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讽刺七王萧仁明不务正业。
“七王是在道观修身养性,祈祷陛下龙体康健、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孩子一向克己守礼又清正高雅,学禅是学禅,断不会修仙。”
雅贵妃笑意浅淡,温温柔柔道,“对了,妹妹还得恭喜姐姐喜得龙孙,姐姐那位乖侄女和太子殿下真是般配极了,不知何时行封太子妃大典?”
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事扎心往什么事上说。
封太子妃个屁,杀宋佳月的心都有。
所谓的乖侄女,就是背着她,睡了她儿子,还把她蒙在鼓里。
般配?她一个孤女,连母族靠山都没有,娶做太子妃,不若是娶了废物。
气的左如月握杯盏的手一抖,险些七窍生烟,想上去撕烂万依雪的嘴,此时——
打扮精美的宋佳月,俏脸苍白地走进宴席,顿时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传出那等丑闻,还敢参宴也是勇气。
雅贵妃与苏南枝对视一眼。
苏南枝微不可查地轻摇头,示意雅贵妃稍安勿躁。
宋佳月忽然朝前一跪,猛磕一头:“姨母!”
“地上凉,你跪着做什么?”左如月蹙眉。
“姨母,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魅惑太子表哥……”
此言一出,如冷水滴进了热油,所有人没说话,却纷纷在心里炸开了锅。
宋佳月又狠狠磕了几个头,声泪俱下道:“此事全因我而起!”
“是我太爱慕太子哥哥,才三番五次魅惑他,但他礼数周全从未逾矩,也从不曾回应我!所以我……我那夜给他下了媚药,致使他理智意识全无,他才会在花园与我行放荡之事。”
“我实在不忍太子哥哥遭世人误解!我自知做错事,现在只想公布真相,弥补过错!”
众人不同程度吃惊!
苏南枝优雅淡定地提壶,给雅贵妃续了一杯茉莉茶,丝毫都不意外。
把宋佳月推出来揽下全部责任,最大程度减少对太子的舆情,才能搅浑和模糊真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南枝真想问她,值吗?
宋佳月哭着跪在地上,不断叙述往事,说自己曾怎么样魅惑过太子,又是如何怀上的孩子,在皇后的目光中,将太子摘了个干净。
众人明显信了宋佳月的说辞。
这一切,都是她勾引萧子炎。
那些人对宋佳月指指点点,嗤之以鼻,宋佳月则如过街老鼠那般,被皇后下令拖了下去。
左如月疲惫地头疼道:“腌臜家事,让诸位见笑了,本宫那侄女委实不成体统……莫要因此败了兴致,本宫乏了,先回殿休息了……”
她扶着额,极为憔悴地离开。
众人有些同情:“皇后娘娘真是有苦说不出啊……摊上这么个侄女……”
大家议论纷纷,将脏水全倒在宋佳月身上。
今日雅贵妃设宴,本欲默不作声地宣扬太子丑闻,却没想到被皇后反将一军,也不知用了何种法子,让宋佳月心甘情愿出来顶罪。
雅贵妃温润如月光的凤眸,闪过一丝沉郁。
她将情绪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苏南枝看出了不虞。
“华丽的外裳爬满了虱子,必然也会留下虫卵,德行坏了,必会衍生其他祸患。”
苏南枝接过宫女端来的糕点碟子,双手呈上玉桌,低声细语:“宋佳月将花园苟合揽到自己头上,帮太子挡了一半舆情,可外室赵氏、吕氏遗孀、周氏姐妹这些荒唐事,又有谁替太子挡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除。根上就坏了的树,终会腐烂倒塌。”
“南枝,你是真会说话。”雅贵妃抿唇一笑,摘下自己的兰花簪插在她发髻上:“若不是你与琛远订了婚,本宫真想把你讨进皇宫做女官。”
那是支极其精致的兰花簪,白玉雕刻的兰花栩栩如生,晶莹透亮,是万依雪的爱物,如今赏给苏南枝,也算是表明了对她的喜欢。
苏南枝与万琛远一左一右坐在万依雪身侧,三分有说有聊,相谈甚欢。
黄昏时,雅贵妃还留了苏南枝吃晚膳。
临走前,她拉着苏南枝的手,亲切热络地说:“南枝,得空了,便来皇宫陪陪本宫解闷。”
苏南枝颔首,也真心一笑:“好。”
“天黑了,夜路不安全,琛远你可要把南枝平安送回家,听到没有?”
“知道啦,姨母,您放心吧。”万琛远点着头,与苏南枝一同上了马车。
万琛远把苏南枝送回芸院后,还一步三回头地看她,直到院门被合上,他才唱着曲儿回府,研究他的木匠活。
春盛道:“雅贵妃对姑娘真是不错。”
“不错?”苏南枝把玩兰花簪,淡笑道,“那是因为我对她而言,有利用价值。”
她说着话走进里屋。
屋内并未点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忽然一个人将她用力扯进怀里!
她刚要惊呼时,闻到股熟悉的雪松冷香,便沉默了下来。
男人顺手插上门闩,将春盛关在门外。
黑暗的屋子里,男人气息低沉,扶着她的腰问:“今日为什么走了?”
“因为该走,所以走了。”
“什么叫该走?”萧沉韫嗓音低磁,带着些许怅然。
未点灯的屋内,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苏南枝秀眉拧紧,她以为萧沉韫已经冷静了,可他这样子,似乎还不冷静。
“本王看见你和万琛远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他语意里带了一点不甘和失落。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八岁之前的我
苏南枝沉默了下,秀眉拧的很紧,客观地说道:“我与他订了亲,自然是会相处的多一些。”
他语气酸涩:“那本王呢?”
“你怎么会这样问?”苏南枝忽略掉心底一丝异样,缓缓道,“我与王爷,不是朋友吗?”
“好一句朋友。”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重复,语气又酸又落寞,失望地问,“那你在马车里的时候,也是把本王当朋友吗?”
苏南枝不想说是,也没法说不是。
“有的关系,不适合刨根问底。模糊掉出格的行为,对你我都很好,不是吗?”
“模糊不了,没法模糊。”萧沉韫很失望。
失望之处在于,她如此不在乎他,如此不负责任,那她把他当做什么了呢?
当做一时失控放肆的对象,还是从未走心,只是故意撩拨他。
可是他,本就隐忍克制的心,经不起反复撩拨。
就好像,你爱的人深情地吻了你,吻完之后,他说他其实不喜欢你,然后把这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一颗真诚的心,禁不起肆意撩拨。
萧沉韫拿她没办法,舍不得骂,舍不得指责。
他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握住苏南枝冰凉的手,放在他怦怦直跳的心口:“你感觉到了心跳吗?”
苏南枝浑身震颤,木讷地点点头。
他失望地低声道:
“我这里也会疼。”
“我也是人,也会心疼。”
苏南枝霎时红了眼,她很难以置信,她会从英勇无畏的战神嘴里听到这两句话。
“你是久居高堂的摄政王,你不是一向濒临不惧吗?你不是一向运筹帷幄吗?”
正因她知道萧沉韫从来都冷静沉着,从来都不会丧失理智,从来都可以雷厉风行地解决所有难题,所以她以为,萧沉韫不会在意马车之上的荒唐。
“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也可以去秦楼楚馆,应当不会把一个女子的吻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意马车之上,两个成年人的情难自禁?”
“我在意。”
“其次,我不是别的男人。
“我没有去过青楼楚馆,我放在了心上。”
他深吸口气,有些妥协道:“本王当真了。”
她何尝不想当真?
可处境容不得她当真。
陛下对萧沉韫有意削权,皇后伺机要杀她,萧瑜尚未扳倒,又有陛下赐婚。
萧睦这桩赐婚,赐的过分微妙,仿佛拿住了萧沉韫死穴,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只要萧沉韫抢婚抗旨,只要对臣妻做出不轨之事,就必然能借题发挥。
如果非要在一起,不止是萧沉韫,连苏南枝也会落下抗旨通奸罪名,被褫夺郡主封号,辛辛苦苦治理好的死水县食邑将收获全无。
那她步步为营走到今天,做的一切努力,将付诸东流。
若所有努力付诸东流,那她重生便毫无意义……
这个代价太大了。
“兄长尚在边疆受苦,父亲还在骊山养伤,大仇未报,儿女情长不足一提……”
前世家人惨死的场景,历历在目。
苏南枝嗓音很低落,她冰凉的掌心被他跳动的心口焐热,可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但代价太大了。不计后果的爱情很自私,会连累很多人,会得不偿失。我承认,我是有点喜欢你,但这不足以让我放下家仇大恨,不顾一切地和你在一起。”
“人立足于世,想法各异。有人以仕途为重,有人以家为重,有人以爱情为重,有人率性而活随心所欲,大家都没错,可很遗憾,我不以爱情为重,给不了你热烈的回应。”
“爱情很美好,却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你很好,我也很好。可惜,你没有遇见十八岁之前的我,十八岁之前的我,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以赤诚无畏地爱上你,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你说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三思而后行、处处弹尽竭虑。”
“问题在于,我现在不是十八岁,你也没在十八岁的时候遇见我。”
十八岁之前,她还没重生,还是那个温柔软糯的枝枝,不知愁为何物。
会追蜂扑蝶、放纸鸢、爱看戏文本子,只要吃到单芳斋的桂花糕,就可以开心一整天。
但,这样单纯脆弱的她,萧沉韫不会喜欢吧。
痛苦的经历淬炼了现在的她,他喜欢上现在的自己,但时局却致使二人不能在一起。
苏南枝沉吟道:“并不是喜欢就非要在一起,否则世上怎会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能遇见所爱,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新婚之夜掀盖头时,才看见伴侣的样子,但多数人还是相敬如宾地过完了这一生。”
“王爷出生封王,自小尊贵无边,比普通人多了不少随心所欲的底气,可我没有这样的底气,我连走到郡主这一步,都九死一生、费尽了全力。”
苏南枝眼眶逐渐通红,纤瘦的身子不断发抖,死死咬着牙险些崩溃:“苏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撑着了……”
黑夜里,女子在低声哽咽。
萧沉韫的手背溅了一滴水,那是苏南枝仰头看屋顶时落得泪珠。
今天是他错了。
或许,他不该来质问她,也该将马车之上的荒唐,压在心底不再提及。
因为,他实在没法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哭。
她只要一哽咽,错的就该是他。
“我尊重你。”萧沉韫唇角泛起苦意,揉了揉她的脑袋,替她擦去脸上的湿润,“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的步子,踩着你的脚印走。”
你做什么决定,我就做什么决定。
你说不在一起,那就不在一起。
反正,都听你的。
他把主动权给了她,给了她理解和包容、绝对的尊重,以及毫不犹豫的臣服。
萧沉韫将她打横,抱入怀中,如捧最珍视之物,将她温柔放上床,替她盖上被褥,掖好被角:
“司天监说今夜大雨,你不要着凉了,乖乖睡觉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以朋友的身份,来给你托底。”
苏南枝心软的一塌糊涂,冰封的心化成一滩水。
“本王回去了,枝枝。”他唤了她一声,便开门离开。
萧沉韫在风雨将来的乌云下,孤身一人走进黑暗的长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似银河倒泻、天空崩塌那般,冰凉刺骨的暴雨如瀑,倾盆而下。
寒风以摧拉枯朽之势侵袭平静的京城。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萧沉韫淋着夜雨,浑身是水,狼狈如丧家之犬,走回摄政王王府。
东边的小巷,有一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逃了过来。
那女子白裙皆是纵横交错的血污,一张漂亮的脸蛋,全是触目惊心的手指印。
在惊心破胆的电闪雷鸣下,慌忙叩响芸院大门,跪倒在雨水里,绝望哀求:“苏南枝……你救救我……”
“宋家不容我……左家要杀我……我已无处可逃……”
芸院里传来撑伞声,以及缓慢的脚步声。
苏南枝拉住忙去开门的春盛,重整心情,隔着湿漉漉的木门道:“我救你,是要讲条件的。”
救一个坏人,就要谨防农夫与蛇的悲剧。
宋佳月身上的血迹被雨冲淡后,鲜血又从大大小小的伤口溢了出来,如厉鬼般痛苦尖叫:“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我保证说到做到!苏南枝,求求你,你开开门,救救我好不好?”
透过门缝,苏南枝看到雨里混杂的血水,点了个头。
春盛将门闩抽开那刻,如同暗夜女鬼的血衣女子,猛然扑了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苏南枝面前。
她已经被折磨的没人样了,血痕如同斑驳交错的蜈蚣,横贯在她苍白的大腿、手臂、脖子……
从前娇美的女子,却可怜至此……
苏南枝并没有想讥讽她的意思,目光幽远道:“初见你时,在满山葱绿的骊山,你一袭绯裙自信矜贵,美的令青山绿黛都黯然失色。当时我就在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如果心地善良一点,真的很完美。”
“可惜,皮相虽美,恶与坏已经浸透骨髓,也使姣好的外貌面目可憎。我未主动招惹你,你却置我于死地,说一笔勾销,完全不计较是不可能的。但你沦落至此,好比丧家之犬、臭沟鼹鼠,已经遭到了报应,我再落井下石也没意思。”
宋佳月毫无形象地蜷缩在刺骨雨水里,满脸忐忑畏惧,如惊弓之鸟,直到被苏南枝那双坦荡清亮的眸子狠狠灼伤……
苏南枝就像宽容坦荡的天降神祇,端站屋檐的台阶处居高临下,平和地俯视她,有什么东西正激荡着她腐朽枯坏的心灵。
她看见她从前最厌恨的人,平静地撑着海棠伞,走下台阶踩进水洼里,将遮风挡雨的油纸伞轻轻微斜,覆住了她头顶的大半风雨。
那只极为好看的素手,伸了过来,轻轻地问:“要我拉你一把吗?”
那声音也是如此好听,带着有令人心安的平和。
疾风骤雨里,宋佳月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满是泥泞血污的手放进苏南枝温热的掌心。
女子将她从雨水里拉了起来,拉了她一把,牵着她走进温暖的屋子。
屋子里,梅花铜炉正烧着银丝炭,响起细微的噼里啪啦声。
夜明珠将屋里照的亮如白昼,也把宋佳月脸上的难堪和伤痕照的格外清晰,宋佳月丛生挫败绝望之感,环抱双手蹲在地上哭出了声,苏南枝便用黑布盖住夜明珠,覆住了所有白光,唯剩火炉里一点细碎的昏黄光线,护住了她最后的自尊。
苏南枝拿了两个暖手炉,递给宋佳月一个,自己捂着一个,她坐在裹着毛毯的凳椅上半倚靠窗棂,听雨打芭蕉、落叶簌簌声。
待春盛给宋佳月换好干净衣裳,给宋佳月包扎好伤口,她才缓缓轻问:“你遭遇了什么?落了一身伤。”
其实遭遇什么,苏南枝能猜得出来,但还是想听宋佳月讲。
听一个人把此生最大的屈辱痛苦讲出来,讲出来就会好很多。但她重点更想听皇后究竟有多狠。
皇后对宋佳月越狠,她和宋佳月的合作才能越精诚所至,才能同仇敌忾。
宋佳月张牙舞爪惯了,一向不会把伤口揭给别人看,可这般狼狈不堪,都被苏南枝看见了,她还有什么好藏的呢?
她刚开始讲,双眼就绝望含泪。
皇后参宴回宫后,宋佳月脚步如灌铅般,缓缓又迟迟,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忐忑不安地跨进金銮殿大门时,身后殿门便被人立刻合上!锁死了她的退路!
人进了凤鸾殿,哪里能容她逃走?
云栀嬷嬷踮起脚尖悄悄靠近宋佳月身后,猛然大力捂住了她的嘴!四个五太监将她抬进内室,砸在皇后脚边!
一切来的太突然,可宋佳月为母则刚,至始至终死死捂着肚子,摔在地上后,下身并未出血,她才松了口气,连忙跪行至左如月脚边,刚要磕头讨好卖乖时——
左如月狠狠扇了她一巴掌,甚至没给她求饶的机会!
皇后冷眼高贵,也冷酷无情:“你也配?配生下太子的嫡长子?你也不掂量掂量,瞧瞧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无父无母,以色侍人,算计本宫和太子!你以为你怀个肉球,本宫便会放过你了?做梦吧!”
“若你乖巧地侍奉本宫,就算嫁不了萧沉韫,本宫也可给你寻个好儿郎!但现在,你亲手毁了你本该安稳的人生!”
左如月盛怒之下,冷笑下令:“鞭笞之刑,赐滑胎药,浸猪笼于护城河!”
处死一个郡主对左如月来说,算不上什么,何况宋佳月这郡主,还是她请陛下封的,没人会救一个自幼失怙的孤女。
杀死一个孤女,编造一起意外事故,这个孤女便会无人问津地彻底消失。
宋佳月疯了一样,捂着肚腹逃,一次次逃一次次被太监宫女合力抓回来,绑在木架上,被云嬷嬷拿着带着无数倒刺的长鞭,狠狠抽打。
所幸云栀嬷嬷尚有几分怜悯,未出世的孩子无辜,避开了她的肚腹。
鞭笞之刑不伤骨,却可将皮肉刺的血肉模糊。
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口流下鲜血,染红了地板。
逃不了挣脱不开的鞭笞长达两个时辰,云嬷嬷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滑胎药,难闻如死鼠。
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傻弟弟相依为命,她不爱太子,但却珍视腹中与她有血缘关系的胎儿。
大概是再恶毒的人也会为母则刚吧……
她哭着浑身哆嗦着,朝云嬷嬷磕头,在挣扎反抗中,对云栀悄悄恳求:“嬷嬷我求求你,让这个孩子在我肚子里多待会儿吧,让我沉河时,也好不那么孤单。我在东厢房藏了私房钱,全给你,求嬷嬷别给我喝这碗堕胎药……”
云嬷嬷看着血淋淋的人儿,点了个头。
反正沉河,也会母子双死,这碗堕胎药喝不喝都关系不大。
然后……
他们将宋佳月如捆猪一样,摁进潲水车运出了皇宫后,要把她扔进护城河,她疯了似地咬绑住双脚的绳子,咬的嘴唇冒血、腮帮发麻,再也咬不动时,满嘴是血地解开了绳子,趁人不注意逃走了。
她想回宋家收拾银票带弟弟逃命,结果大伯父、大伯母一看见她就大喊:“云嬷嬷!人在这里!快抓她!”
她父亲的亲哥哥,出卖了她。
父母早亡的她,明明已经习惯了亲人的背叛和苛待,但大伯父出卖她的那一刻,她还是绝望地哭出了声。
别人都有家人帮扶爱护。
可她,却没有一个待她好的亲友。
宋佳月濒死之际,想到了苏南枝说的那句话:若走投无路,来芸院找我。
即将溺死之人,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救命稻草,哪怕是敌人伸来的手。
她来了芸院,她以为苏南枝会借此狠狠羞辱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凌辱只要能活下来的心理准备,但苏南枝没有辱她。
苏南枝站在雨夜里,伸出手,说要拉她一把。
那一刻,她才真正欣赏到了苏南枝的美,那是一种由外到内的美,美的让人心生震撼。
苏南枝用黑布遮住夜明珠的时候,分给自己一个暖炉的时候,宋佳月就知道,自己输了,心甘情愿地输了。
她阿谀讨好的,杀她;她视为仇敌的,救她。
宋佳月双眼通红,目光里满是心酸,痛苦地大哭出声:“我从前不是那么坏的,如果可以,谁都想做你这样干净的人……人都是总被欺负,才会变坏的!”
“不是。”
苏南枝摇摇头,“你被欺负了,你可以还手,但你不能因为自己受了欺负,就去欺负不相干的人来发泄。你也不能因为被权势者欺压,当自己掌握权势的时候,就去欺负从前你那样的人。好坏,从来都是个人选择。”
宋佳月疲惫地抱住双膝,蜷缩在墙角,断断续续地哭着。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再找你谈事。”苏南枝将大氅盖在她身上,淡淡道,“只要你想,我仍然可以帮你坐上太子妃之位。春盛,辛苦你去给她熬完保胎药,明日请洛神医再给她调养调养身子。”
春盛点头嗯了声。
没过多久,春盛端着热雾腾腾的保胎汤,还有一碗鸡蛋面敲门后走了进去:“你以前总敌对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不计前嫌,但我却不一定会信任你。来了芸院就别搞幺蛾子,否则,我会让温公子把你扔出去。”
“对了,宋佳月你挨了一顿打,想必还没吃饭吧?给你做了碗鸡蛋面,别嫌难吃。这是保胎汤,赶紧喝吧,喝完记得把碗洗干净。”
春盛冷着脸说完就离开了。
宋佳月捧着那碗缭绕热气的鸡蛋面,熏的眼泪汪汪,虽然春盛故意整她,放了很多盐,齁的嗓子痒,但吃到胃里,是真暖乎。
第二日。
苏南枝刚刚起身,春盛正给她梳妆打扮。
宋佳月便走了进来,递过来一个信封:
“里面是我写的,我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皇后和太子的秘密和把柄。”
“既然你拉了我一把,那我也该,将我知道的和盘托出。”
“我彻夜未眠,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和我合作。我无父无母,除了侍奉皇后和太子外,并无任何值得你接近的地方,所以,你接纳我,应该和太子皇后有关系。”
苏南枝站在秋末的晨光里,接过厚厚的信封:“你说的没错。”
二人走进了别院书房,紧闭门窗。
苏南枝拆开信封,有张人像:男人身穿黑色鱼尾服,脸戴黑金面具,而面具图腾是怒呲獠牙的金色恶龙。
这图腾过于诡异,而显得骇然。
“他,可是皇后的得力心腹。”宋佳月苍白唇角微勾,在屋中踱步,“极少数人知道皇后在圈养黑金面具死士,但却没人知道,黑金面具其实是此人帮皇后建立起来的。”
苏南枝攥着那张画像,做一个聆听者,听宋佳月继续道:
“除了太子、皇后之外,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像皇后影子般影藏在无为人知的暗处,如影随形,帮皇后杀人、灭口,让皇后双手不沾血。”
“雅贵妃在生下七王之前,其实还生了一位三皇子,曾跌落荷塘溺死而亡,看似是意外,其实是他的手笔。还有曾扇过子珊公主的十一公主、深得圣心的十五小皇子、宋美人……全是他的手笔,是他帮皇后铲除异己,稳住了凤位。”
苏南枝心惊于宋佳月居然知道这么多辛秘之事。
“这些,都是太子酒醉在床笫之上,对我说的。皇后也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没有证据!”宋佳月冷笑地鄙夷道:
“一个男人,不是太监,也不是宫人,四十多岁还没娶妻生子,却瞒着所有人隐藏在皇后身边,你猜猜,这是个什么道理?你猜猜,这寻不寻常?”宋佳月放声讥笑,越说越激动,“说我放荡、以色侍人,她呢,堂堂一国之后,在凤鸾殿藏个男人,她就高尚的很吗——”
春盛连忙死死捂住宋佳月的嘴,呵斥道:“宋佳月你疯了吗!你要疯言疯语的跟个癫子一样,就滚出芸院,不要牵连我家姑娘!”
苏南枝摇摇头,示意春盛松手。
春盛这才警告意味浓重地指了指宋佳月。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徐徐道:“你知道这个男人的行踪吗?”
宋佳月眉头紧蹙成川字,咬牙切齿道:“我若知道,我早就拿此事威胁左如月放我一条生路了,可问题是……此人如鬼魅一样。二十年来,连和皇后日日用膳的太子,都没见过几次,我更是从未见过了。我只是从太子口中,无意得知的。”
苏南枝心中思索。
宋佳月既没有见过真人,也不知道行踪的可信度有多高?
这个人,好不好找?
宋佳月似乎猜到了她的质疑,连忙拔高声音道:“你信我,我会揪出这个人的。这个人绝对没那么简单!从前我不敢深查,是我不想蹚浑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可现在……我一定要拉皇后下台!”
“我有办法揪出这个人。”苏南枝淡笑一声:“不过你还是先担心自己,能否躲过皇后的追杀吧,昨夜我命人抹去了你来芸院的痕迹,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几日他们就会找到这里。还是想想,你怎么能正大光明地去东宫保胎生孩子吧。”
“我、我还能去东宫生孩子保胎?你有何良策?”宋佳月目光生辉。
“一步登天做太子妃是不可能的,徐徐图之吧,先做个良妾。”苏南枝粉唇扬起弧度,眸中升起一片沉冷,“好好待在芸院,我要出门办事。”
今晨……
万夫人竟然下帖子,让苏南枝去侯府商议婚期。
虽然,苏南枝知道,这是父亲将她托付给镇国侯庇佑的一桩婚事,饶是先前陛下赐婚,她都没什么感觉,对成婚概念都很模糊,毕竟上辈子也没嫁过人。
可万夫人下帖议婚期,还真是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待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回过神时,手中请帖已经被她烦躁地揉成了纸团,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不断闪过萧沉韫的俊脸,挥之不灭,扰的她心神不宁。
她,其实亏欠萧沉韫很多。
路过药铺时,苏南枝买了很多昂贵滋阴生血的补药,命人送去摄政王王府。
可转念一想,寻常铺子能买的补药,王府也不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