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低的快要盖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清一色腰佩燕尾刀的锦衣卫将苏府围的严丝合缝,沉重的铁链锁着大门。
门上交叉贴着两道气势骇人的封条。
满院死寂。
众人面色紧张步履匆匆,有的已经开始写遗书了。
苏尚书勾结乱党,但凡被证实,满门抄斩。
听说陛下龙颜大怒,甚至起了诛九族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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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难以遏制的小声啜泣。
恐惧,如一双无形鬼手紧攥住大家的喉管。
人心惶惶。
雕花梳妆台前,端坐着面容素净的纤瘦女子。
她拿着螺子黛描眉的玉指尖有些抖,画的眉形精致细腻。
苏南枝面色沉冷,却不太怕。
因为她知道,苏府会平安无恙,父亲也会洗去勾结乱党的罪名。
只是,苏家这次没被满门抄斩,未来也会家破人亡。
而她被活活烧死二十年后,竟然重生在了,决定苏家命运最关键的这天。
前世,爹爹被诬陷与乱党勾结,九王爷会力排众议帮爹爹平反。
此后,争储斗争中苏氏以九王马首是瞻,全家为九王挡刀而死。
思及九王——
苏南枝唇角斜勾,溢出一声冷笑。
“叩叩、叩。”满室死静中响起敲门声。
苏南枝起身去开门。
银霜疾跑进来,气喘吁吁,满脸激动狂喜:“小姐,喜事天大的喜事!!九王来了,奴婢听九王说要帮老爷,苏家有救了!”
“涉及乱党的事,多说一句都是死罪,九王定然是因为喜欢小姐,才肯出面的。九王对小姐,当真是情深义重!”
“情深、义重…”
苏南枝清澈通亮的水眸不见半分喜悦,反倒是漫出密密麻麻的冷与恨,她一反常态,咬紧后槽牙,“我们苏家绝不能让他帮忙。”
话毕,苏南枝推门而出。
迅速跑去书房门口,听见里头的谈话声。
“我知苏尚书向来廉正,断不可能做出勾结乱党之事,本王生平最见不得忠臣被奸佞陷害!”萧瑜砰地一声拍桌,“就算触怒父皇,本王也要为苏大人平反!”
日夜如油锅烹炸的苏正满头白发,满脸憔悴,双眼发黑,苦笑起来时眼尾深刻皱纹弯起,他扑通一声双腿跪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此事颇为复杂,若把王爷牵扯进来,恐怕会耽搁您的前途…”
“但苏大人这样鞠躬尽瘁的忠臣更是国家的前途啊,本王个人前途不值一提。”萧瑜满脸义正言辞,正气凛然。
说的苏正深受感动,数十年来不曾落泪的他红了眼。
可门外听着的苏南枝却笑了,她抿着的唇微勾,渗出讥讽之意来。
前世她死后,成为冤魂游荡世间,看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爹爹作为尚书,执掌十万大军,九王多次招揽不得,便陷害爹爹与乱党勾结,再拿出设计时故意留一手的证据,在生死之际救苏家,让苏家感恩戴恩。
从此,苏氏为九王做马前卒,冲锋陷阵。
后来,爹爹被陛下查出贪污且私铸兵器,当夜自杀,同月,二哥三哥意外战死,苏家妇孺和苏南枝被大火烧死。
死后她才亲眼看见,那笔贪污的巨款流入九王府邸,私铸兵器的明明是九王。
九王曾温声笑语地威胁爹爹“如果大人不顶罪,那就让远在边疆替本王打仗的贵府大公子二公子马、革、裹、尸。”
爹爹被胁迫后顶罪了,没把此事泄露给任何人,九王依旧设计让二哥三战死沙场,之后,他又来装好人,拿出金银财宝安抚苏家女眷,在世人面前博得重情仁义好名声,再过几天,九王为了以绝后患、斩草除根,又暗地纵火烧死整个苏家妇孺包括她。
事后,他还为苏家妇孺敛尸立墓。
成为百姓眼中仁德慈善的储君热选,深得民心。
苏家除了她之外,没人看清过九王真面目,至死对九王感恩戴德!
但凡想到这些,苏南枝便气的浑身颤抖。
她咬牙切齿,眼底漫出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滔天仇恨,指尖死死绞着衣袖,深呼吸好几口气,才逐渐压住心头恨意。
她必须冷静!
争储斗争中九王、七王已成鼎立之势,彼此制衡,都想拉拢从不站队的爹爹为己所用,企图再添羽翼打破平衡。
所以必须阻止爹爹接受九王帮助。
一旦接受,无异于站队,再次做了马前卒。
而且,能救苏家且揭穿九王阴谋的,还有一个男人。
“爹爹!”苏南枝嗓音如疾雨,扣响门环。
九王连忙扶起跪地的苏正,丹凤眼已朝门外急急看去。
多么情真意切啊,人还没到光听见个声,九王就迫不及待看向门外…
苏正心里慰藉地叹口气。
苏南枝进门,忍不住眼尾泛红。
她终于能和冤死的爹爹说话了!
爹爹为官半生救人无数,那儒雅斯文的面容里带着些清苦,透着慈祥,因朝堂之事,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面色沉老如古钟,站在纤尘翻飞的日光中,朝她疲惫地扯出一抹微笑。
“枝枝怎么来了?”
萧瑜白衣胜雪,气质清落干净,斯文尔雅,看着她时双眸像浸着春水的玉,透着暖意,温声唤道:“大小姐。”
只有苏南枝知道,他借着温润的这张皮,以正义之名行了多少恶事。
可叹她前世数二十年,竟从未察觉过。
她压住心里泛出的恶寒,身子僵直,袖中指尖掐入掌心,朝他施礼,一字一顿:“王、爷、万、安。”
“大小姐何须如此多礼了?”萧瑜满眼溺爱,拨弄着玉扳指,笑着安慰,“你父亲一事不必担心,本王必定找出为他平反的关键证据,几日不见,你像是瘦了?”
“劳王爷关心,枝枝没有瘦。”
苏南枝眼中闪过急色,几次欲语还休,目光在萧瑜与苏正之间犹疑。
她似乎急得不得了,三番五次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萧瑜沉默了下,看出她的难言之隐。
苏正也隐约察觉到女儿有话要私底下讲。
如果萧瑜强行留在这里,就有点不识时务了,有违他素来营造的通情达理形象。
他嘴角勾起浅笑:“大小姐似乎有事要和苏大人单独相商,那本王先走一步。”
“若非女儿家的私密事,其实没什么好瞒着王爷。王爷愿帮苏家,大恩大德,枝枝没齿难忘。”
“大小姐,言重了。”萧瑜嘴角笑容更甚,语气亲密,“帮枝枝和伯父,是本王分内之事。”
话里的弦外之音惹人遐想。
他是把自己看做苏家女婿,才讲的分内之事。
若是前世,苏南枝早被他撩的耳红心跳,可此刻,嫣然微笑的她心底却是一片冰冷不屑。
众人恭送萧瑜离去。
萧瑜颔首回礼,一路行至马车内后,脸色骤变,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狠辣之色。
马车在官道上徐徐驶过,萧瑜屈指微叩案板,嗓音凉冷无情。
“苏正两朝元老,赤城忠心,若能拉他入麾下,本王当上储君的胜算必定翻倍。本王常年查探乱党,以乱党设计苏正易如反掌,鱼要上钩了,之前留一手的证据,该派上用场了。”
车外的心腹应声答:“王爷妙计!”
苏府书房。
苏南枝没控制住,先是扑进苏正怀里哭了一场,哭的苏正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忙拍着她后背安抚:“枝枝,别哭,爹爹衣衫都被你哭湿了,你怎么了?”
“是有人欺负你了吗?爹帮你收拾回去”
“没、没什么,我就是很想爹爹……担心爹爹。”苏南枝鼻尖通红。
“怎跑那么急?鞋都脏了。”多日丧脸的苏正哑然失笑,蹲下来,拍了拍苏南枝鞋尖前的一团灰,嗓音疲惫:“爹爹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爹爹,这辈子都不能有事。
苏南枝也不会让苏家有事的。
她再不想看见至亲全部惨死在阴谋诡计中,父亲五马分尸被剖肚点油灯,哥哥战死沙场被野狼分食!
苏南枝目色万分凝重,带着哭后的鼻音讲道。
“爹爹,女儿有疑虑。若九王真想帮苏家,为何在最开始您陷入勾结乱党风波时没站出来,为您辩驳?倒像是钓着咱们,拖到最后关头,才站出来?”
“难道他就不怕得罪陛下吗?若非有十足把握,九王那般谨慎小心的人 ,又怎会如此信誓旦旦?”
满门抄斩的节骨眼上,苏正也病急乱投医,欲意为九王说两句,却沉默了。
期初他陷入勾结乱党丑闻时,大半官员都为他说情,九王确实没帮他,等到陛下大发雷霆,根本没人敢为他讲话时,九王却站出来言辞凿凿地说帮他。
像是…必定…会平反成功似的…
但凡沾染乱党,皆是陛下逆鳞,眼下正值争储关键时刻,九王素来谨言慎行,今日却如此冒大不韪,难道就不怕令陛下生厌吗?
除非九王手里早已有确切证据,能直接帮他平反成功,又能给皇上留下清正的好印象,陛下最钟爱正直之人,也能让苏家从此誓死效忠九王。
苏正脑子一片混乱,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叹息:“枝枝,先不要胡乱猜测。至少九王愿意站出来救我们,除他之外我们根本别无办法啊!根本没有人敢帮我们!银霜,把小姐送回去休息。枝枝让爹再想想!唉……”
其实,并非像爹爹说的那样别无办法。
走出书房的苏南枝,目光沉冷如雪。
她打算去找那个除了九王之外,唯一能帮苏家的人——摄政王萧沉韫。
他也是朝政斗争里极少不站队的官员。
如一柄灌满杀气的利剑镇压着暗流汹涌的朝堂,有他在,大庆朝永远不会乱。
只可惜苏家出事,正值萧沉韫为亡母服丧,要在静安寺上代发修行三年,眼下正是萧沉韫服丧的第二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否则绝不出山。
苏南枝一定能让他出山帮苏家。
因为前世死后二十年,她看到了很多人的命运,她知道萧沉韫最隐晦的秘密。
三天后,苏家就会全部关入大牢,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吃过午饭,苏南枝留下一张纸条,让丫鬟穿着她的衣服装睡,瞒几个时辰应该不是问题。
趁着锦衣卫换班时,费劲心思钻狗洞逃出了尚书府,火速骑马朝骊山奔去。
骊山地形复杂,数十座山脉连绵而起,山中水雾环绕,看似普通,若无拜帖,踏进一步便杀机毕现。
沙沙、咯吱,有人踩着山中的枯枝叶来了。
苏南枝听到声音,机警地躲在树背后。
恰逢此时天边打雷,风卷枯叶翻飞,苍翠欲滴的竹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从接天连地的竹林深处,缓步走来个清瘦高挑的男子,一袭青色僧侣长衫,带着僧帽,玉质金相,剑眉入鬓。他面色沉静,气质如凛冬雾凇般冷淡,冷白修长的手指捻着挂在虎口的小叶紫檀佛珠。
他目光锐利冰冷,朝前方看去。
刹那,树叶摇晃的缝隙间,她分明感觉这个男人看见她了,她犹豫如何解释时,男人又如视无物地移开,平缓冷定,朝前走去。
山中人少,不容易碰到静安寺的人,苏南枝在男人即将消失时追了上去:“和尚,小和尚,等等,我有一事相求。”
瞬间,暗处密密麻麻无数的利箭对准了她的后脑勺。
随着和尚脚步微顿,数以千计的暗箭又再次收回。
苏南枝气喘吁吁地停在和尚面前,清澈明艳的杏眸透着焦急之色,她狠狠将手腕掐出血,疼得她泫然欲泣:“师傅,我父亲十年前在静安寺入佛门后就断了联系,如今母亲惨死家中,我又无其他亲朋好友,想找我父亲还不知法号,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上山,我认认父亲,请他超度家母!”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眸中流出,苏南枝哭的双眼通红,话罢,就要下跪磕头:“求师傅带我进寺。”
她本以为出家人慈悲心肠,定能在下跪前扶她起来,哪想和尚竟置之不理阔步离去,心无旁骛地默默诵经:“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嗓音清冷,像浸过冰水一样。
此处并无旁人,若自己打晕小和尚,穿上他的僧衣混进静安寺,寺中一百多个僧人,想必萧沉韫的护卫也不会全都认识。
她见小和尚置若罔闻,不动神色抓起地上的木头,对准男人带着僧帽的头,重重劈下去——
万箭齐发,全部射向苏南枝!
一只微凉强劲的手攥住她手腕,耳边冷风呼啸,男人在雨中带她移到十步之外,重重将她摁在了树上,沉静清冷的眸子霎时灌满杀意,他微眯眼睛,目光如出鞘的利剑伤人于无形,冷冷道:“想干什么?”
“刺杀?”
“谁那么蠢竟然会派你这么废物的人来?”
“一派胡言,山中根本没有曾婚娶过的和尚。”
“本王不想在修行期间杀人!”
他竟然是萧沉韫!前世只见过二十年后的摄政王,竟不知他年轻时竟这般面若冠玉。
就在苏南枝感觉脖子都快断了时,男人松手,她咳嗽连连,跌坐在地上疯了一般呼吸新鲜空气,看着男人正欲离开的背影,她死死攥住他的袍摆:“等、等下……”
细雨斜斜落下,山风刺骨寒冷,苏南枝浑身都被雨淋湿了,长裙紧贴着她的曼妙曲段,她狼狈如草芥般的磕了几个头:“民女苏南枝,苏正之女,有要事禀报!”
头顶传来冷漠疏离的声音:“本王服丧期间,除非事关国家存亡,其余杂事一概不管。”
“我知道。”
雨水淌过苏南枝清丽的脸庞,脑子里闪过全家惨死的回忆,她咬牙跪倒在前,狠狠的磕头:“家父正直廉洁,前不久被人陷害,苏氏满门将被抄斩,他战战兢兢为官三十载,如今身陷囹圄,无法自救,臣女求王爷救家父一命!这样爱国爱民的忠臣不该冤死!”
“呵。”萧沉韫冷冷道,“此事危急国家存亡?”
苏南枝咬牙硬着头皮道:“并不。但倘若良臣都像家父这样冤死,大庆再无良臣可用,佞臣当道,大庆也会亡国。所以,摄政王不该袖手旁观。”
“倒是……伶牙俐齿。”萧沉韫捻动佛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匍匐在脚边的女子,“本王与苏家并无交情,趟这趟浑水,于本王没有好处。”
“若王爷能帮忙,苏家会以王爷马首是瞻,誓死效忠王爷!”
前世只要追随萧沉韫的全都名利双收,此生,若要在大风大浪的朝堂站稳脚更,她更愿意让苏家追随萧沉韫。
这绝对是上上策,何况萧沉韫还极爱护短。
萧沉韫看着女子墨发上精美的玉兰簪,将佛珠放入袖中:“那你,又能给本王提供什么?”
萧沉韫此人极其精于算计,最讲究独善其身,绝不会白帮忙。
“民女价值不高,无钱无权无势,但王爷让民女做什么都成。”
她指的是报恩,前世她知晓太多人的命运,完全可以帮助萧沉韫在朝堂上顺风顺水。
男人挑起了剑眉,意味深长:“做什么……都成?”
她为了苏家自然是做什么都成!
苏南枝窈窕纤瘦的腰肢跪伏在地,如池中新荷不堪一折,发髻微乱,雨水淌过她小巧的鼻梁、樱粉的唇,最后流进雪白的胸口,竟另添了几分柔弱的风情与媚色。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呵。
萧沉韫俯身,采撷了她头顶的玉兰簪,放在手中摩挲:“蒙住她的眼睛,扔进来,带上山。”
“是!”
身后的暗卫逐渐显现,个个身材魁梧罩着黑衣,腰间配着阔刀。
苏南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卷入胳膊中,蒙上眼带上了山。
她从未与萧沉韫打过交道,摸不准他的性子。只觉得他阴沉的可怕,与其相处让人情不自禁的恐惧,与他斯文清俊的脸完全不符合。
砰地一声。
苏南枝掉在地上,她吃痛地捂着摔伤的胳膊,紧接着又跪在了萧沉韫脚边:“王爷,您答应救我父亲,不知什么时候……”
萧沉韫把玩玉簪的手停了下来,冷沉的眸子如冰山那般朝她压下去,玩味道:“本王何时答应了?”
苏南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沉韫,若不答应方才为何还要说那么多?但他确实至始至终也没明确表态。
苏南枝内心惴惴,紧皱眉头,脸色越发苍白,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讲那个秘密吗……
“若王爷不打算答应,又为何要带我上山?”纯属戏弄吗?
“啪”地一声,萧沉韫折断玉簪:“本王这里缺个丫鬟。”
苏南枝喉咙微紧,抬头望进那双寒冷至极的眸子里,这眼穿透力很强,能直击人心,仿佛能堪破所有人的心思,不过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萧沉韫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冷漠无情。
就是他,手上万件案子,没有一件冤假错案,秉公执法、冷漠无情,成为权柄滔天的摄政王。
现在,只有他能救苏家。
苏南枝不得不敲碎傲骨:“我愿意。”
“皇叔!”一道甜到骨子的娇音响起,穿着华丽耀眼的宋佳月端着桂花酿缓步而来,脸色挂着甜蜜蜜的笑,却在看到苏南枝那刻僵硬了:“苏南枝!?”
“佳月郡主。”苏南枝微愣,竟然没想到她也在这里。
宋佳月是皇后侄女,养在宫中,跟着公主一块喊萧沉韫皇叔,也是唯一能靠近萧沉韫的女子,因为她双亲是救萧沉韫死的。
“嗯。”萧沉韫淡淡点头。
“为何……为何她在此?”宋佳月笑着问,“皇叔最疼阿月了,快告诉阿月,怎么还把苏家姑娘带上山啦?”
萧沉韫眉宇不可查觉地微皱:“私事。”
“啊?什么私事呀?皇叔还是第一次带其他的女子上山诶,阿月好好奇。”宋佳月转身,眼中的冷意一闪即逝,挡在了萧沉韫和苏南枝中间。
“你逾矩了。”淡淡的一句话。
宋佳月立刻闭了嘴,既是私事,她就不该过问,立刻笑道:“皇叔不说阿月便不问啦!”
苏南枝一直在回避宋佳月的目光,苏家与宋家不和,而且宫中皆知,皇后铁了心要把宋佳月嫁给萧沉韫,奈何,上辈子宋佳月连萧沉韫的手都没牵到。
萧沉韫看了眼一直低头的苏南枝:“茶。”
苏南枝立刻提壶斟茶,恭敬地递过去。
“墨。”苏南枝立刻跟着仆从一道去拿笔墨纸砚。
看着忙前忙后的苏南枝,宋佳月微眯眼睛跟了上去,在屋后面截住了苏南枝,笑道:“苏大小姐,怎么开始接近摄政王了?难道是为了你那不中用的爹?以前我可不知道皇叔见过你,你与我皇叔很熟吗?就替他倒茶?你有什么资格碰我他的茶杯?”
父亲和宋家是政敌,宋佳月从前处处都爱刁难自己。
千算万算没想到居然碰到了她!
“我与摄政王清白干净,郡主大可放心,没人能抢您的王妃梦。”苏南枝温茶淡笑,总不能说自己给他当丫鬟吧。
“你——”宋佳月气极反笑,“你浑身湿漉漉的,是故意淋雨吧?不就是想把身子线条露出来吗?手段跟那花楼里的女子一样下作!还抢着拿纸墨笔砚,我看你是想找存在感找疯了!皇叔手里竟还拿着你的发簪!苏南枝!我警告你!但凡你敢再靠近皇叔一步,我必定让你付出代价!”
“摄政王怕是没见过郡主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吧。”苏南枝嘲讽地转身离去。
“你!”宋佳月气结, 看着苏南枝离去的背影,眼中带着狠意,勾起了嘴角。
苏南枝取了墨,便一直站在萧沉韫身边研墨,看见他正在誊抄佛经。
萧沉韫在战场上杀敌千万,染血无数,没成想在案牍前竟又显得那般雅致斯文。所以,清潇俊美全是假象。
第二日。
苏南枝很早便侯在萧沉韫门前了。
听他醒了,苏南枝便将洗脸水端进去,好在以前有伺候祖母洗漱的经验,刚好抬头时,便瞧见清瘦修长的男人穿着雪色里衣,交叉的领口隐约透着充满力量感的肌肉,霎时,她便红了脸,险些将水荡在了地上。
萧沉韫眉头紧锁,见她换了身丫鬟穿的衣服,倒是听话。
“一个名门闺秀,上赶着给男人做婢子,你日后怕是嫁不出去了。”萧沉韫慢条斯理地拿起架子上的鸦青色长袍。
“为了苏家,我愿意。”苏南枝想起家中奴婢给父亲更衣时的场景,低下头,脸不红心不跳,冷静地给他穿中袍、外衣。
萧沉韫鼻尖萦绕着清爽的发香,看着连中衣都给他穿反的女人,拿走玉腰带:“本王自己来!”
等苏南枝退出去后,恰好碰到宋佳月前来。
“皇叔穿衣从来不需要人伺候, 你竟死皮赖脸地为他穿衣!”宋佳月感觉自己被严重威胁了,扬起手便要甩苏南枝一巴掌,却被她躲开了。
下刻,萧沉韫走了出来,宋佳月不敢造次。
“王爷。”远处,余晔飞来行礼,“属下有事禀报。”
宋佳月福礼告退。
苏南枝也不敢耽搁,正要离开时就听萧沉韫道:“你留下。”
还没走远的宋佳月听到此话,略微诧异地看向萧沉韫,揪紧袖子离开。
“锦衣卫发现苏南枝出逃,触怒陛下,苏家全被关入大牢,正全力追捕苏南枝。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锦衣卫正朝静安寺来。”余晔毫不避讳道,“苏家的事,王爷还要帮吗?听闻陛下震怒,但凡帮说话的都被贬职了。”
帮苏家是有风险的。
已经关入大牢,斩首的日子也快了。
况且此事错综复杂,不可能凭借苏南枝一面之词就相信苏正蒙冤,调查也需要时间,若查的太久,只怕苏家上下尸体都凉透了。
萧沉韫眸如寒沉负手而立,凝视远方,何况他本就被陛下猜忌,功高震主,这才借着服丧、带发修行三年躲避锋芒。
“王爷慎重。苏正两朝元老,素日与您交往不深,若您贸然救苏正,势必会让陛下误会您招揽羽翼。”余晔杀气满满地看向苏南枝,“不若……”将她抓回去送给锦衣卫。
萧沉韫不可查觉地微叹息,冰冷地看苏南枝一眼。
他的人敢当着自己说这些心腹话,难不成萧沉韫不打算帮苏家了?还打算杀了自己?
苏南枝咽了口水,攥紧拳头,脸色发白,萧沉韫惯来会明哲保身,陛下如此震怒,摄政王权势滔天终究是臣子。
“缉拿罪臣之女苏南枝,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阻拦!”锦衣卫头领穆常之举着令牌,气势汹汹而来。
他是陛下最看重的心腹,皇亲国戚也得让他三分。
所以,山下的暗卫没敢多为难。
情急之下,苏南枝泪意涌了上来,最后一次跪在萧沉韫脚边,哽咽求道:“王爷圣明,您与我父亲同朝为官,自然了解他的品行,您办了那么多案子无一冤案,您怎么能看着为大庆鞠躬尽瘁的栋梁被冤死?”
她知晓萧沉韫正直惜才,企图说服他。
但萧沉韫需要明哲保身。
萧沉韫居高临下,如睥睨蝼蚁那般冷静地看着脚边女子,长身玉立静而不语。
“苏南枝在那边,抓她回去关入大牢!”穆常之对照画像,带着一群锦衣卫跑了过来。
罪臣之女关入大牢,死法一般都比较惨,要么是被狱卒欺辱,要么卖入青楼万人骑。
眼见穆常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而来。
难不成,这一次又无法改变命运吗?
一股无力的宿命感如鬼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只有说出那个秘密了。
萧沉韫前世终生为官,不追求党羽,也不好女色,终生未娶,这样的人,他的欲望、所求,竟是藏在密室的那副画像上的女人。
苏南枝死后无意闯入萧沉韫王府,发现白日冷心冷情的他夜夜都会坐在密室里,凝望着那副美人背影画不吃不喝。
画上女子婀娜窈窕,撑着海棠伞,却只有背影。
她曾看到过他目光近乎缱绻偏执地盯着美人图,痴迷柔情,也曾发了疯似地双眼猩红,一遍又一遍地画女子背影。
苏南枝抬起哭红的眼:“我能帮王爷找到密室中的女人。”
“密室?女人?”萧沉韫眸色猛然一变,随后恢复如常,俯身狠狠掐住她下颚。
“我知道那名女子的下落…”
萧沉韫沉下脸,力气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本王的密室?又如何得知那副女子背影图?你怎么可能知道!”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苏南枝艰难开口,谎称,“民女会算卦。”
“你会算卦?”萧沉韫冷笑。
“家父被人害一事,我推算过卦象,显示只有您才能救苏家,但我心里清楚,若不为您做点什么,您又怎会白白帮助苏家?便推算了您的事,卦象告诉我密室里有女子背影图,也提示了寻找女子的方向。”
苏南枝不能说自己重生了这种荒谬的话。
“哦,你会算卦……那你倒要说说,本王如何才能找到她?”萧沉韫逼问。
“江南,她应该在江南芙州。”
苏南枝忆起前世这个时间,萧沉韫只查到女子在江南一带,要三年后他才会查到女子在芜州出现过。
萧沉韫微微一滞,苏南枝居然也知道她出现在江南一带。
苏南枝脸色逐渐死白,快窒息了:“若王爷帮苏家,我必定帮你找到她的下落!毕竟王爷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找起来也太麻烦了吧。”
“你……还知道些什么?”
“…卦象上显示,您对她…朝思暮想…您每晚都会在密室看她…”苏南枝为难地开口。
“够了!”
萧沉韫冷呵斥。
关于她的事,只有心腹知晓,苏南枝竟然知道的那么详细…就连余晔都不知道自己每晚去密室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