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亭司探案录—— by麋解
麋解  发于:2024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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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净不知何时下了车,拉着赵令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要回中亭司复命,算了。”
赵令询一听,手正要松开,却听沈青黛一声清脆:“不能这么算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一用力,王千户便从马上摔了下来,结结实实砸到地上。
沈青黛拍手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施净嘴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道:“适才你何不卖他个面子?”
沈青黛一脸无所谓:“不卖又如何?”
施净解释着:“你这样当场给他难堪,难保他以后不会记恨上。”
沈青黛问:“记恨上又如何?”
施净看他心无城府,耐心道:“自然是要找你的错处,给你使绊子。”
沈青黛笑了:“方才我与他可是无怨无仇,毫无过节,他不照样挑衅。可见,他要挑衅的不是我,是中亭司,所以现在得罪他的也不是我,而是中亭司。身在中亭司,左右他都不过放过,为何不趁着靠山在,先出出气,让自己畅快呢?”
听到“靠山”二字,赵令询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伟岸成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山。
施净听她一番言论,突然觉得十分有理,甚至开始后悔没有趁机骂两句。
这些年屡屡受镇抚司奚落,每次都忍气吞声,现在想想,着实没有必要。
几人刚到中亭司,赵令询就推说有事,提前离开。
沈青黛便将今日情形仔细报给陆掌司,又滔滔不绝说了自己的探案思路,最后表示明日一早要去查验秦亮。
陆掌司听得昏昏欲睡,懒洋洋地点着头,挥挥手便让他们赶紧走。
沈青黛突然道:“关于这个案子,还请陆掌司给些建议?”
说完,沈青黛瞪着一双明亮的大圆眼,望着掌司,一脸期待,仿佛等待喂哺的幼鸟。
施净:“……”
陆掌司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沈青黛:“你是让本掌司给你建议?”
沈青黛点头,她的话应该很清楚吧。
这是她参与的第一个案子,一上来就是如此高难度,自然希望有人能指点一二。
陆掌司笑了,还真是个愣头青。
“就先按你想的去做吧,查不出来再来找我。”
出了门,沈青黛一脸不解:“为何陆掌司不愿指教呢?”
施净嘴一撇,没挨骂已经是万幸,还敢想指点。
回到兄长府邸,翠芜早已遣退众人独自候着。
翠芜看着沈青黛取下来的口袋,走时满满当当,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小姐,银子都花出去了。”
沈青黛难掩兴奋,拉着翠芜说了自己以银子换线索的妙思。
翠芜忍不住赞道:“小姐这事办得真漂亮。”
等沈青黛换好衣服,翠芜才道:“方才公子来过,说是要等小姐一起用膳,我推说你还在休息。只是以公子的性子,恐怕还在等着。”
沈青黛想了想道:“那快些去吧,不好让兄长久等。”
沈宗度正等在桌前,因不确定要等多久,索性执了一本书,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见沈青黛过来,他忙让人把书收了起来。
“妹妹休息了一日,今日看着大好了。”见沈青黛脸色不似前几日惨白,沈宗度面露欣喜。
沈青黛恭维道:“都是兄长照顾的好。”
沈宗度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用修长的手指夹着,在沈青黛跟前晃了晃。
从登州一路走来,沈宗度都是一副端正有礼的模样,鲜少露出这样神色,沈青黛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沈宗度不再逗她,把信递过去:“爹爹的信。”
沈青黛有些吃惊:“我昨日才到京城,爹爹来信竟这么快。”
沈宗度一副吃醋的样子,叹息道:“你前脚刚出山庄,爹爹后脚就写了信巴巴地让人送出,这个待遇,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了。”
沈青黛眼眶一红,低头拆开了信,从头到尾反复看了几遍,才收起来。
沈宗度本来是想让她高兴点,谁知反勾得她略有些伤感,忙请她坐落,让人上菜。
他夹了个点心递过去:“知道你喜欢海味,不过你身体弱,晚上又不宜食寒,我就没让人准备。这个带骨鲍螺,据说京中贵人们都挺喜欢,你尝尝。”
翠芜在旁笑道:“公子对吃食一向不讲究,今日竟让人做了这时兴菜,真是难得。”
沈青黛一看点心精致小巧,焦黄中透出丝丝奶香,顿时食欲大振,夹起一尝,的确美味,与自己以往吃的点心完全不同。加之忙了一天,中午又未曾进食,她一连夹了四个,吃了个干净。
“还有吗?”
沈宗度见她吃完眨着眼看着自己,一时有些窘迫:“没有了。”
实在不是他抠,只是见她柔柔弱弱,没料到她竟有如此好胃口,故准备的不多。
这下沈青黛也尴尬住了,在山庄时,不管饭菜多精致多难得,只要她想吃,永远都会有,是以她才会一口气吃了个净光。
翠芜看出两人的窘迫,忙调笑道:“小姐,京城吃食讲究一个精致,这一桌子吃饭,拢共就四个,都给你吃了。可怜公子忙前忙后,连个味都没尝,就没了。”
沈青黛尴尬一笑,低头扫过桌上的空盘,刘孝家饭桌上的一幕蓦然浮在眼前,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她全明白了。

晨光尚熹微,沈青黛已经坐上了马车赶到城门口。
对于昨晚无意间的发现,沈青黛激动得一晚上翻来覆去,天不亮就迫不及待地出发。
因昨日已经同掌司报过,今日可直接赶往古槐村,他们约好在城门口碰面。
马车里有些闷,沈青黛也坐不住,才下了马车,抬眼就见赵令询正远远坐着,在一方狭小的桌前吃着馄饨。
清晨的薄雾混着馄饨摊上袅袅的热气,他的脸看得不甚真切,如梦似幻。
沈青黛没由来地一阵恍惚。
她见过他以往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也见识过他现在的严正冰冷生人勿近。然而,这样鲜活的赵令询,她却从未见过。
虽有些陌生,却无比些亲切,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赵令询吃完,从腰间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方起身,视线一落,便再也移不开。
烟柳疏影下,一道高挑的身形影影绰绰,脸上晦暗不明。
隔着烟柳,隔着薄雾,隔着不可追忆的岁月,两人视线冷不防碰到一起。
霎时天荒。
施净从一旁钻出,猛地拍了拍赵令询。
“发什么呆,还不上车。”
赵令询回过神,转头扫了他一眼。
施净没由来脊背生凉。怎么回事,他今日穿的也不少啊。
马车比昨日的宽敞许多,可供人坐卧,坐垫是软的,车上早已备好了茶点。
施净不停咂舌,他第一次坐如此豪华的马车,一路走一路摸,还不忘拿几个点心。
沈青黛手摸着额头,偷偷瞅了几眼赵令询,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怎么在路边吃东西?”
她记忆中,赵令询用膳一向讲究,甚至有些苛刻。
还在登州忠勤伯府的时候,为了伺候这个短暂停留的世子爷,全府上下整日都严阵以待,在吃食上更是不厌其烦。
然而大多吃食他都入不了他的眼,府内怕扔了可惜,最后被他浪费掉的食物,顺带便宜了她这个伯府庶女。
忠勤伯府二小姐她只做了六年,便被逼着跌下悬崖。
没想到因祸得福,醒来竟然到了富可敌国的归远山庄。
她也从一个没娘疼无爹爱的小庶女,一跃成为了归远山庄的少庄主。
在山庄两年,爹爹对她宠爱异常,任她在庄上胡闹,从不加以约束。
她在伯府上刻意装出的乖巧柔顺,荡然无存,开始回归本性,肆意洒落。
若早知掉下悬崖会成为归远山庄少庄主,会遇到爹爹,哪里还用嫡姐和忠勤伯夫人刻意陷害,自己一早主动跳下去了。
施净放下手里的糕点,笑道:“因为他,穷。”
沈青黛方从回忆中抽身,便一脸愕然。
赵令询,穷。
赵令询是谁,肃王世子。
肃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肃王府会穷。
施净看沈青黛一脸震惊,肯定道:“没错,他还欠着我银子呢!”
赵令询恨不得把施净扔出去。
施净见她还是不信,得意一仰头:“半年前,他瞒着王府来到中亭司,王妃亲自带人去抓,结果他一意孤行,就是不肯走。王妃一气之下,就要断了他的用度,现在他只住在王府,吃穿用度,都要自食其力喽。”
“我就想不通了,中亭司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的,非要一头扎进来?”
赵令询抓起一块点心塞到施净嘴里:“吃你的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村,沈青黛一刻也不停留,便往刘孝家走去。
施净见她一下马车,直奔刘孝家,有些不解。
“不是说今天要验秦亮,怎么还去刘孝家?”
沈青黛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颇有些不满。
施净不明所以,只得跟着进了刘孝家。
一进门,沈青黛就走到桌边,拿起桌上中间一个空了的盘子。
“你们有没觉得,这个盘子有些奇怪?”
施净盯着看了许久,还是摇摇头。
“哪里有什么奇怪,一个普通的盘子而已。”
赵令询仔细瞧了许久,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沈青黛道:“你们不觉得,它太干净了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赵令询才反应过来。
刘孝一家被狐狸攻击之前,正在吃饭,而其他盘子中都有食物剩余,唯独这个盘子是空的。
仔细看去,虽有些许食物残留的痕迹,但却过于干净。
刘孝家一向富裕,尽管因小儿子嗜赌,家境有所败落,但绝不会穷到要把盘子舔干抹净的地步,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施净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这么好吃,盘子都快舔干净了。”
沈青黛头疼,施净的心思,永远不在破案上。
不过他的话,确实问到了点上。
这盘装的到底是什么菜?
里长带着陈氏走了进来,两人本就忐忑,见他们三人围在桌前,更是不解。
沈青黛抬眼一瞧,陈氏今日依旧一身白衣,鬓间一朵白花,半低着头,眼眶略微红肿。
“陈氏,这盘是什么菜?”
陈氏抬头,满脸诧异,待看过去,眼神竟有些惆怅。
“是桂花坛子鸡。”
桂花坛子鸡是由中药浸泡后,用陶罐焖制而成,肉嫩骨酥,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沈青黛并无多余的表情,接着道:“那这道菜,你可有动筷?”
陈氏眼神一变,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这位大人看着年纪不大,眼光却如此毒辣。
赵令询见陈氏有些犹豫,遂道:“中亭司面前,若有虚言,一经查证,是要挨板子的。”
陈氏一瞬恐慌,低声说道:“回大人,这道菜,我却不曾用过。”
沈青黛话已经问完,心中已有了主张。
“施净,刘孝一家的尸身,你还要再验一遍。”
施净不傻,听沈青黛方才的问话,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三人便离开现场,回到停尸房。
因昨日已经开胸验过,尸身味道更大了,一进屋一股刺鼻气味扑来。
沈青黛同赵令询站在一旁候着。
施净仔细翻了几人的胃部,把一些残渣收拢在一起。
一炷香的功夫,便提取出了一些黑色残渣。
细细辨认了一番,他登时脸色大变。
“曼陀罗。是曼陀罗没错,他们几人皮肤干燥潮红,瞳孔散大,指有紫绀,是曼陀罗中毒迹象。”
沈青黛一听,长舒了一口气,果然如此。
施净这才理解方才沈青黛眼中的不满,因自己的疏忽,险些错失真正的死因。
再看向沈青黛时,他脸上除了一些敬佩,也多了几分愧疚。
里长同陈氏等在门外,一直不安地朝停尸房内张望,也不知他们为何要再验。
三人走了出来,将白布包着的曼陀罗种子放在桌上。
里长见他们面色沉重,上前问道:“几位大人,今日又来查验,可是有什么发现?”
沈青黛道:“他们是被狐狸咬死的没错,不过罪魁祸首,确是这曼陀罗。”
里长同陈氏皆露出惊异之色,尤其是陈氏,沈青黛暗暗观察,见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瞪大了双眼,一时也有些疑惑。
她继续道:“曼陀罗,有止痛之效,但如果食用过量,就会精神错乱、意识模糊产生幻觉。在狐狸出现之前,他们四人应该已经服用了过量的曼陀罗,所以当狐狸撕咬的时候,他们要不是没力气反抗,要不已经陷入昏迷,最终才导致这场惨剧。”
里长面色惨白,声音都微微颤抖:“不,不是狐仙,他们是被毒死的,是谁那么狠心?”
沈青黛脸一转,看着陈氏:“那就要问问这个幸存的刘家媳妇了。”
陈氏见沈青黛怀疑她,拼命摇着手:“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里长不自觉离陈氏远了一些。
沈青黛静静看着她:“你说不是你,那你说,是谁下的毒,除了你,谁能悄无声息在坛子鸡中放入曼陀罗?”
陈氏的嫌疑的确很大,刘家的餐食都经她之手上桌,她若想下毒,轻而易举。
施净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一家人只有你幸存下来,原来你早有谋划,只把曼陀罗放进坛子鸡中。自己随便吃些其他的,看坛子鸡吃完,再找借口出去,这样一来,你就完全撇清了关系。”
陈氏急得哭了出来,也不知如何申辩,只不住地说着:“我没有,我没有。我为何要害他们?”
沈青黛脸色一沉:“你当然有理由,因为你在这个家并不好过。”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了,尤其是陈氏,她止住哭声,双目有片刻的呆滞。
里长有些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道:“大人,陈氏同刘冲一向恩爱,村里人人都可以作证,每次陈氏回娘家,刘冲能跟就跟,没时间跟着,也总会提前到村口等着她回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下狠手,但刘家绝对没有亏待她。”
沈青黛微微蹙眉:“是吗,那她胳膊上的伤从何而来?”
陈氏抬头望着沈青黛,突然一声凄厉大笑,声音在已略显荒芜的宅院中,更添几分森然。
“哈哈哈……是的,我恨他们,我恨不得他们死。”
说完,她不管不顾,一下拉开衣袖。
一条条伤疤遍布整个胳膊,有划伤,有烫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带着红肿,像一条条蜿蜒的虫子,触目惊心。
里长吓得退后两步:“这,这怎么可能?”
陈氏盯着自己的手臂,脸上仿佛披了层薄雾,声音也有些木然:“怎么不可能,这就是刘家造的孽。”
“刘孝他们夫妇,就是恶鬼。”

陈氏的称呼变了,她直接称呼了刘孝的名字。
几人面面相觑,就连一旁的赵令询,都罕见地皱起了眉。
看到几人的反应,陈氏轻蔑一笑,她就知道,不会有人轻易相信。
恶鬼总是擅于隐藏。
不知是不是下毒被看破,陈氏已经无所顾忌,一改之前柔弱的姿态。
“那年我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被花轿抬着风风光光进了刘家。进来之后,公婆和善,相公疼爱,我以为自己攀上了好人家,满怀着真心,希望能一直侍奉公婆,与相公白头恩爱。”
陈氏缓缓说着,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在追忆那段短暂的光阴。
“你们应该听说了,刘孝夫妇总是偏向小儿子刘仲。起初,我以为是老人家对小儿子的一点偏爱。可时间一长,我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明明相公有学识有善心,村里村外谁见了都要夸上几句,可他们就是看不见,只要他们兄弟两人在一起,他们永远只看得到刘仲。家里的吃穿用度,永远以刘仲为先。每季衣物,都是他拣剩下给到我们。一桌吃饭,永远把最好的放在他那边。我和相公,就像,就像是寄居在他们家的客人一样,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陈氏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不甘,但似乎更多的是无以言说的心酸。
沈青黛突然眼眶一红,想起了自己在忠勤伯府的那段日子。
这下众人脸上有了些变化,父母非圣人,一碗水端不平也难免会发生,不过刘孝这偏心的确有点过了。
陈氏继续说着:“后来我明白了,他们,就是嫌弃相公腿脚不方便。可相公有什么错,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明明是刘孝的错,十五年前他同张大争执,张大出手时,不慎砸到相公,这才导致相公如此。”
赵令询同沈青黛互换了一个眼神,张大和刘孝肯定有问题。
“就这么过了两年,我生下了小虎子。小虎子是个男娃,模样乖巧,身体康健,老两口很喜欢,我们一家人总算欢喜过了两年。我曾一度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这么一直过下去,可哪里知道,往后岁月,竟都是我噩梦。”
说到这里,她眸光骤然一冷:“都怪他们,他们溺爱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染上了赌瘾。”
“刘孝夫妇有眼无珠,一直宠爱这个逆子。他有什么好?他哪里比得上相公?”
再提到刘仲,陈氏近乎疯狂地咆哮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不甘与恨意。
沈青黛听到这里,眉头微蹙。
她听出来了,陈氏恨透了刘家小儿子,但似乎对自己的相公,很是鸣不平。
“刘仲染上了赌瘾,不断拿家中的东西去赌,日夜宿在赌坊,很快家里就发现了。相公劝刘孝夫妇不要再给他钱,他恼羞成怒,动手打了相公。相公腿脚不灵便,自然不敌他,我去拉他,也被他挥拳打倒在地。刘孝夫妇就在一旁,却只看着,并不阻止。”
沈青黛听村民说起过,刘家有些败落,便是从刘仲染了赌瘾开始。
“刘仲越赌越大,家里开支开始有点支撑不住,他们便打起了相公的主意。因为相公通些文墨,字写得极好,又擅丹青,他们便逼着相公每日去城中帮人写信,去卖些书画挣钱。一次两次还好,可长此以往,相公哪里受得了。有次雨后路滑,相公腿脚本就不便,不小心就摔到山坡下,被人给抬了回来。”
陈氏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我见相公被抬回来,想到他数日的辛苦,一时不忿,多说了几句。谁知刘孝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我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样打过,也怒了,忍不住和他辩驳。哪曾想,却把刘孝惹急了,他让旁边的阮氏把我按住,拿起桌上剪刀就往我胳膊上划。我疼得大叫,相公拖着病弱的身子过来阻止,却被他推倒在地。”
众人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刘孝一个长辈,私下竟如此行事,实在让人心惊。
沈青黛沉默了,她知道陈氏胳膊上的伤有隐情,但没想到竟然是如此。
一个弱女子,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无依无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种无助的感觉,她怎么会不懂。
赵令询眉头紧锁,陈氏口中的刘孝实在和村民口中的相差甚远,若陈氏没有说谎,那他这种残忍凶狠的性格,绝非一两日而成。
施净用手握住拳头:“畜生!”
陈氏低头凄然一笑:“这算什么,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相公受伤之后,他们见相公不能外出挣钱,便开始指桑骂槐,暗指我们吃白饭。相公初时还忍着,我也一边喂养小虎子,一边照顾相公。可有一日,我不过是饭做得晚了些,刘孝便指使我那婆婆阮氏打骂于我。那日天黑得早,蜡烛已经燃上,阮氏抓起蜡烛便把滚烫的蜡油浇在我胳膊上。”
沈青黛再也听不下去,愤然道:“真是岂有此理,你相公呢,他也不管。”
“相公怎么会不管,他听到我呼救,就跑了出来,却被刘仲按在椅子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受苦。相公怕我被继续打骂,伤未痊愈,便提出继续进城谋生。”
“相公去城里谋生,我在家情况却并没有好转。他们每日出去赌,赌赢了还好,赌输了就找人出气,我就免不了被打骂。为了小虎子,为了相公,我只能忍着。”
沈青黛听出了一些不同,疑问道:“他们?”
陈氏苦笑一声:“你听出来了,对,就是他们。我们也以为,是刘仲染上了赌瘾,刘孝夫妇宠爱才不断的给他银子。直到有一日,相公无意间发现,刘孝同刘仲一起从赌坊出来,这才明白,原来有赌瘾的不止是自己的弟弟,还有他的亲爹。”
怪不得,沈青黛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儿子染上了赌瘾,眼瞅着就要把家败坏,自己不但不帮着劝,反而拿着银子让他挥霍。原来是他自己也跟着染了赌瘾。
“之后,刘仲的名声越来越不好,以至于没有媒人肯管他的婚事。刘家的家业也再经不起祸害,刘孝夫妇这才慌了起来。刘孝自己戒了赌,开始管起刘仲,可刘仲哪里肯听他的话,依旧照赌不误。家里每况愈下,相公他……他常年受累,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陈氏声音哽咽,长舒一口气道:“我被打骂的日子,终于在遇到春禾之后有了好转。”
沈青黛这才想起,她听村民说过,春禾就是前阵子刚被陈氏拣回家的孤女。
春禾被刘孝夫妇看上,想要她嫁给二儿子刘仲。
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总要避讳着点,以免打骂陈氏吓到春禾。
听陈氏说完,施净一脸愤然:“既然他们如此苛待,你们为何不分开居住,还要受他们这鸟气?”
陈氏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与不安。
里长叹息一声道:“真是没想到,刘孝居然是这样的人。你怎么也不同村里明说情况?”
陈氏苦笑一声:“我就算有胆子说,也不见得有人会信。刘孝的手段,你们没有见过,若是我说了,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我们。若到时候再反口说我诬陷,我要如何辩解?更何况,还有相公,还有小虎子……”
里长虽也觉得她不容易,可还是说道:“那,那你也不能杀人啊,那可是四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陈氏抬起一双水润的眼睛,摇头道:“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是恨刘孝夫妇,恨毒了刘仲,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见几人还是不信,陈氏喊道:“他们是该死,可我相公呢,我没有理由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相公是我在这个家唯一的希望,我不可能害他。”
沈青黛被她这么一叫,脑子瞬间一团乱麻。
本来她觉得很清晰的事情,一下下变得模糊起来。
她坚信死者四人是被药物导致丧失行动能力,而方才的尸检结果正好证明了她的推论。
四人死亡的关键,就是桂花坛子鸡中的曼陀罗。
而当天的饭,是陈氏所做,菜也是她亲自端上桌的。
除了她,别人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毒。所以,她才认定,陈氏就是凶手。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或许是自己过于想找到答案,太急于证明自己,而忽略了许多重要的问题。
这个案子疑点还有很多。
其一,陈氏就算恨全家人,可对自己儿子她绝对真心。若真是她下毒,她怎么保证那么小的孩子不会嘴馋去夹肉吃?若小虎子果真夹肉被她制止,刘孝一家怎么不会起疑心?
其二,曼陀罗不是寻常可得之物,古槐村并未见种植。她终日在家,若真是她下毒,她又是如何拿到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狐狸。真正导致四人死亡的是狐狸,那么狐狸为何会出现在刘家?
千头万绪积压在胸中,沈青黛一时想不明白,手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静下来。
“喝一口,或许可以清醒一下。”
赵令询不动声色递过一个酒壶。
沈青黛接过,一口进肚,燥辣感直涌上来,瞬间清醒了不少。
还未递给赵令询,就见一人神色慌张,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里长问道:“跑什么呢,没见几位大人在查案?”
那人停下,喘了口气:“张大,张大死了。”

陈氏的话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几人便决定先去张大死亡案发现场。
张大死在村口槐树旁的水沟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张大的儿子张言。
沈青黛三人赶到的时候,张大已经被人捞了上来。
槐树旁聚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议论纷纷。
“就是狐仙杀人,你看,和刘孝家的一样。”
“难道真的是狐仙索命来了?”
“嘘,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也不怕狐仙听到。”
里长让众人散开,三人这才走了上去。
已经见识过停了两日的尸体,再见到死人,沈青黛已经从容了许多。
她看了看死者,约摸五十多岁,五短身材,身上穿的灰衣已经被血染红,因是刚从水中捞出,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一团团地覆盖着整张脸,活像个水鬼。
如村民所言,他的死法和刘孝一家相似,表面上看,确实是被动物撕咬而亡。
然而沈青黛还是看出了不同:“刘孝一家虽是被狐狸咬破喉颈,但并没有这么……血淋淋。”
赵令询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他被狐狸撕咬得有些过分,尤其脖子这块,倒像是刻意而为。”
施净懂他们的意思。
经过上次验尸失误,这次他不敢再有任何轻怠,连准备都格外细致起来。
沈青黛走近,收起他身上的动物毛发,红色的,和刘孝家发现的一样。
她又伸头看了看旁边的水沟,水不深,只到小腿的位置,应该淹不死人,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张言哽咽道:“昨日父亲说要进城,我们在家等了一晚也未见他回来。他以往也在外留宿过,可最近村里出了事。我父亲他……他也是当年的猎狐人,我不放心,今日一早就出门去寻,找着找着就在槐树下发现了狐狸毛,我心下焦急,预感到不好,就在四处去找,结果就在水沟里发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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