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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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花冢毒一事,苏南枝对北狄熏香有了后遗症,当即吹灭了那香,这才学着萧沉韫的模样,正襟危坐与马车中,闭目养神,面上一副气定神闲,实在在心里打鼓。
出城门,入北狄疆土。
再入热闹非凡的图邺城,耳边皆是与大庆话不太一样的北狄话,但好在两国接壤,语言不是很难听懂。
苏南枝素手微掀珠帘,映入眼界的是一群衣着鲜亮的北狄杂耍团,高壮的大个子手执火把,往嘴里灌了一口油,朝火焰喷出,空中便炸开几丈高的火焰,引的众人齐齐喝彩!
也有叠罗汉,十个身穿露脐装的女子,一个接一个踩着肩膀,最上面那个头顶瓷碗。
北狄人穿着比大庆更为大胆,穿衣鲜艳,喜棉麻,不穿丝绸缂丝。
“到了,苏大人。”车夫为她打开车门。
苏南枝走下马车,站在一处建筑恢弘阔绰的客栈前。
她沉思了片刻,刚踏进里面,便有个衣着清凉的女子撑着柜台翻了过来,鼓动着手腕处清脆悦耳的铃铛,绕着苏南枝跳了支肚皮舞:“哟呵,这身打扮,是大庆来的美人姐姐呀……”
女子香到令人眩晕的雪白藕臂,搭在苏南枝肩膀上,右手刚要挑起她的下颚——
“绯娘,不得无礼。”阿诺负手而立,蹙眉出声。
绯娘当即规规矩矩站到一边。
“苏大人,这边请——”阿诺微微一笑。
苏南枝跟着阿诺上了第六层阁楼,阁楼楠木搭成,刚进来便听到丝竹弹奏之音。
有一个容貌清绝的男人轻轻敲击编钟。
阁楼内,余音绕梁,焚香沁心。
狄琼手执权杖高坐主位,凤眸冷如寒潭,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唇角勾起毫无温度的笑:“在取到下一颗解药之前,恐怕要劳烦苏大人办一件事。”
苏南枝站在与她十步之距的地方,从容淡定:“女王陛下请讲。”
“孤要……萧、沉、韫、死于暴毙。”高位之人,眼底漫出一丝极致的嗜杀。
“摄政王不在渊城,微臣的手伸不到京城,没法让他顷刻暴毙。”苏南枝垂眸,覆去眸中的冷沉。
“他如今就在总督府西苑。难道苏参议不知?”狄琼哂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和嘲弄,微微摇头,看向苏南枝的眼里充满怜悯,像是在怜悯一条被人抛弃的狗,“可惜啊,摄政王神不知鬼不觉来了总督府,却没知会你一声。他可是你的心上人啊……”
“这样的男人,重权重利,唯独不重情。可怜苏参议一腔真情付诸东流啊!男人嘛,不过是女子的附属品,放下萧沉韫,再找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玩一玩,不好吗?”
狄琼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一直在不经意间观察苏南枝的细微表情。
可苏南枝低头敛眸,如千年冰雕般静站着,面上无悲无喜,甚至无多余的表情,一时间令狄琼也判断不出她心中所想。
这个人,心思深沉。狄琼微眯眼睛,正了正脸色,扔下一个锦盒:“天亮之前,孤要摄政王暴毙。若他不死,那你!便等着毒发身亡!!”
苏南枝拾起锦盒,内里是一包白色药粉。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客栈,一路沉思,最后将白色药粉藏入袖中,坐上先前那辆马车。
六层阁楼上,寒凉夜风灌入房中。
狄琼透过那未关严实的窗户,看向出城而去的马车,这才肆意地斜钩红唇。
刚出城门的马车,蓦然刹停在一片无人荒野!
苏南枝身躯微微前倾!
车夫刚要拔出刀刃,一抹鲜血便溅在了车壁上。
“姐姐。尾巴已经解决,车夫已死。”温言斐右手拿着尚且滴血的长剑,左手撩起车帘。
“言斐。”苏南枝跳下马车,“你武功轻功双绝,替我去办一件事。”
苏南枝走到温言斐身侧,踮起脚尖,同他温声悄语:“……”
听完苏南枝的话,温言斐点头:“好,姐姐放心。”
温言斐收剑入鞘,刚要走向图邺城时——
“言斐。”苏南枝柳叶眉担忧地蹙起,”若有危险,及时撤退,对我来说,你的性命比布防图更为重要。”
身穿天青色阑衫的温言斐,长生玉立,人如修竹,他回首,清隽雅俊的少年扬起唇角,笑的很是恣意。
他说:“原来我在姐姐心中是重要的……我不在乎排在第几,但我于姐姐而言是重要的,便可以了。”
他这一生,年少杀手,只被人憎恨,从未被人看重。
苏南枝刚要说什么,温言斐便如闪影般,脚踩树叶枝桠飞闪而去。
不过须臾,那树叶轻微一晃,温言斐已然离去很远。
邹虎拉来一匹骏马:“郡主,咱们回城吧。王爷还在总督府等您。”
苏南枝翻身上马,攥紧了结实的缰绳,马匹便如离弦之箭,白裙在夜风中蹁跹起舞,迅速奔向渊城。
从一开始,这一切便在苏南枝的掌控之中。
从踏入驿站那间屋子开始,她便让温言斐等黄泉阁杀手暗中埋伏,一路追踪。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夫妻齐心,共查叛徒
苏南枝刚回到总督府时,一片静谧无声,唯有书房内灯火通明。
书房内。
萧沉韫面色漠然,手拨弄着茶盏,一下又一下轻轻磕在沿边,发出“叮”地脆响。
他脚边跪着一个中年男人,身穿棕色长袄,擦了擦额前虚汗道:“微臣叩拜摄政王!”
“深更半夜,寻本王何事?”
“臣要揭发一人通敌叛国,与北狄女王往来密切。”刘都督言辞凿凿道。
“哦?”萧沉韫目光冰冷,却是笑了一声,“你要揭发谁?”
“苏——”
“砰!”地声!
萧沉韫将茶盏拂落在地,俊眸森冷如冬末暗夜,微微一眯,嘲弄哂笑:“再说一遍,你要揭发谁?”
刘都督浑身一震,缩了下脖子,“苏南枝”三字哽在喉咙处,噎不出一个屁,抬袖不停擦爆汗如雨的额头。
他一时间,没想明白苏南枝和萧沉韫之间是何关系,以至于摄政王如此维护此女?
可若不揭发苏南枝,今夜出事的可能就是他了……
刘都督斟酌用词,从袖中抽出个信封,双手敬上:“还请王爷明察秋毫啊!事关大庆边境安危!臣接连多日辗转难眠,为江山社稷而忧国忧民!终究是不得不说这件事了……”
“自苏参议参与护送北狄后,与女王私交甚密。曾有人亲眼所见,苏南枝曾屡次避开人群,进屋和狄琼私密议事!内里便是驿站小厮签字画押的指证书。”
萧沉韫接过那封信纸,拆开后扫了眼小厮名字,半张俊脸隐匿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刘都督一颗心像悬在钢丝上,颇为忐忑不安。
他也没拿捏准,萧沉韫收了这份指证书,是什么想法。
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内落针可闻。
这种死一般的静谧,让刘都督丛生错觉,仿佛喉咙正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他吓了一个激灵!
有些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刘都督脖子一梗,咬牙道:“恳请王爷捉拿内奸!”
就在此时——
书房的门被一只纤白素手推开!
苏南枝风尘仆仆归来,雪色裙摆还沾着春日的夜露,她跨入门中,还没来记得说一句话——
“拿下!”刘都督愤然起身,发出一声暴喝,“将通敌叛国的苏南枝拿下!抓起来打入大牢!”
刘都督带来的十个侍卫当即一拥而入,堵截住书房门口!
苏南枝美丽的柳叶眉微挑,反而不疾不徐地走到萧沉韫耳边,低声道:“是四笔。”
四笔……
萧沉韫眸子蓦然寒沉,如出鞘利剑的目光,冷冷看向刘都督,铿锵有力砸下两字:”拿下!”
余晔哗地拔刀,招了招手,亲卫即刻团团围住刘都督的人!
被这莫名其妙的变故搞蒙的刘都督顿时变了脸色,死死盯着苏南枝和萧沉韫:“难怪啊……难怪……臣说王爷为何要维护苏南枝?原来王爷与苏南枝之间存在权色交易!王爷最是英明神武,此时何必执迷不悟?你应当抓住通敌叛国的苏南枝!”
“放肆!”苏南枝冷了脸色,拔高音调,厉声截断刘都督的话,旋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卷筒,重重砸了过去!
刘都督措手不及,额角被竹制卷筒砸出个血窟窿,斥白着脖子大怒:“本官乃正二品提督,岂容你一个小小参议冒犯?!”
“刘都督率先命属下拔刀堵截书房,难道不是对摄政王以下犯上?”
苏南枝疾风骤雨般的一句话,劈头盖脸叱责过去,樱唇缓缓勾起一个冷笑,目光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通敌叛国的分明是你刘提督,却还想栽赃到我头上!刘提督何不打开竹筒看看,里面装的是何物?”
刘提督面色微微变化,弯腰竹筒,只见内里是一张|军事布防图……
他咽了咽口水……
“很眼熟吧?”苏南枝唇角斜钩,笑着问他。
“你、你你什么意思?”刘提督见女子笑颜,便觉得一颗心坠入冰窖,喉咙发紧道,“自是眼熟,这是摄政王与众将军最新制的军事布防图。本官岂能不知?倒是你一个小小参议,礼部之人,为何会有军事布防图!哦,我知道了!这是你偷的!”
“好一番颠倒黑白!”苏南枝为他鼓掌,“啪、啪、啪!”
“若不是我提前查好证据,今日还真要被你倒泼一碰脏水了!”苏南枝美眸平静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还沉浸在欣赏自家媳妇的威风中,忽然受到自家媳妇的目光,当即握拳轻咳,面无表情的脸上染上薄愠:“刘提督,你,该当何罪?!”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令子祸累全家
刘提督脸色爆汗如雨,咬紧了后槽牙,八字胡须都在微微发抖,面上却端的四平八稳,极力辩驳道:]
“王爷务必明察秋毫!莫要被这祸乱朝堂的妖女蒙蔽了双眼!老臣京城人士,背井离乡戍边卫国三十年有余,如今王爷却听信此女谗言,未免也太伤忠臣之心!”
肃穆正堂中,夜风拂过,灯火明灭摇晃不明。
萧沉韫神祇般的俊脸,隐匿在晦暗光影中,一双暗夜般森冷的眸子,令人难以捉摸。
刘提督面色如常,目光却小心翼翼瞥了萧沉韫好几眼。
“我不得不佩服刘提督的定力,是要比寻常人要冷静镇定几分。若是寻常人,早就在我的恐吓之下,露出了马脚。难为刘提督……还能这般泰然自若啊……”苏南枝负手而立,踱步在正厅中,看了眼刘提督,嗤笑一声,兀自感慨,“子不教父之过,子女不端,祸及全家。”
刘提督下意识攥紧袖袍。
苏南枝将画轴放在桌上朝前一推,卷好的军事布防图便骨碌碌展开。
她从容敛袍,拿起架上一支紫狼毫笔,蘸墨、提笔、落纸,圈出了布防图一座极其不起眼的小山:
“新的布防图,王爷给祁焦两州主要官员全部发放了一份。但在图上却标注了不同的特殊细节之处。倘若布防图被内奸送到狄琼手里,便能看出来,是哪位官员泄露的。”
“落在狄琼手里的这幅布防图,是我让人偷取回来的。此处山尖,只有刘提督拿到的布防图故意画作了圆形。众所周知,誊抄军事布防图,须得原原本本、一笔不变的画制,故而,此图便是你刘提督手里的军事布防图拓本!而你,便是内奸之一!!”
“不不不……”刘提督八字须气的颤颤巍巍,双眼瞪如铜铃,振臂急呼,“怎么可能是老臣呢?老臣戍边卫国三十年啊!!人生有几个三十年!老臣若对大庆不忠,又怎可能三十年如一日,护大庆边境安平?”
“你忠臣,可你却没约束好令子。”苏南枝清冷平静说完。
刘提督脸色便灰白如土,像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彻底崩裂!情绪也土崩瓦解,胡茬不停发抖,良久后,双眼微阖,似是自嘲又似是认命:“老臣……认罚……通敌叛国之事,全是老臣做的,老臣甘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如小山忽然坍塌般,刘提督跪地,面色复杂地朝萧沉韫重重磕了一头:“只求摄政王,能否看在老臣戍守边疆三十载的份上,饶过刘家所有人……”
那慢敲茶桌的修长手指缓停,萧沉韫阖眸摇头:“刘家无错之人可饶,有错之人,该死。”
刘提督挺直的脊背,如枯死之木,彻底地绝望佝偻。
“通敌叛国伤的是军民之心,如此大奸大恶之人,不死,何以面对全天下?令子通敌叛国,贪图富贵,将军事布防图卖给狄琼,若真的开战,刘提督比本王清楚,一份泄密给敌军的布防图,能至万千军士身死!”
萧沉韫面色冷漠如冰,语气锋利似削骨利刃,“如此一来,你还要替令子求情!?”
刘提督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浑身被抽走所有精气神,像垂垂老矣,即将埋入棺木的死者,他嗫嚅着干涸嘴唇,花了很久时间,才接受此事,鼻腔里叹出一口哀叹:“罢了……王爷所言极是……我与孽子,都该死……”
“谁该死!?我们不该死!该死之人,是他们!”忽然,在围困住正堂的那群士兵里,首领的副将走出来,指着苏南枝与萧沉韫,怒声大骂,“爹!我可是你亲儿子!你不是说,我犯了天大的错,做父母的都会为我兜里吗?!”
“混账!孽子!退下!摄政王跟前,岂容你大呼、咳咳、大呼小叫!”刘提督气的呼吸不畅,当即斥白脸冷呵。
“你怎么不该死?最该死之人便是你,刘忠!”苏南枝踱步,抽出腰间沧月剑,护在萧沉韫身前,拔高音调,厉声压盖过刘忠,
“你身为刘提督之子,却骄奢婬逸!丝毫学不到你父亲长处,反而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亏你父亲苦心周旋,还为你在军中谋了副将一职!你不懂珍惜前程便罢了,反而利用职务之便,收了北狄贿赂,贩卖大庆机密!”
苏南枝和萧沉韫前来焦洲之事,便看过余晔调查来的诸多官员家世。
刘提督虽处事圆滑,爱阿谀奉承,可为官上却很少行差踏错,也算忠勇。一生三房妻妾,共生六子,可不知为何,嫡子横死,二子溺毙,三子痴傻,四子夭折,五子身体康健,眼看着长到弱冠之年,考取榜眼得了功名,却在参军后战死。就剩下刘忠一根独苗苗,刘家人就跟个宝贝疙瘩一样宠着爱着护着,生怕风吹了雨淋了。
却不想,惯出如此一个大奸大恶、不辨是非之人!
“刘忠!你两年前霍金如土,令刘家背负巨债,你为了避免家中知晓,便接受了北狄的贿赂,两年来,多次持续性贩卖大庆机密……最该死之人,是你。是你品行不端,连累你父亲,可怜你父亲忠勇一世,即将告老还乡回京享福,却被你糟了一世累积的好名誉。”
苏南枝美眸冷厉,面色如霜,皆是正气凛然。

“呵——”
刘忠从鼻孔里发出冷哼,冥顽不灵地嗤笑,“我虽然顽劣贪财、好色噬赌,可我父亲背井离乡,为大庆征战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立了无数功,却因一条罪就要死!朝廷瞎了狗眼,十年未曾晋升我父,亏得我父还对朝廷忠心耿耿!他愚忠,可我却不愚蠢!生而为人,各择明主,谈什么家国大义?这一套狗屁道理,不过是皇室操纵我们为萧姓卖命的借口罢了!”
“父亲!反了吧!!”刘忠目露杀气,满面凶狠,哗地一声惊响拔出长刀,“摄政王为妖女迷惑,今日我们便杀苏南枝,除掉‘心术不正’的摄政王,将痕迹抹掉!山高皇帝远,日后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查不出是我们杀的人!”
刘提督面色铁青,胡须不停发颤,咬紧后槽牙,一句颤颤巍巍的不可尚未喊出——
“来人!围杀摄政王!”刘忠直接替父下令,唤来数百名杀手!
身穿甲胄的百名杀手,乌泱泱的从天而降,锃亮铠甲上映着寒夜冷光……
刘忠虽然废物,武功倒还不错,一声爆喝:“杀!”
随即,便如猛兽般杀了两名护院,伤了三名萧沉韫的精兵护卫——
现场一片混乱交战,鲜血四溅,尸首倒地。
苏南枝绝美的杏眸一沉,攥紧手中长剑,护在萧沉韫前面,一刀砍伤一名趁乱闯上前的杀手!
几滴鲜血溅在她玉白的面上,如肃杀妖冶的女修罗。
萧沉韫平静地喝了一口雪芽春茶,茶盖‘叮’的一声合上,拔走苏南枝绾发的青玉簪,目光瞬间凌厉如刃,“咻”地一声破空而去——
刺穿刘忠喉咙后,飞嵌进他身后的墙壁中!
手中大刀应声落地!
“哐当——”
刘忠满脸不可思议,瞳孔急剧惊扩,恐惧至极:“怎么……可能……”这么快……
话未说完,便应声倒地,喉咙处的窟窿血流不止。
主张谋反的人死了,剩下的鱼虾蟹将一时间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太快了,摄政王一出手,主谋即死。
从刘忠造反,到刘忠横死,不过半炷香时间。
“没有人能杀得了摄政王的……没有人……”刘提督轰然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抱着儿子尸首喃喃低泣,“孽障啊!你这个孽畜……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谋反……他可是摄政王啊……”
“就算你千方百计,也是徒劳啊……”
萧沉韫走到苏南枝面前,抬袖替她擦干脸上鲜血,淡淡道:“刘忠戮尸后,斩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高悬七七四十九天,敲山震虎。”
刘提督满脸挫败如雪,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绝望地跪在地上,身上软瘫瘫靠着梁柱上,疲惫至极的双眸缓缓抬起:“苏参议……能不能请教一个问题?若不知晓答案,我恐怕死不瞑目。”
“可。”苏南枝点头。
“你到底是怎么拿到军事布防图的?”刘提督绝望中带着一丝探求,“你怎么会拿到军事布防图?我属下看见你私下与北狄女王会面,难不成就是那时拿到布防图的?”
他死也想不明白,刘忠做事还算隐秘,她一个小小女流之辈,又怎么可能拿得到布防图……
苏南枝听后,无声轻笑,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
温言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我武功平平,不算绝佳,我自然不可能在狄琼的地盘探囊取物。但天下第一杀手,温言斐可以。”
先前,苏南枝在城门外,附耳密语交代温言斐的事情,便是前去狄琼屋中偷取这份布防图。
“温言斐……是你手下的人……他竟然……为你效力……”刘提督脸色布满震惊,“三年前,温言斐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响彻世间,后来渐渐隐退,听闻他云游四海,却不想是在你手底下做事。”
刘提督很想知道,苏南枝究竟有何本事能走到今天这步。可他没这机会了。
萧沉韫招了下手,余晔便给刘提督戴上枷锁脚铐,抓去了死囚大牢。
余晔带人清扫现场。
苏南枝收起那封布防图,被萧沉韫圈出的那小山尖 ,山顶化作圆形,所画的山共用四笔,这便是与其他官员拿到的布防图不同之处。其他官员的布防图,此处山脉,一共画了五笔,山尖并非圆形。
通过布防图揪出了通敌叛国之人,萧沉韫这才下令:“将正确的新址布防图,发放给祁焦两州。”
屋顶响起了瓦片细微的咯噔声。
余晔和洛云崖双双抬头,只见一只老鼠爬上了房梁,踩的瓦砾咯噔细响。
“莫总督这屋子,居然还有耗子……”余晔嘟囔了一声。
“那便上去,把这只老鼠,抓下来。”萧沉韫负手而立,站在静谧如雪的清冷月光中,平静开口。
余晔飞身上瓦,朝前追去,忽然脸色一沉,大喝道:“有刺客!还有漏网之鱼!只不过这条鱼,还是北狄的!”
倒三角的屋檐上,身穿夜行衣的阿诺,手持短柄弯刀,飞速踏过瓦砾朝府外逃去!
然而——
铺天盖地的烨羽军忽然从天而降!
人数之多,如密密麻麻的渔网,将逃无可逃的阿诺团团围住。
“阿诺大人,急着走什么?”萧沉韫平静勾唇,俊眸里是令人恐惧的冰冷。
阿诺额前爆汗如雨,攥着刀刃的手片刻不敢放松,时刻高度警惕,冷笑回应:“被摄政王抓住,我也算认栽。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阿诺悉听尊便!”
“两国建交,不杀使臣。劳烦阿诺大人,替本王给女王送一份大礼。”萧沉韫笑意深不可测,眼里目光就越发沉冷。
一口口打开的棺材便被抬了进来,里面躺着十几具尸体。
看见棺中死去之人,阿诺脸色也一寸寸白了下去,有些乱了方寸,她眼里闪过痛惜与愤怒。

为首的棺材,便是被斩了头颅鲜血淋漓的刘忠。
这些人,都是萧沉韫来了祁焦两州后,沿路揪出的北狄奸细。他们潜藏在大庆已经多年,也算是阿诺一手培植的多年心血。
如今,所有心血付诸东流,阿诺心也沉入谷底。
“原来摄政王早就知道今晚我埋伏在了总督府。”阿诺咬牙切齿道,“不然摄也不会提前备上这、一、份、大、礼!”
苏南枝前脚赶回总督府,阿诺为了监视苏南枝,后脚也潜入了府中。
“自然是本王命人放你进来的,不然,你怎么能看到这一出好戏?回去记得原原本本把这一出戏讲给女王听。无论她掺进来多少害虫,本王也能一一剔除。”
所以……
从一开始,也是萧沉韫故意放刘忠进来的。
这一局,从一开始,便尽在萧沉韫掌控之中,赢的人也注定是他。
可惜,愚蠢的刘忠竟然还觉得能赌上一把,弑王造反。
“护送阿诺大人,回北狄。”萧沉韫提起水壶,捻了几叶上好的雀舌茶放入杯盏,冲水泡开,温柔地递给苏南枝,“奔波了一夜,甚是辛苦。喝点暖暖身子。”
他满脸关怀的模样,与方才的肃杀深谋,全然不同。
萧沉韫口中的“护送”,便是给阿诺戴上脚铐手链,命人将她摁倒在地,再让洛云崖给她灌了一壶花冢毒。
萧沉韫居高临下,睥睨狼狈不堪、披头散发的阿诺,缓缓道:“枝枝遭过的罪,本王悉数奉还。今日不杀你,是方便下次剐了你的皮。”
那花冢毒是加大剂量的,阿诺喝下后当即睚眦欲裂,浑身蜷缩成团,口鼻耳不断流出黑红的鲜血,如濒死之犬绝望哀嚎:“啊!!好痛!!”
五脏六腑宛若千万只毒虫撕咬!
她整个人生不如死!
余晔命人将痛苦不堪的阿诺抬上木板,带着数十口棺材,敲锣打鼓地送出了渊城,送进了北狄边境。
当暖金色的晨曦来临时,青丝尽披散在腰后的狄琼,端庄威严地高坐主位,双手交叠放在嵌着华珠的权杖之上,她在等,等阿诺带来一个好消息,苏南枝毒杀萧沉韫的好消息……
苏南枝受花冢毒牵制,不可能不杀萧沉韫。
苏南枝是萧沉韫最信任的女子,为了北川棘甘愿倾尽家产,若苏南枝给他下毒,他必然不设防,也就是说,萧沉韫必然会毒发身亡。
摄政王一死,大庆再无战神,那她将再无忌惮!
假以时日,她势必再次开战,吞下大庆辽阔的疆土!以她的赫然政绩,便能位居首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盖过从前所有的王……
“叩叩!”两声敲门之音。
“女王陛下,末将奉摄政王之命,来给您送上一份大礼。”
门外响起一道雄厚的男声。

随从微微弯腰,打开了门,挑起遮住狄琼仪容的卷帘。
余晔勾唇,拱手抱拳道:“大礼既已送到,末将先行告退!”话落,便踩着瓦砾屋舍飞身离去!
数十口棺材,噔地一声落地,震起纤尘翻飞!
棺盖落地——
狄琼脸面蓦然一变,攥着至高无上权杖的手,忽然用力到关节发白,旋即“砰”地惊响,大掌重重拍案,愤怒抬袖,拂落桌上所有东西!
茶盏文折散落一地!
众人即刻诚惶诚恐跪下磕头!
痛苦不堪的阿诺被抬进大殿中,她趔趔趄趄地跪下,还没开口,又呕出一口黑血,咬牙切齿地愤恨道:“陛、陛下,不好!我们中计了!我们被可恶的苏南枝反将了一军!”
狄琼一眼便认出,她所中的秘毒是花冢。
“废物。”狄琼眼皮微颤,缓缓闭眼,胸口气的起伏不平。
“不知为何,苏南枝的花冢毒早已被解。她故意演戏臣服于陛下,实则暗藏祸心,昨夜杀了车夫,又命天下第一杀手温言斐潜入陛下屋中盗取军事布防图,揪出了刘忠。而且,萧沉韫还将咱们这些年在祁焦两州埋下的暗器,全部连根拔起!”
阿诺满头大汗,匍匐在地,嘴唇乌青发紫,不停嗫嚅发抖。
面无表情的狄琼倏地睁眼,眸中冰冷淡漠,嘴角嘲讽地冷笑一声:“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小小的一个苏南枝都收拾不了!”
阿诺倒在发黑的血泊中,整个人颤栗如风中病犬,死死咬着牙,跪求狄琼赏赐解药。
狄琼冷冷瞥她一眼,摔下一个黑色药瓶,随即,双手负在腰后,站在阳光熹微的窗棂前,凝睇冉冉下落的夕阳,凤眸里现出锐利寒光……
又一个骇人密谋,在她心中盘算。
*****
余晔回去复命时,洛云崖正横坐在树干上,半条大长腿微曲,另一条长腿悬空垂下,慢慢悠悠摇晃,折了小树枝砸过去:“余大愣子,咋样?你抬棺材去的时候,那老婆子脸色是不是被你气的七窍生烟?”
“是啊,那脸色都快气成锅底炭了!”余晔勾唇大笑,捧腹道,“哈哈哈!”
二人的谈话声传入苏南枝和萧沉韫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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