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自然不信他口中所说。
“自平息内乱后,个月有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九王。”苏南枝樱唇微微一笑,“多日不见,九王仍然一如初见,信口雌黄挑拨离间不减从前。”
萧瑜被暗讽,也浑然不在意,站在圆拱桥上,颇有闲情逸致地眺望远处:“苏参议大人,若是不信,可与本王走一趟倚天客栈,天字房瞧瞧啊?”
苏南枝见他说的有模有样,不似胡编,犹如一滴水溅进热油锅,她心中有些难安。
“怎么?敢闯死人谷,敢刀尖淌血,这会儿怂了?”萧瑜字字扎心,不断刺激她,“你若去迟了,可就看不到他们的好戏了。这不像本王认识的那个敢爱敢恨的苏南枝啊……”
“我去不去与你何干?”苏南枝眸眼微冷,轻声嗤笑,“我不信你所说,便不会去。我信萧沉韫,不信你!”
“随本王去。”萧瑜忽然大力攥住她手腕,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死死箍住她不停反抗的双手,用大氅严严实实裹住她双腿双脚,用绝对强大的力道,控制她再也无法挣扎,他俊脸也蓦然布了层冷霜:
“苏南枝,我不服。凭什么你这么相信摄政王?我今日偏要带你去看看,你所信任的男人,和其他女子在客栈巫山云雨。”
“我凭什么信任你?你两次陷害苏家,是萧沉韫屡次救我和苏家!萧瑜,你不可理喻!”
苏南枝气的煞白脸,“在你闯入火海救我一命时,我便打算将你陷害苏家之事一笔勾销,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你该离我越远越好,否则,苏家和我,必定做你谋夺储君之位的第一个障碍!”
“倘若本王偏要犯你,你又能如何?”萧瑜将她放进马车,冷笑下令:“去倚天客栈!”
他的护卫立刻架马。
洛城给春盛一记手背,便把她劈晕了。
“你若敢伤害春盛——”
“你放心,天黑前,洛城会放了她。”萧瑜似笑非笑地瞧着苏南枝,俊美无边的面上压着冷怒,讽刺道,“苏南枝,你是什么时候变得呢?本王记得你十六岁及笄之前,最爱追在我身后,一口一个瑜哥哥。可自从两年前开始,你对本王的态度,可谓天翻地覆。”
两年前,正好是苏南枝重生的时候。
重生前,和重生后的苏南枝,必定对萧瑜态度截然不同。
苏南枝冷冷道:“因为识破了你的虚伪,看清你了这张温润羊皮下,是匹何其丑陋狠毒的恶狼,便不想与你走得太近,怕恶心到我把去年的膳食也吐了出来。”
她一字一句,用字兵不刃血,若言语可以杀人……
只怕萧瑜已经千疮百孔。
饶是被苏南枝骂习惯的萧瑜,俊脸也略微一滞,垂下眼眸,寒声道:“摄政王不虚伪,摄政王不丑陋?你以为摄政王就会真心喜欢你?别自讨苦吃,也别自作多情!若你肯回到本王身后,一切本王既往不咎,许你九王妃之位——”
“别自作多情的人是你才对。”苏南枝好笑地截断他的话,“九王妃之位,我视如敝履。”
萧瑜目光暗藏怒意,剐向她:“最不该背叛本王的人,是你。天底下,谁都可以背叛本王,唯独你苏南枝,不可以。”
谁都可以弃本王而去,唯独你苏南枝,不可以。
他此生从未感受过人世温暖,暗黑岁月里,是苏南枝送衣送食,陪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支撑着他一步步封王。
他没有感受过除了苏南枝之外的温暖,才会那么偏执疯癫,固执于从前唯一的光。
萧瑜眼底溢出厉色,咬紧后槽牙道:
“如你所说,本王麻木冷酷,为弄权而不折手段,脚踩尸骨、双手鲜血、浑身肮脏,令你讨厌恶心。但不管本王堕入阿鼻地狱,还是荣登极乐,都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如果你从未走进本王的世界,本王自然不会在意你的去留,可你若出现过,便不可能让你离开!”
苏南枝不可理喻地摇摇头,美眸里淌出厌弃:“当年我给你送衣送食多年,竟是大恩养出个死仇。我不奢望你记我的恩情,只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若重来一次,当年我必定不去结识你。”
“晚了。”萧瑜冷冷笑了一声,“没有重来的机会。”
二人拌嘴间,马车已经听到了倚天客栈门口。
萧瑜率先起身,掀开车帘,看了眼迟迟不动的苏南枝,嘲笑道:
“怎么?不敢去天字房?不敢看摄政王和北狄公主男欢女爱的场面?”
透过掀开的车帘,有刺骨冷风灌进来,冷的苏南枝打了个寒噤,紧紧咬着打颤的牙齿,看向客栈门口停着的马车——
那是萧沉韫出行惯用的黑木雕纹马车。
“下马车。”萧瑜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带进客栈,逼苏南枝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向天字房。
守在门口的余晔一看苏南枝来了,慌里慌张,刚要推门而入,喊萧沉韫时——
里面传来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
“摄政王若娶我,我便告诉你,栀栀的下落啊!”
“原来摄政王早就识破我不是栀栀了啊?难为王爷还伪装那么久,与我多番周旋,为的不就是想套出栀栀下落吗?”
“今日你我生米煮成熟饭,来日你找到栀栀,我与栀栀共侍一夫,都伺候王爷,不好吗?”
狄锦姿一层层剥落外裳、中衣,妆容精致妖媚的脸上,红唇如火,眼里尽是不甘心的痴恋,紧紧盯着萧沉韫的侧脸:
“我做正妻,栀栀做侧妻,若你还喜欢苏南枝,我也愿意大方地点头,允许你纳苏南枝为妾——”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生米煮成熟饭
余晔生怕萧沉韫乱说什么,又不知道内里情况,也不敢冒然闯入,急忙喊道:“南枝郡主!你怎么来了?我、我们王爷只是来找北狄公主商量点小事,你千万别、别误会啊!”
说实话……
让苏南枝别误会这话,余晔自己都不敢相信,孤男寡女独处客栈,又传出来北狄公主那番‘毛遂自荐’的话……
论谁都会误会,吃醋,发火吧。
可苏南枝只是站在那里,面色一寸寸白下去,压住心里汹涌澎湃的情绪,她恍若雷劈一般站在原地,大脑如遭重劈般嗡鸣作响,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
她紧紧捂着胸口,抬脚就要落荒而逃,她要逃走,离开这让她丛生无数痛苦的地方……
门“砰!”地一声开了!
萧沉韫同样如遭雷劈般怔在原地,心中忐忑:“你……你何时来的?”
打开门的屋内,狄锦姿只穿了单薄里衣,还透着若隐若现的姣好身段。
她看到苏南枝那刻,先是一愣,随后便乐了,嘴角勾起得意笑容,慢条斯理地系上里衣带子,捡起散落在地的中衣,慢慢穿上,像宣示主权般,率先开口:
“不好意思,南枝姐姐,我与摄政王方才在房中忙事,并未腾出空接待你。你找王爷,可是有事?”
脱衣解带的,能忙什么事?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苏南枝指甲险些掐进掌心,抬脚便疾步离开,萧沉韫连忙追上去。
身后传来狄锦姿着急的威胁声:“王爷若现在离开,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萧沉韫脚步慢下来,看着苏南枝跑远的声影,蓦然一顿,面色顿时阴鸷可怖,转身便掐住狄锦姿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墙上,如地狱阎王般冰冷无情,威胁道:
“狄锦姿,本王就算杀了你,亦能查出她的下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兴风作浪?”
狄锦姿以为萧沉韫不敢杀她,刚要无所谓一笑时,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攫走所有新鲜空气——
她脸色猛然一变,脖间涨起细小青筋,脸色逐渐变紫,脚尖也逐渐离地!
萧沉韫无情地冷声寒笑:“现在还认为,本王不会杀你?”
“余晔。”
“属下在。”
“圈禁狄锦姿,直到她肯交代清楚为止。对外便称北狄公主热衷大庆佳景,远行游山玩水,归期不定。”
话罢,萧沉韫松手。
狄锦姿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争先恐后地大口呼吸,手也在地上擦破了皮,渗出点点鲜血,她气红了双眼,险些落泪,死死咬着唇,直到唇齿间皆是鲜血。
然而,也不能换来男人半分怜惜。
萧沉韫摔袖离开,疾步走出客栈,翻身上马,追去苏府。
苏南枝一路捂着心口,像踩在棉花里那般,脚步虚浮地走回府中,连周遭门房如何唤她,她都没有应。
马车停在拐角处的萧瑜,看着苏南枝平安回到苏府的模样,眉头虽然紧蹙,却勾起了唇角。
洛城道:“方才已将南枝郡主丫鬟放回了苏府。”
“很好。”萧瑜道,“痛苦是正常的,痛过了便能放下。”
洛城点头道:“若非王爷去倚天客栈接待邦|国使臣,无意间瞧见摄政王进狄锦姿房中,又及时找到南枝郡主,只怕,南枝郡主就要错过今日这场好戏了。她还傻乎乎以为摄政王只心悦她一人呢。”
“呵呵。回府!”
萧瑜轻蔑一笑,命洛城驱车离开。
而萧沉韫刚好追进苏府。
萧沉韫脚步生风,大步流星地急急走进苏府,却又觉得面上太过着急,容易被苏家人揣测,又心焦地放慢脚步。
苏南辕刚刚练完武,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豆大汗水,“哗”地扯下架上的外袍穿好,便看见自家小妹眼圈通红,捂着心口,失魂落魄地走回来。
“南枝?”苏南辕脸色一沉,“谁欺负你了?你同二哥说!”
苏南枝黯然失魂,行尸走肉般一步步离开,就连与苏南辕擦肩而过,也没看到他。
察觉到苏南枝状态不对,苏南辕紧紧皱眉:“枝枝?”
苏南枝迟缓呆滞地看过去:“二、二哥……你在喊我?”
“我唤了你四五声,你都没有听见。你是不是被欺负了?”苏南辕眼底涌动着怒气。
苏南枝眼里皆是水雾,仰头,才没有落下泪,她吸了吸酸的厉害的鼻尖,扯出一抹笑:“没有啊,二哥……我就是这几日风大,有些感染风寒,方才打了个喷嚏,冻红了眼睛。”
“一会儿冻红眼睛,一会儿感染风寒,一会儿打喷嚏,你从小撒谎就爱东拉西扯。”苏南辕说到一半,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萧沉韫。
萧沉韫做事冷静稳重,苏南辕为官数年,也从未见过摄政王失态,可今日,萧沉韫显然是疾驰奔来,以至于衣领一侧内翻,腰间璎珞玉佩也打了结。
苏南枝一看见萧沉韫,便气的眼眶更红,本想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可当着满院丫鬟家丁,二哥也在这里,若闹得太难看,也不恰当。
“南枝。”萧沉韫心里密密麻麻的疼,声音微弱,“你……”
苏南枝与他四目相对,两两相望,唯余失望,声音冷淡道:“若王爷寻我有事,移步院中书房谈吧。”
苏南辕看着二人这阵仗,自然察觉出来不对劲,可苏南枝说要去书房谈,他也不好现在多问。
“好。”萧沉韫点头,焦急的心中生出一丝微喜,以为苏南枝请他去书房详谈,他再好好解释,此事便可翻篇。
苏南枝率先走进书房,萧沉韫也进去后,她便插上门闩:“春盛在院门口守着,不要让人靠近。我同摄政王有些话要说。”
屋内只剩二人。
静的落针可闻,甚至苏南枝能听见萧沉韫略急的喘息:“本王……我……对不起……”
“你怎会对不起我?”
苏南枝摇头,指腹抹掉眼角涌出来的湿润,哂笑:“你和北狄公主也算良美姻缘,若你们要成婚联姻,也不必特地跑来苏府告诉我。”
“我从没有打算和她成婚。”
“你有一个狄锦姿,还有一个栀栀。”苏南枝沉默了一下,猛然提声,情绪失控地质问,“置我于何地?!”
萧沉韫被她的声量吓得心惊,紧紧皱眉,却不知如何接话。半晌后,他一字一句郑重澄清:
“本王从未把狄锦姿放在心上,也从没有正眼看过她。”
“对,你是没有正眼看过她。”苏南枝蓦然失笑,眼底布满失望,尖锐批驳,“但你却和她共处一室。她衣裳不整、宽衣解带,若我今日没在门外,是不是就已经如她说的,生米煮成熟饭了?”
过分巧合,巧到南枝恰好看到了那一幕……
萧沉韫面色惨白,只说了六个字:“不会的。你信我。”
“不会?信你?”苏南枝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情绪激动时,后脑勺那股子剧烈头疼又席卷而来,疼的她倒抽冷气,隐有些崩溃趋势,她倦乏地跌坐在木椅上,强忍着剧痛,面如死灰道:“你走吧……”
萧沉韫纹丝不动,如石雕般杵在原地。
他知道,若自己今日一走,只怕,南枝以后都不会原谅他。
“你若不走的话,我走吧……”苏南枝在克制着剧烈头疼,俏脸早已惨白的毫无血色,额前也起了星星点点的冷汗,她刚要开门时,却被萧沉韫牵住手腕拽入怀中,紧紧抱住。
抱着苏南枝的萧沉韫,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你听我解释……”
“对不起……”
“本王保证,以后绝不会有第二次……南枝……你不要再让我走了……我走了,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
苏南枝泪水汹涌地夺眶而出。
她前世真心错付,在情爱里吃过大亏,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好不容易把封闭的一颗心打开,却又遭了这样的事情……
其实……
她已经入仕,她可以靠自己过好下半生。
“原不原谅,其实并不重要。”苏南枝嗓音荏弱,舌尖满是苦意,“你走吧……”
后脑勺如被巨石砸过般,疼的苏南枝几近崩溃,脸色惨白到吓人:“走吧……我求你……走……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想让萧沉韫看到她崩溃失控,嚎啕大哭的模样。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自尊。
萧沉韫紧紧抱住她,闭上了眼睛,痛苦像是潮水般涌来,无孔不入地填满内心。
他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枝枝,只要你想,本王……现在就可以杀了狄锦姿。你说杀,我便杀,哪怕她是北狄公主,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别推开我……”
苏南枝浑身黏满冷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那般,无力地瘫软在萧沉韫怀中,剧烈头疼到连半分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萧沉韫只觉怀中人身子软了下去,连忙一看——
苏南枝已经昏死过去。
“南枝!”萧沉韫心急如焚,将苏南枝拦腰抱起,踱步走出门外。
“妹妹!”苏南辕追上来。
“本王抱她去王府找洛云崖。”萧沉韫来不及解释,慌忙坐进马车中,吩咐余晔:“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他抱着苏南枝坐在马车里,才发现怀中女子,瘦弱的像一片轻盈羽毛,似乎一阵风便能吹倒,娇瘦到令人怜惜。
她往日总穿劲装,亦或广袖长裙,并不会故意现出身段。
可如今萧沉韫才发现,就是这样娇瘦的她,一步步为苏家平反,救世济民,封郡主入仕途。
不管身心,他都不该让苏南枝受到伤害。
无数的愧疚涌上心头上,萧沉韫阖眸,眼睑颤栗,感受到心底无数痛意。
其实……
他喜欢苏南枝,远远胜过栀栀。
他早就只想要苏南枝一个人。
这一刻,萧沉韫很想递给苏南枝一柄匕首,让她砍自己一刀,也好过她说那些扎心窝子的狠话。
“南枝……”萧沉韫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温柔缱绻地将她鬓发勾至耳后,“对不起……”
萧沉韫将苏南枝抱入王府时。
王府上下的人都面色各异,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摄政王,这样为一个女子着急。
他俊脸皆是担忧,剑眉紧皱成川字,连话音都带着焦虑,大吼道:“洛云崖!过来!”
吓得洛云崖扔掉手中肉脯,急忙应道:“这就来了!来了!!”
洛云崖为昏迷不醒的苏南枝摸脉诊断,察觉到她脉络不稳,又施了几针,下意识道:
“南枝郡主情绪大起大伏,致使忽然昏迷,简而概之:犯头疼症时,被气晕的。她正在恢复记忆的这段时间,剧烈疼痛非常人能想,也要吃药养着身子。”
“是谁把南枝郡主气晕的啊?”洛云崖收针开药,嘴碎道,“王爷不得帮郡主出口气啊?把气晕郡主的人拎出来打一顿——”
说到最后,洛云崖在余晔疯狂使眼色之下,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只见萧沉韫脸色已然颓败到不行,满脸皆是心疼。
余晔将抱着药箱的洛云崖拉到一边,摇头后悄悄叹道:“咱们家王爷把南枝郡主气晕的,你莫要提了。”
“……”洛云崖捂住自个的嘴,一溜烟地跑回屋中。
萧沉韫亲自给苏南枝熬药,放在红泥炉上温着,等苏南枝醒来随时能喝。
他坐在床榻边,为苏南枝掖好被角,温热大掌握住她冰凉的手。
只有握着她的手,萧沉韫心里才会踏实。
他紧攥着苏南枝的手,轻轻放在额前,疲惫地阖眸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到半夜时。
萧沉韫握着的指尖动了一下,他睁开眼时,便看见苏南枝将手从他掌中抽了出去,吃力地坐起身子。
苏南枝掀开被褥,走下床,剧烈头疼之后的她浑身虚弱,也没有吃晚膳,便昏迷到了半夜,脸色仍然很苍白。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辰。
半夜时,外面墙桓瓦片都覆了层白霜。
她打开房门,外头渗人的寒气便倒灌进屋,吹得她浑身一冷,连手背也冻得有些发青。
她被萧沉韫送来摄政王府时,并未穿着大氅,眼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裙,正当她冷的牙齿打颤,要走向雪地里时,肩膀被萧沉韫披了件温热的雪领狐裘。
“你大哥二哥都来王府看过你,怕你头疼反复,好让洛云崖及时诊治,便让你留宿在王府内,明早我送你回苏家。”萧沉韫拉住要离开的她。
看着漫天簌簌的大雪,苏南枝止住脚步,叹了口气。
萧沉韫往她手里塞了个冰冷的硬物,苏南枝低头一看,是把匕首,浅淡的黛眉微蹙。
“你若能消气,本王可以把狄锦姿也绑来。你愿意捅本王一刀便捅一刀,乐意捅狄锦姿一刀便捅她一刀,只要你能消气。”
“哐当”一声。
苏南枝松手,匕首便惊响落地。
她淡淡道:“不必了。”
“那你怎样才可消气?”
其实从他递来匕首时,苏南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便消了一大半。
下刻——
“叩叩叩。”余晔叩门来报,“王爷,属下寻您有急事。”
萧沉韫不悦,刚要赶人,却听到余晔压低声音,又严肃道:“真是急事。”
“南枝,你等我。”萧沉韫走出门外,冷冷道,“说吧。”
余晔有些不太方便地看了眼屋内,示意苏南枝还在旁边。
“她可以听。”萧沉韫道。
“可是……”
“直说。”
“狄锦姿跑了!看守的暗卫被北狄巫术迷晕了!另外,我们找到了认识这樱粉绒花簪的奴仆。”余晔咬牙切齿讲完后,忧心忡忡道:
“那嬷嬷年近七十,住在京城旁边的宣城郊外,被找到时已身染重病,只怕就剩几个时辰光景。属下没法把将死之人带来王府,毕竟一路颠簸,只怕没到王府就被折腾病逝。还得王爷亲自跑一趟宣城才行。”
只剩几个时辰光景……
苏南枝记得,萧沉韫一心一意想要找到真正的栀栀,当初他南巡嵩阳时,便是为了寻找樱粉绒花簪的主人。
她母亲被盗墓时,陪葬的一支樱粉绒花簪,与那位栀栀佩戴的樱粉绒花簪,一模一样,都是出自母亲之手。
母亲亲手制作的樱粉绒花簪,也不知送了谁,又辗转到了那位栀栀的手中,被她戴在头上。
如今找到了认识这绒花簪主人的奴仆,说不定就知道栀栀的真实身份,也知道栀栀如今的下落,所以萧沉韫得赶在那位老嬷嬷病逝前,前去打听栀栀的下落。
苏南枝顺着想下去,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心情复杂过。
萧沉韫苦苦寻找了两世的栀栀,或许很快就要找到了。
其实吧……
苏南枝一点都没有把握,能赢过那位栀栀在萧沉韫心中的位置。
或许……
栀栀一回来,她便会输得一败涂地。
狄锦姿虚荣、恶毒、狠辣,与萧沉韫口中提及的栀栀性情全然不同,所以萧沉韫不喜狄锦姿,也很正常。
可若真正的栀栀回来……
苏南枝心里又漫出无边无际的酸涩,淡笑了声:“王爷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本王需要去确认一件事。”萧沉韫剑眉紧锁,替她系好了狐裘衣领,放下身段,温声软语地哄道,“南枝,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去吧。”苏南枝心死如灰。
萧沉韫接过余晔手中的缰绳,骑上红鬃烈马,他身上的仙鹤墨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深深地看着苏南枝,讲道:“乖乖在这里,我回来。”
看着萧沉韫驰骋而去的颀长背影,苏南枝纤瘦脊背抵在冰冷的门框上,双眼漫出水雾,摇了摇头:“不乖,也不好。”
萧沉韫走了。
所以她也该离开王府。
苏南枝解开萧沉韫亲手给她系好的狐裘,狐裘从肩上滑落,无声落在冰冷雪地里,她从摄政王府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从黑暗无垠的官道,骑回了苏府。
当她浑身染了凉雪,叩响紧闭的苏府门时,正巧碰到温言斐从黄泉阁处理完事回来。
他撑着水墨油纸伞,疾步过来,卸下温热的斗篷赶紧披在她身上:“姐姐,你……”
“我没事。”
苏南枝淡淡笑道:“就是近日来,总是频繁头疼,有些累了。”
“不、不好了!不好了!”身后,邹虎拿着一张信纸,急匆匆跑来,“大雪封山!引起雪崩!老爷恐怕有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苏南枝脸色猛然一变!
“父亲和小湛被困在了樱羽山!我现在带人去接他们回家!”
今夜苏南澈带着邹福住到了大理寺,苏南辕今夜又恰逢轮值换人,他是护军参领,需要夜巡京城安危,不得擅离职守……
所以,苏家也就温言斐、邹虎、苏南枝在。
苏南枝翻身上马,满脸凝重:“言斐,带上五百护城军,随我去樱羽山。”
苏南枝已提鞭策马,如离弦之箭般俯冲前行。
他叹口气,只好道:“曜夜,我先带邹虎和五十名护卫跟着郡主前去,你集结人马抄近道,与我们在山道会合。”
京城内的雪还不算很大,但出京城后,沿路都挂满了冰凌子,连地面也结了冰,若非马蹄提前穿上了铁掌,只怕也要打滑。
一到山里的官道,积雪便很严重。
樱羽山在京城南郊,宣城则是京城最西面毗邻的一座城。
山里比城里冷。
往日骑马大半时辰便能到的樱羽山,今日雪天路滑,积雪深重,马蹄一踏进去,便深深陷进去好大一个坑,愣是用了一个半时辰。
离樱羽山山脚还有两里地时,积雪已厚到膝盖处。
今日四处积雪,官府清理路障的人手远远不够,下大雪也没什么人往山里跑,官府往往会清完城中街巷的积雪,才会来山里清道。
“姐姐!”温言斐勒住缰绳喊道,“我让护卫先开道再前行。”
苏南枝看了眼远处庞大的樱羽山,攥着缰绳,也只能眉心紧锁地点了个头。
樱羽山山体庞大,若是骑马,也需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山顶,也不知道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身后又传来阵阵马蹄声——
温言斐和苏南枝回头一看,原是两只队伍从所有两条官道同时朝这边驶来。
一支是温言斐随侍曜夜带队的三四百人护城军。
一支是……万琛远带来的人?
“郡主,苏家和万家交好,听闻苏伯父一行人困在了樱羽山上,我特来协助你营救。”万琛远骑着马而来,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卷,因为来的太过着急,有些气息不稳,“我、我同附近县令要的地图!”
“多谢,多谢!”
这份樱羽山的地图对于苏南枝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温言斐指着樱羽山西面的半山腰道:
“此处便是雪崩之地,苏伯父他们目前暂住在三里外的道观内,眼下安然无恙,可雪崩阻断了他们下山的路,游人们也纷纷聚集在此,物资短缺,只怕会忍冻挨饿。”
“这样极端的天气,也怕再次雪崩,必须争分夺秒,早点开出一条路,接苏伯父他们下山。”
苏南枝不敢耽搁,一路不停地进了樱羽山,赶到积雪封路的山脚。
温言斐和万琛远便开始带人分工协作,清道开路。
约莫半时辰后,众人勉强开出了一条小路。
苏南枝便率先带人骑马上了山。
刚要接近半山腰时,四周松树叶沙沙作响,有细小石砾从山上滚落,有些小动物也急急忙忙朝山下跑——
苏南枝机警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慢着!全部提高警惕!言斐,万世子,你们可觉得不对劲?”
温言斐勒紧结冰的缰绳,视察四周时,看向前面一团白云似的东西滚了下来,面色猛变:“不好!雪崩了,前面雪崩了!速速避开!”
“不好!”苏南枝低喊糟糕,扬鞭重打马臀俯冲了出去!
山坡过于陡峭,雪崩塌的速度太快,若原路折返必然被淹没的更快,苏南枝便让队伍朝左右两边分散而逃!
山里太冷,缰绳上也凝了一层霜,苏南枝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