需要去搜寻两处,还望魏大人应允。”
魏尚书眼眸微眯:“你要搜哪里?”
沈青黛回道:“紫芸的住处,还有,魏夫人的卧房。”
魏尚书看了看赵令询,点点头。
赵世元得到指令,当即带人前去搜寻。
厅内众人心思各异,静静等着搜寻结果。
不?一会,赵世元便满面?红光走了进来:“沈司正,还真让你猜着了,真的搜出来了。”
众人一瞧,只见赵世元拿了一个木盒,还有两幅卷轴。
沈青黛走上前,拿起了木盒,拂去上面?的尘土。
赵世元解释:“这个木盒,是从紫芸房间的柜子下搜到的。她藏得很深,还挖了个坑,我们差点就被?错过了。”
沈青黛点头,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件桃粉团花衣裙,还有一把红蓝花。
雪儿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衣裙:“这不?是,魏二小?姐的衣裙。”
魏若菀骂道:“紫芸,果然?是你在?装神弄鬼。”
赵令询眉头一动:“这个花,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青黛道:“红蓝花,益疯子家里。”
红蓝花,益疯子。
赵令询隐约猜到了,这个红蓝花,或许就是控制墨蝶的隐秘。
魏若菀并不?知红蓝花,更不?知道益疯子,她只是问?:“紫芸装神弄鬼,是该死。可是,我娘出事?前,她并未进过我娘的卧房,也没靠近过我娘,她不?可能?是凶手?。”
施净也听得一头雾水:“又?是梦蝶姑娘,又?是紫芸?可是我记得,李锦说?过,给他?墨蝶替换寿桃的,是个男人啊。难道他?在?撒谎,他?也是同伙?”
李锦一听,吓得跪在?地上:“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真的是被?人哄骗了。我与魏夫人还有二公子无冤无仇,我没有理由害他?们,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
沈青黛示意他?起来,转身向?赵世元拿来两幅卷轴。
赵世元对着赵令询解释:“这两幅画,是在?魏夫人卧房拿的。左边这副,是从墙上取下的。右边这副,则是在?床下找到的,同样藏得很深,还挖了个小?洞。”
赵令询点头,示意他?展开画卷,站在?一边的两个捕快分?别举起了两幅画。
两幅红莲图,一模一样。
一直沉默的魏若英看着两幅红莲图,想起那日的情形:“是紫芸调换了红莲图。”
魏若菀不?屑:“她一直想偷图,调换个图,能?说?明?什么?”
紫芸倒也不?否认:“不?错,画是我偷的。梅香她不?是人,我不?能?在?这再待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我就是个死。我需要钱,很多钱。”
沈青黛静静地看着她片刻,缓缓移开目光。她指着两幅画:“你们看,这两幅画有何不?同?”
施净道:“方才不?是说?了,左边那幅是正挂着的,右边那幅是紫芸藏起来的,那左边的肯定是假的了。”
赵令询摇头:“不?对,这两幅看起来,几乎毫无区别,连用笔着力习惯都如此相似。只是赝品花瓣颜色,似乎淡了些。”
魏若菀也看出了端倪:“没错,这幅画,临摹得太过逼真。有如此画工,此人有大才,为何非要临摹谢大师呢?”
魏若英眉目深邃:“柳杜莲谢,梦柳公子已经亡故,我实在?想不?出,大宣还有谁,能?有此等画功。”
沈青黛长叹一声,:“大宣当然?没有第三个能?与柳杜莲谢相比的,因为这幅画,根本不?是赝品。”
魏若英愕然?:“你此话何意?你是说?谢公子作了两幅一模一样的画?”
沈青黛心情沉重:“是。第二幅画,正是为了替代第一幅画。”
魏若英不?解:“为什么?”
沈青黛失望地看向?谢无容:“直到画作被?找到之前,我都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可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
谢无容微垂着头,不?敢去看沈青黛:“黛儿,对不?起。”
魏若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沉声道:“你们在?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沈青黛紧闭双眼:“因为第一幅画,就是杀死魏夫人的关键。”
施净又?听不?懂了:“沈青,画杀人,杀是魏夫人的不?是墨蝶吗?”
沈青黛走到画前,指着右边那幅画:“墨蝶杀人的秘密,就藏在?这细微的区别里。最初的那幅画,色彩要浓一些,那是因为,作画的颜料中添加了过量的红蓝花。”
魏若英道:“红蓝花,沈大人方才说?,紫芸藏起来的那物。”
沈青黛拿起一丛红蓝花,随手?拨弄了一下,细碎的花瓣瞬间零落成雨:“墨蝶是城东一个叫益疯子的人饲养的,我们曾去过他?的住处,那里种满了大片的红蓝花。红蓝花,可做胭脂口脂,还有作画的颜料。我想,它也应是墨蝶的最爱。”
施净恍然?大悟:“我懂了,原来如此。当日寿宴之上,墨蝶正是循着二公子脖颈上的口脂去的。至于魏夫人,多半是因为红莲图吸引墨蝶,而她又?无意中摸了图,这才导致悲剧。沈青,你真厉害,这都能?猜到。”
赵令询望着沈青黛,定定道:“不?是猜,她一定有依据。或许,正是紫芸偷画这个行动,让她想清楚了一些事?。”
沈青黛看向?赵令询,点点头:“不?错。魏夫人出事?后,我曾问?过下面?的人,她们说?,卧房内并没有什么变动。是的,卧房内并无变动,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一幅画。”
她看了看紫芸,又?抬头道:“紫芸说?她不?堪忍受欺辱,想要逃。可一个想逃的人,若真想偷些东西换钱,大可偷些便携易带之物,为何非要冒险去偷一副画呢?”
沈青黛默然?转身,向?着谢无容道:“因为他?们知道,魏若空脖颈上的口脂,在?他?抓挠之下,很容易会被?抹去。而魏夫人卧房内的红莲图,却会一直存在?。只要我们寻到墨蝶,杀人的秘密,就会被?暴露。所以,她才会冒险去换画。”
魏若英呆呆地望着谢无容:“谢兄,你答应来府赏莲,竟然?是……”
他?双手?抱着头,悔道:“是我,是我带你进来的,是我害死了母亲。”
魏若菀怒极:“谢无容,你与我母亲素无恩怨,为何要杀她?
谢无容默然?无语。
沈青黛看着谢无容,思绪复杂,她缓缓道:“他?的确与你母亲无冤无仇,他?的仇人,是另一位。与你母亲有仇的,是他?的同伴。”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站在?一旁的梦蝶姑娘。
沈青黛暗自叹气?:“他?们的同伴,应该还有一个,紫芸。先说?说?,他?们是如何设计这个连环杀人案的吧。他?们清楚,魏二公子之死,梦蝶姑娘没有杀人动机。所以,便把注意力集中到梦蝶姑娘身上。等到所有人都怀疑梦蝶姑娘的时候,再以同样的手?法,杀了魏夫人。如此一来,梦蝶姑娘虽然?有杀魏夫人的动机,却没有作案的时间和能?力。”
沈青黛继续道:“寿宴前夕,给李锦墨蝶,让他?替换掉寿桃的,应该……就是谢无容。而紫芸,先是利用魏二小?姐鬼魂一事?来混淆视听,又?利用红蓝花引诱剩余的墨蝶,待到合适的时机,在?魏夫人卧房处,放出墨蝶。他?们分?工明?确,互不?相扰,这样的手?段,的确高明?。可是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凡是做了,就总会留下痕迹。”
她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魏尚书身上:“我说?过,若要破解此案,绕不?开魏二小?姐以及登州的一些旧闻。谢无容,梦蝶姑娘还有紫芸,只怕都是当年的受害者。
魏尚书猛地一拍桌子:“荒唐,哪里来的什么流言,什么旧闻,什么受害者,都是无中生有。”
赵令询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倒了一杯茶:“梦蝶姑娘,紫芸,还有……谢无容,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梦蝶姑娘突然?笑出了声,她朗声道:“沈大人故事?说?得很好,只是你却说?错了。人都是我杀的,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要杀要剐,我认了。”
一直沉默的谢无容缓缓起身,他?看着梦蝶姑娘笑笑:“梦蝶,不?要替我瞒了,瞒不?住了。”
梦蝶姑娘走到他?跟前,哭了:“谢公子……是我做得不?够好,都怪我,是我没帮上什么忙。”
谢无容摸摸她的头:“傻丫头,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崔夫人后知后觉,他?们三人是相互抱团杀人,梦蝶姑娘与紫芸实际想杀的是魏夫人,那谢无容想杀的不?就是她儿。
她跳起来吼道:“谢无容,什么谢大师,就是个破画画的,你为什么要杀我儿?”
谢无容一声冷哼:“为什么?二年前,登州南月楼之事?,魏大人与三夫人这么快就忘了?”
崔夫人滞了一下,跌回椅子上。
南月楼?
魏尚书陷入回忆,空儿当年不?懂事?,是因为一个歌姬,失手?打伤了一个通判之子,可是那人不?是都解决了,为何时隔两年还有人来闹?
他?闷声道:“你到底是谁?”
谢无容冷冷地望着魏尚书:“南月楼的南月姑娘,就是我的亲姐姐。”
魏尚书冷笑道:“那个歌姬?她听说?,她是跳河而亡,这也能?算到空儿头上。”
谢无容长笑一声:“真是可笑啊,尚书大人不?会不?知道吧,魏若空还杀了一个人,我姐姐她根本不?是那个与刘盛显心意相通之人。”
沈青黛已听翠芜说?过,刘盛显死后,刘知府的小?妾又?生了一个儿子,现在?过得滋润美满,早把刘盛显这个儿子抛在?脑后。而玉娥,她本就无父无母,跳河之后,尸骨无存。只有南月姑娘,听说?出事?之前,有个男子一直在?打听她。
她隐约猜到,南月姑娘同谢无容有些渊源,却没想到,南月姑娘,真是谢无容的姐姐。
谢无容喃喃道:“黛儿,你知道吗?我姐姐她,是为了我才进的南月楼。年少时,我体弱多病,家中无钱医治,眼瞅着就要活不?下去,是姐姐她自愿去了那种地方。为了筹到医药钱,她把自己……卖了。我姐姐她,温柔善良又?漂亮,她本可以嫁个好人家,本本分?分?地过一辈子,是我,都是因为我。”
他?继续道:“成年后,我凭借一手?作画的本领,总算挣了点小?钱。我就想着,把姐姐赎出来。可姐姐的身价实在?太高了,我那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为了离姐姐近一些,同时也不?让姐姐有负担,我便隐瞒身份,在?南月楼作画。那段日子,我拼命作画,什么都接。半年后的一天,我接了个大单,暂时离开了南月楼。那个单子,让我一下攒够了钱。回南月楼的路上,我一路都在?想,等到我们姐弟相认的那一刻,姐姐会是怎么样的心情?若是赎回了姐姐,我就先替她租个小?院,再给她寻个靠谱的好夫婿,我就默默守着她,让她顺顺当当地过完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