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韫在萧子炎耳边低语,话声寒冷如冰川,目光锐利如尖刀利刃,仿佛要杀了太子一般。
可毕竟是天下第一权臣,当着这么多百姓官兵,须得冷静克制,那双眼像淬了寒冰,目光又冷又凌厉,威严无边,气场强大如至高无上的帝王,压的所有人都呼吸一紧。
尤其是苏南枝……
她知道,萧沉韫是真的很生气生气。
可是,她却不能当着人海,去拉着他的手,劝他冷静。
“哈哈哈哈。”萧子炎发了疯一样的笑,刚要朝着人海大声嚷嚷——
萧沉韫太阳穴青筋凸起,隐忍着巨大怒火,扯烂余晔的袖袍便堵了太子的嘴,叱咤道:“本王看太子是发了癔症,将他送回东宫!”
闹哄哄的百姓被余晔和护军参领带兵有序驱散。
万琛远站起身,再去扶苏南枝——
彼时,苏南枝正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海,看向街对边手执打王鞭的萧沉韫,而萧沉韫在察觉到她目光时,冷怒的寒眸蓦然多了一丝温柔,然而,苏南枝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任万琛远将她扶起身。
“多谢。”苏南枝轻拍裙角的灰尘。
下刻,万琛远就朝衣衫渗血的镇国侯扑了过去,死死扶住自家老爹,通红着眼眶:“爹!你可伤到哪里了?我马上送你回府寻御医!”
这时候,苏南枝不好走开,毕竟名义上是未来儿媳,何况万松待苏家不薄。
苏南枝踩上马镫,坐进万家马车,当即让春盛在街边买了些止血的药给万松吃下。
萧子炎下手是真狠啊!
万松又不能还手,只能生生挨着,被打的奄奄一息,浑身是血,靠在万琛远的肩膀上,气若游丝地交代:“儿子啊……”
“我在!我、我带父亲回家治伤。”万琛远慌的六神无主,眼神焦虑不安,满头大汗。
他无法想象,庇佑他前半生的父亲,若有个三长两短,万家该怎么办?
大树倒塌,他作为万家独子,又该如何肩负起这一切。
镇国侯黑白参半的头发也染了血污,从前孔武有力的他,如今抬个手都困难,他本想抬手拍拍儿子肩膀,声音洪亮地告诉他:老子没事!
可现在,他声音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断,嘴里汪着血,每说一个字,血就往外溢:“儿啊。老子……老子死了……你可咋办……咋办啊?”
提及死字,万琛远就有些绷不住了,喉咙像堵住了似的一言不发,死死咬着牙。
马车内,气氛凝固如泥潭。
到达侯府时,温柔娴雅的万夫人生平第一次冲出来,跑飞了簪花,看到浑身是血的丈夫,当即扶着门槛软软地跌了下去,被丫鬟扶起来时,已是泪湿衣襟,浑身发抖、毫无理智地扶着万松大哭:
“夫君、夫君……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整个侯府,因为万松出事,乱成了一锅粥。
万夫人哭倒在万松床边,哭湿了一片枕巾,万琛远尚存理智,拿着令牌亲自赶去请御医。
待万琛远走后,万松眼睛疲惫地觑开条缝,指了指胸前。
万夫人眼前一亮,连忙拿出万松衣服里藏着的棉垫,见棉垫已被鲜血浸湿,目光又悲痛地沉了下去,掩唇哭出声。
“其实我今日去之前,就已经在里衣中藏了棉垫……但太子实在下手太狠……”万松虚弱地叹道。
原来镇国侯是有备而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苏南枝看着那湿哒哒往外滴血的棉垫,轻叹口气。
此去皇宫来回得大半个时辰,可老侯爷血并未止住。
苏南枝微微弯腰,礼貌且恭敬,温声劝慰:“我外祖父是医药世家,我自幼熟读医理,若侯爷夫人信得过我,我去熬一帖药,先让老侯爷喝下止血。”
“信得过,怎么信不过呢?”那劝慰之话,令慌乱的万夫人有了一丝安定,当即点头,“宋管家,你去配合南枝郡主。”
苏南枝买来仙鹤草、槐花,其他多种草药,按照在楚家藏书楼看过的医书,先武火后文火,熬好一碗药呈给万夫人喂万松喝下。
万松感激地看了眼临危不乱的苏南枝,长叹道:“我们家琛远……真是配不上南枝你这样的好姑娘啊……”
“皇子争储,江山动荡,我想护住万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万家……终究是要交给琛远的……若南枝你愿意替我教导琛远,走上正道,我万家对你感激不尽……”
苏南枝紧皱秀眉:“南枝怕是没有这样的能力。”
“你有。”万松猛然咳血,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他听你的话。自从与你订婚,他便开始努力读书习武了……而这些好的改变,都是为了配得上你……”
苏南枝沉默了小刻。
她又何德何能,被镇国侯委以这样的重任呢?
“若他成才,三年后,侯府放你走。”
苏南枝沉默了下:“我答应侯爷,您先好好养伤吧。”
门外急急走来一列人,步子急乱,但终究拿捏的极好,有条不紊地全部跟在雅贵妃身后。
雅贵妃闻到那股子血腥味,鼻子一酸:“街上之事,本宫已经全部知道了。兄长此举,虽重创太子,可你也身受重伤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万松病恹恹一笑,“能拉太子下马,送七王上位,大庆有个清正的储君,老臣不惧生死。”
雅贵妃站在屋中中央,面容悲戚又复杂,朝着床榻上浑身是血的老侯爷,礼仪庄重地行了一礼:“哥哥大恩大德,我与七王,没齿难忘。”
在道观修身养性的七王萧仁明,听闻此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与找回御医的万琛远同时赶来侯府。
何御医叹口气:“大家都退出去吧,侯爷交给我。”
苏南枝瞥了眼手提药箱的何御医,与其他人一同退了出去。
约小刻后,屋内也没传来动静。
苏南枝忽然道:“听闻太医院,何御医是唯一的左撇子吗?”
雅贵妃捻着丝绢在原地徘徊,担忧地叹道:“是啊……只有何御医一人是左撇子,用左手扎针摸脉开药。”
因为何御医是太医院第一个左撇子,曾听人说起过,苏南枝才会记忆深刻。
她喃喃自语道:“方才何御医虽然左手提药箱,但右手虎口却长了老茧,说明此人惯用右手……不好!”
苏南枝砰地强行推门而入!
屋内,紧闭双眼的万松已口吐黑血,毫无意识。
其他几个太医院的药师早被一剑封喉,死在了地上。
而那‘何御医’已跳出西窗,轻功之快,像是一道虚影,迅速踩上屋檐瓦砾飞走了!
众人一阵慌乱!
雅贵妃脸色苍白,差点晕过去!
万夫人疯了似地冲过来,尖叫着哭出声!
苏南枝提脚就要追上去,却被身后之人拉住了手腕。
仓促回头时,萧沉韫不知何时来了,安抚道:“那人交给本王,你待着别动。”
随后,萧沉韫将拎来的洛云崖,推向床边:“治好老侯爷,重赏。”
他就跳出西窗,如虚光掠影般,快如疾风流云,脚踩瓦砾足尖点过墙桓,追了出去。
这个人轻功如此之快……让苏南枝想起了先前刺杀她的人。
二人轻功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或许,他们是同一人呢?
萧沉韫追着杀手,来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旷野,四周皆是一人高的野草。
秋风拂过时,野草便如碧波荡漾般缓缓浮动,极其方便藏匿。
那个易容成何御医的杀手,一来到此处,便藏进了野草中……
萧沉韫抽出破云剑,所见皆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草,索性闭上了双眸,沉心静气辨听周边的声响。
沙沙沙、哗哗哗,以及衣袂划过草缝的窸窣声!
那双寒眸猛然睁眼,破云剑竖于头顶,急急挡住黑衣人从天而降的一击。
此时杀手已脱去了御医官袍,穿着蒙面黑衣,头戴兜帽,露出一双阴狠嗜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沉韫,低哑的声音如同沙粒在石板上摩擦:“该死,真该死。”
“你是跟随皇后进水牢的杀手?也是先前刺杀南枝的杀手,更是给镇国侯喂毒药的刺客。”
萧沉韫冷笑一声,攥紧剑柄,将全部内力灌入破云剑,以倾巢之力杀了过去:“你主动浮出水面,也省的本王费功夫去查了。”
“哈哈哈。”黑衣人不屑地低笑,笑声粗狂、变态,不躲不藏,用长刀正面迎了上去,凶狠邪恶道,“可惜啊,天下无双的摄政王,要死在我手中了……哈哈哈哈……”
刀剑相碰,撞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萧沉韫有些耳鸣,迟了一息,对面之人立刻抓住时机,不余遗力地杀了过来,一招接一招,蓄满杀气,招招毒辣致命,砍眼、割喉、杀头、斩手……
一招慢,招招慢。
蒙面杀手率先压制,武功阴狠决绝,不知道是从何处学的旁门左道,阴毒至极。
萧沉韫后退半步,蒙面杀手挥袖一甩,数千根细密如雨的黑色毒针便射了过去。
他以为萧沉韫会躲,刚要得意一笑,却不想,萧沉韫迎着毒针飞身而去,斩断大半毒针,砍向蒙面杀手的肩膀,杀手躲避不及,肩膀被砍的可见森森白骨。
萧沉韫去拽杀手遮脸的黑布——
杀手迅速躲避,捂着受伤的胳膊逃走。
萧沉韫刚要追上去,苏南枝急忙高喊:“穷寇莫追!”
萧沉韫望着指腹怔了一瞬间:“方才,本王拽他的遮脸黑布,虽然没拽下来,却摸到了他的脸,他的脸是又冷又硬,不似人皮,更像面具。”
“王爷的意思是,他黑布之下,还戴着面具?”苏南枝急忙跑上去。
“是的。”萧沉韫沉声道,“他的武功不输于本王,没人可以近他的身。他完全没必要既蒙黑布又戴面具,除非,他毁容了,或者那张面具被焊了脸上,摘不下来。”
“什么人会把面具焊在脸上?”苏南枝不可思议地摇头。
“不敢面世的人,就会把面具焊在脸上。”萧沉韫蹙眉道,“慢慢来吧,这个人不简单。”
苏南枝离近了,才看见萧沉韫胸前衣衫破了几个洞,正往外渗血,指腹轻碰:“疼吗?”
萧沉韫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指尖:“你不是在侯府吗?怎么找来了?”
“你一走,我便寻了个借口,沿着打斗痕迹找来了。”
萧沉韫勾唇低笑:“你为什么要来找本王?”
“……你说呢?”苏南枝瞥他一眼,不答反问。
“你担心本王。”萧沉韫低头去看女子雪颊升起的绯红,“那本王多受伤几次,你是不是可以多主动来见本王几次了?多来关心本王几次?”
苏南枝紧蹙秀眉,微扒开他衣襟,看着嵌入肉中的毒针:“你就算百毒不侵,那也会疼啊!回王府,我帮你把针挑出来。”
“确实很疼……”萧沉韫假意捂住胸口,冷吸口气,“你能帮我止疼吗?”
“怎么帮你?”苏南枝扶着他走出野草。
“你像马车里那样,亲我一口,就不疼了。”萧沉韫目光晦涩,似笑非笑。
“……这么不正经,看来不是很疼。”苏南枝耳垂通红,羞瞪他一眼。
萧沉韫薄唇划开一抹宠溺温柔的笑,没说话。
二人回到摄政王王府时,已经天黑。
屋内烧着地龙,点着铜灯,温暖且光线柔和,隔绝掉外面的一切风雨。
萧沉韫盘腿坐在床上,褪去上身衣衫,脊背笔直如松,双臂肌理线优越而流畅,散发着令人紧张的阳刚之气,九块腹肌硬的像铁一样,板正又整齐。
他一双星眸随苏南枝而动,她在忙什么,他就看什么。 更多免费小说:阿乐资源库
洛云崖还在镇国侯,苏南枝只好亲自给他用镊子夹出肉中的银针。
苏南枝做好一切准备,用镊子挑出针,血珠溅了出来,淌在胸膛前,顺着腹肌一路滴到腰际。
“你要是疼,就告诉我,我会轻一些。”
苏南枝拿白布去擦他腰上的血。
萧沉韫一下子就浑身僵硬,喉咙发紧,哽出两个字:“不疼。”
第一百八十二章 动手劳作,踏踏实实
苏南枝给他上完药,再用白纱布给他包扎好,做完这一切,额前已累出了薄汗。
“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安全,本王怕那杀手贼心不死,还来刺杀你。”
萧沉韫将外裳穿好,系上腰带,暖柔的光线给他清瘦颀长的身形镀了层光晕,显得神色十分温柔。
苏南枝收拾好案牍上的医药匣,嗯了声:“那我先回芸院了。”
男人步子情不自禁地朝前一迈,铜灯下的身影便将苏南枝严严实实地罩住。
他沉吟了下,才道:“你没吃晚膳,那用点宵夜再回去吧。”
苏南枝的素手放在门闩上,脚步迟疑地停在原地,背对着萧沉韫,原先不起波澜的面色有了一丝动容:“还是……算了吧……”
“本王看你这几日清减了不少,老不爱吃饭,对身体不好。”
“嗯……”
“余晔备膳。”趁着苏南枝迟疑的一瞬间,萧沉韫便吩咐了下去。
不出小刻,院中石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
有桂花糕、龟苓膏、荷花糕、红烧狮子头、鲍鱼蒸粉丝、梅干菜扣肉,莹亮饱满的米饭……
秋末,千树万树桂花开,满树绿叶里点缀着洁白,夜深人静时,暗香浮动。
萧沉韫给苏南枝夹菜,苏南枝低头吃饭。
她不是个爱吃的,食欲本就不好,吃饭就像小猫舌尖卷猫食那样,小口小口的吃着,吃完小半碗就说不吃了。
萧沉韫低笑一声,亲自夹了块奶白油亮的鲈鱼喂她:“难怪你瘦,你这么吃,能不瘦吗?张嘴。”
她不想吃,耐不住他总是把菜夹到嘴边,直到苏南枝吃了个满饱,他点点头:“有空就来王府吃饭,没几个月,就能把你喂胖了。”
苏南枝莞尔一笑,皓齿洁白。
春盛与余晔双双坐在桂花树下的台阶上赏月。
余晔摘了一把桂花送给春盛:“送给你回去养着。”
“余将军,突然送我花干嘛?”
“咳,突然想送花就送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哦,我不是很喜欢桂花。”春盛随口说道,“桂花只开一季,花开完便谢了,时间太短了。我喜欢长久一点的东西,比如栀子花,花开四季,永远洁白芳香。”
“那你等我,下次送你栀子花的种子。”余晔坐在漆黑的树影里俊脸一红。
“不用啦~~我喜欢的东西,我可以自己买哦!姑娘每个月给我发的月银,我都攒起来了。”春盛灿烂一笑,明眸善睐,“手心朝上,心里不踏实,动手劳作,踏踏实实。人活一生,凡事尽量靠自己。”
余晔不解:“只是送你栀子花的种子,又不是多贵重,你不必往心里去……”
春盛轻嗅桂花香,笑道:
“你送我栀子花种子,我又该回送你什么呢?送来送去长此以往,总归不好。我既不能无功受禄,也不能贪图小恩小惠,便收之有愧。总之谢谢你啦,我要和姑娘一起回芸院了。”
秋风乍起,枯叶飘落,春盛拿起大氅给苏南枝披上。
二人上了马车。
萧沉韫站在王府门口,目送苏南枝。
苏南枝怀中捂着暖炉,闭眼养神:“余将军好像对我家小春盛有点意思啊,看你的眼神都快拉出藕丝了。”
春盛迟疑了下,脸上显出一团红晕,挽着苏南枝胳膊摇晃:“啊呀呀!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调侃我啊?”
“我和王爷吃饭的时候,听说他要送你栀子花种子。怎么不收呢?”苏南枝被她晃得满面笑容。
“就是因为察觉到他对、对我有那么点点意思,所以我才没收。”
春盛脸颊又烫又热又红:“栀子花种子虽小,可收了就仿佛在给人家希望,若我不喜欢他又给他希望,就好似在吊着人家,就容易产生暧昧,伤害到别人。若不喜欢,便不能藕断丝连,牵牵扯扯地暧昧,应该清清白白的,这样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好。”
“不愧是我家小春盛,想得很明白。”苏南枝放心地点点头。
“我无父无母,教坊司出身,又怎么配得上余将军呢?成婚自然是门当户对的才好。听闻余将军父亲是内阁学士、母亲是世家嫡女,我嫁去怕也是当妾,妾一辈子都得伏低做小,倘若侥幸做了妻,公婆也会责难我,毕竟我出身不好。还不如留在姑娘身边服侍一辈子,自在快乐。”
“那你就要做老姑娘了。”苏南枝掩唇笑她,玩笑中带着三分试探,“难道你不喜欢余晔吗?”
春盛犹豫了片刻,良久才皱着秀眉,摇头叹气:“不喜欢。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不喜欢。”
明知道不可能,还喜欢,便是飞蛾扑火,伤人伤己。
还不如趁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早日规避。
苏南枝脸色僵了一下,唇角浮起极浅的苦意:“不要学我。”
春盛跟在她身边快两年了,在情爱方面的悲观思想竟然也学了十成十。
“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最不需要理智,那就是情爱。很多人在这方面,倘若多一点冲动,就不会有那么遗憾了。”苏南枝面无表情地捂着暖炉,淡淡道,“我此生注定不能婚事美满。我虽然不美满,但我可以,让身边的人婚事美满。”
她最想说的是:“小春盛你早就及笄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倘若有心仪的人,便放心大胆地去喜欢、去相爱。什么出身、什么困难,万事有我。”
她虽然不幸福,但是她很想看到别人幸福。
春盛感动的心生温暖,又替苏南枝感到心酸,复杂情绪难以言表,难以控制地扑进苏南枝怀中,紧紧抱住纤瘦如柳的苏南枝。
苏南枝目光深邃,淡淡一笑,轻拍春盛的后背:“到芸院了,你还要抱我多久?乖乖下车。”
春盛牵着苏南枝的手下车,走回芸院时,还亲昵地摇着苏南枝的手,大步往前走,那样子又大胆又恣意,这一幕,恰好被宋佳月撞见。
宋佳月看着主仆二人紧握的手,目光划过一丝复杂,说道:“今日大街上的事情,我听说了。”
春盛立刻去给谈事的二人倒茶摆上糕点,随后守在门外望风。
“你可能当不上太子妃了。”苏南枝抿了口清甜甘冽的桂花茶。
宋佳月当即紧紧皱着眉头:“此话何意?”
“因为,太子快被废了。”苏南枝想起街上萧子炎虐打镇国侯那场景,沉思道,“如今时局多变,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那……太子废了,我该怎么办?!”宋佳月抚着隆起的小腹,焦躁不安地在院中徘徊。
“太子,是皇后的儿子、嫡长子,其次也是皇后稳住凤位的一颗旗子。”苏南枝冷静地品着桂花茶,缓缓道,
“若太子被废,旗下党羽必定不安躁动,想要另谋新主。太子那些党羽,以前没少得罪过七王,若七王登基必定排除异己,所以,他们必定也会在大树将倾时,猢狲四散另择新主,建功抵罪。而皇后为了稳住势力和党羽,必定会扶持一个新棋子。”
苏南枝将目光落在宋佳月隆起的小腹上,笑意高深莫测:“听过庄孝太后,扶持皇孙登基,垂帘听政吗?”
“你的意思是……”宋佳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稳坐高台的权势者来说,挽救废棋太难了,当然要培植新棋。”
苏南枝吃着桂花糕道,“皇后行事张扬狠决,树敌众多,若新皇不是她的人,她自知结局会很惨。她若倒了,她一双儿女也不会有好结局,她父亲左丞相也会受连累。为了稳住凤位和势力,培植新棋是必然的。”
“那我……该怎么做?”宋佳月眼里有过狂喜。
苏南枝道:“太子但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皇后都不会放弃太子,她在太子身上耗费了太多心血,岂会说弃就弃?只有太子被废的彻彻底底,她才会想到你腹中皇孙。你出了和太子花园苟且的丑事,也需要一个好的契机,恢复名誉,才能顺理成章诞下皇孙。”
宋佳月沉默地点头,同意苏南枝的说法。
苏南枝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样,发现说了也白说,宋佳月那脑子,介于不蠢和不聪明之间,不蠢也谈不上多聪明。
“好好保胎,这是头等大事。”苏南枝进屋就寝了。
忙了一天的事,已近深夜,苏南枝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等到第二天辰时三刻,春盛来给苏南枝梳头妆扮。
秋末清凉的晨光,从西窗旁的桂树罅隙中落下,斜斜照在屋中的地板上。
一只信鸽飞进来。
春盛眼疾手快抓住信鸽,展开信纸,读出声:“洛神医来信,说经过一天一夜的救治,老侯爷虽解了毒,但因年迈至今昏迷不醒,快则十天,慢则半年,才能醒来。”
“老侯爷如此重伤,陛下不可能不管。”
苏南枝推门而出,去澄院书房找了处理事务的温言斐,“言斐,今日朝堂上,可有内线传来消息?”
温言斐正拆开不同信筒,破解后译写出不同的密信,从书桌上的一堆信物中抬头道:
“有乾清宫的宣旨太监内线,传来密信,说陛下勃然大怒,摄政王、九王、七王、孙太傅、一众武将、六部尚书,长跪于金銮殿不起,联合上书废黜太子。”
苏南枝没想到,萧沉韫会带人联合废黜萧子炎。
威严肃穆的金銮殿之上。
萧沉韫跪于最前列,七王、九王、八皇子、五皇子,跪在摄政王身后第二排,孙太傅、宣威大将军、军机大臣跪在第三列,六部尚书、御史大夫跪在第四列。
御史大人、礼部户部吏部尚书、军机大臣,是九王萧瑜的人。
宣威大将军、南部提督等武将,则是七王的人。
这一次,也是因为孙太傅跟随摄政王率先提议废黜太子,他们才顺势而为,企图合力扳倒太子一党。
至于其他几个未封王的皇子,向来受太子霸凌欺辱,有群起攻之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了。天塌了有高子顶着,万一太子日后要报复,也是最先找摄政王和七王九王嘛。
萧睦端坐在大殿之上,心烦意乱地掐着眉心,太阳角的青筋微微凸起,他在隐忍着巨大怒火。
萧子炎作为嫡长子,无功无过、资质平庸,十六岁时顺理成章封为太子,毕竟是他的长子,也是智贤皇后胞妹的儿子。
萧睦曾答应过智贤皇后,会庇佑左如月母族,又念及父子情,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做抉择,看着朝堂上吵成一锅粥的大臣们,朝大内总管使了个眼色。
大内总管立刻高扬拂尘,尖声尖气道:“陛下身体欠恙,今日姑且退朝,有事择后再议!”
萧睦立刻被太监搀扶着走下了龙椅,徒留一众大臣你看我我望你。
左丞相一夜之间就像老了十岁,白发苍苍,脸色惨白,被宫人搀扶着走过去,敛袍理衣襟,跪在萧沉韫旁边,行大礼,嗫嚅着嘴唇问道:“摄政王……非要如此吗?”
萧沉韫严正有力,回他四字:“该当如此。”
左丞相听后,紧绷着的那根筋就像断了般,颓唐地跌坐在地,也顾不得形象了,兀自干笑两声:“王爷从前一向不参与这些事,为何突然要……”
萧沉韫却是淡淡回问:“左丞相为国为民一生,又为何非要推本该不属于那个位置的人上位?左相七十五高龄,本该功成身退、辞官养老、配享太庙,在史册上留下漂亮的一笔,却非要蹚这浑水,给自己徒增污点。何苦又何必?”
左丞相曾经也是先帝用惯的老臣,从前推萧睦坐上帝位时,与萧沉韫也算是点头之交,井水不犯河水。
先帝用人唯贤,所以留下的老臣,都是德才兼备的重臣,先帝在世时,朝堂清明,政|治风光霁月。
萧睦刚登基时,政绩尚可,但近年来却越发荒唐胡来,才干远不如先帝,朝堂逐渐不再清明,滋养出诸多贪官佞臣。又因醉生梦死而病体难愈,生出长生不老的念想,还修建了一处行宫,招募道士修炼长生不老和起死回生的丹药。
至于太子嘛,萧沉韫从前不想参与争储斗争,一是嫌麻烦,二是他算准了,蠢太子必定会被七王或其他皇子拉下马,所以他也不必出面联合大臣废除太子。
千不该万不该,左如月、萧子炎动了他想护住的人。
那么,萧沉韫也不介意打破争储平衡,搅乱风云,加速太子倒台。
左丞相虽看重利益,但年轻时也为大庆建了不少功绩,若今天力保太子,只怕晚年惨淡。
萧沉韫掀袍起身,带着孙太傅等一众大臣离开了乾清宫。
左丞相被人扶起身后,第一时间去了东宫。
红漆殿门被交叉贴了刺目的‘封’字条。
陛下暴怒之下封锁了东宫,关了太子禁闭。
粗重如手臂般大小的铁链,牢牢锁住了殿门。
左如月动用关系,命人偷偷打开了窗户。
母子二人,一窗之隔,萧子炎披头乱发地站在殿内,左如月一向注重颜面,今日却连妆发都没打扮,像是憔悴年老了好几岁。
“你究竟,又怎么得罪萧沉韫那厮了?以至于他当街拿打王鞭揍你?”
“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你说,苏南枝向雅贵妃告密我与宋佳月的事,派杀手暗杀苏南枝那贱人罢了!”
“蠢货!谁让你动苏南枝的?”左如月怒升厉喝,当即狠狠扇了萧子炎一巴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助纣为虐,自掘坟墓
萧子炎脸被打的火辣辣疼,不可置信道:“母后!您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打儿臣?”
左如月叹口气:“你想杀苏南枝萧沉韫,完全可以在荣登大宝后再做打算,萧沉韫根基深厚,连陛下都除不掉他,何况是你我二人?”
“萧沉韫和苏南枝偷情,这么好的把柄,母后怎么不知道利用?”萧子炎冷笑道,“那日萧沉韫在大街上堵了儿臣的嘴,不让儿臣说,可见是戳中他软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