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彼此对视一眼,二十人拦住萧仁明,三十人围杀鸢雅!
一片混乱中,鸢雅惊慌失措、到处躲藏,害怕地尖叫:“仁明……仁明,救我——”
“噗!”一柄利剑刺穿鸢雅前胸!
鸢雅身子便如破败的木偶般,朝地上重重倒去!
鲜血从伤口大片大片淌出,洇红了她的白色道袍!
萧仁明瞳孔大震:“不!!鸢雅!鸢雅!”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跌跌撞撞冲来,一把抱起倒在血泊中的鸢雅,慌乱恐惧地用手去堵汩汩流血的伤口……
可都无济于事。
鸢雅脸色迅速惨白如纸,嘴唇费力地嗫嚅,带血的纤指艰难抬起,轻轻抚摸萧仁明半边侧脸,眼皮沉重地半觑着:“仁明……好好……活下去……对不起……”
“鸢雅!!!”萧仁明撕心裂肺地急切大喊。
鸢雅那只手彻底垂下,从他脸颊滑落在地。
萧仁明用手指颤巍巍地试探女子呼吸,旋即脸色惨白,抱住鸢雅的手不停颤抖。
他提起剑杀红了眼,朝黑衣刺客杀去,愤恨滔天道:“碧落阁杀手?我要你们偿命!!”
“怎么办?这哥们像杀红了眼啊……”
“哎呀,让着点,且大且退便是。”几个黑衣人窃窃私语,像拿定了主意,做个刀下留人的手势,旋即大喊,“抢走鸢雅尸首,回去复命!”
萧仁明几乎是自残式的杀法,一招一式蓄力至极,丝毫不留后路,杀的满眼猩红,好几个碧落阁杀手都受了伤。
首领面色一冷,几人对视一眼!
十人去抢鸢雅的尸体,另外几十人围困萧仁明。
对面人多势众,萧仁明犹如困兽之斗,一见鸢雅尸体被抢,更是面露嗜杀之意,疯了似的杀过去,若非碧落阁杀手甚多,互相帮衬防备,只怕已经被杀了不少!
首领抓住鸢雅尸体,回头狠狠砍了萧仁明一刀,萧仁明伸手去抢鸢雅时躲避不及,胳膊被砍了一刀,登时短袖横飞,胳膊受伤,伤口深的可见白骨。
“走!!”首领抱着鸢雅,率领数十个黑衣人立刻飞走。
萧仁明疾步追上,奈何胳膊受伤,轻功根本飞不快,只能被迫跌跌撞撞摔在地上,他满眼猩红,头发散了几根垂在额前,看上去有些落魄、狼狈。
“我这可怜愚蠢的侄儿。啧。”萧沉韫一副无药可救的样子,摇摇头,“太过至情至性,心思纯善,反受其害。”
苏南枝瞥了眼鸢雅被劫走的方向:“跟上去看看?”
“你可觉得有异常?”萧沉韫问。
苏南枝回想了下方才的画面,柳叶眉紧蹙:“我跟着外祖父学过医,略懂皮毛,虽然不算精通,可也能分出鲜血区别。方才鸢雅前胸被刺那刀,涌出来的鲜血看着像是……猴子血。”
萧沉韫拥着她的腰,朝前飞去。
约莫两里地后,杀手首领放下鸢雅的‘尸体'。
鸢雅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胸前湿漉漉的染血衣服,接过下属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随后,杏眸蓦然凌厉如刀,狠狠剜了一眼杀手首领:“跪下!”
“扑通”几声,四周杀手全部跪地。
杀手首领心慌道:“阁、阁主,属下有错……”
“谁准许你伤萧仁明的?”鸢雅半蹲下身,修长好看的素手狠狠掐住首领脖子,微眯眼睛,眸中尽是森冷的寒意,“本阁主再三下令,不许误伤萧仁明。你如何办事的!嗯?回答?”
下刻,素手收紧、指骨发白,杀手首领难以呼吸,脸色憋成青紫色,神色恐惧道:
“雅贵妃花一千两黄金买阁主您的命,属下尽心竭力助阁主假死脱身,摆脱小道姑的身份,奈何那萧仁明委实难缠,死死抱着您不肯撒手。为抢走‘尸首’助您脱身,这才被逼无奈才出刀伤了他……”
“你如何伤他的,便如何自伤。”鸢雅松手,抽出缠腰软剑,甩到身后。
剑刃嵌入土地三分。
杀手首领咬紧后槽牙,抽出剑刃,闭上眼一狠心,割伤自己的右胳膊,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他跪在地上,虚弱问道:“阁主……不会是在执行任务时,对萧仁明……动心了吧?”
“对他?对那个小傻子动心?”鸢雅清纯的面上浮出冷漠之色,哂笑道,“怎么可能?”
藏在丛林中的苏南枝,清晰地看见了鸢雅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自然和不忍心……
鸢雅那双漂亮如空境般干净的眸子,布满残忍杀意:“管好你的嘴,莫要妄加揣测,否则——”
欲言又止中暗藏的威胁,令杀手首领心中畏惧,立刻低头不敢再多言。
鸢雅长相是属于非常干净、灵动的,加之眼睛又大又圆、十分漂亮,更显清纯,杀人时面上布满冷漠,有一种极致的长相反差感。
可她竟然是——
碧落阁,阁主!
那个追杀温言斐的碧落阁阁主!
很难想象,这样长相清纯柔弱的女子,杀人不眨眼。
萧仁明一片赤子之心,终究是被辜负了。
待鸢雅等人离开之后,萧沉韫拥着苏南枝的腰飞下树枝。
苏南枝捻起鸢雅走后留下的鲜血,放于鼻尖轻闻:
“果然如我所料,是猴血。将猴血装入肠衣,再藏进上衣中,命杀手捏好方寸,既不鸢雅,又能刺穿破肠衣,便可伪造出重伤模样。萧仁明探鼻息时,她应当是把假死之类的药物压在舌下,闭了五感呼吸和心跳。”
“嗯。”萧沉韫点头,“本王从前办案时,见过这等下三滥伎俩。”
二人走向先前藏白马的地方,正好看见萧仁明疯疯癫癫地坐在树下又哭又笑。
“……”不至于吧。
萧仁明卸下腰间玉带,悬挂在九尺高的树干上,打了个死结,面容灰败至极,脖子朝玉带上一伸,脚尖离地——
“他要自缢!”苏南枝惊呼。
“废物。”萧沉韫摘下野草,灌入内力,朝玉带上飞刺而去——
韧性极好的野草立刻如软剑般,锋利地割断腰带,萧仁明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他头发凌乱地抬起头,心死如灰,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兀自喃喃道:
“阿雅死了,我们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既然人间做不到,那就去地下做夫妻……”
“她怕黑,她也怕鬼,我得陪着她走黄泉路,挡住那些魑魅魍魉……”
“阿雅……阿雅……”
“咳。”苏南枝握拳道,“七皇子,殉情是否太过一叶障目了?就算不想想以后,也得替雅贵妃娘娘想想,她只有你一个独子,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受不住这打击。”
“母妃位高权重,衣食无忧,往后就算没有我赡养,也能后半生无虞。”
萧仁明心死莫过于哀大,满脸呆滞木讷,捡起那根断裂的腰带还要自缢时,萧沉韫不甚耐烦地掐了掐眉心:“萧仁明?你是不是蠢?”
一声骂,让萧仁明回过神。
“鸢雅尸首被碧落阁抢走,你就这么看着心爱之人落入歹人手中?若他们将你心爱的鸢雅抛尸乱葬岗,被流浪汉捡到、被秃鹫叼食……”
萧仁明眼前迸射出恨意:“我要去把鸢雅抢回来,好生厚葬!”
萧沉韫三言两语激起了萧仁明的求生意志,淡淡道:“去吧,黄泉阁一行人朝京城内去了。抢尸体一事,本王建议你直接找碧、落、阁、阁、主谈判。”
苏南枝身为黄泉阁背后的幕后主使,自然清楚碧落阁老巢设立在何处,微抿唇角勾起弧度:“我有耳闻,碧落阁总址设立在京郊骊山深处,毗邻死人谷的边缘。祝七皇子一路顺风。”
“可是……我无诏不得返京。”萧仁明抱拳,恭恭敬敬道,“能否请摄政王下一道诏?”
萧沉韫摘下腰牌递给他:“我已经不是摄政王了。曜亲王府腰牌,虽然不如摄政王令牌管用,也足够你进京寻人了。那些官兵不敢为难你。”
萧仁明虽然无诏不得入京,可他到底是天子血脉、万家外甥,又有亲王府腰佩,底下的人多半睁一直演闭一只眼,只求萧仁明不要在皇城周边晃悠,基本不会被抓。
“多谢皇叔。”萧仁明将腰牌揣入袖中,一路朝苏南枝给的地址赶去。
萧沉韫翻身上马,将苏南枝揽入怀中,二人一同骑马回京。
其实苏南枝很清楚,为何萧沉韫没把鸢雅真正身份告诉萧仁明。
萧仁明受鸢雅表面迷惑,爱的无法自拔,深陷其中,就算他们二人告诉萧仁明鸢雅是碧落阁阁主,萧仁明也不会相信。
很简单,他最信任的人,一定是他的爱人,而非苏南枝二人。
有些真相,得自己去揭开,才更有冲击力和说服力。
而苏南枝二人能做的,只有引导。
萧仁明骑着红鬃烈马,攥紧缰绳俯身冲刺,右胳膊血流不止,每扬一下马鞭都痛的他满脸惨白。
他找到那位碧落阁阁主,抢回鸢雅尸首。
按照苏南枝给的地址,萧仁明赶在夜幕降临前,来到了碧落阁。
碧落阁设立在深山处的悬崖边,楼阁总高六层,在乌云诡谲的山巅上,宛若空中楼阁。
门口戍守着两个黑衣护卫,见到萧仁明时,刀剑出鞘,交叉拦着他:“贵客前来此地,所为何事?”
“买命、寻仇?下毒、杀人?恶人单、善人单?”
“不买命,我找你们阁主有事相商。”萧仁明俊眉微蹙,递去两锭金元宝,“劳烦通传,多谢。”
护卫见他出手就是金元宝,身份必然不凡,当即请他入了楼中:“稍等,这就去通传。”
楼阁第一层,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过道两边悬挂着死人头颅、满是刺青的断臂、剥下的人皮……
萧仁明强忍内心不适,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早些找回爱人尸体,鸢雅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她胆小、干净,怎么能抢来这惊悚污秽之地?
若鸢雅死后有魂灵,她肯定很害怕……
必然像如往常那样,怕的柔弱低声啜泣。怕的想躲进他怀里,待找回尸首好生厚葬,他便去陪她。
“这些啊,都是大庆十恶不赦的恶人,被贵客千金买命的恶霸,一个比一个难杀,都是我们阁主亲自出马杀的。杀死后割头颅、或断手臂、剥人皮,取其有识别特征的肢体,悬挂在碧落阁一楼内,供来往贵客观赏,以此来证明我们碧落阁杀人买命的实力。比那黄泉阁好上十倍。”
就此时,拐角处传来下楼梯的轻快脚步声,女子一边低头擦着长剑,一边道:“听说有大买主来了?哪儿呢?杀谁啊?本阁主杀人,五百金起步,远了要付路费的哈——”
萧仁明浑身如遭雷劈,猛然顺着这道熟悉娇俏的女声看去——
“阿雅?”萧仁明浑身都在发抖,几个箭步上前,追了过去。
鸢雅听到萧仁明声音,心中警铃大作,一个飞身躲上屋顶房梁,待看清了来人确实是萧仁明后,吓得魂儿都快掉了,心有余悸地抚拍胸口。
还好自己反应的快。
不过……
萧仁明怎么来了?
萧仁明一路小跑,一个个房间挨着找,满头大汗,急切道:“方才我千真万确听见了阿雅的话音,阿雅?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还活着?”
活着的,活得好好的。鸢雅抚着一阵狂跳的心口,擦了擦额前惊出的汗水。
这蠢货,这小傻子,怎么找到了碧落阁。
难不成他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对啊,若他知晓,就该大喊碧落阁阁主了,而且观他神情,不像知道真相。
鸢雅深吸口气,脚尖无声轻蹬木梁,一个矫健敏捷的飞身,飞上三楼杂物间,顺手拿出一张满是灰尘的面具,呼呼呼地吹了几下,戴在了脸上。
“鸢雅?阿雅?阿雅?你在何处?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一定还活着,对吗?是不是他们把你藏起来了。”萧仁明火急火燎,焦急万分地跑上楼,卑微又可怜,抓心挠肝极了。
“慢着!”一道黑衣长裙的年轻女子,腰佩名剑,双手负在腰后,从天而降,稳稳当当落在一楼正中间,看向快急疯了的萧仁明,“三楼以上禁止外人涉足。”
听着那道女声,萧仁明跌跌撞撞飞下一楼,却有些失望,只因面前女子气质清冷肃杀,脸戴狰狞邪恶的怪兽面具,面目里那双眼,目光斥满寒意。
这不是鸢雅。
也不可能是。
他的乖乖鸢雅,又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女魔头?
鸢雅不敢直视萧仁明那双通红的眼睛,拔出长剑,接过下属递来的白布,低头去擦剑刃,一下又一下,将锋利无比的寒剑擦到光可鉴人,略有心虚,所以嗓音很大,语气野蛮跋扈,颇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若无旁事,滚出碧落阁。碧落阁乃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你也敢跑到这里发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把这小傻子给本阁主,赶、出、去!”
命令一下,护卫当即黑脸:“请吧,公子!慢走不送!”
“碧落阁抢走我心爱之人,现在请阁主将她归还于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我萧仁明不会走。”萧仁明铿锵有力,咬紧牙齿,俊眸中全是执拗。
“我说你这小傻子……”鸢雅哐当地一声,将长剑插入地板三分,威胁道,“不走便杀了你!萧仁明?一个为了小道姑放弃前途的蠢货,若再胡闹,碧落阁有一千种方法让你死的无声无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请把鸢雅归还于我。我只要见到鸢雅,立刻就走,绝不会纠缠贵派。”萧仁明一字一句,再次郑重撂下话。
若鸢雅真的死了,萧仁明厚葬爱人后,便会不顾一切血洗碧落阁。
若鸢雅活着,今日萧仁明就算死上千百次,也要救她离开。
所以,在没见到鸢雅之前,萧仁明用词才会如此客气。
“……”鸢雅深吸口气,压住心中千奇百怪的复杂情绪,抽出长剑,满身冷傲地一步步走向萧仁明,将刀横在他脖子上,冷冷道:“滚、出、去……”
“请归还……”
“我数三声,再不走杀了你。”
“一……”
“请归还我心爱之人……”
“二……”
“请归还……”
“三!”
空中略过一道虚影,萧仁明猝不及防地倒地。
鸢雅用剑鞘敲晕了萧仁明,心情烦躁地闭上眼,指甲慢慢掐进掌心,极力平静道:“把这傻子拖出去,日后谁也不准对外,透露本阁主的名讳,违令者杀无赦。可懂?”
“明白!”碧落阁六层楼,响起数百个杀手整整齐齐的喊声。
护卫扯着萧仁明的上半身,正要将他出去——
“慢着。”鸢雅看着萧仁明汩汩流血的胳膊,目光微暗,别开眼睛看向窗外,咬牙道,“给他包扎完伤口,再扔出死人谷……扔到京城外的客栈中…… 派三十名杀手贴身押送此人,到蜀州嵩阳上任知府……”
他迎面走来,满脸忧愁道:“大哥……”
“大哥怎么了?他还没回来?”苏南枝柳叶眉紧蹙,顿觉不安,连忙问道。
“大哥留书一封,说要出趟远门,已向大理寺告了一个月的病假。”苏南辕紧攥着那封信纸,颇为头疼道,“大哥素日行事最为稳妥周正,可这一次……他不会失了分寸吧?”
“若我猜得不错,大哥是暗中护送子珊和亲了。此去远程,一去一回正好一月,等等吧,一月之后,大哥必定会归家。”苏南枝情绪略有些复杂,杏眸蒙上一层忧愁,轻叹口气,“二哥,你放心吧,大哥绝不会失了分寸,但他……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苏南辕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面色愁苦。
苏南枝回院就寝时,院门西墙角点了一盏铜油灯。
铜油灯光线模糊影绰,娇小清瘦的青衫姑娘梳着双丫髻,坐在小凳上,双手捧着一本医书,身侧小桌上摆着一本武书。
春盛看的很是聚精会神,时而紧皱眉头、时而长舒一口气,正在学字的她犹如嚼黄连那般,边学边刻苦钻研,看了小刻种后起身伸懒腰时,忽觉身后视线,转头,吓了一跳——
“姑、姑娘!”
“我在呢。”苏南枝抿唇一笑,目光温柔如暖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你看了一晚上的书?”
春盛撇了撇嘴,清澈眸中满是求知欲,叹道:“姑娘,我都快二十了,才开始读书,是否为时过晚?我学的好慢,好笨,我会不会一辈子都比别人差啊……”
苏南枝抬袖,轻轻替她擦去额前细汗,为她正了正发髻,笑眯眯道:“不晚,只要你想读书,何时都不晚。”
“有些人自三岁便启蒙学字,可到二十岁便沉迷吃喝玩乐,丢掉学习之事。可你呢,从二十岁习字读书,若你学到花甲之年,学二三十年,自然就比那些学的早、却中途停止的人厉害了。”
春盛认真地听她讲话,杏眸发亮。
“读书是一场接力赛,贵在持之以恒,太早或太晚,若做不到坚持,总会被别人超越。”苏南枝拿起角落的铜油灯,“不要妄自菲薄,当你决定行动那一刻,就已经超过了很多人。怎么不在房中读书?为何要来这角落?”
“我住偏房,若太晚点灯,光线透出窗户照在院中,姑娘正屋也会有光,这样会影响姑娘安眠。咱们院中只有西墙角离正屋远,故而才在那里点起小铜灯。”
苏南枝嗔怪地轻敲她额头:“是不是傻?日后去我那间书房读书便可,不然你在黑夜里,就点这么一盏小铜灯,日后非得熬坏了眼睛不可。”
“熬坏了眼睛,还怎么读书?”苏南枝轻轻揪了揪春盛脸蛋,走进寝屋,一边合上门,一边道,“早些歇息,小春盛。”
“咯吱……”一声合门。
*****
这一觉,苏南枝睡得不太安稳,待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
她昨日夜里,总是梦到子珊在西戎过得很不好,又梦到子珊如前世那样,远嫁西戎不过三四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便郁郁而终,死在异乡。
春盛看着苏南枝眼底的乌青,吓了一跳,连忙用胭脂给她盖了盖:“姑娘,这是没睡好?今日礼部无朝会,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便起来了。”苏南枝沉思了下,忽然看见门扉上挂着的艾叶菖蒲,“今日可是端午?”
“是呀,五月初五,端午。江源昨日便领着全府上下包粽子、制雄黄酒,每个院门都挂了新鲜的艾叶和菖蒲。”
今儿个晴光甚好,苏南枝看着青翠的艾叶,挑了件单薄的米白交领直裾,外穿浅青大袖长衫,用单螺青玉簪随意绾了个垂发髻,配着珍珠耳珰,腰间配了一块流苏镂空兰草玉佩。
清新简约、优雅又温柔,很符合初夏绿意盎然的景色。
苏南枝未施胭脂,肤白如雪、发髻如云,走在庭院中时,不少丫鬟都看怔了眼。
“怎么?我今日脸上有花?”
“姑娘的脸,比花儿还好看。”春盛笑道,“姑娘这身打扮,素雅清新,宛若不食人间的天仙呢。”
“春盛读书之后,看来连口才也变好了很多。”苏南枝喜笑颜颜。
“皇宫今日举办晚宴,宴请苏家,老爷不太想去,大公子又告了病假,二公子一早就去交接兵籍军令一事,您看要不要去?”
“毕竟是宫宴,苏家一个人都不去,也不太好。”苏南枝道。
食过午膳之后,又过了两个时辰,苏南枝便带着春盛动身朝皇宫里赶去。
苏南枝今日穿的太素雅,穿着打扮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一下马车,从皇城承天门走去太液池赴宴时,遇到不少官眷。
自从全京城知道苏南枝被赐婚给萧沉韫之后,不少未出阁女子就开始酸了。
年轻的官员少妇,约莫二十四五,拉着几个女子压低声音,悄悄闲聊:
“诶!今日端午,宫中宴请文武百官,想必摄政王准王妃也会赴宴吧?我未出嫁时经常在王府面前晃悠,一见曜亲王便抛媚眼,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勾搭到。我今日倒要看看,她长一副什么狐媚模样,竟然能把曜亲王勾搭到手!”
“嗐,羡慕。也不知道南枝郡主烧了什么高香,这辈子居然能被摄政王求亲!呜呜呜,若有机会能碰见,我一定要问问她在哪家庙烧的高香!!”另外一华服女子,满眼妒恨。
“走,咱们去偷瞧下准王妃!看看是何等姿色,才拿下了咱们全京城姑娘的梦中情郎!”那少妇胆子颇大,说话也不遮掩。
“可咱们也不认识南枝郡主啊?不如打听打听?”
几个女子聊到兴奋处,忽然拉着路过之人,打听道:“诶,这位姑娘,请问你今日可曾见到南枝郡主?”
被拉住衣袖的苏南枝:“……”
第四百一十七章 权势:布局夺帝位
苏南枝平静回头,看向那少妇和几个兴致勃勃的姑娘,几息后,唇角掠过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你们想看南枝郡主?”
“嗯呐,对。”
苏南枝微微耸肩,轻笑:“我不认识她。”
几个姑娘朝苏南枝走近了才看清她的容貌,只觉她生的极美,宛若江南水乡青山里的一场雾,美的清新绝尘且雅致温婉,是那种越看越舒服,巴不得多看几眼的美。
她今日穿的极为随性恬淡,纯米白直裾、浅青大袖衫、青玉簪、珍珠耳珰,和盛妆完全不沾边。
众人直觉她太过寒酸,心生怜惜之情,参加如此重要的宫宴,竟也没件繁复华美的衣裙,连首饰也如此简单,手钏都没戴呢。
不知道是哪个小官之女,一定很穷吧?
少妇既怜惜又有些高傲,略表同情道:“想来你也没经常参与此等宫宴,若是怯场,便跟在姐姐我身后。”
苏南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走入太液池的百花园时,端坐在第一列的萧沉韫朝苏南枝所在方向招了招手。
站在苏南枝身前的少妇心花怒放,几个姑娘窃窃私语:“看到没?曜亲王对我招手了!”
“你都成婚了,必不可能是对你招手,肯定是对我招手!”未婚姑娘满脸酡红,踩着小莲步,扶了扶发髻,急不可耐又故作矜持地朝萧沉韫走去。
萧沉韫也朝这边走来。
今日他墨发束金冠,穿着圆领竹纹白袍,手中攥着一柄墨黑折扇,端的至尊无上又风流英俊,从远处走近时,那未婚姑娘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里,磕磕巴巴刚要说话时——
“南枝,过来。”萧沉韫在池边,朝她伸手。
苏南枝微微颔首,从女孩们中间走过去。
少妇和几个姑娘登时脸色一变,心情复杂至极,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南枝走到池边时,萧沉韫稳稳地牵住了她,带她落座。
宫宴开始后。
萧睦今日一反常态的缺了席……
雅贵妃脸上难掩疲色,许是被萧仁明一事所累,施再多胭脂也挡不住眼下的乌青,乏累至极还要强装精神,宣布宫宴开始,恹恹地同诰命夫人们寒暄几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百花园。
宫中顶顶尊贵的那几位一走,晚宴也随着丝竹悦耳之声渐渐活泛了起来。
文武百官参宴,算是一年少见的盛大宫宴,暗地里不少官员,都在给家中未婚娶的子女相看良人。
萧沉韫同苏南枝喝了几杯桃花酿,苏南枝捻着一块碟中的荷花糕吃。
那荷花糕绵软香甜,花瓣渐变粉色,放着几丝嫩黄花蕊,实乃好吃。
正与同僚吃酒的余晔,忽然收到暗卫消息,脸色微微变化,走到皇室这边的坐席,弯腰同萧沉韫低声耳语了几句:“菀妃扶水仙,方才忽觉腹痛,被宫人急急搀扶下去正在生产。”
萧沉韫不动声色放下琉璃酒樽:“南枝,我有些事要处理。”
不及苏南枝回答,萧沉韫已然起身,匆匆离开了坐席。
其实苏南枝听到了那句话:菀妃生产。
她一直知道,扶水仙是萧沉韫埋在萧睦身边的暗棋。
如今,扶水仙生产,意味着什么呢?
若是生女,一个公主罢了,倒是不打紧。
若是生男,则意味着萧睦晚年多了个襁褓中的皇子。
皇子拥有争储权,血脉正统……
日后萧沉韫若与萧瑜开战,便可借男婴来拥立正统,理所当然地剿除萧瑜爪牙,再推小婴孩登基后,实行和平禅让,萧沉韫才能名正言顺地称帝。
大庆疆土辽阔,帝位更迭,唯有名正言顺,才能减少鲜血与牺牲,才能坐稳皇位。
若不是正统,将有无数魑魅魍魉借此滋生事端,大庆将难有安宁之日。
苏南枝咬着荷花糕的唇齿,忽然愣怔停顿,许久后,还是春盛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想什么呢?这盘紫苏饮也很好喝,是御膳房新调制的,甘甜好喝、回味无穷,您试试。”
苏南枝接过瓷碗装的紫苏饮,随口喝了几勺,也起身道:“我有点事,先离开小刻。”
萧沉韫、余晔、苏南枝、乃至雅贵妃、萧瑜、洛城等人,都默不作声地逐渐离开了宫宴。
苏南枝避开人群,按照记忆路线,走到了扶水仙的寝宫附近。
她飞上白桦树的树冠,折断几根绿叶茂盛的树枝,挡住身形,轻轻拨开叶子,看向那灯火通明的宫殿内。
屋外,萧睦被德宁搀扶着,正等稳婆的消息。
而萧瑜也急匆匆赶到,拱手作揖,满脸关怀道:“父皇!儿臣来迟,不知菀妃娘娘情况如何?”
“不知内里如何。正生着呢。吾儿勿担忧。哪个女人这辈子不生孩子,咳咳……放心吧,无甚大事!”萧睦紧了紧披风。
此时,大内总管德宁笑着道:“一切顺利,稳婆是全京城最好的稳婆,若菀妃娘娘知道您有这片孝心,一定很感动。”
若是女婴,便会顺利;若是男婴嘛……
萧瑜心中微嗤,面色无异。
屋内,接生婆换了一盆又一盆干净的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