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崖给萧沉韫服了药丸、扎了针后,唤来苏南枝和余晔。
三人站在院中,洛云崖眉头紧锁,缓缓道:“南枝郡主命春盛送来线索,这毒乃是乾清宫那位所下。我今晨又去查验王爷所用器物,在他昨日中毒时穿过的衣衫上,发现了端倪。”
“他昨日穿的衣衫上,有着极淡的香气,不凑上前细闻,是闻不出来的。昨日我剪下小块,仔细闻,发现衣衫上所沾染的香气与一种药香极为相似。”
洛云崖拿出一小块布料:“这是我从王爷昨日那件衣衫上裁剪的。百年前有一种秘制毒药香,气味似熏香,若碾碎成末放入香炉焚烧,无人会发觉。这毒药香隐蔽性极强,二十四时辰内,沾染过药香的布料,放入紫苏水中,水会变成浅黄色。”
他将那块小布料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紫苏水中。
染着香气的布料,浸满紫苏水,很快紫苏水也变成了浅黄色。
苏南枝皱眉道:“也就是说……昨日王爷去乾清宫,在御书房内与陛下议事,吸入了秘制毒药香?”
“昨日我在御书房外候着时,确实闻到了淡淡熏香味。”余晔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为何,陛下闻了、我也闻了、大内总管德宁也闻了都没事,就咱们王爷中毒了呢?”
洛云崖眸子凌厉地看向苏南枝:“因为秘制毒药香,需要使用葶苈夏、麦门冬触发,才能形成剧毒。若无这两味药触发,单单只吸入药香者,也不会中毒。”
苏南枝脑中炸开一个惊雷!猛然想起昨日那杯紫苏饮,脸色刷地白了下来!
“近日炎热,宫中紫苏饮消热解暑,南枝郡主可是喝了一杯掺了葶苈夏、麦门冬的紫苏饮?寻常紫苏饮不会添加葶苈夏、麦门冬,添了也揪不出错处,雅贵妃那里的紫苏饮添了这两味药,才会促成王爷中毒。”
“可是王爷未曾喝紫苏饮啊……”余晔莫不着头脑。
“郡主喝了。”洛云崖白了余晔一眼。
喝完后舌吻。
苏南枝:“……”
她脸色极为复杂。
洛云崖淡淡道:“郡主无需自责,这本就是陛下和雅贵妃联合设的局罢了。”
“此毒该怎么解?“余晔又问。
“好解,也不好解。”洛云崖道,“是毒便会有配方,既然知晓是何种毒,便不难攻克。当然,仅限于本神医而言……”
见他又要开始吹嘘医术,余晔踹了他一脚,严肃道:“说重点,毒,该怎么解!”
“即是药香入毒,也用熏香来解。”洛云崖道,“我……会准备一些草药,用于药浴和熏香,药浴十日、熏香十日,连服十日秘制草药,便可解毒。”
“还好,解毒之法,不算困难!”余晔舒了一口气。
洛云崖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解毒之法虽然简单,可这药浴地点需要在死人谷内一处汤泉内。那汤泉温度宜人,长有丰盛药草,有清热解毒、镇痛舒缓之效,能帮助王爷清退体内余毒。”
“死人谷地形复杂,若不在王府内,安防能力会大大降低。”余晔攥紧拳头,“我担心有人会暗中埋伏,加害昏迷不醒的王爷。”
“眼下,也确实别无他法了。”洛云崖紧皱眉头,深思熟虑道,“余晔,你去知会烨羽军四大战将,他们会带上精锐队伍前去戍守的 。明有军队戍守,暗有暗卫巡防,不会出错的。”
苏南枝和余晔搀扶着萧沉韫进马车,即刻动身赶往死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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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
萧睦困意倦乏地靠在龙椅上,半阖着眼,问道:“曜亲王毒发,预计几日内可成?”
跪在地上的大内高手易峰,沉思后道:“回陛下的话,不出两日。此毒下的神不知鬼不觉,饶是洛云崖也不会想到,先吸入与熏香无异的药香,再佐以苏南枝喝下的那杯特制紫苏饮,会让他身中剧毒。”
“这毒下的实在是妙,饶是博断案奇人,也不会想到此毒是朕和雅贵妃联合下的。”
萧睦冷笑,“两日之内,朕要萧沉韫暴毙,再收回兵权。 朕之江山,一日不除萧沉韫,朕一日不得安心,百年之后亦是死不瞑目!”
此时,瑞雪宫内。
万依雪心不在焉地一下又一下扶着白猫,眸中忧思重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苏南枝,这一次,算本宫对不住你。”
一行人趁着落日黄昏,光线最不打眼时,潜入了死人谷。
烨羽军的四大战将:南北城、周如故、元襄知、丰清各自打扮成樵夫模样,各带五百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赶往死人谷最隐蔽的汤泉。
余晔带了一千人,走在最前面开道。
黄泉阁杀手拢共也才两百多人,排除在执行任务的六十八人,苏南枝只带了一百名精锐杀手。
苏南枝搀扶着昏迷不醒的萧沉韫坐在马车内,她深吸口冷气,万般戒备地轻叹出声。
前世萧沉韫没有遇见苏南枝,哪里会有这么多无妄之灾?
想到此处,苏南枝温凉指尖轻抚上萧沉韫侧脸,摩挲着他的眉目、鼻尖、薄唇,又是止不住地叹息。
萧沉韫昏迷这两日,除去必要活动外,苏南枝几乎寸步不离。
温言斐身姿清瘦,穿着一袭深青阑衫,背着一柄笔直的重剑,跟在马车侧边,面色冷清寡淡,微抿薄唇,眉宇微蹙,一直在警戒周边安危。
姐姐要护萧沉韫,而他要护姐姐。
所以——
他愿意护姐姐的同时,也护姐姐想护之人。
马车驶停在汤泉前,余晔做了个手势,四周兵力立刻分散,排针分列护卫,再将萧沉韫背下马车,卸去外袍,只穿里衣,再扶着他泡入温泉之内。
纯天然的汤泉占地极大,下面是特效功能的岩石,内里长有不少珍稀草药。
洛云崖选了低洼之处,用木头拦出一块汤泉做药浴,撒上他配制的草药。
清亮泉水顷刻变成深蓝色。
他在萧沉韫身侧点了十个药香炉子。
一切准备好后,已是傍晚。
月色轻薄如纱,静谧笼罩着山谷。
距离第一次来死人谷,已是阔别两年。
上一次来死人谷是为剿除乱党,这一次,是为了萧沉韫。
上次战役结束后,谷内一片狼藉,经过时间修复,折断的战戟已被野草缠裹,初夏各色小花点缀在曾经满目疮痍的战争遗址上。
苏南枝站在山谷之巅,俯瞰连绵起伏的小山坡,她记得,这里是有几里野生樱花林的,夏风拂来时,谷内一片落英缤纷。
可,战争毁掉了那片樱花林。
如今只剩几棵歪歪扭扭的树桩子。
她也想起了,云深羡给她在庭院里种满的四季繁花,还有田庄里那一大片桂花林。
斯人已逝,景色长存。
百善堂是苏家收养孤儿、流浪孩子的地方,也是云深羡的成长之地。
后来的日子里,她把云深羡生前的庭院扩充为百善堂。
她此生永远不可能原谅萧瑜,不是因为他手段卑劣地利用苏家,也不是他利益至上、冷血无情的性子,也不是因为他前世践踏了她的感情,而是因为,云深羡的死,永远是扎在她心脏的一根钉子。
萧瑜利用无数人朝上攀爬,却唯独不该动云深羡。
云深羡,清水溪流一般的男子,洁白无瑕、温润如玉,本该前途无量,本该有个干净的人生。
苏南枝眼睫颤抖的厉害,缓缓覆上,遮去眸中哀思。
守着萧沉韫药浴的第一天,日子还算平和。
第二天,也算安稳。
第三天……
乾清宫寝殿内。
萧睦正喝着黏稠稠的黑药,大内高手易峰恭敬走上前,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砰!”地一声!
萧睦直接砸了手中的药碗!
药汁四溅!
“你说洛云崖寻到了解毒之法?在死人谷汤泉内药浴?”萧睦气急败坏道,
“萧沉韫百毒不侵,世间大多毒药都对他无用,朕费劲千辛万苦才命人寻到此毒,唯有此毒才能置他于死地!咳咳咳,咳咳,这七天内,朕要、他死!若他不死,你便去死!”
萧睦怒摔龙袍,指着穆常之和易峰的鼻子大骂。
“是是是,谨遵陛下之令。臣这次必当完成任务!”
易峰二人接连走了出去。
第四天。
洛云崖在调制新的药物掺入汤泉:“余晔,今日你要仔细些,前几日太过风平浪静,我反而有些担心。”
余晔这四日与烨羽军几个战将轮番值守,几乎没有合过眼,此时目中皆是红血丝,眼下乌青浓重,握着腰间刀柄,飞上数丈高的白桦树,藏在浓密茂盛枝叶中,斜躺在树干上,尽管很疲惫,还是强打精神道:
“好。我知道了。”
苏南枝也是几乎四日没合过眼。
“姐姐,你去歇一歇,我来护着曜亲王。”温言斐实在不忍苏南枝如此操劳,“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四天四夜不睡觉。”
“可是……”苏南枝已然有些头重脚轻,忧心忡忡地看向汤池。
“没有可是。”温言斐出声打断她,“你肩上有伤,这几日没睡好,去歇着吧,曜亲王交给我。难不成……姐姐信不过我吗?”
苏南枝太久没睡觉,连视线都有些模糊,四天没睡觉的感觉太难受了,她几乎觉得下一刻就能昏睡过去,她掐着掌心,迫使自己清醒一些,摇头道:“我没有信不过你。言斐,谢谢你。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苏南枝朝前一跌,连忙扶住树干,一路步伐虚浮地去了不远处的木屋安歇。
此处本是荒芜之地,木屋也是来时士兵合力搭建的简易屋舍。
她实在是太困,刚沾上床榻,便睡了过去。一边睡觉,一边提心吊胆,睡了没半时辰又蓦然惊醒,连睡都睡不好。
苏南枝惊醒时,摸着乱跳的心口,翻身起床,透过半掩的窗扉看向汤池,池中昏迷的萧沉韫安然无恙,她才舒了口气,又头重脚轻地跌回床帐继续休息。
窗户纸被无声无息捅了个小洞。
一支小竹筒伸进来,在夜色里散出丝丝缕缕的迷雾。
委实太累的苏南枝,睡得更沉了。
接着,那放迷烟之人低声道:“属下去……”
“孤自己去。”
窗棂被无声推开,萧瑜轻巧翻进屋,抱起娇瘦女子飞了出去。
很快,这里就会有一场大规模的屠杀。
他不能把枝枝留在此处。
洛城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若我们也参与……”
“不必。”萧瑜低声轻语,唯恐吵醒怀中女子。
洛城不是很懂,苦口婆心道:“为什么?曜亲王昏迷不醒,那么多人都想趁机杀他,若我们趁乱参与进去,岂不是杀死他的可能性更大?”
半晌后,萧瑜坐进马车,沉吟道:“萧沉韫可以死,却不能死在孤手上。”
“为什么?”洛城又问。
因为……
死在他手上,南枝会恨他入骨。
萧瑜看着怀中女子静美的睡颜,忽感心旷神怡,勾唇,自言自语道:
“没什么。这一次,孤要和萧沉韫正当竞争,要让他顺理成章地一败涂地,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恨我。”
马车驶出死人谷,来到骊山深处的寂静宅院。
院落远离京城,选在颇为美丽的山脚,初夏时繁花簇锦,屋舍上方绿树成荫,后院圈出一块菜地,养了几只鸡鸭,种着时令蔬菜。
吸入迷烟后的苏南枝睡眠格外沉。
这里,一片与世无争的祥和。
而,死人谷汤池内,一片血雨腥风。
萧睦先让萧沉韫悄无声息身中剧毒,再将这消息放了出去,暗中派心腹游说追随萧沉韫的那些大臣:萧沉韫重病将死,大树将倾,不如另择良木而栖。
趁萧沉韫重病,分食他的羽翼。
又把萧沉韫要在汤池疗养解毒之事,专程写成匿名密信递送给萧沉韫的死敌:宋晨云、狄琼、西戎可汗,还有从前萧沉韫杀过的敌将家眷。
好一招釜底抽薪。
如此一来,天下各路仇人,专挑这十日截杀萧沉韫。
这十日,恰好萧沉韫病重昏迷,是千载难逢的绝佳良机。
所以萧瑜说,他不必出手,毕竟又那么多人出手了,他又何必亲手杀人,令枝枝仇恨呢?
这一次,萧沉韫真的会死。
萧睦后半生最大的仇敌,必死无疑!
汤泉附近。
约莫到后半夜寅时,周边树影晃动异常,洛云崖不敢大意,吹了个口哨。
树冠上的余晔醒了,满头惊汗,连忙坐正身子,朝四周看去,只见月色下有一人披坚执锐,手中有什么利器在月色下反光——
“有刺客!”余晔飞身落地,猫着脚步绕着汤池跑了几圈,做了几个手势。
顿时,隐藏在暗处的精锐士兵打起十二分警戒。
不知是何处,传来一身响破丛林的惨叫声,余晔当即爆喝:“保护王爷!”
“是!”南北城抡了一圈手中五十斤重的战斧。
余晔飞去左边一看,那偷袭烨羽军的杀手,长相络耳胡赛、五官深邃、皮肤古铜,乃是西戎草原上的男人。
很快他又发现了不对劲,这大片杀手中,还有使用北狄刀法的人。
北狄人不如西戎高壮,故而佩刀精巧,爱用细剑,技法也善用巧劲。
难不成这一次,是北狄、西戎联合而来的杀手?
余晔刀剑出鞘,迎面交战,接连杀了五人,眼中皆是滔天狠辣,他手中大刀哐地一声,震断对面黑衣人手中的绣春刀。
绣、春、刀?穆常之的锦衣卫?
余晔暗叫糟糕,心中警铃大作,明白今夜处境怕是不好过了。
那些想王爷死的仇敌,今夜都到齐全了。
不必猜,他都知道背后搞鬼之人是谁。
“可恶!”余晔杀红了眼,长刀与敌人的刀剑不断发出惊心动魄的震响!
这就是,王爷从前护住的君王。
他护大庆,而大庆君王一心置他于死地。
他为大庆建功立业,在帝王眼中却变成了功高震主。
哪怕今日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余晔也要护他王爷周全!
若护住了,他势必要游说王爷,反。
反了吧,君王年老昏聩,耳聋眼瞎,残害忠臣。
反了吧,萧睦不仁,不配为君!
在场所有士兵心中都憋着一团火。
这团怒火,促使他们舍生忘死,激发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今日,哪怕身死,也要护住汤池中的王爷。
汤池倒下一具尸体、两具、十具……
血腥之气蓦然传开。
洛云崖深吸口气,握着银针的手在微微颤抖。
乌泱泱的杀手在即,若萧沉韫再不醒来,只怕性命危矣。
原本治疗时间是十天药浴,今天只是第五天,疗程刚好过半,若现在用银针强行封住萧沉韫各大穴位,防止毒素蔓延,恐怕一身绝世武功,也会因此废去大半。
而且,用银针封住血脉,洛云崖不一定有把握让萧沉韫醒来。
毕竟此毒之刁钻,太过难解。
余晔的背、胳膊中了三刀,染红了灰袍,硬朗阳刚的脸上也有了几道伤,手臂也在微微发抖。
他深吸口冷气,再次带着精锐士兵拦在杀手前面。
直到东方第一丝曙光刺破黑夜时,死人谷内已经倒了六七百具尸体,有北狄的 、西戎的、也有大庆杀手的、还有烨羽军的。
温言斐既然答应姐姐要保护萧沉韫,自然会履行承诺,亲自守在萧沉韫身侧。
但凡有冲破烨羽军防线杀到跟前来的,立刻反杀。
他衣袂翻卷如云,袖袍被割破好几道口子,洇出些许血迹,不退半步。
“洛云崖!你速速去搬救兵!将烨羽军喊来!”余晔嗓音嘶哑,颤声咆哮,吼完这句话已经用完他不少力气,大汗淋漓道,“速度要快!我们的生死全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洛云崖攥着银针大半宿,依旧不敢下针。
施针倒是好施,可若施针后,萧沉韫醒不来,武功也会被废。
洛云崖虽然武功不好,可素来逃跑练就的轻功倒是一流。
烨羽军非国家大事不能调用,且行踪飘忽不定,四大战将在此,按照往日戍守的位置,今天主体军队,应在距离此处百里外的城南京郊。
调用军队需要虎符,更需要皇帝与内阁商议,将圣旨和火牌发到兵部,兵部备好粮草、调令,由五军都督府核验无误,再把虎符送至军队主将手中。
可烨羽军却是排除在这规矩之外的军队,是先帝给予的特权。
眼下洛云崖没有虎符,也只能尽力搬来救兵。
这场厮杀持续到第二天黄昏,汤泉旁已然倒了不少尸首,累成了小山。
血泊蔓延至汤泉内,将清亮的泉水染成了淡红色,泛着恶人作呕的血腥气。
余晔带来的三千人,只剩下了一百多个。
他有些撑不住了,手肘卸力一般,轰然单膝跪地,刀尖刺入土地中支撑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息,来换取极其短暂的片刻休息。
一天一夜的对峙,温言斐也有些撑不住。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姐姐不可能不知道,温言斐猛然看向木屋,满身血污踹开木门,只见床榻上空无一人,只留了一张纸条:
时局太乱,带走南枝,佑她平安。
这信纸,是东宫的信纸。看来是萧瑜带走了姐姐。
若是萧瑜,温言斐倒放心了些。
从上次萧子炎谋反,萧瑜冲进火海救了姐姐、也顺手扶他出火海,温言斐便知道,萧瑜不会伤害姐姐。
姐姐离开满是厮杀的死人谷也好,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安心护萧沉韫。
这次,萧睦等人是铁了心要杀萧沉韫。
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宛若源源不断的海浪,杀完一批又来一批,就算余晔的人再精锐,也抵不住这样的车轮战。
一次次合围,余晔的人就会死伤一半。
第六天,天亮。
萧沉韫身侧只剩下余晔、周如故、南北城、元襄知、丰清,温言斐。
元襄知的武功是这几个当中稍微差一些的,大腿受伤,咬牙坚持着,实在撑不住后轰然倒进汤泉里,险些淹死,还是温言斐眼疾手快将他捞上来,扔进草丛藏起来的。
余晔胳膊又累又酸,沉重的像灌了铁,抬手拍了拍温言斐的胳膊,与他并肩:“言斐兄,今日着实多谢你啊。”
余晔一直都看温言斐不顺眼,杀人越货的阁主,和他这种光明伟岸的将军,完全背道而驰。
可今日来看,若非有温言斐,只怕……
温言斐看了眼余晔拍过的肩膀,抬手拂了拂上面并不存在的灰,淡薄道:“别谢我,我不是为了你家王爷,我是为了我姐姐。”
“哎呀,甭说为了谁,就阁主今日之举,当得上高义啊!日后咱俩便是,啊不,你、我、洛云崖,咱们仨也算过命的交情,出生入死的兄弟了!”
“谁跟你是兄弟?”温言斐泼他冷水。
“哦,你比我小个三四岁,若真做兄弟,你应该喊我一声大哥。”余晔二十四,温言斐二十,他自顾自地论资排辈。
“滚。”温言斐一边冷骂,一边提刀,朝偷袭余晔的杀手砍去。
余晔骇然,若不是温言斐替他接了刚刚那一刀,只怕头颅已掉地,他放声带笑,厚着脸皮大喊:“言斐啊,你这个小弟我认定了!”
“……滚。”温言斐动作一慢,腹部中了一刀,捂着血窟窿,清秀的脸上满是肃杀,“先活过今日再说吧。”
余晔累的冷汗涔涔,还击速度早已变慢,又中了一刀,应声倒在血泊中。
温言斐捂着腹下伤口,挡在余晔和萧沉韫前面。
余晔倒在血泊中,满脸是血,整个眼睛都是黏腻的鲜血。
南北城、丰清、周如故接二连三倒下。
四个人倒在血泊中,动作艰难,却再无力气站起身。
如今能撑着的只有温言斐。
温言斐上前四步,将所有活着的人,护在身后。
余晔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看向温言斐惨笑一声:“年轻就是好啊……”
四面八方冲来几十人,他拼尽全力,最后一次快如虚影般,闪现到多个方位,一刀封喉,十个杀手顷刻倒下,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动作太过消耗内力,牵动了受伤的腹部,温言斐身躯摇晃了几下,意识逐渐有些混沌。
乔装成杀手的大内高手易峰,攥紧手中长刀,面巾之下冷笑一声,他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过瞬间的痛心。
杀萧沉韫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萧沉韫强悍,却没想到他的部下也如此强悍。
不过好在,他终于要成功杀掉萧沉韫了!
胜利在望!
易峰飞身上前,与温言斐打了几个回合,刀刃在萧沉韫侧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一脚将温言斐踹倒在血泊中!
温言斐便如断线风筝般,身子砰然砸在树干上。
易峰攥紧刀柄,发出阴恻恻的寒笑,一步步靠近昏死不醒的萧沉韫,高举刀柄,狠狠砍下去——
“谁!?”易峰急忙回头。
茂密丛林里,多日不见的狄锦姿身穿黑袍,混入北狄刺客中,藏在暗处,又飞出一柄回旋飞刀。
那柄飞刀速度之快,紧贴易峰喉咙擦过!
敌在暗、他在明,易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向杀手中,知晓其中有内奸。
就在此时。
汤池内,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那双俊眸,蓦然睁开。
赤着上半身的萧沉韫醒来,看眼掺了药的汤池,蓦然飞上岸边,以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移步在易峰身后,掐住他的颈骨,低声冷笑:
“死期已至,黑白无常在等你。”
“咔嚓”一声。颈骨断裂。
易峰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头便软绵绵搭在肩上,倒地而亡。
萧沉韫衣衫都是湿哒哒的药水,他看了眼受伤的五个部下,旋即,接过温言斐手中的剑,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强大气场,站在满地尸首的正中央,薄唇微勾,寒冷一笑:
“诸位?还要接着刺杀本王吗?”
杀手们面面相觑,萧沉韫已醒,错过了最佳刺杀时机!
且不说萧沉韫武功有多骇人,烨羽军恐怕也马上要到汤泉了,若再纠缠下去,不仅杀不了萧沉韫,只怕还会被反杀。
每人就一条命,何必再执行已失胜算的刺杀?
很快,林中杀手做鸟兽散。
狄锦姿落了两柄独属于她的飞刀,方才人多混乱,没有人留意那飞刀是谁的,待之后清理战场,若被北狄人捡到飞刀,便能知道,是她救了萧沉韫。
母亲是派她带人来杀萧沉韫的,若被母后知晓,萧沉韫只差一步就会死,是她救了萧沉韫……
狄锦姿脸色微白,指甲掐进掌心。
萧沉韫捡起那两柄飞刀,看着刀面刻着的北狄皇室图腾,旋即扔进池边的火堆,烧融了图腾。
狄锦姿在暗处松了口气,带人离开了汤池。
洛云崖心跳加速、高度紧张,一路火急火燎,这辈子都没这么慌乱过,等他领着浩浩荡荡的烨羽军赶来时,看着满地尸首,又看着活生生站着的萧沉韫,就差喜极而泣了!
“萧沉韫!!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洛云崖先是高兴,随后抢过他的手腕搭脉,脸上笑意凝固,随后,表情都僵了,“你的……武功……”
萧沉韫微微点头。
方才他用轻功飞出汤池,虚张声势那么一小会儿,已经用尽全力。
再然后他便发现,丹田内力使不出来了,要使轻功武功时,全身关节穴位和筋脉,就像瘫软的面筋,根本使不出半点力量。
“你……你可是从无败绩的战神……若你武功……”若你武功尽失,后果不堪设想。剩下的话,洛云崖没敢说,他目光里皆是痛心和叹惋。
洛云崖咬紧后槽牙,语气用力至极道:“我、一定要、治好你。”
“谢了。”萧沉韫唇角苍白,略微一勾。他环顾四周,在混乱的现场寻找苏南枝身影,却发现没有她,眉宇皱的很深,忽然有些担心,“南枝呢?”
“郡主……当时太过混乱,太子把她掳走了。”洛云崖如实交代,“不过你放心,郡主在太子那里不会出事,虽然你们二人水火不容,可太子待郡主,不会太坏。”
萧瑜掳走了……
萧沉韫脸色一沉,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
“都说了你别生气,别动怒,别担心!你这是作甚?”洛云崖惊呼,朝他嘴里塞去一颗药丸,“本来我预计,你需要十天药浴才能苏醒,可今日第六天就醒了,完全超出我的预期!你别以为你身强体壮你就胡来,你现在武功……”
洛云崖猛然捂住嘴,没再说下去。
“本王要去找她——”
萧沉韫话未说完,洛云崖给他后脖子来了一击,把人敲晕了,继续放进药浴池子:
“你去个屁,老子好不容易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你告诉我你又要去送死?你还是给老子在药池子多待会儿吧,别浪费老子那么贵的药材!”
安顿好萧沉韫,洛云崖这才号令圣医谷的弟子,及时抢救现场还活着的人。
余晔捂着受伤的胳膊,奄奄一息地口吐芬芳:“洛云崖你……你他娘的……终于想起来了还有几个人,需要你救?”
第七日。中午。
萧沉韫醒来又在药池子里,第一时间便想去找苏南枝,却被洛云崖按住肩膀。
洛云崖不知从哪里摘来了枇杷,一边剥皮一边将他按的死死的,悠悠然道:
“放你去找南枝郡主,也不是不可以,泡完下午的药浴再说!别试图抵挡,你如今武功尽失,抵抗是没有用的!从前的你,可以揍我八百回,现在的我,能揍你八百回……”
“洛、云、崖。”萧沉韫咬紧后槽牙,“本王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