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萧瑜从她神色里,早就窥出了她心里的腹诽和不屑,似乎习惯了她的冷漠,泼了十几桶水灭火后,他忙的额前大汗,“孤就不能偶尔做个好人?单纯只是想帮你灭火吗?”
“太子殿下有如此好心?殿下不放火,苏家就感激涕零了。”
这话……
如细小如发的银针般,刺的他耳膜疼:“你还是不了解我。”
就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才要防着你!
突然起来的大火,被合围全部扑灭,不知何时苏府里多了好几队人马,一队是萧瑜的,一队是苏南枝培植的黄泉阁暗卫,一队萧沉韫的亲兵,一队则是苏南辕带来的下属。
灭完大火后,人马各自归队。
萧沉韫先前只顾着灭火,这才发现萧瑜也在。
他朝苏正问道:“伯父可有事?”
苏正摆摆手,咳嗽了两声:“无甚大事,只是被烟呛着了。”
“枝枝可有事?”萧沉韫走来,从袖中拿出丝绢,当着萧瑜堂而皇之地为苏南枝擦拭鼻尖的灰,动作自然又熟稔地,替她将额前微乱的碎发勾到耳后。
若非平日里举止亲密,否则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自然的互动。
而观苏南枝反应,她早也习以为常。
一股扭曲的酸涩,如胶着的油漆封住了萧瑜每一个毛孔,他窒了一息,胸口烦闷至极。
可他却无能为力,甚至不敢走上前半步。
“父亲身体不好,方才被浓烟呛着嗓子,我去医馆买些良药,免得病症加重。”苏南枝一心忧虑父亲,说完便走出了府邸。
身后,萧瑜率先提步跟了上去。
萧沉韫虽然慢了半步,可他紧跟着走出府邸,便牵起苏南枝的十指。
他攥着苏南枝温凉如玉珠的指尖:“方才在火里,可有伤着?”
“并没。可这场大火是黑衣人蓄意燃放,必有阴谋,可近来我并未得罪谁,也没树敌,委实没想通,这蹊跷的大火是何人所放?”苏南枝思索了一番。
近来朝堂不太平,连着许多官员也提心吊胆。
萧沉韫心里已有了推断,可他没说,目光划过深沉后,揉了揉苏南枝头顶:“即日起,本王会拍精兵乔装成暗卫,日夜戍守苏府。今日之事,不会再重蹈覆辙。”
二人这般相处,全然忘记了身后还跟着萧瑜。
苏南枝猝然看见地上多一道孤长暗淡的人影时,才回首,想起了萧瑜。
萧沉韫将苏南枝牵的更紧一些,透着闲庭信步的随意:“怎么?太子殿下深夜不回东宫,染上了尾随的陋习?”
萧瑜目光没法不停留在二人牵着的手上……
这个画面,就像滚烫的烙铁,烫的他双眼酸痛。
他的掌中之雀,飞了。
沉默良久,在萧沉韫耐性几乎耗完之时,萧瑜艰难移目,凝睇天边的那轮清冷孤月:“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皇叔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恰巧同路罢了。何况孤与南枝自幼、青、梅、竹、马 ,走得近些,又怎能算尾随?”
是这话时,萧瑜的目光黏在苏南枝身上。
苏南枝迟疑了瞬,顺势挽着萧沉韫的胳膊:“说来,儿时我与太子也不算相熟,遑论青梅竹马?那些无关紧要的光景,我早就遗忘。毕竟,不重要的旧人旧事,何必总介怀在心?”
不算相熟……
无关紧要……
早就遗忘……
何必介怀?
一字一句,如鱼刺卡喉,他被噎的难以作答。
也许是更深露重、春夜寒凉,萧瑜眼眶又冷又涩,在晦暗的墙影里逐渐猩红。
他视若珍宝的回忆,在她那里,无关紧要,甚至不值一提。
是因为她身侧站立之人吧?是因为萧沉韫,她才这般坚决狠心。
那,倘若萧沉韫死了呢?
萧瑜冷笑了一声,仰天看向漆黑无垠的夜空,叹息如寒雨里凋零破败的枝叶:“我与你单独说几句话。”
“不行。”萧沉韫寒眸骤然冷厉,迸射出愠色。
萧瑜面无表情地回看,目光锐利森寒,像冰层下潜藏着鲨鱼獠牙,又冷,又狠辣,宛若不死不休的亡命之徒。
今日,若苏南枝不与他单独说两句话。
他不会罢休。
可说再多又有何用?
苏南枝眼里的温暖,没有一刻为他停留。
苏南枝冷心冷情,透着勘破一切的淡漠,看了一眼萧瑜之后,移开视线,目光又柔和了下来,像耐心安抚猛虎的驯兽师,同萧沉韫轻声道:“没事,你就在此处,他不敢发疯。”
“好……”
萧沉韫长身玉立,人如松柏,退后数步,走到街巷口,转过了身去。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平复渐起波澜的心绪,阖眸闭眼,再深长地叹了一声,这才缓缓睁眸:“何必?”
“何必如此?你有意帝位,我与摄政王一体同心,与你便是敌。太子殿下又在演什么情深?不过是试图榨干我最后的利用价值罢了。但殿下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落空了。”
“南枝。我做了一个梦。”萧瑜摇了摇头疼欲裂的脑袋,眼眶猩红又酸涩,“这一个月来,我总是断断续续做一个梦。我梦见你葬身火海,你误会放火之人是我,我梦见你恨我,恨不得饮我血啖我肉。”
“我还梦见,苏南辕苏南澈战死沙场、被野狼分食,你以为是我杀人灭口。在梦里,你对我恨之入骨……”
他所说之事,与前世如出一辙。
包括大哥二哥战死沙场……
等等……
那一瞬间,苏南枝瞳孔现出巨大的震惊,旋即她压住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问道:“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葬身火海后,我血洗皇室,登基称帝,征战拓疆,而后终身未立后。”萧瑜瞳孔紧紧盯着苏南枝,一字一句,语气之重,犹如刀雕硬木。
他嗓音也渐渐有一丝不自然的颤栗:“你又可知,我在梦里为何终生没立后?”
那不是梦。
那是苏南枝经历过一遭的前世,真真切切活过的一生啊……
预料中的对峙并未如期而至,却不想听到这些话……
苏南枝卷密的长睫微微发颤,犹如风中蝶翼:“你……不是在梦里……看见的吧?”
听她问话。
萧瑜静静站立,变得沉默。
确实,不在梦里,而是,他活过那一世。
萧瑜缓慢摇头:“不、是。”
所以……
萧瑜也重生了?
对啊……她都能重生,为何萧瑜不能……
重生后,她对萧瑜恨之入骨,时刻想着复仇,后来弄清真相,发现萧瑜虽然卑鄙地利用苏家,却从未毒死过父亲,将她活活烧死之人,也不是萧瑜。
前世她单纯的像一张白纸,所以真相都藏匿在迷雾中,在各种权势斗争博弈中,她以为所见即真相,可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真相,往往需要抽丝剥茧,反复探查。
弄清真相后的苏南枝,也厌恶萧瑜的卑劣手段,不屑与之为伍,若为政敌,有朝一日,她势必会心狠手辣地除掉萧瑜。
可现在……
有一件脱离她掌控之中的事:萧瑜也……重生了。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局势,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艰难。
若萧瑜没有重生,不能未卜先知,有苏南枝加持,萧沉韫称帝可能性极大。
可萧瑜重生……打乱她所有计划!
苏南枝雪白的脸上略起薄汗,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冷冷淡淡道:“你立后与否,与我何干?我早就不是前世的苏南枝!”
“你承认了……你果然承认了……”萧瑜道,“我回想过从前种种,自死人谷之前一段时间,你便性情大变。我早该想到的。”
“别提死人谷!”苏南枝冰冷厌恶道,“提起死人谷,我便想起了羡哥哥。云深羡,最年轻的状元郎,是你害死的!”
“他啊……云深羡重情,我不过是以他祖父母之命要挟,他完全可以选择不为我所迫。可他不也是为了祖父母,背叛朝堂,参与乱党吗?”萧瑜道,“这是他的个人选择。不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参与乱党的。”
苏南枝无可救药的摇摇头。
她早该知道,萧瑜利益至上,根本学不会人情冷暖,更别论如何爱一个人。
第三百九十章 无数深夜里悔不当初
苏南枝沉默半晌,隐忍住心中的无名火:“你没资格提起羡哥哥!给我滚!”
“一口一个羡哥哥,你从前还喊我瑜哥哥呢。”萧瑜心里酸涩,情绪一时间复杂的说不出话。
他重生到这个时间截点,终究是太迟了。
如果可以提前到,还没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会不会一切还有转机?
萧瑜自诩前世苏南枝对他情根深种,这一世,只要多费一些心思,苏南枝定然还会原谅他,再与她重修旧好。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萧瑜紧皱眉头,缓缓道,“前世对你的伤害,从而让你产生了太大的误解,没关系,我……”
未等他说完,苏南枝转身离去。
她根本不在乎萧瑜说的什么,也没心情听。
在她眼里,萧瑜已经被判处了死刑。
无论他怎么做,苏南枝始终都觉得,这个人的好是建立在有利可图的基础上。
无利不起早。
他做什么都充满了阴谋算计。
她的漠然离去,终究是让萧瑜慌了。
他站在墙桓处,慢慢的,手蜷缩成拳。
苏南枝径直走向巷子口的萧沉韫,她牵起了萧沉韫的手,大大方方地聚在空中摇晃了下,俏脸上的冷漠也不再复,而是嫣然一笑:“走吧。”
萧瑜沉默了下,待二人离去也不曾移动半步,像是淋了一夜雪的冰雕,比整个寒冬都要冷上三分。
深夜,长街下起寒雨。
萧瑜站在雨里伫立了很久,直到打更夫夜巡时,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初夏的雨来的毫无预兆,淅淅沥沥浇满整个长街。
二人未带伞,萧沉韫脱下外袍撑在头上,苏南枝躲在他的外袍里,一路跑向医馆买了药,再折返回苏家。
苏府多个院子都泼了油,一旦燃烧便火势极大,好在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扑灭了大火,也只是烧毁了几间屋子,
剩下都是清扫、修葺、重建屋舍。
萧沉韫带人忙到了天亮,苏南枝熬到半夜时,实在撑不住便去睡了。
起床时,他还未离去。
下过暴雨的天空一碧如洗,池塘晴光潋滟。
萧沉韫昨夜未回王府,换了身苏南辕的衣服,起初苏南枝还险些没认出来。
苏正坐在主位上,萧沉韫坐在右方,看见苏南枝来后,指腹轻点他身侧的座位。
苏南枝便会意坐了过去。
“昨夜多谢王爷帮忙救火,实在感激不尽。”苏南辕举起茶盏,笑容恣意道,“清晨不宜饮酒,以茶代酒,感激之情全在杯中。微臣先干啦。”
苏南澈也紧随着,敬了萧沉韫一杯。
早膳之后,苏南枝与萧沉韫散步消食。
“昨日我就寝之后,以为王爷已然离开。是你带人将苏府重新修葺的吗?”苏南枝走到昨日起火的地方。
只见被烧的院子,墙体已然重新粉刷过,烧毁的物件也全被更换。
还有几个王府的精兵正在修补瓦片。
萧沉韫带来的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将院子修葺的宛若新居,若是苏府,办事效率必然没那么高。
“在定亲之前修好院子,也免得届时苏伯父脸上不好看——”
“定亲?”苏南枝诧异。
“等本王好消息。”萧沉韫走出苏府,撩开车帘,“安心等待。”
话罢,马车便徐徐驶离了苏府。
此时。奢华磅礴的东宫。
萧瑜正端坐在威严至极的麒麟宝座上,眼眸半阖,手掌放在嵌着明珠的玉石扶手上,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敲击。
“禀殿下。南枝郡主今晨才送摄政王离开苏府。”洛城单膝跪下,抱拳道。
“也就是说……”萧瑜终于睁开了眸子,眼中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寒。
“摄政王……在苏府过了夜?”
“确实如此。”洛城道,“且摄政王还同苏家人一起共用了早膳。”
萧瑜面无表情,寒眸平静凝视窗棂透进来的微光。
洛城做了这么多年随侍,深深知晓,萧瑜越面无表情,心里就越发动怒。
接着,又有安插在乾清宫的眼线来报:
“禀、禀太子殿下,摄政王在御书房内,疑似请陛下赐婚——”
“砰!”萧瑜猛然起身,将身侧的花瓶砸了个稀碎!
满殿中,都是刺耳的噼里啪啦响!
所有内卫、太监宫女顷刻跪地,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瑜狠狠踹翻桌椅,气急败坏地疾步走下高台!
见太子步伐坚定,毫不犹豫,像是气昏了头脑,洛城深吸口冷气,压下心中恐惧,急忙从地上站起来,卑躬屈膝地跪在大殿门槛正中间,狠狠磕了个头:“殿下!不可!”
一声不可,在山崩地裂的混沌中,让萧瑜蓦然刹住脚。
“属下知道殿下要去做什么,正因如此,才不得不拦!”洛城额前冷汗涔涔,神经高度紧绷,“摄政王有心求娶南枝郡主,您又何必与他争?再如何,他始终是您的皇叔,若叔侄争一女的丑闻传了出去,有损您的声望,只怕伤及民心。”
“何况……“
“苏南枝并非太子妃最佳人选。苏正告老,早已卸掉兵权,苏家二子还未成气候,于您毫无助力可言!况且,南枝郡主与您素来不合,您娶她……”洛城硬着头皮,梗起脖子,大胆道,“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娶一个不和的女人,无异于枕边养蛇。眼下正值您的关键时刻。”洛城见萧瑜不语,便知道他听了进去,蓦然压低声音,再言,“日后待您登基,徐徐削减摄政王权势,届时,天下女子任您采撷,还怕得不到一个苏南枝?”
那一刻。
萧瑜耳边所有的声音化为了虚无,他身子轻飘飘的,像置身于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中。
哪怕殿内火烛明亮,哪怕天空日光并未散去。
他内心空落落的。
一种无力的孤寂感,像一双鬼手,将他的心撕的稀巴烂。
若是没重生的萧瑜……势必会和洛城想得如出一辙……
包括前世,萧瑜也是这么想的。
他想:他虽然利用了苏家权势,可待他登基,枝枝也是他掌中娇雀,他要用金子修一座巨大的、极致奢华的空中高阁,把枝枝藏于其中。与他一起站在高处,俯瞰万里江山,享万万人叩拜。
可是没等他登基……
枝枝就葬身火海,
前世他赶到火场时,二人隔着火海相望,他听见苏南枝低声嘶吼,她说她恨他!若有来世,她要亲手杀了他……
后来,萧瑜才查到,原是皇后和黑金面具刺客,防止苏家泄露太子并非皇帝亲生之秘闻,亲手杀了苏家灭口。
再后来,前世的萧瑜血洗皇室,提着带血剑刃,一步步走上高台,用最残忍的手段,亲手杀了左如月、萧子炎等人。
待他报了仇,稳住皇位时,才发现身侧早已没有了一个真心对他的女子。
后宫妃嫔,怕他、忌惮他,都渴望着在他身上,为母族揽得权势。
唯独少了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喊瑜哥哥的枝枝。
缺了那个年少时,为他送衣送食的枝枝。
萧瑜,有悔。
无数个深夜里,悔不当初。
他孤独地白头到老。
可如今重新活过一世——
洛城以为,萧瑜一定会权衡轻重之后,选择江山而非美人。
毕竟,主上为了那个位置,付出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
可所有心腹万万没想到,萧瑜绕开洛城,跨出了那一道门槛!
他这一跨, 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洛城面上闪过惊慌,跪着疾行过去:
“殿下!三思而后行!您不该去!不能去!您该求娶的应当是魏总督嫡长女魏清华!听说其余皇子,已经着手在提亲的路上了。魏总督是陛下心腹,所掌管的蜀青两州,更是大庆腹地,若能娶到魏清华做太子妃,您必当如虎添翼,登上帝位胜算更大!”
“滚!”萧瑜将洛城踹翻在地,拔刀指向所有拦路之人,“拦孤者,杀、无、赦。”
长剑出鞘,在阳光中割出一抹寒色。
走出东宫之前,洛城满脸苍白,如丧考妣,额前大颗大颗的冷汗往下滴,滴在地面格外醒目。
萧瑜收剑合鞘,扔给了洛城。
洛城接过长剑,终究是抿紧发抖的唇角,再也不言语,无声地僵硬弯腰,恭送太子离去。
萧瑜赶到乾清宫时,萧沉韫已经侯在了金銮殿门外。
今日,晴空万里,初春之际,万物复苏。
御书房雕着山河湖泊的门梁,一左一右放了两盆鸿运当头。
“还请摄政王稍等片刻,陛下正与七王在房中议事。”新任大内总管,手捏拂尘,笑眯眯地点头哈腰。
萧沉韫今日穿着靛蓝色麒麟缂丝官袍,闲庭信步般赏着金銮殿门前的几株紫竹。
紫竹,寓意紫气东来。
忽然——
“砰!”地一声。
一本丝绢包就的硬本奏折,重重砸出来,砸碎了雕花架上的青玉瓶!
顿时,瓶碎出一声惊响!
清水滴答四溢,内里插着的腊梅花也残败零落。
金銮殿中所有听到动静的宫人,接二连三全部跪下!场面一度死寂骇人。
接着,御书房内便传出叱骂声:
“蠢材!”
“废物!你胆敢告诉朕,你居然要娶一个道姑为皇妃?为七王妃?”
“大庆开朝以来,断没有道姑入皇室做王妃的道理!滚!给朕滚出去!”萧睦气得抱起一堆奏折砸过去!
七零八碎的奏折,砸的萧仁明头也抬不起来。
帝王一怒,浮尸百里。
萧仁明额前唇角都被硬奏折砸出了血。
随后赶来的雅贵妃,掐断了手中的小紫檀佛珠。
线断,珠落一地。
万依雪脸色一沉,心中警铃大作,冲进去护住了萧仁明,急忙跪行到萧仁明脚边,说话间已带了哭腔:
“陛下!陛下!仁明始终是您的孩子,他生性单纯,对人不设防,才致使那妖艳贱……使那小道姑有机可乘。他今日只是一时糊涂!您别气着龙体!”
“臣妾这就将仁明带回去,仔细规劝!他定能改过自行,绝不会再提今日的混账话——”
“母妃!儿臣此生,非鸢雅不娶!七王妃的人选,只能是鸢雅!若不让儿臣娶她,还不如让儿子削发出家——”
“啪!”萧睦冲来,狠狠掌掴对方一巴掌。
扇的萧仁明顷刻倒地,口角出血,甚至有些难以呼吸,他趔趔趄趄地重新爬起来,再次跪地:“父皇……儿臣此言,乃是心中所想,十年、二十年,亦不会变。儿的心中,只有鸢雅,恳、请、父皇、成全——”
“住、住嘴!”万依雪扇了萧仁明一耳光。
尖锐的甲套在他脸上刮出血痕。
萧仁明玉冠落地,墨发披散,俊脸上赫然多了几根手指印,哪怕他承受着父皇母妃的雷霆之怒,哪怕事关日后仕途,可他还是嗓音沉如铁地,坚定地,一字一句道:“儿臣……非、鸢雅、不、娶。”
“滚、滚滚出去!”萧睦气得脸色铁青,失望至极地破口大骂,“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若你执意娶她为妻,那就滚出皇室,剔除萧姓,无诏不得返京!”
此话像炸开了万依雪的耳朵般,她浑身都在惧怕的发抖,当即晕死在原地!
萧仁明哽在喉咙处的话,这才没说出去,他扑过去连忙扶起万依雪道:“来来人!御医!”
御书房闹哄哄的,乱成了一锅粥。
萧睦气急攻心致使脑袋剧疼,太阳穴青筋一跳一跳的,没缘由地呕出了一小口鲜血。
“陛下被七王爷气得咯血了!!传太医院院长!”大内总管尖声大喊,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出御书房。
“……”
萧沉韫仰头看天,今日不适宜求婚。
萧瑜匆匆赶到之时,也恰好见到这一幕,旋即,放下了心。
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
“不知九王风尘仆仆,慌忙来御前,所为何事?”大内总管焦头烂额道,“眼下陛下身体抱恙,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孤赶来之事,与摄政王想求之事,是同一件事。”萧瑜回望了眼萧沉韫。
萧沉韫手中拿着一份写好的奏折,递给大内总管,微微一笑:“劳烦陛下醒后,帮本王呈递一份奏折。多谢。”
萧瑜俊眸微眯,唇线严肃地抿了抿。
那奏折所写,想必便是求婚之事,可见萧沉韫求婚之决心,做了两手准备,不仅是在御前求娶,还写了一份奏折。
他原想抽身离去,也写一份奏折,可眼下萧睦龙体抱恙……
二人一同走出金銮殿,在乾清宫的宫道上。
萧沉韫勾唇,笑着拍了拍萧瑜肩膀:“陛下龙体缺安,九皇侄一向孝顺,万事当以陛下龙体为重,理应端茶倒水,殷勤忙于病榻之前。不要拎不清,如同七王那般执拗求娶,触怒陛下,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番话, 萧沉韫倒是替萧瑜现在的处境“考虑”了的 。
无非就是劝萧瑜,不要求娶苏南枝,与他相争。
萧瑜这个好大儿,一贯装的孝顺,前脚才出了七王求娶道姑、忤逆萧睦之事,若九王再执拗,只怕萧睦大怒,两个儿子一起惩处。
但以萧沉韫之见,他认为萧瑜处心积虑准备了那么久,应当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便不会共他争抢苏南枝。
可没曾想——
萧瑜止步,袖中拳头微攥:“这一次,孤不会放手。”
第三百九十二章 私奔出逃
萧沉韫的笑意一寸寸冷下去,化为杀意:“你可知,与本王竞争这门亲事,你根本没有希望?”
“哪怕你会触怒陛下、大失民心,错失一桩对你颇有助力的魏家姻缘,你也执意如此?”
萧沉韫反唇讥笑,目光咄咄逼人,十分强势,“你做不到的。从你陷害苏家起,你就将南枝视作争权夺利的工具,如今,你更不可能,义无反顾地选择她。”
“而本王,如论何时何地,于何种境界,再难再苦再孤立无援,都会义无反顾地坚定选择她。”萧沉韫见萧瑜沉默,轻蔑地一笑:“你,又有何资格,与本王相争?”
萧瑜沉吟了下。
前世,为何没看见萧沉韫如此执拗于南枝?
萧瑜蓦然勾唇,眼里皆是坚定,似笑非笑道:“摄政王又怎知,孤这一次不会选择她?”
“南枝永远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萧沉韫眸中已有浓烈杀意,“你对她的感情,都是肮脏的。”
“那我们,拭目以待?”萧瑜言语挑衅,转身回了东宫。
“九王……啊不,太子殿下这回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余晔跟在萧沉韫身后,低声道,“一月前,也就是咱们和南枝郡主前去边境时,听闻太子殿下在驿站遭遇黑金面具刺客的伏击,当夜昏迷不醒,病危之后,醒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据暗线回禀,那日,太子殿下醒来第一句喊的就是南枝郡主的名字。”余晔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一个月,太子殿下手段明显比从前高明了,不论是校场练兵,还是处理政事,亦或者揽络人心。”
“是吗?”萧沉韫面上淡漠,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讥笑,不以为意,十分鄙夷。
苏南枝今日休沐在家,可周炳成临时叫她有事,便也换了官袍来了趟礼部,待处理完事之后再出宫路上时,路遇大明门,一道清甜的嗓音,喊住了她:
“苏参议大人,请等一等。”
这是道女音。
苏南枝缓缓回首,只见石板路垒砌的宫道上,身穿青灰色道袍的小姑娘,胳肢窝放着柄拂尘,从远处走来时,行走之姿颇为优雅,可谓是步步生莲。
“嗯……鸢雅小道长?”苏南枝拢了下官袍,笑着道,“唤我可是有事?”
“并无旁事。”鸢雅未戴簪花,满头青丝只束着一根白色发带,看上去清新可人,干净雅致,像未被雕琢的清澈璞玉,她笑着走到苏南枝身侧,“七王说,是你上次告知他我被人掳走的。如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多谢你那日,替我寻七王救我。”
女子温柔平静的嗓音,很耐听。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介怀”苏南枝倒没把这事儿记在心上,毕竟,她也不可能看着一条人命白白被害。
话罢,苏南枝打算坐上马车离开,却被鸢雅喊道:“南枝郡主,可愿……与我走走,散散心?”
苏南枝眉尖略微一皱,说实话,如今鸢雅被雅贵妃视为肉中刺眼中钉,为自保她也不该和鸢雅走得太近,故而她刚要推脱时——
“我也知道,我的身份不宜与郡主走太近。百姓和皇宫中人,都说我红颜祸水,不潜心修道,反而学着勾搭七王忤逆贵妃娘娘。我无父无母,乃卑贱之人,若非师傅怜悯,可能我已经饿死在街头……”
“罢了,就不再叨扰南枝郡主了。”鸢雅落寞垂眸,眼眶已经微红。
苏南枝叹道:“小道长留步。若你愿意,可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去苏府旁的揽月湖游玩。”
鸢雅眼前一亮,水汪汪的大眼登时喜出望外。
二人一同坐在苏南枝的马车中……
鸢雅那双好看的眸子,打量着苏南枝的脸,掩唇轻笑:“郡主的脸真好看,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偏生打破世俗,入朝堂做了女官。”
苏南枝笑着道:“小道长生的这般好皮囊,就没想过还俗,做个普通女子?”
“我被师傅收养,自然是要继承她的衣钵。”
鸢雅与苏南枝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揽月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