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苏南枝和萧沉韫抬眼朝前方看去……
上百具衣着单薄的尸体,零零散散地倒在雪里。再往前,还不知道冻死了多少人,雪太大也看不清,等开春雪化了,
南部和塞北有温差,沧州蜀州并不像塞北这么冷,难民没有厚衣服,来到风雪雨极冷的塞北,怎么可能撑得住?
王公贵族的命是命,难道普通人的命便不是命了?
苏南枝心生痛惜,无比震撼,她看着前路那些冻死的难民……
母亲佝偻着身子将女儿紧紧抱住,企图互相取暖,却还是冻死了,一对年轻夫妇冻死时,还保持着彼此搀扶的姿势……
从前她生活在锦衣玉食的京城,满门心思想要保护苏家,囿于权势斗争,可到京城之外的地方去看,才知道,这个世界水深火热的不是她一人。
京城昌盛,嵩阳繁华,可到那些并不繁华的地方去看,世上还有很多人忍饥挨饿。
在萧沉韫给她裹上厚毛毯的同时同刻,在塞北、在极寒之地,有人冻死,尸埋雪地。
苏南枝看着陷在雪地的那些尸体,一颗心被震颤的久久无法平静。
身后似乎传来马蹄之声,簌簌风雪里,还响起一阵兴奋不已的怪叫:
“嗷嗷呜!”“哈哈哈!”“架!!”
“你看前面那商队,肥肉啊!”
“他们长得肤白肉嫩,煮起来肯定好吃!”
一阵阵变态的大喊!
苏南枝、萧沉韫、洛云崖转身回看——
只见山坡上,三百多个拿大刀的流寇,手举浸过油布的火把,骑马冲来!
黑夜里,火光犹如鬼火般,幽深又恐怖!
老夫人猛然爬起来,推开苏南枝推,毛骨悚然地尖叫:“姑娘快走!快走!就是他们杀了我儿子儿媳!”
“走!往哪里走?今天谁也跑不了!”
为首的彪头大汉,冷笑一声,“老三,你说这人肉,吃起来和羊肉也差不多嘛,皮肤嫩的吃起来确实不塞牙,把那个白衣女子给老子抓回去,先当压塞夫人,看腻了再煮来吃!”
他用刀尖指着苏南枝。
上百来号人从四面八方将苏南枝、萧沉韫、洛云崖以及二十辆马车,团团合围。
那个三当家哗一声拔刀出鞘,带着五个弟兄翻身下马,朝苏南枝走去:“美人你乖乖的别反抗,不然,我可要误伤你了。”
在流寇眼中,苏南枝好比贫瘠大地的一朵罕见漂亮的花。
三当家走过来时,萧沉韫剑眉微蹙,揽住苏南枝细腰,宣示主权:“滚。”
“哟呵,这是你女人?”三当家攥紧刀柄,“我瞧你倒有些力气,不若把女人送给大当家,加入我们宣威帮,保你吃饱穿暖!这劳什子商队可没什么出息,跟着我们干大事吧!”
萧沉韫唇角划开一抹凉薄讥笑:“什么大事?”
“起义啊!”三当家愚昧又猖狂,“你也看见了,塞北万里飘雪,粮食颗粒无收,冻饿而死之人数不胜数,别说野兔,就是连一只野鸡都没有!要吃肉,只有吃人肉,毕竟人是最常见的。”
“只有打劫才不会饿死!要行正规打劫之事,必须假借起义之名,抢官府富商啊!”
苏南枝察觉到腰上的大掌,在逐渐用力,萧沉韫剑眉紧皱。
三当家又说道:“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吃,我们只吃妇孺、老妪、无法反抗的病弱者。像你们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我们是怀柔政策,力求招揽,才能扩充队伍,领着大家去过更好的日子。”
见萧沉韫紧皱眉头,三当家又道:“瞧你这商队也有百八十号男人,你若愿意带着他们全部归顺,大当家必然封你做个小头目——”
他话未说完,萧沉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苏南枝腰间的沧月软剑,只见一道寒光微闪——
众人不知道萧沉韫怎么做到的,待他收剑时,三当家已被一剑封喉,几颗血珠滴进雪里,轰然倒地!
“荒谬!”
萧沉韫冷脸叱咤,“弱者又有何错?因为弱而无反抗之力,便该被你们吃吗?你们不过几百来人,有点权利,便拿着鸡毛当令箭,企图假借起义之势,行你们心中恶欲!”
他一声雷霆怒叱,犹如泰山压顶。
大当家观其剑术之快,难免心生胆寒,强撑着威严,色厉内荏地号令手下:“杀了这口出狂言的男人!我们的人是他们好几倍,不要怕!”
周边雪地隐有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
洛云崖默不作声地拔出刀尖,苏南枝也攥紧了沧月剑。
三百来号流寇陆陆续续杀过来时,萧沉韫蓝袍华服,在一片刀剑寒光中负手而立,面容沉静冷酷,缓缓道:“罪恶滔天,得而诛之。”
简单八字落声后,所有乔装成商队小厮的精锐士兵闻令而动,撕下外衣,露出一身威武劲装,从马车地步抽出燕尾刀。
“是、是是官府的人……你们究竟是谁!”大当家当即慌了。
萧沉韫冷冷剐他一眼, 并未说话。
反而是洛云崖,冷笑着接了一句话:“当今,摄、政、王。”
摄政王名号一出,大当家和其他几个头目吓得脸色苍白,险些拿不住刀!
“先把要抢本王枝枝的那人,杀了。”萧沉韫牵住苏南枝的手,寒眸暗藏肃杀之意。
“王爷,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放草民一马,方才是草民口出狂言冲撞了您!”大当家吓得跌下马背,连忙跪地磕头,“若知是您,贱民绝不可能冒犯!”
士兵拎着大当家的脖子,将他摔倒萧沉韫面前跪着。
大当家惊恐万状,裤裆溢出一片黄渍:“王爷!求求您了!求求你不要杀贱民——”
洛云崖刀起一落,一颗头颅喷出热血,滚落到雪地。
身边皆是流寇伏诛的求饶声,整齐划一的士兵,将那些歹人全部绑住手脚,压来跪在萧沉韫脚边。
就在此时。
身后忽然响起大规模疾驰的马蹄声。
众人朝身后远处看去。
只见骑兵手抬一面两尺高的巨大金色旗帜,在风雪中格外醒目,而旗帜上以红朱砂写着大大的祁焦两字!
骑兵约莫五千人,人多势众。
看不清为首者是谁。
“塞北接壤边疆的共有两个州,左边祁州毗邻西戎,右边焦州挨着北狄。这写着祁焦大字的,莫非来人祁焦总督?”苏南枝疑惑地推测。
“正是。”萧沉韫勾唇,眼底掠过一丝惊喜。
苏南枝感觉他有些激动,牵着自己的大掌略微一紧,竟然有些发抖:“王爷这是……怎么了?”
“本王带你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萧沉韫侧头,满含笑意的看她,“幼时太傅教本王识文,而他教本王习武。本王这一身武艺,全是他教的。”
“王爷啊!!!”一声饱含风霜的大喊响起。
五十多岁的莫北川翻身下马,张开铁一般强壮的双臂,直接跑过去,将萧沉韫紧紧抱住,激动地重重拍他后背,“砰砰砰。”
“咳。”萧沉韫被拍的有些咳嗽。
“王爷啊!你三年没来塞北了!额滴个乖乖啊,恁再不来看老臣,老臣都快想死恁了!”莫北川老总督又猛拍了几下,高声感慨:“这身子骨还是那么健硕呢!待会儿和老臣打一架?看看能武艺精进没?”
话罢,挥拳就朝萧沉韫打去:“等不及待会儿了,现在就打一架吧!老臣寻遍祁焦两州无敌手,今日可算碰到摄政王您啦 ~”
萧沉韫连忙快如虚影般闪开。
看的苏南枝心惊胆战!
这老总督下手没轻没重的,拳拳生风,砰地一声揍到白桦树上,树皮顷刻被砸出个洞。
好在萧沉韫身手也不差,脚步敏捷,格斗、擒敌、防御、进攻、突刺、抱摔等等,乃至于轻功都顶尖绝佳!
这一架打下来,约莫两炷香才结束。
寒冬腊月,风雪席卷。
萧沉韫与老总督打的尽兴,累出大颗大颗汗水,喘着粗气,略微扯了扯衣领,挽起袖子散热。
莫北川体力不如年轻力壮的萧沉韫,累的哼哧哼哧,朝雪地里一躺,豪迈地捧雪搓脸擦汗:“额滴个老天爷唷,累死老臣了。”
待他缓过劲儿,这才跪地磕头,补上行礼:“老臣还没参拜王爷呢,老臣参见王爷,王爷万福——”
萧沉韫将话未说完的他扶起来:“你我之间,老总督何须多礼?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三日前收到王爷要来塞北的信,老臣便不敢耽搁。这一带流寇窜行,老臣担心恁安危,便亲自带兵来接恁。”莫北川转悠了一圈,“王爷当真厉害!老臣早就想肃清这群流寇,却被王爷率先剿灭。”
“老总督,你我二人关系匪浅,本王便直言了。”萧沉韫面容严正几分,“在祁焦两州的地界上,出现如此之多的难民流寇,总督难道不知?”
莫北川听出那么几丝问责的意思,头疼地叹息:“他们全是南部洪灾来这边逃难的难民,饥不果腹,便自行成立帮派,形成烧杀抢掠的流寇。老臣日夜治理,也架不住南部难民源源不断地逃来。”
萧沉韫也明白,为何难民要逃来祁焦两州。
南部蜀青,不如祁焦两州地大物博、百姓稀少,住的人少,地盘宽,物资便多,跑来安家也理解。
可难民们大抵没想到,北部下起十年难遇的雪灾。
“王爷,老臣和恁道句实话……”
莫北川压低声音,面色忽然严肃,“老臣向陛下反应过此事。老臣与蜀青总督关系还行,写密信询问此事,魏奉远总督却说赈灾款拨到手里,少了八十万两白银,说是运输途中,银票船翻了落进水中。”
“今年放赈灾款的是左丞相。萧子炎被废太子后幽禁,赈灾款丢失。”萧沉韫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笑意。
他敏锐地察觉到,近段日子可能不会太平了,这笔八十万两赈灾款绝不可能平白丢失,并且一直压着不上报,连他都不知道,萧睦也不知道。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南枝,在二人身旁接了一句话:“前些日子,我曾秘密得知,大皇子要……弑父篡位。”
三人心知肚明,八十万两白银,极有可能被左丞相拿去蓄养兵力。
而这笔银两,不是小数目,不可能没人谏言,萧睦迟早会知道,左丞相和皇后一党,必然会在萧睦之前,有所动作。
萧沉韫看了眼风雪飘摇的夜空,淡淡道:“天,要变了。”
“今年天灾人祸,朝政不稳,苦的还是百姓。”苏南枝紧皱眉头。
莫北川看向口出金句的小姑娘:“这位是……王爷的未来王妃?怎么看上去年纪很小?”
这么多年,莫北川和孙太傅一众老臣总写信催摄政王早日成婚,也从未见过他身侧有过女子啊。
好不容易有个女子,不是未来的王妃,是什么?
苏南枝和萧沉韫异口同声说完后,四目相对。
苏南枝被那声轻浅的‘是’,烧的耳朵通红,心一阵悸动。
“这到底是还不是啊?”莫北川嘿嘿一笑。
萧沉韫勾唇,一副你说呢的表情,看着莫北川。
“天寒地冻的,快些随老臣去焦州省城住一宿吧,过几日再送王爷去塞北渊城。”
苏南枝和萧沉韫坐进马车,约莫过了两时辰,抵达焦州省城。
莫北川请他们到都督府暂居。
这两日舟车劳顿,过于疲劳,以至于苏南枝进屋后沾床就睡,春盛也去了其他屋子休憩。
等醒来已是黄昏时刻,苏南枝简单洗漱梳妆,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了萧沉韫。
“醒了?”
“嗯。”
“本王带你去逛街。”萧沉韫走来,牵着她朝总督府外走,“北部城邦与京城大有不同,也与南部有所区别,风土人情、餐食零嘴不一样。”
焦州省城,大大小小屋顶全是圆的,墙体各色,当地人把蔷薇红花捣碎做涂料,或者用菠菜碾出绿汁抹墙,也有心思玲珑之人,在墙面画了很多栩栩如生的草木、鸟雀、瀑布。
放眼望去,耳目一新。
漫天飞雪中,屋舍墙桓好看又特别。
这里虽然不富裕,但人们却异常好客淳朴,不似京畿一带的人,总想把别人口袋的银子掏出来装进自己口袋,充满铜臭味。
当地人一看便知道苏南枝和萧沉韫是外地人,驴肉火烧的老板娘笑眯眯问:
“恁是从哪儿来滴?”
“京城。”苏南枝笑着答。
“那肯定没吃过我们这地儿的特产吧?来,送恁吃个烧饼!”
老板娘笑容清亮,拿刀麻利地剁碎焖子、青椒、驴肉,塞进烧饼中递给她后,双手在抹布上擦了擦,满脸艳羡的感慨,“介位郎君!恁家夫人好生漂亮啊!恁是咋娶到这么漂亮的夫人?”
焦州很少来京城人,百姓们纷纷簇拥过来,看着苏南枝那张漂亮精致的脸,皆被惊艳。
萧沉韫俊眉一挑,语气竟然有那么几丝自豪:“她喜欢我,就娶到了。”
“哟哟哟,切!”
众人只觉得,自个被这英俊的男人炫耀了一脸恩爱。
在一阵调笑的氛围中,萧沉韫牵紧苏南枝想害羞躲开的手。
他笑容恣意,愉悦地凑到她耳边,低声暧昧道:“我是秘密前来焦州省城的,此处也有朝廷眼线,既然我们被误会是夫妻,不若演下去,避免别人起疑。”
苏南枝任由他十指相扣,紧紧牵着,一路逛街。
演夫妻嘛,自然要演得像才行。
萧沉韫买了一包龙须酥、麻花糕,用手喂给苏南枝吃:“你喜欢吃甜点,试试这边的糕点。”
苏南枝如小猫吃食那般,慢条斯理地吃完。
萧沉韫便用指腹给她轻轻擦掉沾了糖丝的嘴角,苏南枝觉得好吃,自然而然也喂了他一块麻花糕。
“喂你俩!能不能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喂我我喂你啊!虽然并不逾矩,但容易让我这没娶上媳妇的,犯红眼病。”洛云崖嘴里塞满切糕,大声嘟囔。
三人有说有笑时。
墙角有个瞎了只眼睛的算命先生,把五行八卦的摊子一摆,放下板凳,抚着白胡须,打量萧沉韫和苏南枝良久,摇摇头,叹口气:“不妙啊,不妙。”
“什么不妙?老头子你可别瞎诅咒我们!”洛云崖顺手扔了几个铜板打发他,“拿着,说点吉利话,中听还讨喜。”
算命老先生将铜板收入袖中,悠悠道:“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虽然以夫人相称,却并未成婚吧?”
苏南枝秀眉微蹙,转身看他。
“恕老朽直言,你们二人有缘无分,情深奈何缘浅,趁早断了念想,对彼此都好。”
算命先生一副临危不惧的模样,也不管苏南枝萧沉韫爱不爱听,索性闭上眼睛,十指掐诀,快语直言,“按照命格推演,你们二人本不该有纠葛,故而,这位公子官运亨通,不论多大祸患,亦能迎刃而解,富贵滔天、寿终正寝,乃上上乘的绝佳之命。”
“可这位姑娘命苦啊……占卦显示,家族覆灭,活不过三十岁,死相奇惨。”
算命先生将袖中几片刻着图腾的龟壳碎片,按照秘法朝桌上一扔,便显出大凶之卦,惊得他脸色微白,瞪着眼睛看苏南枝,
“明明命格推演你死相奇惨,为何又有油尽灯枯重燃之迹?”
这位算命老先生,倒是算的挺准……准的让她心惊。
萧沉韫牵住苏南枝离开:“他信口胡诌,你不必听他的。什么情深缘浅,都是由自己决定。你不找我,我常来找你,这缘不就深了吗?事在人为。”
“公子偏执,但未必有好果。”
算命先生振振有词地掐诀,又重占了一卦,沉默半晌,颇为感慨地苦笑:“又为姑娘占了卦,卦上说姑娘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但强行与这位公子相爱,哪怕成婚也会和离,由爱生恨,由恨生厌,天各一边,老死不相往来。”
“……”萧沉韫拧紧剑眉,极为不悦地问:“老先生左眼为何瞎了?”
算命先生一怔,道:“算命说真话,被人打的。”
萧沉韫沉沉道:“奉劝老先生,莫要瞎说。”
“公子啊,你说得对,事在人为。”算命先生被他这气场吓得喉咙一紧,“但愿你俩历尽磨难,最后方得始终,扒开云雾见月明吧。”
彼时的萧沉韫,满门心思都是苏南枝,并不认为瞎眼老先生算的准。
可苏南枝一颗心却仿佛坠入了冰冷地窖,只有她知道,算命老先生说的很准,她确实是浴火重生……
后面半句,‘强行相爱,成婚和离,由爱生恨,由恨生厌,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太过吓人,使她胆怯恐惧。
萧沉韫扔了几锭银子给老先生,拉着苏南枝走进旁边无人的巷子,低头去吻她,紧紧抱住她,安慰她:“事在人为。南枝。本王不会让那些话成真。”
苏南枝在他怀中微微发抖,俏脸发白,萧沉韫去吻她发红的眼梢,将她紧紧揽住,直到怀中人渐渐安定,他才松了口气。
“萧沉韫……”
“嗯,本王在。”
“假如一天,你我二人心生嫌隙,不再像今日这般亲密,你也不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好不好?”苏南枝一双水眸,忐忑不安地看他。
他笑着捏她鼻尖,将她拦腰抱起,走回总督府:“不会天各一方,不会由爱生恨,成了婚便不会和离。你啊,天不怕地不怕,怎么还会被算命先生吓到呢?”
总督府都是他的人,也不怕被人看见。
萧沉韫单手推开门,将苏南枝抱回屋中,放在床上。
苏南枝躺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地攥着衾被,挡住红彤彤像吃醉酒一般的脸。
萧沉韫俯身越靠越近,一双眼眸藏纳星河,温柔地看她,他的俊脸越放越大,连温热的呼吸都洒在她脖子上,她酥酥痒痒的,不好意思地害羞错开,局促道:“你、你想干嘛?”
“吻你。”他如沐春风般勾唇一笑。
冬日所有风霜冰雪,都被这抹笑意融化。
萧沉韫修长好看的大掌,将她紧张到微微握拳的玉手,轻轻打开,指尖插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紧紧相握。
热息交织。
帷帐轻晃。
二人衣袂相交。
他穿着衣裳,面对面地躺在苏南枝身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嗅着令他安心的女子体香,唇角恣意上扬。
二人额头轻轻相抵,萧沉韫抱住她因为紧张而僵直的细腰,眼底带着蠢蠢欲动的欲望,嗓音嘶哑,隐忍又克制:“没成婚,本王不会逾矩。乖乖的,别动,本王只想抱抱你啊,我的南枝……”
苏南枝般般入画的面庞显出一团红晕。
萧沉韫颌线清晰的下巴,轻轻抵在苏南枝的肩膀上,嗅着她令人安心的发香。
窗外的飞雪依旧簌簌落着,屋中的银丝炭烧出咔嚓细响。
四周是如此安静祥和,笼罩着一片岁月静好的意味。
她眸子漂亮,溢出春光一样的温柔,寸寸扫量萧沉韫的眉骨、鼻尖、薄唇,弯唇轻笑。
这一笑,千山寒雪也春暖花开。
铜炉火光跳跃的恍惚间,他好似看见了苏家未出事前的苏南枝,温柔优雅,不知忧为何物,整个人,仿佛与世间万物都有一种亲切感。
像一潭明静清澈的池水,随和温顺,不似她平日里披上铠甲,竖起浑身倒刺,查案对敌的模样。
萧沉韫问:“在苏家从未出事前,在你没有去骊山见本王之前,曾经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想起从前,苏南枝那双漂亮生辉的眸子先是一怔,浮过一抹痛色,抛开从前,假如苏家还没出事,假如她没有经历重生之前的事……
“那时候的我,被大哥二哥宠着,被父亲惯着,无忧无虑,每日总喜欢捧着几本书在回廊下看,会不依不饶地缠着大哥,让他帮我买桂花糕、买润肤膏,和京城所有贵女一样,喜爱时兴的漂亮衣裳。”
“家人对我有求必应,我也乖顺温柔,王爷可能不信……从前的我,身上没有一根刺,连杀鸡宰鱼都不看敢。”
“有一日,大哥办案,协同京兆府追捕逃犯,回家时没来得及换衣裳,袍摆浸了好大一片血,我哭了好久,整整三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大哥床边,闹着让他换差事。明明受伤的是大哥,但全家人却反过来安慰我。”
这些幸福的琐碎小事,像是遗落在尘埃的珍珠,险些被埋的深不见底,今日被萧沉韫提及,又捡起来回忆。
那些温馨无忧的事情,太久远了,如南柯一梦。
真实发生过,因为太久远而不真切。
所以……
她又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走多长的路,才能让苏家恢复从前那样呢?
恢复那一片欢声笑语。
哪怕她扼杀了从前的苏南枝,但倘若,苏家其他人能重展笑颜,也是极好的。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她清楚意识到,重生或许是带着使命的。
她重生的使命,在于,改变。
改变苏家,扭转身边一切不好的事情走向。
甚至她在想,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可以死,但其他人要活着。
这样,才算对等吧。
不然好处都让她占了,岂不是太不公平?
前世她为自己而活,现在,她更多是为别人而活。
为别人而活的基础,是值得。
大哥值得,二哥值得,父亲值得,萧沉韫值得,春盛也值得。
她的表情,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唇角始终噙着弯弯的笑,一双眸子清润又温暖,可那眼底浮跃着的光,却逐渐黯淡,显出忧郁的破碎,像一池明潭被冰雹砸的稀巴烂,水光四溅。
雪景宜人,如浮华冷玉,而她心中全是瓦碎之声。
周遭静若寒潭。
萧沉韫细致入微,将她所有情绪变化尽收眼底,蓦然心就像细针刺了,细细密密的疼,一股酸涩涌上喉咙:“对不起,是本王出现的太迟,没能护住从前的你。”
他有些自责,把错揽了一部分在头上。
可他又何错之有呢?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从未都没有定数。
苏南枝话音极轻,轻若日光下翻飞的纤尘,温声轻语:“谢谢你,但这和你没有关系,谢谢你愿意替我着想。”
“你以后都想做什么?我陪你。”他握着她的手,将温暖传递给她。
“以后想做什么啊……”苏南枝嘴角漫开一抹笑,眼底有深意,也有憧憬,“重振苏家之后,我还想做一件事情。”
“什么?”
“救世。”苏南枝眸子熠熠生辉,“救世济民。”
那双美眸燃起光芒,那束光,似冬末春初冉冉升起的朝阳。
绚烂、热烈、直暖人心。
萧沉韫显然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苏南枝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不过她本来就与寻常女子不同,有这样的想法……也能理解。
但他还是好奇:“你怎么会想到救世济民?”
苏南枝想起昨夜在雪地里冻死的那片难民,樱唇轻启:“我从小出生苏家,家底殷实,有书看、有衣穿、有先生教学,能拓开眼界,到底是有些潜在底子,才能走到如今这步。”
“若我和这些难民一样,没家住、没书读、没厚衣穿,只怕也如他们一样,时局晃荡,任人鱼肉。被流寇说的那样被弱肉强食。”
她的话像一颗颗石子,砸进心中,荡起圈圈涟漪,萧沉韫目光灼灼:“可你要知道,世道不好,你一双手,无法救完所有人。”
“世道不好,是王朝的罪责,挽救一个世道,要靠一大群人。乃至于所有人齐心协力。”
“这也是本王正在做的事情。”萧沉韫良久后,自嘲一笑,“若你所见,路有冻死骨,雪埋满饿殍,本王并没有做好,哪怕本王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也仍然力有不足。”
苏南枝没看到的很多时间里,他都在忙于政事。
他也在埋头苦干,但他从来不提,因为自诩做的还不够。
萧沉韫冷笑道:“南部旱涝,四处难民,北部雪灾,饿殍遍野,这都是陛下的‘政绩’。”
“有朝一日,等不了多久,本王会请这位陛下殡天。”
他那个心思,不单单是为苏南枝。
“你休息一会儿,我去准备前往渊城的用物。”萧沉韫将被子盖住她双肩,掖好被角,兀自走出了房间。
苏南枝躺在温暖的被褥中,摸着残余萧沉韫余温的床单,笑着闭上眼睛,做了一场好梦。
重生后,她从未睡过这样一场好觉。
被褥软软的,床单暖暖的,连枕头那股子决明子的淡香,也很宜人安神。
待她醒来——
竟然已经是,半夜了。
而且,身侧事物也完全不同,她揉了揉眼睛,看着堆在角落的新衣裳,铺地毛毯,萧沉韫衣服叠成方块的‘枕头’,哦,已经是在车上了。
“姑娘醒啦?今日你这一觉可是又沉又香,我敲了门,你都没有听见,后来王爷说勿要吵你,他便轻声轻脚地进屋,把您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抱上了马车。”
“这天越来越冷,怕过几日有暴风雪,所以得启程,他又不想吵醒你,还贴心地让车夫稳当些。别颠着你。”
苏南枝睡醒后,灵台一片清醒,靠着车壁推开窗,外面一片黑暗昏沉。
队伍点了不少灯,在黑夜里缓缓前行。
“按照进度,还有多久到渊城?”苏南枝掐算日子,他们已经从京城出发有三天了。
“应当会在第二天午时之前,抵达边境渊城。”春盛坐在她身边,灿烂一笑,“再睡会儿吧,姑娘,睡着没那么难熬,睡醒就到了。”
春盛和苏南枝住在一辆马车,双双躺下睡觉。
萧沉韫和洛云崖在最前面的马车中,拿出一张经久耐磨、羊皮绘制的地图,用浮雕画技,勾勒出祁焦两州的地形图,甚至囊括西戎北狄两国百里的边境地形。
“西戎王子和北狄公主前来和亲,却也迟迟没敲定议亲对象。自先帝崩逝,边疆诸国蠢蠢欲动,真以为他们弹丸之地,能分食得了大庆江山么?不自量力。”洛云崖一改昔日吊儿郎当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