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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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来者是苏南澈……
苏家人。
门房立刻去说明来意。
正在书房撰写兵书的萧沉韫,毛笔噔一声惊落在地!抓起架上外袍,便脸色凝重地疾步出屋,抓起正在被窝中熟睡的洛云崖。
“诶诶诶,打劫了?!王爷!求求你放过我!现在过年啊,大哥!我睡的正香,有事好好说话啊!别揪我领子!”
“去一趟苏府,南枝病了。”
萧沉韫言简意赅,拽住洛云崖的衣领,便把人不由分说地扯进马车。
寒冬腊月,时不时还飘雪沫子。
只穿着中衣的洛云崖瑟瑟发抖,苦兮兮地搓手哈气:“你好歹让我穿件外裳再走,不行啊!?”
“你不需要。”
“可我冷啊,大哥!”洛云崖没穿外裳,没披大氅,忽然从温暖被窝中拽到车上,此时御寒全靠抖腿,他一个劲儿地抖腿。
萧沉韫瞥了他一眼:“百两白银,你不冷。”
看在五百两白银的诊金上……
洛云崖气的微微一笑:“对对对,我不冷,给钱我就浑身热情!”
萧沉韫才进苏家时,沿路跪了一排排的人,他径直推门而进,便看到了床帐中俏脸惨白的姑娘。
萧沉韫的心,蓦然生疼:“南枝……郡主怎么了?苏参领。”
苏南辕微微诧异,便道:“忽然头疼,昏迷了。”
他看了眼擅闯小妹闺房的萧沉韫,终觉不妥,凝视着对方鞋尖片刻,才道:
“王爷……我家小妹,毕竟待字闺中,您这般夜闯苏家,不管不顾地走进她闺房,似乎有些不恰当。不管您二人私情如何,可未定亲的男女,走的这般近,终归对女方不好。”
反正,苏南辕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此话如给萧沉韫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关心则乱的焦急。
他这才道了声抱歉,稳步退出女子熏香袅绕的闺房,但视线至始至终都担忧地落在苏南枝身上。
洛云崖死乞白赖地强行脱下苏南辕的外袍:“借本神医穿穿,冻死我了,今日给南枝郡主的诊金就不收了,嘿嘿。”
“……”苏南辕大方递给他大氅外袍,“拿去。”
萧沉韫其实已经付过诊金了。
洛云崖走进去,便收起玩心,一本正经地落座,把脉、点穴、查看病情,望闻问切,提笔开药。
“我曾经说过,南枝郡主脑中有一块淤血淤堵,致其失忆,又服用了你们苏家给她的忘忧散加强失忆。后来,我给她开过化瘀调理的药,她也一直在按时喝。这是药正在逐渐起作用,淤血渐渐消散而引发的剧烈头疼。”
洛云崖收起药箱子中的一排排银针,继续道:“她正在恢复那段记忆,这段时间头疼很正常。若头疼,便吃一些止疼药丸。”
他又从药箱子中翻找了一个小玉瓶,递给春盛:“喏,拿着吧,送你们家郡主的。”
苏南澈沉默无声地站在床边,目睹着这一切,随后,与同样面色复杂的苏南辕对视一眼。
所以……
南枝要恢复记忆了吗?
听到自家小妹要恢复那段记忆时,苏南辕五内俱焚,却毫无办法。
他们二人,都不愿意苏南枝想起那段记忆。

苏南澈将诊治结束的洛云崖亲自送出门外。
洛云崖裹着苏南辕的外袍,诶了声,看向萧沉韫:“王爷守着人家姑娘的闺房作甚?回王府了!”
萧沉韫冷冷地剐了洛云崖一眼。
洛云崖是报方才他拽自己上马车之仇,一阵小碎步,也扯着萧沉韫走了:“人家姑娘的大哥二哥都看着呢,你这么守着闺房门口可不太好。日后你把南枝郡主娶回家,再守着人家房门也不迟,对不对?”
“走吧,南枝郡主身边有苏大人和苏参领,不会出事的。”洛云崖苦口婆心地一劝再劝。
萧沉韫坐进马车,仍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苏南辕、苏南澈恭送萧沉韫后,俩兄弟站在廊下,看着乌云遮天蔽月的夜空,飘起了徐徐的鹅毛大雪。
“父亲来信说,他们乘坐画舫游玩运河后,去了樱羽山祭奠母亲,眼下大雪封山,估计要迟一两天才能到家了。”苏南澈负手而立在廊下,“先不要告诉父亲南枝头疼一事,免得徒增他担心。”
大雪封山。
天气恶劣。
也就意味着短期内,子珊的和亲队伍不会启程,再启程,也得等开春雪融之日。
可是……
“持续大雪,不知多少百姓又要受苦了。”苏南辕心情复杂道,“冰天雪地,粮食颗粒无收,马车行走艰难,货物运送不及时,官府得要开仓放粮,确保百姓们安然度过寒冬。”
苏南澈雅俊温润的面上,笼了层忧思的愁苦之色。
苏南辕发现,大哥才是他们三兄妹中,最像父亲的人,忧国忧民又两袖清风。
“大哥,你也别思虑太多,累身累心。”苏南辕拍了拍苏南澈肩膀,“今夜天寒地冻,早些歇着吧。”
“……你也操持下个人的终身大事。”
苏南澈忽然冷不丁地开口,“母亲不在,父亲年老,婚事就不要再让父亲忧心了。枝枝已然二十一,你也二十有三,若母亲尚在,早就把这些事情定下了。你若再不娶妻,枝枝再不出嫁,只怕旁人要笑我苏家人孤寡。”
苏正丧妻。
三个子女,皆到了适婚年龄,却至今未婚。
总有些闲言碎语,说苏家风水不好,孤寡人家。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从大到小,大哥你排行第一,你若不婚娶,我与枝枝如何定亲?”苏南辕狡黠一笑,耸耸肩道。
“……”苏南澈沉默后,才道,“若我能娶,自然是娶了,可我娶不上。三公主和亲后,我就不会有娶妻打算。所以,待父亲回来,第一个给你相看姻缘。”
“……”苏南辕心中想,罢了,随大哥去吧,就不扎大哥心窝子了。
苏南辕路过苏南枝院子时,正巧透过未关的门扉,瞧见春盛坐在门槛上亲自守夜。
“春盛?你让人两时辰轮换守夜便可,你怎么亲自守夜?”苏南辕推开门扉,递给春盛一个汤婆子,“喏,暖手。”
“我……不放心姑娘。”春盛搓了搓冻僵的手,手中捧着一卷书,正在不停翻阅。
屋檐下挂着四四方方的琉璃木灯,灯光在寒冷的飘雪冬夜模糊又微弱,春盛一边坐在廊下看书,一张清秀俏脸冻的红彤彤,说一句话边冒出一团白热气。
“傻姑娘,傻不傻?”苏南辕叹口气,“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有我,有大哥,再不济还有七八十个护院打手,哪个手脚功夫不比你强?坐在廊下读什么书,冻出风寒,还伤眼睛。”
“在屋里读书,我怕开灯影响姑娘睡觉。府上护卫虽多,可若姑娘半夜醒来口渴饿了,我还能给她温茶热饭呢。其他丫鬟照顾姑娘,没有我照顾的细致。”春盛执拗,不肯离开半步。
苏南辕是行伍之人,护军参领,最欣赏忠诚善良之人,他觉得,春盛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忠诚。
这股子忠诚老实、细心又不虚荣,让苏南辕打心里另眼相看。
他喉结微滚,眸眼垂下去,遮住一些杂七杂八的想法,叮嘱道:“听我的,过会儿便回屋睡觉……”
“诶……二公子……”春盛出水芙蓉般素净清秀的脸上,有些犹豫地喊道,“书上有些字,我不大认识,能否请教你一二?”
苏南辕脚步一顿,向来大大咧咧的他,有些磕巴道:”好、好啊,日后若有不懂的,尽管问、问我啊!!”
苏南辕接过她递来的书卷,才发现这个姑娘读书很认真。
春盛把书卷上不认识的字圈了出来,誊抄上注解,还写感悟和思考。读的很细致,也很用心。
苏南辕心里生出钦佩之心,为她竖起大拇指:“你这读书认真程度,赶上我当年科考那会儿了。”
“二公子当年是……”
“是武状元。”苏南辕语气有些小自豪,“苏家一共三个状元呢。我父亲是先帝在世时靖康三十年的文状元。我大哥是五年前的文状元,而我,则是武状元。余晔那小子,从小给摄政王伴读,当年他就是个探花,比我差一大截呢。”
春盛顿时觉得昔日里懒懒散散的苏南辕,形象高大了起来。
苏南辕给春盛讲了她不懂的书卷字词,又道:
“我父亲原是蜀州嵩阳不起眼的农户之子,后来被城中富商楚家榜下捉婿,与我娘喜结良理,父亲科考夺魁,为人忠厚,做官勤政踏实,一步步举家迁至京城,又在龙鱼混杂的京城站稳脚跟。我父亲虽然老责骂我,但我最佩服的还是他。换做其他人,未必能从农户之子,做到官拜一品。”
“苏家能出三个状元,我和大哥、枝枝为人端正,能不断有所作为,也是因为父亲教的好,还有母亲的谆谆善诱。母亲教给我们为人处世,父亲教会我们读书识字。我们苏家,一家六口,本该缺一不可,可惜……我母亲遭遇横祸,早早去世,还没来得及享福。连我最小的幼弟,也已经死了。”
说到此处,苏南辕陷入不可自拔的回忆,苦笑着比划道:“我幼弟死时年少,那臭小子总爱追着我要糖吃,男子汉大丈夫吃什么糖?我天天教他练武,大哥教他习文,这臭小子,还是挺有出息的。在母亲和枝枝危难时,纵使年岁再小,也知道拔刀护住家人……”
外面絮絮叨叨的声音,断续传入屋中。
起床找水喝的苏南枝,披了一件雪白大氅,站在一门之隔的屋内,听着二哥讲述从前。
一幅幅画面又涌了上来,五年过去,重生一世,那些回忆如潮水般翻滚而来:
少年不过习武三年,攥着长剑,正在抽条的清瘦身躯,勇敢地挡在母亲和她前面,与那群乌泱泱的黑衣杀手宣战,凭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满腔孤勇,一次次护住她和娘亲——
直到再也护不住,刀光剑影中,他头颅滚落在地,身首异处,热血喷溅,将甲板又染红了几分。
他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
幼弟和母亲被杀后,刚及笄的苏南枝跳入大海逃命,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沉浮,不知过了多久,她精疲力尽,即将沉入水底时,一股暗流又将她狠狠推上去——
摔倒了一个荒岛的沙滩上!
苏南枝站在窗户前,浑身泛起一层冷汗,刚醒来的她,头又开始疼了!
她想起来了一些很久远的事,久远是因为,她遗忘了太久太久,久到这段记忆在前世从来没被记起过。
她想起:幼弟和母亲被杀后,她跳入大海,本该溺死的她,又被一股汹涌的暗流推上一座荒岛。
她也是在那荒岛上,认识的邹福大叔。
可记忆里……还有一个华袍男人。
为什么记忆里,她会帮那个男人洗衣服,还唤他夫君?苏南枝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男人,似乎在死人谷头部受到撞击时,当初在娘亲院子、以及在蜀州遇海盗落水时,也出现过依稀的轮廓。
无论她用力捶打后脑勺,还是拼尽全力地去回忆,也想不起来那个男人的面容!
她更想不起来,她被海水冲上荒岛后的其他事情!比如她被冲上荒岛后,是怎么回到的苏家?父亲只说是,当初母亲幼弟死后,她跳入大海逃命,头撞到礁石上短暂失忆,失去了这段记忆。
连洛神医都说,她脑中有块淤血。
那她很好奇的是,她上了荒岛后,缺失的记忆里她都做了什么?为什么邹福叔会因为她被割舌断掌?
关于这一切,苏南枝现在能记起的只有一些零碎记忆,却记不全。
待父亲回来,她得好好问清楚此事。
正当苏南枝满头是冷汗时,偏院似乎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之声,还有花瓶砸地的破碎惊响!
“砰!砰——”
苏南枝迅速开门:“二哥!偏院出事了!”
苏南枝和苏南辕脚踩墙桓便飞去了偏院!
苏南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哗地抽出护卫腰上长刀,脚步极轻地靠近砸东西的屋子。
“唔唔唔!”邹福捂着受伤流血的胳膊,疯了似的逃命。
他身后还跟着十个从天而降的黑衣刺客,刺客们拔刀追杀邹福!
而邹福被割了舌头,喊不出救命,只好推倒身边一切可以发出响声的东西,砸碎花瓶、推倒花坛,抓起杯盏茶壶就往地上砸,满脸惊恐地东躲西藏!
他、他们来了!又来……又来追杀他了!邹福绝望之际,看到了亮剑的苏南枝,眼里倏地窜出希望之火,疯了似的跑过去!

第三百二十章 北狄刺客,疑点重重
邹福“扑通”一声给苏南枝跪下,指了指刺客,又指了指自己,满脸惊慌求救!
苏南枝手执沧月剑,紧攥剑柄,眸中涌出杀伐果断之意:“二哥,大哥,邹虎,江源,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围困住他们。”
“好!”苏南辕武功很好,擅长近战爆发,力道势如破竹,打法很猛,也很消耗体力,适合速战速决,他把玩着大刀,轻笑了声,“枝枝你行啊,排兵布阵快赶上我了!”
苏南澈擅判案,武功不算很好,但也比很多人强。
十个刺客被越来越多的苏家护卫团团困住,很快便是一阵刀光剑影的打斗。
苏南枝负责保护邹福。
然而她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这些刺客,并不着急逃走,而是着急杀她身后的邹福!
是想灭口?
邹福身上背负着什么秘密?以至于这些人连命都不要,也要杀他?!
苏南枝手腕一转,打出一个招式,替邹福拦住致命一刀!
可头疼症忽然复发,苏南枝后脑勺犹如遭了重击那般,疼的她浑身一滞,她手中的沧月剑,被眼前的刺客大力震落在地!
“南枝!”苏南辕冲来,与苏南澈一前一后团团护住苏南枝和邹福。
苏南枝头疼欲裂,疼的耳鸣作响,倒抽一口气,手颤巍巍地捡起沧月剑,看向直直杀向邹福的刺客——
她咬紧后槽牙,眸光冷戾,狠狠打出一个招式,剑刃直直刺进黑衣人腹部,鲜血顺着锃亮的剑身缓缓淌下,浸进脚下泥土!
随后,便如卸力般,剑插入地面支撑着身子,头疼的扶住树干。
“我家小妹……何时会杀人了?”苏南辕解决完剩下三个刺客,又活捉了两个,这才惊讶叹道。
“只杀坏人。”苏南枝吃了一颗止疼药丸,缓过劲儿后,脊背抵靠着大树,深长地舒了口气——
“好些了没有?”苏南澈问她。
苏南枝嗯了声,提起仍然带血的沧月剑,横在被活捉的刺客脖子上,冷声质问:
“主动说出幕后主使,予你钱财,放你生路。若不说,我便现在送你下黄泉,和你刚才死去的兄弟碰面,兴许还能赶上同一锅热乎的孟婆汤。”
“高。”苏南辕竖起大拇指,“我家小妹居然会拷问犯人?只不过这杀伐果断的作风,还有武功,单刀直入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好熟悉……到底像谁呢?”
苏南辕想到一半,嘴巴比脑子反应快,脱口而出道:“像摄政王!”
苏南枝没敢说,她武功就是师从摄政王。
“我是不会说的!”黑衣人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哥,你是大理寺卿,接触过五湖四海之人,你仔细听他口音……似乎不像咱们大庆人?”苏南枝敏锐地察觉:“
苏南澈品着方才刺客说的那音腔,稍微有些蹩脚的大庆话,唇角勾起极其细微的小弧度:“你让他再说两句,我听听。”
眼见口音似乎会暴露身份,黑衣人索性脖子一梗,一副死也不开口的模样。
苏南枝出言刺激他,道:“我知道你是谁的人了!言斐你调点人马,去寻他主子,就说他的废物属下被我抓到了,是他出卖了他主子,给他扣个屎盆子——”
“卑、鄙!无、耻!”黑衣人破口骂道。
“北狄刺客。”苏南澈心中猜测,却是以笃定的口吻说出。说完便在细致入微地察言观色,通过黑衣人的面部微表情,判断他内心真实想法。
黑衣人面色并无变化,目光却一紧,手指头也在微微战栗了下。
苏南澈便敢肯定:“他是北狄刺客!”
“我不是!”黑衣人猛然抬头,狡辩道。
“你是。”苏南澈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踱步在雪花蹁跹的院中,徐徐道,
“与大庆接壤最近的只有西戎北狄。西戎说话爱平舌,而北狄人则爱卷舌音,恰好你是后者。我说北狄刺客,不过是试探你罢了。若你不是你会窃喜,庆幸我说错了。可相反,你很紧张甚至心虚。”
“狡诈!奸诈的大庆狗官!”黑衣人啐了一口痰!
“南枝你回避下。”苏南澈道。
苏南枝微怔,随后也照做了。
待苏南枝带着满院女丫鬟们回避到其他院子时,忽然听到了隔壁院子传来一阵操着北狄话的破口大骂!
北狄话和大庆话不同,但仔细听,还是能听懂。
“泥扒我衣服干嘛?!狗官!我要杀了你!”
“大庆走狗!!”
苏南辕蹙眉,挽袖狠狠扇了一巴掌,把人扇晕过去,这才满意道:“死了的人,才能听话。”
扒光的黑衣人,衣服被江源从里翻到外。
苏南澈蹲下身,看到黑衣人背部正中央的刺青图腾,图腾是两把斧头交叉。
见多识广的他哂笑一声:“北狄皇室的御用暗卫。”
“前来北狄的,只有狄锦姿公主,所以,此人是她的暗卫。”苏南澈淡淡道,“把人堵了嘴,全身扒干净,趁无人之时,扔在倚天客栈门口。”
“狄锦姿为什么要派刺客,杀邹福?”苏南辕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狄锦姿和邹福之间,有什么隐秘的联系?”苏南枝走进院中,看着东边泛起的一抹鱼肚白,叹道,“忙了半夜都要天亮了,大哥二哥,辛苦你们一夜又没睡好。”
“不辛苦。”苏南澈扶着邹福进自己书房,道,“我画一幅狄锦姿的画像,给邹福叔认一认,看看你可否认识。”
苏南枝也跟着走进房间。
当狄锦姿的画像摆在邹福面前时,他忽然面露恐惧,甚至浑身都有些发抖,指着画像之人,激动到无以复加,脸上尽显酸楚和悲剧,不停点头。
老实巴交的邹福,愤怒地攥紧拳头!
见他眼中流露出巨大痛苦,苏南枝斗胆猜测:“可是此女,将你割舍断掌?”
邹福指着狄锦姿画像连忙点头,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气愤的涕泗横流,一阵痛苦呜咽,忽然跪下,死死拽着苏南澈袍摆,像是在苦苦哀求苏南澈为他伸张正义。
“狄锦姿要杀你。是她将你割舍断掌。”苏南枝忽然发现,这位北狄公主很不简单,该找个机会把萧沉韫约出来,提醒他防着狄锦姿。
“唔、唔……”邹福忽然急切地扯着苏南澈袖子,展开一张折叠规整的画纸,上面以精细笔触勾勒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眉眼与邹福很相似。
“你女儿?”
“唔。”邹福擦了擦落泪的眼眶。
“你是想让本官帮你寻找女儿?”苏南澈迟疑了下,“你女儿可是与此案有关联?”
邹福点头。
“她读书识字吗?会说话吧?”
邹福又点头。
苏南澈忽然思路明朗了很多:“找到邹福的女儿。邹福被割了舌头,很多他不能说的秘密,或许能问他女儿。”
邹福忙不迭点头,满脸焦急和迫切。
那现在……
就是得找到邹福的女儿了。
或许,邹福女儿便是这乱如麻的案件的突破口。
比如,狄锦姿为何刺杀邹福?邹福为何被害至此?邹福被害至此为何和苏南枝有关?或许都能让邹福女儿回答。

若非春盛敲门,说宫里来了宣旨太监,想必苏南枝还会睡到下午。
“姑娘!喜事!天大的喜事!宫里来了宣旨公公,应当是为了姑娘封做女官之事!”春盛敲门后推门而入,给苏南枝端来漱口水,给她梳妆打扮。
半刻后。
苏府阖府上下,丫鬟嬷嬷护卫,约莫一百零七人,全部整整齐齐跪在正堂。
可惜大雪封山,苏正没赶回来见证这一刻……
苏南枝正衣襟,理了理衣袖,行了一个周正的礼数,郑重跪地:“臣女苏南枝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苏家嫡长女南枝郡主,冰雪睿智、英勇无畏、贤德仁心,堪当女子表率,亦不输男子才干,秉承智贤皇后遗志,今日朕特开本朝先例,封其为正四品礼部参议女官,钦此——”
宣旨太监拉长语调,声音响亮且尖细!
陪同宣旨太监来送圣旨的七王萧仁明,双手捧着一卷金黄色提花织锦的圣旨,笑吟吟递上前恭贺道:
“犹记得本王上次来苏府也是宣旨,一年前,来封苏姑娘为县主。一年间,南枝郡主救一县百姓于水火之中,将饿殍遍野的死水县,变成如今连接三洲五城的富庶之地,再次荣封郡主。”
“如今第二次来苏府宣旨,竟然是封苏姑娘为女官,如今倒是要称一声:苏参议大人了。”
苏南枝拂袖,双手呈上,恭恭敬敬接过沉甸甸的圣旨,长长地喊上一声:“臣,苏南枝,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面上镇定自若,可尾音还是带了几分激动的微颤。
女子可当女官,百官朝议时,可入乾清宫金銮殿上早朝。
自此……
女子不单单只屈于皇宫后院,也可入前朝!
萧仁明环顾苏府,笑意清朗,放声大笑:“哈哈哈,苏家真是满门荣耀啊……”
看苏家三个子女都入仕为官,众人才回过味儿,官拜一品兵部尚书的苏正为何自请辞官。
苏正表面以身体不宜操劳为由辞官,实则在自动弃权,让苏家退避锋芒。
光芒太甚,容易树敌。
这一步,苏正走的深谋远虑,既不招人妒忌,也能利用皇帝两次错判对苏家的怜悯愧疚之心,换来苏家稳固平安的长存。
激进并非是好事,每走一步都要稳,稳才不会倒。
苏南枝未施胭脂,素净面容依旧昳丽绝美,如毫无雕饰的珍珠,不必浓妆艳抹,亦可耀眼明亮。
她将意义非凡的圣旨,亲自装入锦盒,命春盛放好后,才同萧仁明笑道回答:“七王谬赞,臣女……”
如今也有官名加身,苏南枝顿了下,换了自称:“微臣也是因为皇恩浩荡,才得来这官身,日后在前朝,劳请王爷多多指点,微臣感激不尽。”
“哈哈哈。”萧仁明明朗大笑,“从前本王可惜你是女儿身,如今本王钦佩你是女儿身,还能有这番作为。既已入仕,本王期待你的表现,祝你仕途通坦,一马平川。”
“微臣多谢七王。”苏南枝拱手作揖,恭送潇洒骑上马的萧仁明。
萧仁明为人豁朗开明,笑意坦率通透,身穿一袭湛蓝的华袍,坐在高头大马上勒着缰绳,同苏家人笑了笑做回应,这才离开。
待萧仁明离去后,苏南枝满脸是笑,乐呵呵地重复念了几次:“微臣……微臣……微臣……”
自称,从臣女到微臣,象征着身份变化,也昭示着她的努力有了回报。
她两世为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从自己嘴里还能正大光明,自称一句“微臣”。
女子也能自称“微臣”。
而她是本朝以来,自称“微臣”的第一个女子。
“谁说女子不如男啊?”苏南辕开心的像自个升官加爵那般,笑道,“我家枝枝比大部分男子都能干,你二哥我也自行惭愧。此事必须设宴,请邻里街坊,请我的同僚寒窗来吃一顿。让我好好炫耀一下。”
似乎不妥,苏南辕立马改口:“不是炫耀,是自豪嘿嘿。”
“二哥,要低调。”苏南枝拽过停在府门口的一批骏马,翻身上去,“我出去有点事,晚膳不在家时,晚膳后再回来。”
她带着春盛就去了明镜湖。
苏南枝站在小雪纷纷的明镜湖边,喜笑颜颜道:“春盛,跑一趟摄政王府,让萧沉韫来一趟。我要告诉他,我封官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遇到这等喜事,她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萧沉韫。

骑马去的春盛,很快就回来了:“姑娘,王爷说小刻钟便到。”
春盛翻身下马,匆匆跑回来,累出一身薄汗,递给苏南枝一张纸条:“王爷让我交给你的。”
苏南枝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外头天寒地冻,去画舫避寒稍作等候,随意吃喝,本王付账。’
小刻便到的话,苏南枝就在桥上等着他吧。
这是一座连接明镜湖两边的圆拱长桥。
苏南枝里面穿着雪色彩蝶束腰裙,外罩了件火红色毛领的狐裘,黑亮柔顺的长发,一半挽成简单发髻,一边披散到腰际,沾了点小雪沫子。
刚过新年的正月,寒冷尚未散去,这几日京畿一带的山里下大雪,城里也飘着雪沫子,行人稀少,也没有什么小贩挑担卖货。
毕竟……实在是太冷了。
苏南枝哈口热气搓了搓手,等了接近半时辰,萧沉韫也没来。
“姑娘,若不然咱们……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摄政王许是有事耽搁,若他来了没见着你,也能理解,也会去苏家寻你。毕竟实在是太冷了。”
苏南枝看着萧沉韫写的纸条,迟疑了下:“再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撒盐似的小雪粒子,没多久便愈下愈大,像一片巨大的鹅毛被褥,接天连地洋洋洒洒压下来,落了苏南枝一身凉雪。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南枝扬起笑意,立马回头——
却不想,见到来人后,苏南枝笑容立刻消失。
“怎么?见到是本王,你很失望?”
白袍胜雪的萧瑜,面如冠玉的脸上薄唇微勾,三分风流七分俊朗,一字一笑地笑着道,“不必等了,摄政王和北狄公主正在你、侬、我、侬,没空来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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