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晔朝她手里塞了个药瓶。
年轻将军憋了好久,憋红脸,憋出一句话:“你手都生冻疮了,天寒地冻的,怎么不抹点药?”
春盛弯唇一笑,双眸灿烂如花:“不碍事。其实这些肉可以拿到酒楼去熏,可姑娘爱吃,所以我也愿意亲自做。”
苏南枝双手拢在毛绒绒的汤婆子中,站在飞雪飘落的屋檐下,静静看向余晔春盛,嘴角勾起了欣慰笑意。
温言斐穿着一袭鸦青阑衫,外披淡灰色大氅,站在苏南枝身侧。
二人都是一脸笑,看着春盛他俩。
温言斐开口:“要不……”
苏南枝默契接话:“给他俩牵根姻缘线?”
“甚好。”“不错。”二人异口同声。
虽然自己没成婚,可看着身边人幸福也挺好的。
余晔给春盛端来条板凳,放在灶洞旁:“你坐着烤火,我来做事。”
他卷起袖子,露出肌肉精壮的小臂,学着方才春盛的样子腌肉,麻利地帮春盛干完全部事情,拿起靠在墙脚的扫帚,又把厨房外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
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余晔道:“春盛,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郡主有点事商量。”
温言斐和苏南枝在廊下一脸笑意。
余晔踩过雪地树枝,站停在二人面前,光站着也不说话,傻不愣登的。
憋着憋着脸就红了,红的像雪里那株红腊梅,话音都有些紧张:“郡主,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先看我能不能答应。”
“我给你再买几个丫鬟,替春盛干活,她手长冻疮了。”余晔道,“她那么娇小瘦弱一只,天天跟着郡主奔波,会操劳出病的。”
苏南枝险些笑出声,春盛可是能手拎二十斤银丝炭的‘瘦弱’女子。
罢了罢了,情人眼里出瘦子。
“你买几个丫鬟替她干活,这算什么道理?”苏南枝笑着道,“没事,过几日她就要嫁人了——”
余晔直接脸色大变,截断她的话:“嫁人?嫁谁?我怎么一点没听说?”
“她本就到了婚配年龄,怎么可能一直待字闺中?有好人家提亲,我便打算替她应了。”
余晔慌了:“你且等等,不要着急替她应下,我回去同王爷商量——”
“不用商量,本王是来帮你提亲的。”
萧沉韫推开半掩的院门,穿着雪色大氅走来,瞥了眼傻不愣登的余晔,“等你张嘴,得等到地老天荒。“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动声色,决胜千里
萧沉韫敛袍正衣冠,以余晔兄长之礼,朝苏南枝微施一礼,礼数周全道:“南枝郡主,本王会以三媒六聘之规格,郑重替余晔来芸院你下聘。”
嫁人是终身大事,自然需要郑重。
萧沉韫知道春盛是苏南枝护着的人,也愿意周全喜礼。
苏南枝走下台阶,站在他面前,与萧沉韫四目相对,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好。”
眼看亲事将定,春盛忽然赶来,扑通一声跪在苏南枝和萧沉韫面前:“请王爷恕罪。若我嫁人,姑娘身边就没有得力之人了,我不放心。”
春盛又看了眼余晔,忐忑道:“我想……能不能先订亲,过两年再成亲?”
余晔脸色笑意僵了僵,却也坦坦荡荡地接受:“好,我尊重你。”
若眼下成婚,且不说父母那关如何过,他事务繁忙,也不一定能每时每刻陪在春盛身边,他不在的时候,春盛待在郡主身边,他是放心的。
订亲自然要见双方父母。
春盛双亲早亡,又和吸血鬼似的舅舅断了联系,她把苏南枝既看做主子又看做亲姐姐。
不管是从长姐为母还是主子做主的层面,都该由余晔父母带着聘礼上门拜访苏南枝。
春盛知道余晔要去南部,二人坐在院子里单独聊天。
苏南枝把萧沉韫带去了正厅。
她给萧沉韫倒了杯热茶:“多谢王爷肯成全他们。”
“余晔是本王自幼的伴读,他父亲是内阁学士,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早年曾委托本王替余晔找门好亲事。所以本王替余晔下聘,也算合情合理。但本王擅自做主成了这门订婚,余晔父母那边,未必会高兴。”
个中道理,苏南枝清楚。
“门第观念,根深蒂固。越是出身大家世族,越讲究门当户对。因着王爷,余家表面不会说什么,暗地里只怕会苛待春盛。我打算给春盛置办几间铺子、酒楼做陪嫁,也算有钱财傍身。”
萧沉韫点头:“你考虑的很周全。”
“希望他们俩能恩爱甜蜜。”苏南枝喝着热茶,感慨地叹了声。
“萧子炎被终身幽禁,此事你可知晓?”
“何时的事?”
萧沉韫道:“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
被打到半死不活的萧子炎被抬回了皇宫。
此时,左如月正在凤鸾殿假山地道中欲仙欲死,从床上到贵妃椅。
宋晨云单手将丰腴女人抱起,放在书桌上,单膝跪地,亲湿她脚尖从下往上时——
外面响起云嬷嬷大声训斥宫人的暗号:“把那块积雪扫扫,若踩上去摔倒了,出事,就不好了!”
重点是后半句:出事,不好了。
“下次再来。”左如月猛然清醒,推开情欲未退的宋晨云,匆匆穿好衣服,在云栀的遮掩下,走回了大殿。
一回大殿!
便看到浑身是血的萧子炎!
吓得左如月脸色一白,连忙扑过去,扶起自家儿子:“子炎,子炎,你醒醒,这是怎么回事?”
奄奄一息的萧子炎将事情经过全讲了。
他幽怨地瞪着屋顶,咬牙切齿:“分明是扶水仙勾引我,萧睦完全不信!不仅如此,他还把我打得半死,果然啊……果然不是亲生的——唔唔唔!”
左如月连忙捂死他的嘴,低声怒斥:“休得胡言!”’
很快,震怒未消的萧睦传来圣旨:
大皇子萧子炎德行两亏,好色骄纵,不知进取,幽禁于西院,无诏不得出。
听完圣旨的母子二人,脸上尽是颓败。
左如月早已大乱方寸,毫无形象可言地跌坐凤位,深吸口气:“陛下最忌讳旁人与他抢东西,尤其是抢女人,在他眼里,无异于逆反。完了,一切都完了,幽禁西院……你这辈子都完了!”
萧子炎当真生出了一股子邪念,忽然双眼冒狠光:“母后,不若趁着你还稳坐凤位,趁着外祖父还是丞相时,一不做二不休……”
“什么意思?”
萧子炎低声邪恶一笑,四个惊天大字从他嘴角溢出:“弑、父、造、反。”
“哦对,他本就不是我生父,最多只能算弑君造反。”
有些话一直没人说,便一直没人敢往那方面去想。
可是……
倘若有人先说出来,这话便像种子,以不可遏制的速度疯狂生长。
母子二人沉默半晌。
良久后,左如月冷沉沉地寒笑三声:“我儿,所言极是。”
反正皇后婚前失贞、皇子并非陛下亲生,两桩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反正都是悬崖走钢丝,九死一生,不如赌把大的。
谋朝篡位。
事成,至尊无上,事败,荒坟一座。
二人的所有对话,被门外宋佳月听了大半,她屏气凝神,踮起脚尖悄悄离开时——
云栀忽然走来:“侧妃在这里做什么?”
左如月也警惕地走了出来,冷冷道:“宋佳月,你何时来的?”
“刚、刚刚来。”宋佳月心里慌乱,胡诌道,“孩子醒后一直哭,许是想父亲了,殿下,我、我来找你。”
萧子炎叹口气:“幽禁西院,日后每天都可以陪孩子,这个时候哭什么?”
“你自己生的,自己都带不了?非要找大皇子?”左如月微眯眼睛,“以后不要拿女儿的事烦他。”
萧子炎拉着宋佳月走了。
其实吧……
萧子炎自从被废太子后,除了依旧行事混账,但女人方面,却不再乱搞。
可宋佳月根本不爱他。
尤其是左如月雨夜杀她、生产杀她,而萧子炎都烂醉如泥,两次没来救她,她心早就凉透了,恨死了萧子炎。
萧子炎幽禁后院,大势已去,萧子珊消失无踪,恐怕和亲无望,左如月又有雅贵妃、扶水仙作对,恐怕这母子俩很快就倒台了。
宋佳月跟着萧子炎到西院,冷哼了声,也不再如从前百般讨好他。
萧子炎看见她生气便哄道:“母后一向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万事有我挡在前面。”
说完,他就圈住宋佳月的腰,去脱她衣裳,想抱着她午睡。
若是往常,宋佳月自然依他,乖乖当个暖床的。
可今日嘛。
她甩开他的手,淡淡道:“殿下幽禁西院,可我未被幽禁,我先带着女儿回景明阁住。”
“佳月?你别生气。”萧子炎迟疑了下,极少软着脾气地哄,“晚上你不在,我睡不着。”
“是没给殿下暖床,所以你才睡不着?我暖床是暖,让母后另寻个宫女也是暖。”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一个男人开始低头认错,就说明他认真了。
萧子炎有些慌,一瘸一拐地拉住宋佳月:“你还在记恨我?恨我从前在养外室?我错了还不行嘛?如今不是只有你一个了嘛?”
宋佳月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抱着孩子出了西院。
被幽禁的萧子炎不准踏出院门,脚刚跨出门槛一步,带刀侍卫就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女儿离开,缓缓攥起拳头,一股懊悔从心生出,酸涩、悔恨、失落。
宋佳月回去后便将听到的写成密信,命人送出。
半时辰后。
苏南枝拿着宋佳月的密信,缓缓展开,看完上的字,转递给了身侧的萧沉韫。
萧沉韫阅完,顺手吹燃火折子烧毁。
“王爷好聪明。”苏南枝发自肺腑感慨,
“你先将神似智贤皇后的扶水仙,安插在陛下身边,再布局,让扶水仙栽赃萧子炎,致使陛下大怒幽禁萧子炎,父子内讧。左如月萧子炎被逼入绝境,生出弑父篡位的心思,也算是走上自取灭亡的道路。”
萧沉韫无声地品了口雪水煮茶。
“王爷斗不过陛下,便给他多找了几个敌人。不论是左如月输,还是陛下赢,自相残杀,总有一方会元气大伤,王爷便能收渔翁之利。”
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势均力敌。
可苏南枝还是觉得,她比不过萧沉韫,萧沉韫远比她深谋远虑。
其实萧沉韫还有很多事情,苏南枝都不知道。
她走一步,萧沉韫已经走了五步,他的一步能抵别人百步。他想得深远,也全面。
若有这样的男人做夫君,想必很幸福又无忧无虑。
苏南枝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沉韫发呆,萧沉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本王后日启程去塞北,和本王一起吗?”
她沉默了下。
“本王对外称染病休养,闭府不出,没人知道本王会去塞北,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我同行。”
“好。”苏南枝点头。
****
风雪细密如网,下的铺天盖地。
今日雨夹雪,外面的狂风呼啸作响,扯得树枝东倒西歪,轰隆隆巨响,骇人闪电将黑暗夜空撕的四分五裂,是个极端天气。
京畿之地的山区爆发泥石流,护军参领带着一批批士兵前去救灾。
蜀青两州的百姓日子跟难过了,本就洪水过境,加上风雪,地里连一颗草都没有,更别说一粒粮食。
难民吃人果腹,割腿卖肉,知府门口也有饿死骨。
苏南枝两日前便写信给灿夏,尽可能地发放存粮救助周边难民。
死水县封地有灿夏在,也有已故姨母的心腹赵芸在,她还算放心,不必亲自走一趟死水县维护秩序。
就这样的国情,萧睦也能在扶水仙的芙蓉帐睡得着,睡得还很香。
温柔乡,未必刀刀见血,而是温水煮青蛙,渐渐将人溺死。
皇帝和皇后离心,皇帝有他的三千美人,皇后此时也在凤鸾殿中召了宋晨云。
寝殿中没有旁人,也没点灯,漆黑一片,也只有闪电划破天际时,才能窥的几丝亮光。
黑金面具秘密守在四周。
左如月只穿着薄如蝉翼的丝滑里衣,半阖眼,靠着贵妃椅,冷淡道:“皇上今日不可能来凤鸾殿,你就在榻上歇到天亮前吧。”
“是。”
“关于子炎被幽禁,你可有想法?”
“不如下毒。”
“下毒?给乾清宫那位下毒?”
“是。”
左如月眸眼一睁,天边响起震动寰宇的几声惊雷声!
“轰隆隆!!”
她有些被吓住了,额前冒出几颗虚汗,宋晨云轻轻抚着她胸口,低声安抚:“无色无味的匈奴皇室秘药,没有任何太医能查出来,日日佐在饭菜中,不出一年,便会暴毙而亡。”
左如月有些举棋不定。
冷风夹雪灌进窗缝,吹乱左如月的发丝,冷的她一抖。
宋晨云将她抱起来,放进温暖的帷帐,压在她身上:“怎么?舍不得给他下毒?”
“这倒不是。本宫只是怕事情败露。”
宋晨云在黑夜里神色不明,比从前要用力些,像带着惩罚意味,一下便抵进到最深处,痛的左如月微微不悦。
行到一半时。
左如月摩挲着宋晨云的黑金恶龙面具,沉默半晌,有些愧疚:“把面具摘了吧,本宫想看看你的脸。”
他的脸……
宋晨云没说话,依旧伺候着她,挑着最让她受不了的地方去拨弄。
左如月抑制不住地呻吟了两声,抬手揭开那张面具。
面具咯噔一声,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像是要扎破宋晨云的耳膜。
露出张……十分奇怪的脸。
那是一张奇怪到无论在哪里,都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脸。
一半好看,一半恐怖。
一半俊美无双,一半丑陋恶心。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比春光温柔
左边半张脸,眉清目秀、鸦羽长睫,眸如灿星,唇型好看,虽是四十左右,可男人的做半张脸却干净英俊,不减年轻时的帅气。
右边半张脸,像是扔进火炉里烧融化了那般,眼皮发皱,睫毛全无,脸皮肤坑坑洼洼,右鼻孔烧化成一个小圆点。
宋晨云下意识用手遮住右边的脸。
左如月拦住了他:“这张脸,原是生的最好看不过,当年本宫在黑奴市场买下你,就是因为这张脸太过难忘。后来却因为本宫……”
当年左如月一心想嫁给苏正,被左丞相抓回相府关禁闭,同是太子妃竞争人选的孙国公嫡女,命人倒油火烧她闺房,想烧死她取而代之。
那夜,火光冲天,烧红了黑夜。
东风四起,火势逐渐不可控制。
周围全是大火,没人敢救她,左如月原以为必死无疑,宋晨云却冲了进来,烧断的房梁砰砰砸下,在砸伤她之前,他将她抛出火海,自己半张脸却不慎被烧毁。
若没烧毁,这张脸该有多好看?
左如月思绪被拉回,因着他救了自己,这些年,才锦衣玉食地养着他。
可不论再锦衣玉食地弥补,这张脸是回不来了。
宋晨云穿好衣服,捡起面具,低头走出了凤鸾殿,一路走回密室。
许是突然被左如月揭开这张破损的脸,令他忆起旧事,有些心情低沉。
而此时半夜……
宋佳月的女儿又开始哭哭啼啼,一路抱着孩子在长亭中哄睡散步,竟然看到了这张脸……
若非看着男人手中拿着的黑金恶龙面具,她竟然没认出来这是宋晨云。
这居然是,宋晨云面具之下的脸。
吓得她当即忘了呼吸,连忙捂住孩子咿咿吖吖的嘴。
宋晨云察觉有异常,刚要转过身时,有人将宋佳月拉到了大树背后躲着!
翻窗溜出西院的萧子炎捂住宋佳月的嘴,做了个噤声动作,拉着她蹲下来,在草丛里悄悄离开。
萧子炎拽着她到四周无人的小路。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幽禁吗?”
“西院的人被母后买通了,你不在,我睡不着,总觉得床另一边缺什么。”
萧子炎话锋一转,满脸严肃,“佳月,以后少来凤鸾殿后花园散步,若你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宋叔会直接杀了你,等我再来保你,你可能尸体都凉了。”
“刚才夜色太黑,我什么都没看清。”宋佳月撒谎,后背却惊出一身冷汗。
萧子炎很信任她,并未起疑:“外面冷,陪我回西院睡觉。”
*****
第二日。
暴雨停了,芸院内满地都是残叶落花,一派凄冷萧瑟。
苏南枝弯腰拾起被雪埋葬的那片红梅,淡淡道:“可惜昨了日墙角开到最盛的梅树,一夜风雨,枝头所剩无几。”
信鸽披着满身雪,扑闪着双翅落在墙桓处。
苏南枝伸出指尖,接住它的双足,拆下信纸。
小信纸上,是一副男人画像。
画像下面写着:宋晨云。
这便是宋晨云长相?
苏南枝蹙眉,端详画像中一半丑陋一半英俊的男人。
“春盛,纸墨笔砚。”
砚台一角压着画像,免得被风吹走。
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临摹出宋晨云完整的一张脸。
人脸,绝大部分都是对称的,只有细微之处不同。
绘出完整的脸时,春盛与苏南枝皆是端量了许久。
“姑娘,你说这么英俊的男人,年轻时又能考取功名,武功还高深莫测,他为什么甘愿隐姓埋名地待在皇后娘娘身边?”春盛摇头不解,“难不成是因为喜爱?”
“要么喜爱,要么另有所图。”苏南枝抿唇,轻呵了声:“但依我所见,宋晨云对皇后并非只是喜爱,应该另有目的。”
“此言怎讲?”
“你会在你爱人屋底下,瞒着她修个七弯八拐的庞大地道?”
“倒也是……”
这个宋晨云,到底是何来头?
又有什么意图,敢瞒着左如月修建如此庞大的地道。
“春盛你拿着这张画像,隐秘送到摄政王手中。转告他,我已备好前往塞北的包袱,今夜三更可启程。”
“是。”
半夜启程,不容易被撞见行踪。
时间一晃,便到了半夜。
温言斐将几个包袱递给春盛:“一袋是桂花糕和其他零嘴吃食,一袋是备好的银票,一袋是郡主用的胭脂润肤露,眼下天寒地冻,不要让郡主着凉。”
“言斐,黄泉阁和京城生意就辛苦你打点了。”苏南枝裹着厚实温暖的狐裘大氅,坐进马车,卷起车帘:“你也照顾好自己。”
温言斐清瘦的身影站在廊下,在夜幕冰凉的落雪中,静静看她:“要回来过年吗?”
原本苏南枝是想在塞北陪大哥二哥过年,他们无诏不得反京,此次一别,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可温言斐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一个人过年,也着实孤单。
大哥二哥有彼此作伴,温言斐喊她一声姐姐,是真把她当做了至亲。
苏南枝笑道:“你记得把院中挂满灯笼,备好爆竹烟花,我回来过年,给你做长寿面。”
温言斐暗藏浅淡忧郁的眼底,忽然亮起一丝光:“好。”
因着雪天路滑,车轮都套了圈铁链子,在漆黑不见底的颜色里,提灯缓缓前行。
很快后面便有暗卫将所有车印子抹掉。
直到马车出京城门,行至郊外官道,也有其他马车的车印子,混杂一起辨不出是谁的,风雪很快盖住了车印,萧沉韫才撤走暗卫。
此次萧沉韫秘密前往塞北,是乔传成了运送衣裳的商队。
约莫有二十辆马车,一辆住六个暗卫,全是精锐。
沿途周边还蛰伏着其余乔装成路人、难民、村夫、小商贩的护卫。
春盛和苏南枝住在一辆,萧沉韫另住一辆。
苏南枝此时正在萧沉韫马车中议事。
“王爷打算去塞北待多久?”
“七天以上,至于多久回京,听你的。”
苏南枝看着马车角落里叠放的新衣裳笑道:“王爷怎么想起来乔装做成衣铺的商队?”
他可不是个喜欢钻研穿衣打扮的人。
“你们女子不是爱美?一商队上万件新衣,仍你挑选。”
苏南枝半开玩笑道:“难不成王爷是为我准备的新衣?那我穿到下辈子也穿不完。”
“你先看看,喜欢吗?”萧沉韫眼里有轻浅笑意。
叠放的新衣服,约莫六七十件,有的金蚕丝织造,有的软缎绫罗,短袄、曲裾、长裙、大氅、劲装、披风、汤婆子。
全部崭新,是按苏南枝身量做的,什么颜色都有。
还有簪子、步摇、耳环、手镯、吊坠……
苏南枝眼底的惊喜越来越甚:“王爷怎么突然想起送我新衣服?”
萧沉韫想起去年过年,是苏大人、苏南澈苏南辕给苏南枝置办新衣,送这些时兴首饰衣裳当新年礼物,可今年苏家遭难,想必苏南澈他们是送不起了。那便由他补上。
又怕提及旧事,惹苏南枝难过,他含糊地笑着回答:“喜欢送,便送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苏南枝莞尔一笑,坐在马车中,将厚厚的毛毯盖在膝盖上。
二人在车内听着外面的风雪声,虽然静默不言,可各自都很心安。
“王爷看到那张宋晨云的画像了吧?”
“嗯。本王已着人去查宋晨云的身份背景。”萧沉韫道,“待我们从塞北回京,应该就会有消息。”
马车行至北部道时,风云变幻,沿路的风雪越来越大,逐渐迷人眼,看不清前路。
若非官路开阔,地势平整,萧沉韫熟悉此路,还真不敢冒然前行。
萧沉韫将暖手炉塞给苏南枝,又拿起衾被给她盖住,用毛毯将娇瘦的苏南枝裹成大粽子那样,耐心细致地叮嘱:“别着凉。虽然备了伤寒药,但塞北很多地段都荒无人烟,除去马车,连个歇脚的屋舍都没有。若是生病,会很严重。”
苏南枝温顺乖巧的像小猫,轻轻点头。
马车很大,四匹骏马拉车,车内安设边几、小书桌。
萧沉韫将几条毛毯平铺在地板上,便可躺着睡个好觉,不然一路舟车劳顿,坐着可遭不住。
他将苏南枝抱下来放在毛毯上,用衣服叠了个小方枕,给她枕着。
“王爷,不休息吗?”
女子躺在毛毯上,仰起出水芙蓉般清雅美丽的脸看他,乌黑青丝四散在雪白的毛毯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水灵灵的,像漾着清潭泉水,说话间,皓齿樱唇飘出几丝热气。
萧沉韫收回有些被惊艳到的目光,喉结微动,躺在了她身侧。
两个人背对背躺在毛毯上,良久都没闭眼。
萧沉韫有些后悔,为什么躺下来的时候要背对背,但又不好现在转过去。
在他心思百转千回时,身边响起衣料拂过毛毯的簌簌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
苏南枝侧过身子平躺,看向脊背僵直的男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这一拍,萧沉韫也转身:“怎、怎么了?”
“我看王爷好似有些不对劲,耳垂通红,脖颈也红,诶,怎么说着说着,脸也红了,是不是着凉发烧了?”苏南枝玉手去摸他额头,“不烫啊。”
“……”萧沉韫呼吸略粗地咳了声,“有些热。”
苏南枝担忧地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背:“这样的风雪天还热?可你手很冷啊……”
萧沉韫心跳加速,一阵阵心悸,仿佛有电酥酥麻麻地涌上后脑勺,反手抓住她的皓腕,暗哑着嗓子,温柔低声轻哄:“别乱动,乖乖睡觉。”
不知为何,苏南枝感觉他眼底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欲。
他看她的眼神,是如此不清不楚,如此复杂晦暗,如此深邃又温柔。
像千万璀璨的星空,会忍不住沉沦其中。
苏南枝心跳如鼓地闭上眼睛,像中了魔咒似的,鼻尖皆是男人那股子清冽冷木香。
约莫又行了好长一段路。
“呜呜呜……”
车外的风雪里似乎掺杂着痛哭声。
苏南枝那点朦胧睡意全无,忽然警惕起来。
“呜呜……哇……呜呜呜……”
不是幻觉。
是真真切切,有人在雪地里哭泣。
“王爷听见了?”
“嗯。”
苏南枝掀开毛毯坐起身,萧沉韫轻轻推开条窗缝。
只见风雪中,有一老妪怀中抱着个小婴孩,正在枯树下嚎啕大哭:“谁来救救我们啊……”
她怀中婴孩面色发青,像是死了。
待萧沉韫还没反应过来时,苏南枝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四周皆是茫茫无际的风雪,寸草不生,广袤天地笼罩在一片冰冷刺骨中。
她一边走一边脱下稍微温热的大氅,毫不犹豫地披在老夫人身上,蹲下来问:“婆婆可是遇到了难处?”
背对她的老妪被这如天神降临一般的关怀问话,惊喜的语无伦次,连忙哭道:
“姑娘求你救救我怀中孙儿!老婆子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苏南枝卸了大氅给老夫人穿上,自己却衣着单薄,冷的有些瑟瑟发抖,扶起跪地之人,牙齿打颤道:“婆婆让我看看。”
“诶!好好!”
老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襁褓稚子递去。
苏南枝抱住那瘦弱到几乎脱相的婴孩,面色凝重地探了探鼻息,旋即,心生悲悯地长叹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和这位满眼希冀的婆婆说,孩子已经死了,大概冻死四五个时辰了。
萧沉韫将厚大氅裹在苏南枝身上,迟疑了下:“稚子已去,还请节哀。婆婆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稚子已死四字,像天崩地裂般,压的老夫人嚎啕大哭,她跌坐在雪地里,悲怆哀嚎:
“我原是蜀州人,可今年洪涝严重,庄稼颗粒无收!我一家人便和大批难民逃到北部求生,路经此地,儿媳儿子被流寇劫杀后烹制成人肉果腹,我抱着孙儿艰难出逃,又遇暴风雪,衣着单薄,大批难民被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