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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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可能……
这个死尸,并不是宋晨云。

萧沉韫?也来围观行刑了?
萧沉韫与她视线相接,他微微点个头,指了指旁边人群稀少的羊肠小道。
苏南枝和萧沉韫分别挤出人群,来到小巷中。
“你看出异样了吗?”
“你也看出异样了?”
二人先后问对方。
“嗯。”萧沉韫点头,“宋晨云面对断头铡并无反抗,且黑金面具刺客并未被全部剿灭,仍然有余孽,可今日却一人来救宋晨云。”
“宋晨云最憎恨之人,应当是我,我害他心爱之人左如月与独子萧子炎身死,可他先前看我的目光,像是不认识那般匆匆扫了眼。”苏南枝也说出了心中疑惑。
萧沉韫点头。
待宋晨云被斩首之后,尸首分离,尸体要剖肚剐肠,灌入菜油点燃蜡烛,待滴下的蜡液层层堆叠,填满肚腹,七七四十九日为止。
断头,则套上绳子,悬挂在人群最为密集的东城墙,杀鸡儆猴。
这些画面太过血腥,围观群众看了犯恶心,便也纷纷离开了。
趁此空档,萧沉韫戴着苏南枝走上行刑台,拿出令牌,刑部尚书连忙道:“微臣参见摄政王!”
“不必兴师动众,本王只是路过此处,看看罢了,你去做你的事便可。”萧沉韫阔步走到宋晨云的断头处,大长腿蹲下,拿起落地的斩令牌,在宋晨云那颗断头的下颌处轻轻一戳。
下颌处,脖子皮肤衔接脸部,并无易容痕迹。
难不成这是真的宋晨云?
萧沉韫寒眸微凝,命令道:“余晔去抓洛云崖来一趟。”
“好嘞。”人群中嗑瓜子的余晔点头。
半刻之后,还在吃荷叶鸡的洛云崖,匆匆赶来。
他左手抓着半只油光泛香的鸡,右手拿着皮酥肉嫩的大鸡腿,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生怕余晔去抢。
余晔咽了咽口水:“大神医,你先验尸,我帮你拿着荷叶鸡。”
“……不许吃。”洛云崖郑重交代,“吃了赔十只!”
洛云崖把半只荷叶鸡递给余晔,拿帕子擦干净沾油的,他蹲下身来,看着血淋淋的露着断裂血管的那颗头,呕地一声,险些把方才吃的全吐了。
他拿出一套小工具,用特殊手法,以细镊子轻轻去剥头颅下颌处的皮肤。
几乎是剥落生鸡蛋,附在蛋壳上的那层薄膜般细致的手法。
只见——
一层薄若蝉翼,放在阳光下几乎半透明的人|皮面具,被洛云崖从‘宋晨云’的脸上剥落。
“盖回去。”萧沉韫薄唇微勾,眼底有腹黑。
“……这可是易过容的假宋晨云,王爷不打算禀报身上?”洛云崖有些惊讶。
苏南枝看着那假宋晨云的脸,是一张年轻太监的脸,过于阴柔雪白,她想起来了,缓缓道:
“这是曾经在嵩阳老家时,追杀我的黑金面具少年,他是宋晨云的义子,生死面前,宋晨云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义子易容顶了罪。”
萧沉韫并未回答洛云崖的问题。
洛云崖不疑有他,反正萧沉韫自有深意,他只需要照做便是。
此时已没有了围观群众,刑部尚书带着其他人清扫现场,萧沉韫的人将此处围了起来,所以,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被行刑的‘宋晨云’,是假的。
洛云崖处理完后,连忙去水桶洗手,高高兴兴地转身走向余晔,看到他嘴里吃着的荷叶鸡垮了脸。
“我、我没吃,我就替你尝尝,这鸡肉是不是凉了。”余晔连忙解释,“给你留了的 !”
“你留哪儿了?”洛云崖在余晔身上翻翻找找碎银子,“赔钱!”
“给你留、留……”余晔狡黠一笑,将手中吃剩的鸡骨头砸过去,“给你留了一堆鸡骨头!”
“……”洛云崖挽起了袖子。
二人打打闹闹,苏南枝和萧沉韫则是沿街步行。
不远处有个明镜湖,行人泛舟划船,三俩青年吟诗题词,也有卖花姑娘。
苏南枝重生之后,很少有这样闲暇时光步行散心。
萧沉韫整日忙于政务,埋头案牍,也鲜少能有这样闲情逸致之时。
二人相视一眼,苏南枝笑着道:“划船吗?”
“好。”萧沉韫点头。
“租一叶小舟。”萧沉韫递给船家三两白银,扶着苏南枝坐上扁舟。
这叶小舟细长,约莫可容纳四五人,中部有拱起来的圆形顶蓬,能遮阳避雨,安放了一张小小的茶几,摆了一壶茶、三碟点心。
萧沉韫第一次划船,学着别人手拿木浆交叉划水,泠泠的水声愉悦过耳,在阳光下泛出层层波动的银色磷光。
小舟稳当地驶进湖中心,身侧皆是杨柳垂进水面的柔软长枝,风拂过时,便划出一圈圈细涟漪,细杆芦苇被船尖压的微微弯腰,惊飞一群栖枝的白鹭。
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小舟上,微风拂起苏南枝的发丝,她将鬓发勾到耳后,温声轻问:“王爷为何要让洛云崖重新将人|皮面具盖回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给敌人树立更多敌人
“其实宋晨云最恨的人,未必是你。”萧沉韫将小舟划至船只稀少的湖中央,放下木浆,小舟便停在湖面,勾起层层涟漪。
苏南枝对他的话,倒是好奇地挑了眉:“何以见得?”
“左如月是宋晨云一生挚爱,萧子炎是宋晨云独子,宋晨云蛰伏在暗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被皇帝占有,若是你,你不恨吗?”
“我自然恨。”苏南枝点头。
“宋晨云在凤鸾殿修建那么宽的地道,本王猜测,他早就在暗中筹谋了势力,有朝一日要弑君。只不过,他没料到,萧子炎会提出弑父登基的想法,故而他也主动讲出了密道之事,意图送萧子炎登基称帝。萧子炎是宋晨云的独子,若萧子炎真的谋反成功,也算是他的血脉称帝。”
听萧沉韫说完,苏南枝转动着桌上茶盏,缓缓道:“王爷所言极是。宋晨云当年冒充我父亲,趁乱给左如月下药,他又一直跟在左如月身边,必然早就知道萧子炎是他独子。他算是藏在暗处的推手,难怪之前我被萧子炎吊在悬崖时,宋晨云曾让萧子炎留我一命,供出宋佳月下落。其实是宋晨云想保住他的子孙。”
“宋晨云最恨的人,是陛下,其次是九王,萧瑜愚弄左如月母子于鼓掌间,哄骗萧子炎喝下毒药,害死他儿子,也更恨宋佳月,捅死他心爱女子的仇人。至于你,只是间接披露三人罪证罢了,并非亲手杀死他们之人。”
萧沉韫唇角微勾:“若宋晨云逃之夭夭,最先复仇的,应该是陛下、九王,再就是宋佳月。”
“所以……”苏南枝咬着桂花糕,梳理萧沉韫的思路,眸中划过一丝惊疑,“王爷让洛云崖把假人|皮面具盖上去,掩盖宋晨云假死之事,实则是放宋晨云一条生路。”
她尝试着按照萧沉韫的思维,走一步看十步百步:“宋晨云必然会蛰伏在暗处,休养生息、再次培植势力,企图复仇。放敌人的敌人一条生路,也是牵制敌人的一个好办法。若暂时不能解决敌人,便给敌人树立多个敌人,用多方敌对势力,将其分崩瓦解。”
“嗯。”萧沉韫转动着桌面茶盏,以杯盖慢慢撇去水上浮沫,点头,“正是如此。”
他将温凉适度的茶水递给苏南枝,怕她吃桂花糕噎着:“宋晨云蛰伏在左如月身边数十年,凭一己之力挖通庞大地道,本王认为他有反扑陛下的能力。能力不用太大,但一次刺杀,倘若一击即中,便足以。”
萧沉韫目无波澜,如风雪不惊的冰湖面,面色平静至极地说完如此腹黑又极有城府的话,让苏南枝认为,他比自己想得更为深谋远虑、更有谋算。
苏南枝眉尖微不可察地一蹙,旋即恢复常态,捧着萧沉韫递给她的那杯温茶水:“不日前,陛下问万世子于内乱中护驾有功,除去晋升官爵外,还要讨什么赏赐,他讨了一桩退婚。我与万世子,已然退婚。”
萧沉韫看着她如画眉目,温声道:“嗯。”
“我是想问王爷,这里头,可有你的手笔?”她平缓的声音,如白鹭轻点过湖面,引起一圈小涟漪。
萧沉韫笑意略淡:“南枝,你怀疑我,威胁他了?”
苏南枝并未接话。
她越靠近萧沉韫,才越了解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才越知道,他为何前世能于各种动荡时局中,在萧瑜登基后,当了一辈子摄政王寿终正寝。
“王爷在陛下身旁安插了扶水仙,先用扶水仙挑起萧子炎与陛下‘父子’阋墙,加速萧子炎与左如月谋反弑君的进程,事后,左如月和萧子炎惨败。王爷看似和这件事毫无关联,但若剖析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会发现,扶水仙诬陷萧子炎欺辱她才是整件事的导火索。”
“若没有王爷埋下的导火索,后面不会烧出一系列事情。”
苏南枝难免感慨道,“就比如,今日王爷识破宋晨云假死却毫不声张,也是在埋导火索。你只需要埋好一些事情的导火索,轻轻一点燃,事情便会朝你谋算的方向发展。只要宋晨云不死,就会带领着他残存的黑金面具刺客,反扑陛下,刺杀陛下,刺杀九王。”
“是。”萧沉韫大大方方点头。
“所以……万世子自请退婚,也在王爷的谋算中吧?”她问。
他便如是点头:“嗯。”
“那王爷又是怎样谋算的?”苏南枝暗暗心惊,“日后,你也会这样谋算我吗?”
“本王……怎么可能谋算你?”萧沉韫星眸黯淡,划过一丝失望,自嘲道,“我就算把自己算进去,也不会算计你。”
萧沉韫淡淡道:“我确实有一番谋算,想让万琛远自行退婚,但没想的是,万琛远在我之前先行退婚了。”
“那……”苏南枝眼里满是希冀,“接下来呢?”
“接下来……交给我。”萧沉韫握住她的手。
二人正在说话之际,忽然小舟尾部传来猛烈撞击!
“砰!”地一声巨响!
萧沉韫最先反应过来,抓起苏南枝的手,飞上岸边,而他们所坐的小舟也被撞烂尾部,渐渐沉入水底!
原是他们小舟后面的一艘渔船,撞了过来!
苏南枝与萧沉韫对视一眼,随即看向渔船船长。
船长连忙拱手,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行船不当,险些伤了二位!”
“恐怕不是行船不当,是故意为之吧?”苏南枝平静犀利地发问。
船长脸上显出片刻尴尬,随后讪笑道:“这,这这哪儿能呢?”

苏南枝捕捉到船长脸上的一丝局促。
那艘渔船比小舟大四倍,船中部是圆拱形的棚顶,里面放了一排装鱼的水桶,然而,苏南枝眼尖地发现,浴桶处似乎有一抹绯红的裙角。
冬日寒风扬起时,那截没藏好的红裙角还随风飘起!
苏南枝使着轻功,在船长的猝不及防中,脚踩小舟顶飞了过去,一把攥住红裙女子的手腕,将她从鱼桶后面拽出,这才定睛一看:“狄锦姿?”
狄锦姿显然没想到,苏南枝会突然飞过来,一把将她拽出去,拽到大众视野中,当即勃然大怒:“大胆!你居然拽本公主?若是把本公主拽入冬日的河中,冻出个好歹,你该当何罪——”
“倒是北狄公主该当何罪?!”苏南枝冷声截断她的话,指着方才被她撞沉的小舟,“方才我与摄政王泛舟议事,你却差使渔船撞来,王爷乃国之栋梁,若他有个好歹,你又当如何?”
“我从未差使船家撞你们!”狄锦姿道,“你诬陷我!”
萧沉韫瞥了眼岸边的随从,随从便飞下渔船,去搜船家的身,果然——
从船家的袖中搜出一紫色荷包的金子,荷包上绣着北狄紫鸢花图腾。
苏南枝掂量着约莫有五两黄金的荷包,美眸冰冷,淡淡一笑:“敢问公主,这又当如何解释?你未指使船家,为何船家袖中藏着你的荷包?”
“他、他他……”狄锦姿咬了舌头,连忙解释,却又还没想好一番好说辞。
苏南枝光不在狄锦姿身上停留,反而灼灼逼视船家:“船家,我是南枝郡主,那位可是摄政王,你可要想好,如实坦白,今日是你主动要撞我们,还是你受人差使?你只是一个普通渔夫,你又如何当得起这责任——”
她平静而极具威迫力的话语尚未说完,船家连忙掀袍跪下,已经吓得冷汗涔涔,抬起粗袖擦额头:
“南枝郡主,您、您息怒!确实是她指使草民的!这湖面宽阔,本来草民好好地行船,这位姑娘忽然跳上船,给了一荷包金子,便让草民撞去,若不遂她愿,她便要砸了草民的船。草民也是受人胁迫!”
渔夫刚要朝苏南枝磕头时,苏南枝弯腰将他扶起:“你即是受人胁迫,便不报官追究你责任,但,北狄公主,我再次奉劝你安分守己。”
她锐利如箭矢的目光,冷幽幽扫向狄锦姿。
狄锦姿便觉得喉咙一紧!
想她狄锦姿也是北狄公主,从前向来只有她耀武扬威的份儿,如今却在大庆被苏南枝屡屡压一头!
狄锦姿恨,恨苏南枝处处压她一头,恨苏南枝抢她肖城哥哥,恨苏南枝每回都能识破她让她难堪!
狄锦姿气糊涂了,高高扬手,便狠狠朝苏南枝打过去——
苏南枝并未躲闪,不退不让,她在等,等萧沉韫替她接这一巴掌,亦或者等这一巴掌打在脸上。
她在等,在等萧沉韫的态度。
寒风夹杂着水中芦苇的清冷香,拂面而过,扬起她的额发。
她素来平稳冷静的心,乍起一层层水花,直至掀起骇浪,耳畔有劲风袭来——
萧沉韫将她拉到身后,下意识稳准狠地扣住狄锦姿手腕,眸底划过戾气,质问:“做什么?”
“肖城哥哥,你没良心!!”狄锦姿咬牙,瞪出了眼泪花,“我当年救你两次,你不是苦苦找我了四年吗?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你忘恩负义!”
两次……
萧沉韫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随后松手,无声承受狄锦姿的指责。
苏南枝心里的骇浪逐渐平息,缓缓睁开眼,她已经被萧沉韫拉到了身后,被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严严实实护住了。
从这一巴掌里,已经可以看出萧沉韫的选择了。
狄锦姿极为不满萧沉韫护着苏南枝,她红着眼,咬牙道:“宫宴之日,本公主必然要挑选你为驸马,作为和亲!”
这回……
萧沉韫终于开口了:“劳请北狄公主收回此话,本王无意让你当众难堪。”
“……”
狄锦姿气的胸口起伏不平,狠狠摔袖,仍侍女扶着踩上木板,走回岸边,独自黯然离去。
苏南枝看着那抹愤然离去的背影,缓缓道:“若她真要在明日的宫宴上,选择王爷作为和亲驸马,王爷该当如何?”
“该当,拒绝。”
萧沉韫掷地有声地回答,给予苏南枝足够的安全感。
“若她执意如此呢?”苏南枝满眼迫切的追问。
“那便,执意拒绝。”
萧沉韫温声失笑,抬手抚摸她眼角眉梢,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你也会害怕失去本王吗?害怕本王娶别人为妻吗?”
“不害怕。”虽是这么说,苏南枝脸上却笑的有些心虚。
怎么会不害怕呢?
看着你娶别人,怎么会不害怕呢……
但女儿家总归是有些小骄矜的,她虚张声势地说不害怕,可那双水盈盈的美眸里,分明写满了胆怯。
萧沉韫笑着点头:“你不害怕,本王也害怕。害怕本王娶了别人,你会拿刀砍了我。”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上岸边,经过狄锦姿那么一打搅也没了行船的兴致。
冬日,今天难得有这样好的太阳,温暖而不炙热。
因着马上腊月三十,除夕夜,不少人在镜月湖附近的嘉善寺烧冥币、祭奠亲人。
此时,已近黄昏时刻。
落日余晖一点点沉没在四合的暮色中,行人渐渐四散归家。
苏南枝视线移到映照着大片夕阳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风乍起时,搅乱一池的金辉。
她与萧沉韫闲聊了一路,走到嘉善寺,打算给亡母幼弟烧点冥钱,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穿黑色斗篷,头戴黑色兜帽,从背影来看,看不出男女,可此人跪在蒲团上朝火盆里烧冥钱,俯身时,斗篷前倾,便露出一截牡丹花色的绣鞋。
是个女子。
背影清瘦,举止神秘,特地避开人多的地方,选了寺中一个角落。
这双鞋,很眼熟,苏南枝曾见萧子珊穿过。
苏南枝心中一动,有些恻隐之心,她捐了三两善款,提了一竹篮铜圈冥钱,跪在那女子的身侧。
女子似乎察觉有人走来,又躲避地转了个背,匆匆忙忙将手中所有冥钱放入火盆。
“子珊……”
苏南枝轻轻的唤。
那女子忽然脊背一僵,整个人开始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随后,她转身就跑。
苏南枝手中竹篮哐当掉地!疾步追上去。

第三百章 做媒,牵线搭桥
苏南枝几步并作一步,站在前面,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子珊,是我,南枝。”
萧子珊这些日子遭逢巨变,清减了许多,如今已是瘦弱不堪,她穿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兜帽,脸上也蒙了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她一言不发地与苏南枝对视,不怎地,心里便越发觉得委屈,眼底不由自主地漫出泪水,又将泪水狠狠逼了回去,她扭头就要绕开苏南枝!
苏南枝纤长的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子珊,你躲我做什么?那日分别之后,我给你写了很多信,托言斐送到宫中去,却从来没收到你的回信。”苏南枝握住她冰冷瘦白的双手,“年末将至,已是寒冬,你怎么穿这样少?”
萧子珊缓缓拉下面纱,露出一张笼着病气,过于苍白的脸。
萧子珊从前长相甜美可爱,可遭逢巨变,一下子瘦了十几斤,脸颊少了肉,颧骨凸出来,便显得十分清冷伤郁,她吸了吸泛酸的鼻尖,苦笑着摇摇头:“我并未躲你,只是我这些日子积郁成疾,不是很想见故人。”
她说这话时,言语中透着无限酸楚。
母亲横死,哥哥中毒而亡,一夕之间,她从最为受宠的嫡公主,跌落神坛,变成平平无奇的三公主,迁出从前的瑞雪宫,搬到了冷宫旁边的殿宇,与其他庶出挤在一起住着。
萧睦原本还算疼爱萧子珊,可如今一看见她,便会想起左如月和萧子炎,必然迁怒于她。
在皇宫,若不得圣眷,便是无尽黑暗。
萧子珊如今的处境,实在难堪,往日谁都要捧着她讨好她,如今却谁都可以踩她一脚。
嘉善寺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苏南枝脱下大氅,披在冷到有些发抖的萧子珊身上,牵着她走出寺中、镜月湖周边,去了临街的酒楼。
因着左如月和萧子炎从前行事得罪了很多人,如今萧子珊失势,他们便报复在她身上。
内务府克扣她吃穿用度,消减太监宫女人数,如今她身边不过三四个旧丫鬟伺候着,感染风寒好几日,也未曾用药,萧子珊走几步便掩唇咳嗽。
苏南枝温热的手,一直牵着她,这股暖意,像是顺着手,传到了萧子珊心中。
二人身后。
萧沉韫负手而立,驻足在原地,淡淡言:“出来吧。”
然而,并无任何人出现。
萧沉韫淡笑着,缓慢道:“苏大人既然有心于子珊,又何必躲躲藏藏?她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难道苏大人不知?”
此言一出……
萧沉韫十步外的柳树后,终于走出来一道雪袍绣青竹,苏南澈眼下有着黑青,显然也是有些天没睡好了。
苏南澈身量颀长,儒雅清俊,敛袍后举止周正地略施一礼:“王爷。”
“不必唤我王爷,平常相处便可。我也是陪咳,陪令妹闲逛至此,偶遇了子珊。”萧沉韫道,“想必苏大人自子珊出宫后,便一直潜藏在暗处跟着了吧?”
“……正是。”苏南澈艰难地点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若苏大人愿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王爷要帮我,娶子珊?”苏南澈有些诧异,萧沉韫素来不爱管闲事,怎么这一回……
“一是,为了南枝郡主的心愿,二是,子珊也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她心思纯净并无邪念,她本无错,错的是她生母,本王也愿意帮她、帮你一把。”
“多谢摄政王。”苏南澈再次端正行了一礼。
两个男人,与苏南枝和萧子珊亦步亦趋地走进酒楼。
苏南枝进了酒楼,先是给萧子珊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暖手。
二人说话时,萧子珊抬眼便看见了跨进酒楼的苏南澈,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死白如灰,她下意识戴兜帽遮住憔悴的面庞,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稠自卑。
苏南澈见她戴兜帽的举止,微微一怔,以为她不想见到他。
其实萧子珊,是不想让苏南澈看见她如此狼狈落魄的模样。
一时间,气氛陡然下降至结冰。
苏南澈每走一步,便感觉脚步犹如灌铅般,步步难行,他甚至生出了畏怯之心。
毕竟是他,亲手揭露了萧子珊母亲与哥哥的罪行。
她,恨死自己了吧?
心思百转千回间,苏南澈脸色也一寸寸发白,最后麻木地落座在萧沉韫身侧。
待一桌子各色菜肴罗列上桌时——
苏南澈与萧子珊也没有打破僵局。
苏南枝默不作声地在桌子下,轻轻踹了踹萧沉韫的鞋尖,握拳咳了下。
萧沉韫便会意,开始牵线搭桥:“子珊,南澈,你们二人也是许久没见了吧?”
“我……臣……与三公主,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苏南澈不敢看向萧子珊。
萧子珊木讷地点头:“是,是有些日子了。”
然后呢?
就没话了吗?
萧沉韫和苏南枝齐齐一皱眉。
察觉到桌下的鞋尖,又被女子轻踹了下,萧沉韫连忙道:“子珊,南澈……”
他也是第一次给人牵线搭桥,倒是难为他了,萧沉韫喊了个人名,还在犹豫后面的话该怎么说时,苏南枝给子珊夹了块梅干菜扣肉:
“我记得子珊也很喜欢吃这道菜。我大哥最拿手的也是这道菜呢。改日你来苏府,我让大哥给你露一手。”
“是吗?”萧子珊苍白的面上,浮出一道浅浅的羞赧,下意识看向苏南澈。
苏南澈与她视线相接,倏地怦然心动:“嗯,下次公主来苏府,我给你下厨。”
“真好……”萧子珊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唇,惨淡一笑,“能吃到你做的饭菜,真好啊……原来你还会做饭吗?”
“会做的。”苏南澈看着太过消瘦的萧子珊,心里涌上一阵心疼,她嘴角惨淡的笑容,像往他心上刺了一把刀,他连忙道,“公主想吃的,我都能做。”
“谢谢你啊,南澈哥哥。”
一声南澈哥哥,像是把二人的关系拉回了从前。
萧子珊眼眸空灵如干净池水,目光似碎裂的明镜,现出哀伤的破碎之光,光芒再一点点暗沉,她看向酒楼外一点点黑暗的天空,才惨笑着缓缓问道:
“皇叔,和南澈哥哥可知道,为何西戎国肯借兵五万给左丞相?”
这问一出,三人面面神色微妙。
苏南澈没有萧沉韫品级高, 他自然不知道,便轻轻摇摇头。
子珊怎么会突然问出此话?苏南枝心里也打起了鼓,有些疑虑。
萧沉韫沉默着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在梅花碟中,用筷子挑出一根根鱼刺,放在苏南枝碗中,许久才道:
“我知晓。”

苏南枝和苏南澈齐齐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理所当然地给苏南枝挑鱼刺,慢慢道:“左如月以和亲为由,同西戎借兵五万,若是萧子炎篡位成功,届时再割地五座城池,作为谢礼赠给西戎。我也是拷问左相心腹才知道的。”
“一万兵力一座城池……”苏南枝秀眉拧紧,“他们是真会卖国啊……”
考虑到萧子珊在,苏南枝便止了音,没再详谈。
萧子珊也因为母亲和哥哥的这番行事,而倍感耻辱,攥紧手中竹筷,羞愧地低下头。
“陛下之意是,西戎借兵五万给左如月,图谋不轨。一来,违背大庆与西戎的和平契约,二来,西戎兵力被左相放行后直捣京城,若非本王与其余战将合力压制,他们不敢反扑。不然,西戎此刻已经大军压境,趁大庆内乱动荡之际,杀进大庆疆土。”
“左相清明一世,年老为子女连累,简直糊涂啊!”苏南枝还是没忍住,咬牙愤慨道。
“人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都容易糊涂。”萧沉韫笑意深沉,高深莫测道,“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权力,美色,最易让人迷失自我。
萧子珊叹口气:“如今左氏一脉已被诛九族,只余下我和宋佳月襁褓中的女婴。若宋佳月诞下的是男婴,只怕也会被杀。”
“因着西戎图谋不轨的借兵五万,如今,大庆与西戎势同水火,战争一触即发。西戎王子拓跋宏昨夜想偷偷赶回西戎,已被陛下第一时间扣下,圈禁于宫中。”萧沉韫沉声道,
“大庆与西戎,要么继续以和亲的方式,化干戈为玉帛,要么,由本王与镇国侯带兵,征战西戎。”
萧沉韫说出这些话时,苏南枝还是下意识环顾四周,所幸他们坐的是厢房雅间,四周也有摄政王的耳目,并不担心被人偷听。
“就算和亲,也合该是西戎献上大批草原牛羊、珍宝,赔礼和亲,稳固和平。”萧沉韫俊眸中现出漫不经心的肃杀与凌厉,目光仿佛一柄待出鞘的锐利宝剑。
说到和亲……
萧子珊偷偷地看了眼苏南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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