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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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在不说话,干瞪眼?”
“你是不是傻?”洛云崖翻他一大白眼,“你脑瓜里装的不会石头吧?”
“你他娘的脑袋里才装石头。”余晔骂出声。
“难怪你二十六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
“草!你牛逼你厉害你大神医,你不也没娶到媳妇?!”
二人一路骂骂咧咧。
萧沉韫沉默许久,忽然道:“余晔,要不你换份差事吧?”
“噗。”洛云崖喷出了嘴里嚼着的牛肉脯。
余晔丧着脸,连忙掀帘进马车:“王爷为啥呀?属下又没做错事。”
萧沉韫没说话。
洛云崖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一个不解风情的下属,跟着一个千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娶媳妇之路可谓漫漫又慢慢。
“王员外家的独女很中意你,改天本王给你做个媒,聘礼本王帮你出。”萧沉韫理了理衣襟,平静地喝了盏茶,“对了,她年芳三十五,身高八尺,孔武有力,听闻曾揍死过一头不听话的家牛。”
洛云崖假装自己是个聋子,噤了声,没敢接话。
萧沉韫回到王府,走进主院时,孙太傅已经等待多时。
“老师久等了。”萧沉韫举止周正地作揖,“出去办了点急事。”
孙太傅鬓染白霜,已近耄耋之年,坐在椅子上杵着拐杖,被下人小心扶起身,一双眼睿智而不失和蔼,亲切地笑着道:“王爷去忙什么事情了?”
“一些政事。”萧沉韫陪在孙太傅身侧,扶着他往书房去议事。
孙太傅抚着白胡子,又道:“哦?什么政事能被王爷成为急事?不如说与老臣听听。”
面对孙太傅不经意的追问。
萧沉韫刚要编出一套说辞,孙太傅跨进书房门槛,慈祥笑笑:“听闻摄政王与南枝郡主走的很近,是去见她了吧?不然王爷身上怎么有股栀子香?”
沉默了一息,萧沉韫才道:“是。”
孙太傅是先帝生前一手提拔的忠臣心腹,三朝元老,曾受先帝旨意,自萧沉韫两岁起,就亲自教导他课业十六年,于萧沉韫而言,不仅是老师,更是长辈。
萧沉韫幼年时,受了孙太傅不少庇佑,也是孙太傅最得意的门生。
书房的门被余晔合上,随后给二人沏茶。
孙太傅动作缓慢地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汤的热雾,像把萧沉韫看穿那样:“可老臣好像记得,南枝郡主是万家未过门的妻子。”
“有的关系,点到即止,才不至于方寸大乱。”
孙太傅叹了口气,一双饱经世故的眼睛看事精准且毒辣,吃着绵软的杏仁酪,像与萧沉韫闲聊家事那般随意:“先帝驾崩前最惦记你的婚事,反复叮嘱老臣为你把关。先帝与老臣,对王爷各方面都放心,唯独这婚事……”
“老臣从前也劝过王爷早日成婚,旁人这般年纪,孩子都能背三字经了,王爷却连成婚对象都没能寻觅一个。那南枝郡主与王爷从家世上来说,并非良配,可若实在两情相悦,也未尝不可。问题是,她如今已被陛下赐婚给了万家。”
“学生知道。”萧沉韫站在孙太傅面前,恭敬地听他讲话,又替他续了一杯热茶。
孙太傅笑了一声,接过茶水:“原来王爷知道啊,老臣还以为王爷不知道呢。”
萧沉韫被孙太傅语气阴阳地讽刺了一句,心里默叹口气。
孙太傅见他不说话,又道:“老臣身体日渐愈下,恐怕没有几年时间。陛下对王爷并不友善,若王爷出了什么差错,老城死后无颜面对先帝。”
“希望王爷,明哲自保,斩断虚妄。”
萧沉韫再次沉默。
孙太傅杵着拐杖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忽然紧蹙眉头:“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王爷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良久以后,寂静无声的屋中,萧沉韫说了一句话;
“学生心悦她。”

第一百六十五章 水牢故人重逢
孙太傅了解萧沉韫的性子,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正因为了解他的性子,才知道萧沉韫说出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从小,萧沉韫做事就很执着认真,一支小狼毫毛笔,可以用到笔杆掉漆也不扔,说要锻打那柄沧月剑,就硬是三个月都不出门半步,直到锻造完成。
喜欢一件东西,就会一直喜欢,若爱上一个人,搞不好就是一生。
这回换孙太傅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五年前,你流落荒岛偶遇一女子,对人家一见钟情,后来一别生宽,再也没见过第二面,你就让暗卫满世界地找她。萍水相逢的女子,你一喜欢就是三年。”
大概痴情这事,会家族传承吧。
先帝勤恳爱民,三十七岁那年遇见萧沉韫生母,便一发不可收拾,险些解散后宫,若不是群臣极力阻拦,后宫就改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娶妃制度了。后来总有大臣弹劾太妃魅君祸国,先帝知道后,不仅继续专宠萧沉韫生母,而且谁弹劾就罢免谁,再也没人说太妃半句不是。
“苏南枝即将嫁给万世子为妻,王爷就忘了她吧。”孙太傅也不知道怎么劝。
“忘不了。”萧沉韫喉咙发紧,垂着眸子,“在嵩阳南巡时,本王试过忘记,也试过阻止这段感情,但都忘不了。”
“两情相悦才叫感情,如果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这叫暗恋、叫单相思。”鉴于萧沉韫曾经对一女子单相思三年,所以孙太傅很毒舌,一针见血地问,“那苏南枝喜欢王爷吗?”
“我不知道……”萧沉韫如实回答。
“你不知道,那就是不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如果她从来没主动过,那就是不喜欢你。”孙太傅抚着白胡子,面色沧桑像是陷入回忆,怅然地劝道,“先帝感情挺顺畅的,怎么到了王爷这里,就那么坎坷。”
萧沉韫听着老师的一再打击,不想说话,转移话题道:“老师找本王,可有何事?”
孙太傅这才面色凝重道:“宫中秘传,陛下近日频繁咳血,像是不大好了,也就这两年。”
听闻此事,萧沉韫并不诧异,当今圣上表面仁义清正,实则色令智昏,自智贤皇后薨逝,便常年在后宫夜夜笙歌。
近几年,还越来越荒唐了。
不仅娶了智贤皇后胞妹左如月做继后,还纳了智贤皇后堂妹、表妹、远方侄女为妃嫔,近年来还秘密命穆常之寻找与智贤皇后长相相似的女子,圈养在行宫内醉生梦死,身体不好,属实正常。
“王爷想推哪位皇子上位?”孙太傅问道。
“七王。”
孙太傅堪堪点头道:“七万生母雅贵妃,有镇国侯为主的多数武官为靠山,行事光明磊落、慈善悲悯,但缺乏一点狠劲,帝王过分仁慈不是好事。”
萧沉韫提议九王是因为,苏南枝曾说过,她想嫁去万家,与七王雅贵妃为伍,对付太子和萧瑜。
所以,他才选了七王。
冷风倒灌进屋内,吹得孙太傅连连咳嗽:“咳、咳咳。”
每咳一下,都仿佛上气不接下气那样,肺腑火辣辣的疼,孙太傅连喝好几口热茶才缓过来,忧虑道:“无论如何,王爷都不可给陛下抓住把柄,再怎么样,都要熬过他登极乐后再从长计议。”
太傅指的是,苏南枝一事。
既是陛下赐婚,萧沉韫就不能抗旨不遵、抢夺臣妻。
萧沉韫闭上眼,艰难地,沉沉地点了个头。
孙太傅稍微放心了些,和蔼笑笑:“希望老臣能熬走陛下,再多活几年,能助王爷得偿所愿。”
如此大逆不道之话,普遍之下,也唯有孙太傅敢在摄政王书房里讲出。
毕竟先帝崩逝那年,孙太傅想的是推萧沉韫登基称帝,奈何萧沉韫无上位之心,所以,孙太傅很不喜如今的萧睦。
在他眼里,无论七王还是萧睦、任何一个亲王,都不如萧沉韫适合,那把龙椅。
“老臣告退。”孙太傅步履缓慢,被余晔扶出了书房。
待孙太傅离开后,萧沉韫坐在书房中,提笔蘸墨,展开白纸,不自禁地画出了苏南枝面容。
他紧闭房门,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窗外落日月升,等到夜幕四合也并未点灯,只是借着一束月光,一笔一划细细勾勒女子容貌。
太傅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回想从前,他总是莫名没缘由地去找苏南枝。
从嵩阳到死水县、再到回京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主动找她。
记忆里,苏南枝很少主动来找他,来找他都是有所求,而并非像他这样,只是想见他才来找他。
所以,苏南枝对他有喜欢吗?哪怕一点点喜欢……
萧沉韫心情忐忑,笔尖不慎在画像上拉出好长一条墨线,他连忙拿手去擦,这一擦,手心都是墨汁。
他剑眉紧蹙,有些烦躁不安、又有些局促不安,他活了二十多年,鲜少出现不安的情绪,这让他有些无从适应。
假如,他十天不找苏南枝,苏南枝会主动来见他吗?
仅仅是想他才来见他的那种。
不,或者七天,七天为期,他想看看,苏南枝会不会来找他。
他心烦意乱地揉皱画像,执笔重画。
然而连着七日,苏南枝都在芸院中等消息。
一等雅贵妃为父亲求情延期年后问斩,二等太子奸情暴露,三等宋佳月来求她。
这段时间,京城一切风平浪静,静的像起不了半点浪花,镇国侯一党暂停弹劾太子,左丞相也没在朝堂上与太傅骂架,七王在道观修身养性,萧瑜忙着辗转各城拉拢民心。
苏南枝暗香浮动的如瀑青丝,披散在腰际,坐在合欢树下,指尖放在古琴弦上撩拨翻转,曲音从宛转悠扬再到急转直下,忽然奏出金戈铁马磅礴之势。
她柳叶眉微蹙,指法急速变换时,琴弦猛然断裂发出刺耳的嘶鸣。
“叩叩叩——”有人敲门。
春盛去开门,只见一身妇人妆扮的碧蓉嬷嬷头戴斗笠面纱,还有三个年轻婢子侯在小巷尽头望风。
苏南枝拿丝绢擦干净被琴弦割伤的指腹,迎了上去:“碧蓉嬷嬷,里面请。”
春盛立刻给她沏茶摆糕点。
“谢谢春盛丫头。”碧蓉喝了口龙井茶润嗓:“娘娘让我转告郡主,事已办妥,苏大人年后问斩。我出宫有时辰限制,既已转达了,我便先走了。”
“改日我必定亲自进宫谢过娘娘大恩大德。”苏南枝道,“嬷嬷不若用了午膳再走?”
“不必了。”碧蓉爽朗轻笑。
苏南枝温雅一笑,亲自将两锭金子放进碧蓉袖中:“辛苦嬷嬷奔波了,既然不在此用膳,便去买些吃食吧,莫要饿着肚子回宫,对身体不好。”
碧蓉收了金元宝,眼底掠过一抹诧异,心生温暖,语气也柔和亲近了很多:“难为郡主如此体恤下老奴,多谢。”
“嬷嬷客气了。”
苏南枝看着碧蓉远去的背影,唇角缓缓上勾。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预判发展。
苏南枝坐下石凳,不紧不慢地换上新琴弦:“言斐,这几日你要多派暗卫,留意水牢动静。”
“好。”
“凤鸾殿那位,巴不得父亲尽快被斩首灭口。现在父亲延期年后问斩,那位必然坐不住,我担心父亲安危。”
温言斐清潇身影当即消失在院中,立刻去办了。
半夜,寅时三刻。
狱卒们依旧按部就班巡逻。
随着一阵风悄无声息吹进大牢,没到半炷香时间,全部狱卒便毫无意识地倒下。
一个头戴黑色兜帽,身穿黑色披风的神秘人,带着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杀手,走进了水牢。
蒙面杀手与寻常刺客都不一样,浑身有股说不出的危险气场,那是种杀人无数才练出的从容,闲庭若步地走在神秘人身后。
听到脚步声,苏正精疲力尽地抬起头,在还没见到人时,便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神秘人向前迈的脚尖微顿,从披风中曳出一只深紫牡丹红鞋。
黑色兜帽罩住了她大半面容,光线微暗的水牢中,女人从黑色长袖中伸出一双白到发光的玉手,岁月给那双保养得当的玉手或多或少增了几丝极浅细纹。
她将兜帽缓缓地取下时,红唇划开一抹沧桑的淡笑。
那是,一种经年未见久别重逢的笑,三分凄凉七分缅怀。
头发乱散的苏正,即使身陷囹圄饱经折磨,也没能磨掉他身上的儒雅与清正,一双眸子清醒锐利,朝台阶之上裙角不染纤尘的人,平静道:“皇后娘娘,微臣恭候你多时了。”
从他得知延期年后问斩,便料到左如月会杀他,只是没想过,她会亲自来大牢里。
左如月冷傲淡漠地站在高台上:“苏卿,三十年了,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不曾后悔。”苏正毫不犹豫。
不、曾、后、悔……
“好一个不曾后悔!”左如月猛然拔高声调,手握紧成拳,“楚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三十年不曾后悔?”
一份相濡以沫的婚姻,一份三十年历久弥新的爱情,是她高坐凤位大半生,却从未拥有过的。
提及楚莹,苏正目光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旋即哑然失笑,不可救药地摇摇头:“三十年过去,娘娘却一如三十年前那样,还没想通。”
“自然是,因为我爱她,所以她样样都好。纵使她在旁人眼中有万般不是,但是我爱她,她的万般不是也变成了万般都好。”
和一个从来不懂爱的人,谈爱,是个悲剧。
所以左如月依旧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无法理解他口中的爱,她气笑了,可到底也稳居凤位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锥心刺骨的痛没经历过?
左如月失望透底,几乎是站不住似的,轻轻扶住墙桓:
“其实,本宫不想杀你。起初,本宫也不想杀楚莹……不然又怎会留着她数十年,与你生儿育女?”
“本宫忽然忆起一桩事。”左如月紧紧盯着苏正眼睛,目光如密封的黏土死死封住他,直到看红眼了双眼,她踱步在深幽的大牢中,缓缓叙述往事,
“当年父亲抓我回京,关了我整整一个月禁闭,钉死了门窗,我绝食寻死,哭啊闹啊,我说我不嫁给圣上,我多么希望你来救我啊……可等来的消息却是,你在我关禁闭的那个月里,大办宴席娶楚莹为妻,而同天,我被父亲以死相逼嫁给了当今陛下!”
“你娶了爱妻,我嫁给了厌恶之人!”左如月眼眶猩红的可怕,沧桑一笑,“没人知道,我差点死在封为太子妃的那个月里……”
“世人都道左家无上荣耀,出了两任皇后,都说本宫风光无限。本宫与天子携手在高殿之上,受万万人朝拜,可从来不快乐。我不快乐,那凭什么你和楚莹就那么恩爱幸福?于是,我生下太子,便派人暗杀楚莹。”
苏正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却突然开口道:“多年前,莹儿被刺客掳走下落不明,我以为是政敌报复,却不曾想是你——”
“没错,是我。”左如月剜心般痛,广袖下的手不停发抖,“当时我打算杀了她!可我看见你失去楚莹后丢魂落魄不吃不喝,日夜不眠地满城找她,你像发了疯那样崩溃,我终究是不忍心你那样痛苦,所以,我放了她。我知道楚莹是你的命,后来再也没动过她了。”
“问题是!五年前是她自己找死啊!自己往刀尖上撞啊!她既然知道那个秘密,就不得不死,她不死,倘若秘密泄露出去,大家都得死!你得死本宫也得死、太子也会死,整个左家、苏家、乃至于凤鸾殿上上下下,全都难逃一死!”
“杀她一个,保全大家,这笔账很划算。”左如月冷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舒畅。
苏正一向儒雅仁善的眼底,布满了阴翳,太阳穴青筋隐隐跳动。
“假如苏南枝不搅合进来,旧事便如尘埃那样,再也无人提及。”左如月端起杀手托盘中的毒酒杯轻轻摇晃,“你是孩子生父,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想杀你。”
她端着毒酒,一步步走向十七岁时刻骨铭心爱慕过的男子。
尽管这些年同在京城,她也刻意不见他,就自以为能忘了他。
地牢的纤尘翻飞,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跳水救她的少年郎,那种初见时的美好悸动忽而死灰复燃,埋藏多年的情愫如春日柳絮被大风吹散,掀起铺垫盖地的怀念。
她心底升起怜悯和不忍。
惊艳了整个年轻岁月的男子,在几十年的深夜里无数次蠢蠢欲动,又怎可能说磨灭就磨灭呢。
尽管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从未爱过她。
“苏卿啊……”她还是忍不住,双眼含泪,话音发抖,沮丧地问:“你可曾对我——”有过哪怕一分一厘的喜欢呢?
可她话未说完,苏正便直接打断:“不曾。”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
“好。”左如月转过身,心如刀割,泪珠扑簌落下,肩膀不可遏制地发抖,用尽所有力气,一字一句咬牙下令:“杀、之。”
“那夜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是太子生父。”苏正接过毒酒,毫无留恋地一饮而尽,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我终于要去见我的莹儿了,这五年里,没有她的日子,真是……太苦了……”
“你喝了?你真的喝了!倘若你求我,我可以不杀你!”左如月猛然转过身,连跌带扑地冲过去,抓住他的双臂,眼神显出巨大不愤怒,不甘心地低声尖叫,“苏正!苏正你,你好狠的心!本宫赐你一杯毒酒,不是让你去地下和楚莹团圆的!不是让你去见她的!!啊啊!!!”
“苏正你睁开眼,看看我!!你怎么能死?你怎么可以死!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我宁愿你恨我,哪怕你从不喜欢我,我也想让你活着啊……”
高傲的左如月跌倒在地,肝肠寸断,发髻散乱,紧紧抱住逐渐冰凉的身体,模样疯癫,这大抵是她几十年里最失态的一次。
蒙面杀手摇摇头,一记手劈打晕了左如月。
他将左如月抱入怀中,走出了大牢,嗓音极为奇怪独特,如沙粒在石板上摩擦,又如老鸦嘶哑,是故意用技巧,将声音伪装成这样的:“清理好所有痕迹。”
待他们离去,又一阵清风拂来。
随着清冽的风吸入鼻腔,所有衙役陆陆续续醒来,纷纷不知所措:“刚刚我们怎么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还没缓过神来时,水牢之中,忽然响起咕噜咕噜的无数水泡声。
只见水牢地面显出一个地道,洛云崖与温言斐相视一眼,各司其职。
洛云崖将苏正从地道扛了出去,温言斐拖来一具易容成苏正面容的尸体,绑在了铁链上。
二人手脚麻利,极为快速,只用了半炷香时间便处理好一切后,双双离去。
大牢十里外的密林深处。
春盛拿着如月光一样的夜明珠,照亮荒草遍野的小路。
而苏南枝坐在马车中微阖双眼,表面十分镇定自若,可长睫却在细微战栗,连呼吸也有些沉重。
她很不安,却在尽力冷静。
直到,她听见裤筒仓促掠过荒草的哗哗声,才蓦然睁眼!霍然跳下马车!
她急步迎上去,和洛云崖一起将父亲扶上马车!
浑身是水的温言斐低声道:“春盛驾车,我留下清理痕迹。”
春盛立刻小心勒动缰绳,驾车谨慎驶离。
马车内。
洛云崖紧急翻找药丸、银针,给气息已无的苏正点穴、扎银针、催吐,服用还魂散。
再从药匣中小心翼翼端出一个盛满鲜血的琉璃碗,揭开盖子,一滴也不敢浪费地喂苏正全部喝下。
高度紧张地忙了半时辰后,洛云崖累的手抽筋,满头大汗,双腿一蹬累瘫在地板上,忽然看向苏南枝:“苏姑娘可知,有人的血,可解百毒?”
“那一碗是人血?”期初苏南枝还以为那是洛云崖调制的秘药,状如鲜血而已。
“是。”洛云崖点头,“那一大碗鲜血,需割腕取出,再佐以其他药,就算身强力壮的男子,割上这么大碗鲜血,也会受不住。”
“割血之人是……是谁?”
“如果苏姑娘猜不到是谁,就去摄政王王府看看。”

这碗血,和萧沉韫有什么关系呢?
苏南枝浑身一震,凝视着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碗,久久未能回神。
洛云崖接过温言斐递来的水,仰头喝尽:“令尊中的是西域毒性最霸道的魂鸩毒,幸好本神医最近对西域毒药都略有研究,否则真是……回天乏术。”
温言斐这段时间一直在秘修地道,今夜暗线来报,有神秘人来了地牢,他与洛云崖就一直蹲在地道里听动静。
若是用刀灭口,那二人便会抢在皇后动手前出来救人。
可听到毒酒二字,洛云崖就让温言斐迟些出手,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也能顺势而为,让皇后彻底以为苏正死了,等他们将苏正掉包后,皇后才不会派人再去追杀一个死人。苏正才能绝对安全。
毕竟世上还没有哪个毒是他不能解的。
苏南枝听到魂鸠毒三字,先是一怔,随后如触电般,脑中闪过一段回忆!
前世,父亲顶罪后死于牢中,正是死于魂鸠毒!
上一世她曾看见萧瑜来过大牢,等他走了没多久,当夜,父亲就中毒身亡。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萧瑜给父亲下的魂鸠毒。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
前世萧瑜来大牢见过父亲离开后,左如月紧跟着来了大牢,给父亲喝下魂鸠毒,当夜父亲才中毒身亡的……
毕竟今天,她亲眼看见,这掺着魂鸠毒的毒酒,是左如月给父亲喝下的!
或许,前世杀死父亲的人,也不是萧瑜。
苏南枝心跳如鼓,面容逐渐失去血色。
约莫半时辰才到芸院。
“邹虎。”苏南枝吩咐道,“京城不安全,你将我父亲送到城郊外的骊山深处,与小湛、何爷爷一起生活,我改日去看他。你这段时间不用回芸院,就在骊山保护他们三人吧。”
“那属下现在就去办。”邹虎点头,将昏迷不醒地苏正扶上另外一辆马车。
“今日的诊金。”苏南枝将一千两银票,双手敬上,“多谢洛神医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拿钱办事,应当的。”洛云崖嘿嘿一笑,数了数银票,“那我先回王府啦。”
“马上天亮了,人多眼杂,我就不差人送洛神医了。”苏南枝道。
“好。”洛云崖将银票揣入袖中,沉吟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有空的话,去看看王爷。”
说完,他就翻身上马离开了。
金光划破灰白色的东边天际,朝阳如一片盛大恢弘的火焰,点亮了苍穹。
半刻钟后,天空大亮。
苏南枝一夜未睡,粉黛微施的俏脸气血不足,稍显苍白。
她疲惫地扶着树坐下,兀自倒了杯茶润喉。
一只信鸽从墙桓外飞进来,落在苏南枝手背上,她素手解开了鸽子腿上绑着的小信筒,取出信纸。
黄泉阁的暗线来报:
“太子与佳月郡主于花园苟且,陛下盛怒,在东宫掌掴太子,罚其闭门思过。
皇后那边尚未传来动静。”
苏南枝吹燃火折子,将信纸烧成灰烬,嗤笑一声。
皇后被劈晕后扶回宫,这会儿还在凤鸾殿昏睡并未苏醒吧,能有什么动静呢?
她是把太子苟且一事当做见面礼,告知了雅贵妃,至于能重创太子到什么地步,这还得看雅贵妃怎么超常发挥。
想必宋佳月也慌了吧?
真是好奇,皇后一觉醒来,是个什么表情。
接着,又有一只信鸽飞进来,苏南枝拆开信纸。
依旧是黄泉阁暗线来报:
“镇国侯于朝堂上,拿出太子与佳月郡主定情信物,弹劾太子德行两亏、纵情声色,与左丞相争吵。
其次,摄政王称病告假,未上早朝。”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萧睦端坐龙椅上,脸色很不好看地掐了掐眉心。
武官之首的镇国侯,手执笏版站出来,声音洪亮道:
“想我泱泱大国!开朝以来历代储君皆是德才兼备、德厚流光、大雅君子、高风亮节,当得起皇室表率!可太子尚未成婚,便与佳月郡主于花园当众苟合,简直是伤风败俗、令人难以置信!”
太子萧子炎位居中列之首,身后站着皇子、王爷、六部大臣,被镇国侯骂的脸色青白交加,却半句话都不敢说。
谁都知道镇国侯虽然脾气火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有确切证据,能把人锤死死的,如果再敢与之对骂,必然会被锤的更死。
太子一党的左丞相,年近七十五,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沉默许久,直到万松将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时,终于没忍住站了出来:
“陛下明鉴。太子向来克己守礼、行事稳妥,必是受人魅惑才酿下小错!”
意思是宋佳月勾引他的,太子没错。
太子可是左丞相亲外孙,至于宋佳月,养女之子,关键时候推出去顶罪,也算实现利用价值了。
万松眼底划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狡猾笑意,从袖中拿出一本事先写好的奏折:“男女之事,你情我愿何来魅惑?若真是蛊惑,太子被佳月郡主蛊惑就算了,怎地还被其他十几个女子蛊惑?教坊司头牌兰香、外室赵氏、吕氏遗孀以及其余女子名字,皆写于奏折,请陛下过目!”
谁也没想到,万松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众臣听到外室,尚且还能接受,可听到遗孀二字时,脸上纷纷涌现多种微表情……
荒唐,太荒唐了!
尤其是被当众打脸的左丞相,当即吸了口冷气,险些晕过去。
萧子炎猛然朝前一跪:“父皇!镇国侯凭空捏造,儿臣从未做过这些事!”
萧睦将阅后的奏折狠狠砸下去,气的走下龙椅,叉着腰狠狠踹了萧子炎一脚:“朕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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