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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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枝握住子珊的手,安抚她。
先前萧子珊和拓跋宏的和亲,并没有举办送亲宴,所以,和亲公主人选也算作废。
没有左如月的推波助澜,这一次和亲,怎么样也轮不上子珊了吧?
何况,是止戈,还是征战,也说不一定。
萧沉韫兀自斟杯热茶,浅酌了口,品着雪芽笑了:“本王认为,陛下会选和亲止戈。”
苏南枝同样点头。
个中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萧睦年老体衰,随着身体大不如从前,雄心壮志也被磨灭大半,前有内乱,耗掉他不少精力,他已经没有绝对的信心,打赢西戎了。
加之,他不信任萧沉韫挂帅,但又不可能不让萧沉韫挂帅。
和平止戈,他才能安享晚年,才能继续在聚月宫和一众美人继续醉生梦死。
萧睦已经没有雄心壮志,已经失去自信,变得荒唐平庸、忍让、得过且过,又怎会征战?
萧睦坐在权柄巅峰,已经快摇摇欲坠了。
只待几场动|乱,等一个恰当时机,将他从权力巅峰拉下来,他就会粉身碎骨。
只可惜——
这个恰当时机,并不是那么好等的。
萧沉韫向来主张兵不刃血,和平更迭权利,没有伤亡,才能保住大庆根基。
还有七王、九王,还有其他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饶是萧沉韫,也得蛰伏,沉在波浪汹涌的海面之下,如静待时机的巨鲨。
苏南枝又在桌子下轻轻踹了下萧沉韫的鞋尖:“咳,外面有老翁叫卖桂花糕,闻着气味很是香甜,王爷能陪我去买一些吗?”
“自然能。乐意之至。”萧沉韫回忆起身,拍了拍苏南澈的肩膀,“天色已晚,王府与皇宫不顺路,有劳苏大人替本王送三公主回宫了。”
“没事……我自己回宫即可。”萧子珊连忙道。
“本王不放心,还是苏大人送你为好。”萧沉韫撂下一句话,“苏大人,本王对你委以重任,三公主回宫之路,托付你相送。”
这句话,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语气。
也算避免苏南澈和萧子珊扭扭捏捏的,推拒来推拒去。
萧沉韫带着苏南枝走出了酒楼,给些碎银子,买了一包桂花糕递给她。
他有些好奇:“你怎么这么喜欢吃桂花糕?”
苏南枝咬了一口绵软香甜的桂花糕,舌尖轻舔唇角沾着的糕屑:“我母亲做的桂花糕极为好吃,自她死后,我便更爱吃桂花糕了,怎么也吃不厌桂花糕。”
年仅三十,像是要下大雪了。
夜空飘起星星点点的雪沫子,落在苏南枝瓷白的鼻尖上、乌黑浓密的长睫上。
萧沉韫从小摊上买了一顶毛茸茸的红狐毡帽,为苏南枝戴上。
雪沫子下的很急。
官道上的红墙青瓦也紧跟着覆了层雪色,石板路的薄雪,一踩,便延伸出一串浅印子。
出府时,还未下雪,苏南枝便穿得薄了些,又把大氅给了萧子珊,她只穿了兰花白袄套水蓝褶裙,手便冷的微微青白。
下雪,行人散的更快了,店家忙着收摊,小贩们挑起扁担往回走。
路过无人的长巷时,朦胧如粼粼湖水的月光,撒下一地树影斑驳。
萧沉韫与苏南枝比肩而行,气氛也随着月色朦胧,而微妙了些。
树影婆娑,景致朦胧撩人,萧沉韫喉结微滚动,负在腰后的手犹豫再三。
苏南枝轻轻哈口气,搓了搓手。
萧沉韫伸了下手,又有些怯地缩了回去。
苏南枝看着他伸到一半又缩回去的手:“……?”
“咳。”萧沉韫握拳掩饰尴尬。
二人并排着走,指尖相碰的那刻,苏南枝心跳如鼓,一股电流迅速从脚尖窜到头发末梢。
萧沉韫趁势,攥住她冻到冰冷的指尖——
苏南枝脸色倏地窜出一阵滚烫……
萧沉韫面如冠玉的脸,闪过一点点羞赧,他捂着那双漂亮如玉的纤手,轻轻哈着热气,为她焐热。

第三百零二章 割舌断掌的故人
他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地暖着苏南枝,让她丛生依恋之感,忍不住贪婪,索性顺势与他十指相扣,牢牢地牵住他。
她冰凉的五指,插入他指缝间。
月色与雪色之间,她姣好面容浮上一层绯红。
路过分岔路口时,明明前方便是苏府,萧沉韫犹豫一步,还是脚尖踩进另一条绕远路的长巷。
她看出来萧沉韫绕路的心思,却并未点破。
雪静谧落下,无风的时候,四周静悄悄,萧沉韫总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沿着无人长巷,他紧张地一次次深呼吸,他感觉到牵着的手,如此温软,像将他坚硬的心化成了一滩水,连着他也柔软了。
苏南枝忽然止住脚步,映着清辉明月的眸子,水灵灵的,直视他。
“嗯?”萧沉韫温柔地看她,“怎么不……走……了……”
苏南枝踮起脚尖,将他后面的温柔问话,轻轻吻进唇齿间,她伸手轻推萧沉韫一把,将男人推到墙壁处。
萧沉韫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也端的从容成熟,他怎么能被小四五岁的姑娘拿捏呢?
他,是不能慌的。
可他被推到墙壁处,脊背抵着角落时,俯首凝视女子越来越近的美丽面容时,他清俊无边的面容还是染了层不对劲的微红。
那抹微红,爬上他眼角眉梢,点燃眸底的情动。
他,确实是被苏南枝霸道的强吻,愣得一时无措。
萧沉韫站在那里,倚靠着一半月光一半阴影的角落,看着女子瓷白的鼻尖,轻轻蹭过他脸颊,他心里仿佛掀起无数震颤。
苏南枝双手滑过他冰凉丝滑的绸缎华袍,抱住他的腰,在无人空旷的长巷,踮起脚尖,还是有些不够高,便轻轻踩在他的黑靴上,如吻玫瑰上的凝露,小心翼翼且珍视。
萧沉韫从来都经不起她的撩拨,薄唇划开一抹浅笑,反客为主,吃干抹净,不留余地,更为霸道,更为肆意。
如品尝美食般,舌尖不甘心于浅尝辄止。
越吻,也越上瘾。
越上瘾,也越疯狂。
失控,与欲望,像是破笼而出的野兽,叫嚣着霸占。
他是很想,霸占怀中的玫瑰,占有眼前的美人。
但残存的理智却让萧沉韫,依旧如正人君子,他尊重她,爱护她,甚至胆怯于碰她,指间插进苏南枝的如瀑青丝中,鼻息都是栀子发香。
香的要命。
香的勾人摄魂。
“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萧沉韫嗓音暗哑暧昧,指腹摩挲着她湿润的唇角,将她拦腰抱起。
“我也想学巫蛊之术,好让以后你都不看别的姑娘。”苏南枝笑着回他。
“不必学,本王也从不看别的姑娘。”
萧沉韫抱着她,一路走到苏府附近。
天色真的很晚了。
她若再不回家,苏家人该着急了。
萧沉韫将苏南枝放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青丝:“明日除夕,宫宴见。”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眉眼微弯,攒出温柔至极的纯净笑意:“好呀,王爷。”
萧沉韫站在拐角处的墙桓阴影处,负手而立,眼底全是快溢出来的柔情宠溺。
是该盘算着,怎么把她娶回家了。
他的爱,并不是以纾解下半身为目的,所以他不会在成婚之前,去剥她的衣裳。
越对她虔诚,便也越多了尊重。
苏南枝一边走回苏府,心中依旧如小鹿乱撞般甜蜜,刚走到家门口,步子却犹疑地迟缓驻足,她雀跃的眸光一点点沉下——
只见前方,七八个醉醺醺的乞丐,正围殴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人。
那老翁约莫六旬,已是冬末腊月,却还穿着夏日的单薄长衫,脏污不堪,像是包了浆,单薄的布鞋也磨破好几个洞,脚拇指漏了出来,怀中死死抱着三个乞讨来的牛肉馅饼,死死不放。
“把吃的交出来孝敬咱们哥几个!”
“城南都是咱们哥几个要饭的地儿,你明日自己滚去其他地方!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
老翁一路乞讨至此,已是不易,连着几日都没吃饱饭,如今好不容易讨来怀中的牛肉馅饼,自然死也不肯放过这口荤腥。
毕竟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顿在哪里呢。
见他如此执拗——
“打死他!打死这老东西!”
七八个乞丐又是一顿恶狠狠的拳打脚踢!
死了一个老乞丐,偷偷找个地儿卖了便是,只要没人报案,便不会有人追究!
打的那老翁口鼻出血,眼见快奄奄一息之时,苏南枝一喝:“住手!”
清脆悦耳的嗓音,极具威慑力,阻断乞丐们的动作!
顺着这道声线看过来,乞丐们见华服女子站在苏家牌匾之下,便隐约能猜到她身份不凡,恶狠狠指着老翁威胁道:“就不信你天天都能遇见贵人!你给老子等着,迟早打死你!”
老翁在恶言威胁下,本能蜷缩了下身子,倒在墙角。
他口鼻的鲜血流进雪地里,格外刺眼。
明日便是除夕……
苏南枝紧蹙黛眉,同正巡视府上的江源管家说道:“给他一个住处,等过年初六,送他一笔银子,从账房走账,再请他离开。”
邹虎长得人高马大,两尺的身量,却心智如同少年,憨憨的,见不得悲苦,当即从邹虎身后走了出去:“郡主,我那、那偏院空了一件东厢房,不若给、给老伯住下吧!”
“好。”这等小事,苏南枝便也没再管,提裙走上台阶,刚要进苏府时——
身后却传来一阵激动的咿唔声。
“唔、唔唔!”
苏南枝蹙眉侧目。
原是江源和邹虎一同扶着被打伤的老伯走来,那老伯头发白了大半,见到苏南枝面容那刻,忽然口齿不清地吚吚唔唔,舌头就像被割了似的咬字不清!
老伯一见苏南便激动不已,疲惫苍老的眼睛迸射出喜悦光芒!
不顾腿上的伤,连跌带摔地走去,激动到难以言表,一同胡乱比划!
苏南枝有些诧异,指着自己问:“老伯可是认识我?”
“……唔唔!”老伯忙不迭点头。
他能发声,但却吐字不清,苏南枝无法听清楚他说什么,有些迟疑地揣测:“老伯的舌头……可是有疾?”
老伯眸中光芒瞬间暗下去,张嘴,果然——
他舌头被割了一半!
先前离得远看不清,如今廊里铜灯下细看,老伯十指也被斩断了一半,只剩下一半掌心。
饶是苏南枝也惊诧的心口一跳,颇有疑虑地缓缓道:“老伯何时认识我的?我对你怎么没半分印象?”

第三百零三章 温言软语,轻声告白
“唔……唔……”老伯舌头被割了大半,十万火急地唔了半晌,急的也说不出一句话。
苏南枝命江源带老伯去了正厅,她将一张白纸平展在桌上,递给老伯一支笔:“不知老伯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怎么认识的我?”
老伯断了一半的手掌,合力捧着毛笔,却犯起了难。
“你不识字?”苏南枝问。
老伯满脸愁云惨淡的摇头。
被割了舌头,不识字,也不会写字,那他又该如何表述?
苏南枝命人给老伯做了几道饭菜。
待春盛将饭菜端上来时,苏南枝迎出门外,从迎客松花盆里抓了一点沙粒,撒入白米饭中。
等热气腾腾的饭菜刚递给老翁时,他便狼吞虎咽直接风卷残沙般吃了下去!
吃了一碗、两碗、五碗米饭,直到再也吃不下时,才撑得一屁股坐下板凳。
苏南枝无声端量他,这才确定,他确实挨饿多日。
若真是挨饿多日的老乞丐,见到丰盛饭菜,必然不管不顾,先填饱肚子为主,哪管饭中是否掺着细沙?若他装老乞丐,必然咽不下去掺沙的米饭。
“老伯被苏府所救,苏府必然护着你,予你衣食,让你吃饱穿暖,你且先安心,好生休息。若你不会写字,便将你想说的,画在纸上。明日我再看看,能否悟出你的意思。”
老伯连忙点头,他虽然穿的蓬头垢面,可眼神却十分清澈善良,扑通一跪,就要朝苏南枝磕头,却被苏南枝眼疾手快扶起身:“不必如此。我全当结个善缘,也想知道,你怎么认识的我。”
老伯似乎认识苏南枝,找她有万分紧要之事,激动时还眼含热泪,看的苏南枝更为于心不忍。
她有些倦乏,让江源带老伯下去休息,正巧碰到送完萧子珊回来的苏南澈。
苏南枝来了兴致,笑意盈盈问:“大哥?你送子珊,怎么送到这样晚?可是聊了许多话?”
苏南澈儒雅清秀的俊脸带着温润笑意,有些满面春风,人像是活过来似的,再也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死气沉沉:“路上是聊了一些——”
“你唇角破了!”苏南枝眼前一亮,石破天惊地指着他略有红印的唇角。
“……”苏南澈咳了声,“蚊蝇叮的,从、从官道回来有许多虫子。”
“冬日无蚊蝇。”苏南枝恍然大悟一笑。
仔细瞧,苏南澈唇角有浅浅的红印,更像是牙印。
“你啊别胡乱揣测!”苏南澈拍了拍她的头顶,忽然正了正脸色,以兄长的身份发问,“江源说你与摄政王分明走到了家门口的长巷,都要绕一圈远路,大哥倒是要问问你,你们二人何故绕远路——”
“乏了,困了,今日琐事颇多,累了,也该歇息了。”苏南枝扶额,连忙逃避地加快步子走远,“大哥也早些就寝。”
她大哥啊,真是……
她说他唇角有红印, 他便说她与摄政王……
还有江源!分明是她亲手提拔的管家!怎么胳膊肘往大哥拐?这些‘小事’都要向大哥汇报?!
苏南枝决意,过几日同江源喝喝茶,‘敲打敲打’他。
子珊与大哥之间,并没有朝苏南枝最坏的预想发展,这让她倍感欣慰。
足够善良宽厚的人,心存悲悯,便会辨黑白、知善恶,错即是错,对便是对,一分为二的区别看待。
所以,即使左如月作恶多端,可子珊善良,从未害过苏家,苏家便对子珊从无记恨。
那萧子珊呢,因为她的母亲兄长作恶多端,害死苏家主母与小公子,她知道母亲和大哥罪有应得,因此,她并不恨苏家,反而,对苏家充满愧疚。
若她早点知道母后要害苏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阻止母后,不要铸下大错。
可奈何……
已成错局,再无半点转圜余地!
被送回皇宫的萧子珊,坐在有些冷清的厢房内。
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清瘦到脸颊无肉的苍白女子,指尖轻轻放在方才亲过苏南澈的唇上,缓缓闭眼。
眼前又浮现出她和苏南澈相吻的画面。
苏南枝和萧沉韫离开酒楼后,苏南澈结了账。
苏南澈和萧子珊并肩走在喧闹的街道上,看孩提摔陀螺、放鞭炮,看大红的鞭炮炸出火花,再迸出红色喜庆的碎纸屑,那些碎纸屑溅到她发梢上,仿佛也给她染了一身过年的热闹与喜庆。
苏南澈停下脚步,很是细致,有耐心地替她将头发夹杂几片的红色碎纸拿掉。
他像清冷又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从前总是将她推拒于千里之外。
可如今站在她眼前的南澈哥哥,好似被她拉入了十丈红尘。
萧子珊从未感觉过,她暗恋的南澈哥哥离自己如此之近。
让她有一种不幸福的真实感……
这真是让她暗恋了数年,又苦苦追求不得南澈哥哥吗?
一路上,萧子珊小心翼翼又忐忑甜蜜。
苏南澈送她回皇宫时,要路过一段长长的官道,官道两边是栽种整齐的白桦树。
车窗卷了帘,外面飘着纷飞的小雪。
在萧子珊一颗心紧张地快要跳出嗓子眼时,冲动在前,理智在后,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是压在心底那股子浓烈又澎湃的感情作祟——
她一点点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苏南澈。
苏南澈也有些心跳发慌,胸闷气短。
他克己守礼惯了,更是作风雅正,断然不可能主动冒犯萧子珊,但当小姑娘匆匆又害羞地吻了下他侧脸后时,他就心乱如麻。
大理寺卿丢了克己守礼,丢了作风雅正。
萧子珊小心翼翼吻了下他侧脸,迅速捂着烫到吓人的脸颊,刚要跑下马车,慌慌忙忙溜之大吉时,被苏南澈攥住了手腕,拉她坐进了他怀中。
她亲了他,所以他要还她一个吻。
软唇相触,温热湿润。
呼吸微喘,面色羞赧。
许是萧子珊想在苏南澈身上留下一点属于她的印记,所以,一向小心翼翼的她,竟然大着胆子,咬了下苏南澈的唇角。
唇角传来一点微疼,苏南澈还没反应过来时,萧子珊在他耳边温声软语,轻声告白:“我喜欢你,南澈哥哥。”
“在不为人知的岁月里,我暗恋你很多年了。”
“这是,我此前,和此后,最大的秘密。”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萧子珊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笑容漂亮又甜到心里,她想把这辈子最好看的笑容,最后一次笑给她的南澈哥哥看。

“公主,奴婢在。”
素素拿起木梳,轻拢乌黑浓密的长发,温柔地一梳到底,仍保留了先前梓熙宫里掌灯大宫女的习惯,先将萧子珊的青丝梳顺,再抹上花香发油。
“母后与……”萧子珊顿了下,觉得称呼不妥,改口道,“母亲与外祖父、哥哥铸下大错,挑起内乱,以兵权交易贩卖国土,致使诸多无辜之人横死,数千上万,我心中难安。”
素素温婉笑着,安抚她:“您如今该拿住大理寺卿的心,嫁进苏家,做大夫人,便能成为苏家主母。苏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必然官拜一品,又是您属意之人,若您嫁他,与南枝郡主成为姑嫂,便能保后半生顺遂。”
“嫁给南澈哥哥固然是一条好路,可……母亲挑起内乱,致使无数人身死,死者也有家人、爱人。我总觉得亏欠她们。”
“这一切不是公主的错,错的人是他们,公主又何必作茧自缚?”素素叹口气。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便该偿还罪孽。”萧子珊苍白的唇划开一抹苦笑,目光复杂悲哀,看着镜中憔悴之人,缓缓自言自语,“世人骂我是妖后之女,咒我该死,他们朝我扔菜叶鸡蛋,叱责我外祖父与哥哥的条条罪状,只因我体内流着父皇的血,才保住了这名存实亡的公主位分。”
“我本是最幸运不过的,生来时,母亲便是国母,父亲更是坐拥江山的帝王,哥哥为嫡太子,外祖父乃丞相,亲戚皆是簪缨世家。我风光无限,随心而欲,有着万万人享不到的富贵荣耀,我十九年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
“如今遭逢巨变,母亲、外祖父、哥哥葬于一抔黄土,唯我独存于世。你说本公主,是不是该替外已死之人,赎罪?向死于这场内乱的百姓、难民、将士,赔罪?”
萧子珊嘴角泛起一抹苦涩悲壮的笑。
素素梳发的手一颤,象牙梳落地,咯地惊响,她劝道:“这不管公主的事……这都是左氏一族的错。您是您,他们是他们,他们是罪人,公主不是。”
“我享了母亲、外祖父、哥哥身份所带来的的十九年富贵荣耀,自然也该替他们偿还罪孽。享他们的福,也还他们的罪。人,总不能在享福的时候说一家人,等至亲获罪时,分个你我他吧?”
“其实你们说的,我都懂。只是我过不去心里这道砍。”萧子珊眼底流露出无比痛苦的哀色,“事发后的每个夜晚,我都辗转难眠,我对母亲发起内乱中死的无辜之人,满怀愧疚,无比痛心。”
她从前虽然单纯无忧,可她毕竟当了十九年的嫡公主啊!
作为公主的责任和担当,她没有忘。
仁善、慈悲、心怀大爱。
像左如月说的那般……
萧子珊不知在铜镜前麻木呆滞地静坐了多久,直到深夜里无涯的黑暗渐退,一丝朝霞勘破东边天际时,她只说了两句话:
“这是我荣华富贵十九年的代价。”
“公主虽有泼天荣耀,但也要承担使命。”
话毕,一夜未睡的萧子珊,深吸口气,抬袖擦掉眼角争先恐后涌出的眼泪花,仰头看屋顶,极力展露笑颜:
“梳发,上妆,参加宫宴,解父皇之忧愁,还母亲之罪孽,替已死之人赎罪。”
“可——”素素还想再劝。
“不必多言。”萧子珊指尖轻颤,拿起螺子黛,缓缓描出精致的远山眉。
****
除夕日,年三十。
平息内乱后,萧睦一为了凝聚文武百官的心,二是为了商议北狄和亲之事,三是解决西戎借兵之事,种种考量之下,命礼部操办了四年以来最为盛大的宫宴,参宴之人不乏百官及家眷、后宫妃嫔、新科进士。
后宫妃嫔们搽脂抹粉,争奇斗艳。
萧睦老年好色,谁能博得他恩宠,便能一夜富贵。
就连宫女们穿着也比从前妖媚了些。
左如月一死,本就是多事之秋,萧睦暂无选继后的意思,便将六宫大权和凤印全交给了万依雪雅贵妃,又提了扶水仙的位分,封为四妃之一,人人见了她,都得称一声菀妃娘娘。
按理来说,扶水仙庶民出身,晋升如此之快,不合章程规矩,奈何她嘴甜有手段,肚子还揣了个龙种,萧睦执意要封妃,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扶水仙已有一个多月身孕,穿着一袭娇艳的梅红束腰长裙,外披紫色狐裘,身后跟着两列八排的宫女太监随从,极为醒目,张扬极了。
许多人说她小人得势,但苏南枝见的未必。
扶水仙一言一行受萧沉韫指使,她表现出来的,必然是萧沉韫授意的。
苏南枝与苏家人也来参加宫宴。
今日她一如既往低调,只穿了纤尘不染的雪白长裙,裙摆绣着几朵点缀的樱色芙蓉,出门时特意熏过香,举止投足间,暗香盈袖,内敛却优雅。
这段时间闲下来,没怎么晒太阳,也到了冬季,她皮肤又白了回来。
许多人只记着苏南枝的功绩,记着她是实权郡主,救死水县、救城西百姓,马上要封为女官,却忘记了,她在这些功绩之前,她最初名动天下的头衔是:天下第一美人。

第三百零五章 玉面七王与小道姑
年过二十后,她面容越发昳丽倾城,并非妩媚之美,而是五官过分精致,如世间最美的瓷器,挑不出半分瑕疵。
一眉一目,般般入画。
往人群里一站,便极为出挑,令人见之不忘,心生惊叹。
她穿着白裙,素净至极,站在绯红的梅树下,一红一白,相得益彰,那张绝美的脸,无形中强压红梅一头。
萧睦还未入场,宫宴还有半时辰才开始。
苏南枝在梅树下等萧子珊时,却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万琛远。
万琛远身穿水蓝色云纹对襟阑衫,清爽俊逸,他走的是武官仕途,衣着无半点刚劲与压迫,反而多了几分文臣的随意松弛。
他正与几个同僚寒暄,举止言行成熟了很多,仿佛与从前那个纨绔草包彻底割裂,如今的他又有护驾威名,加之长相俊美无俦,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一来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浪子回头金不换。
不少官员家的未出阁女子,害羞胆怯地飞去媚眼,偷偷瞧他。
“万世子觉得,咱们与西戎,陛下会开战还是和亲?”
“我认为,应是后者。刚结束内乱,举国上下需要休养生息,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最重要的是,陛下暮年,身体大不如从前,已无雄心壮志,更不会有精力打西戎。这句话万琛远没说。
万琛远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用手拨开压肩榕树叶,给年长一点的前辈让行,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的苏南枝。
他面色如常,可目光还是凝在了她身上。
他垂下眼睑,脚步踌躇片刻,想打算上前和苏南枝打个招呼,但二人刚刚退婚,若此时上前,想必又会引起一些议论。
理智告诉他,不必上前徒增流言,可脚情不自禁地上前,冲动战胜了理智。
他还是想和苏南枝打个照面,寒暄两句。
万琛远刚走两步,便看到对面的道上,萧沉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视线相接时,萧沉韫已经和苏南枝说上话。
萧沉韫一和苏南枝说话,苏南枝就会唇角带笑,目光满是自然而然的温柔。
万琛远……袖中的手,一点点攥拳,转身离开时——
“琛远,随本宫去落座。”一道三分宠溺、七分威严的女声响起。
如今已执掌凤印的雅贵妃,已经穿上了金黄色牡丹长裙,银线走针,尽显雍容气度,比从前华贵万分,一时间,风头无两,力压所有妃嫔家眷。
她妆容也有了些变化,眼妆尾部拉长上挑,美丽端庄中透着丝凌厉气场。
万琛远行了一礼。
雅贵妃左后方站着七王萧仁明,穿着竹青色忍冬纹华袍,很是风流倜傥,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拍了拍万琛远肩膀:“你小子真是改邪归正了啊!听说你连斗鸡都不玩了,把你最爱的那只战斗鸡,熬成鸡汤,给你娘补身体了?”
“……”万琛远点头,“是的。”
“不错不错!”萧仁明笑着领他去落座,“本王有些日子没和你喝酒了,待会儿宫宴开席,可要好好喝几杯。”
万依雪是镇国侯的亲妹妹,万琛远和萧仁明是表兄弟,萧仁明在亲情缘薄的皇宫本就没什么兄弟情义,与他处的最好的,还是万琛远。
万依雪看着勾肩搭背的兄弟二人,笑着摇摇头,随后,目光朝斜后方瞥了一下——
那是苏南枝和萧沉韫说话的位置。
苏南枝回避着雅贵妃的目光,同萧沉韫正大光明地走在小径上:“七王这两年似乎很少在皇宫中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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