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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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作为先帝心腹的那批老臣,以及曾受过萧沉韫教导恩泽的朝堂权贵,欣赏他政绩的文官、崇拜他战绩的武官,倘若他有心凝聚党羽,朝廷上将有一大半人支持他。
这也是,为何萧睦如此忌惮猜疑他的主要原因。
从前,七王与太子互相制衡、不分输赢,是没有巨大权势参与进来打破平衡。
但倘若摄政王要帮助七王敌对皇后,太子登基胜算几乎会减半,左如月当即煞白了脸,看着苏南枝,扯出抹牵强的笑:
“本宫……不知摄政王与南枝郡主还有这层私交,才误伤了她。没有下次了。今日真是……抱歉……”
萧沉韫看向方才浑身发抖的云栀嬷嬷。
左如月连忙挡在云栀嬷嬷身前,极力冷静道:“云嬷嬷服侍了本宫一辈子,今日多有得罪南枝郡主,本宫自会找她算账,还请摄政王海涵。”
萧沉韫看向苏南枝:“能海涵吗?”
“我不是大海,没有大海的涵养。”苏南枝借势而为,故意委屈地捂着红肿脸颊。
萧沉韫眸眼暗沉,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竟然难以控制情绪,有些动怒道:“海涵不了,她一贱婢打了堂堂郡主,以下犯上——”
其实根本不是以下犯上,云栀嬷嬷也是受左如月下令才打的苏南枝。
但萧沉韫正在动怒,即使颠倒黑白,云栀也只能认了,当即狠狠自扇巴掌!
清脆响亮的耳光不断响彻大殿!
左如月横下心道:“滚出去打五十大板!”
萧沉韫带上面布,牵住苏南枝的手,薄唇勾起一丝寒笑:“本王今日没有来过凤鸾宫,也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本宫也不记得摄政王与南枝郡主有私交。”左如月眼眶气的猩红,却也只能极其隐忍,配合说道,“今日之事,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皇后记住了。”萧沉韫仍然撂下一句狠话,“本王要护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动。”
“你可以想杀她,但前提是先扳倒本王。”
随后殿门打开。
萧沉韫带着同样黑衣的余晔,从西窗隐蔽地跳了出去,飞去四下无人的冷宫,脱掉黑衣摘下面布,递给了对面的温言斐。
皇宫暗线来报,苏南枝被皇后带进了凤鸾宫,温言斐便知大事不妙,又在凤鸾殿前捡到了那朵簪子绒花,可以他的身份是不能出现在凤鸾殿的,只好叫暗卫去通知萧沉韫。
尚在王府与太傅议事的萧沉韫,立刻赶来了。
温言斐同萧沉韫作揖:“今日之事,多谢王爷。草民先去找郡主了。”
他抽身离去,赶到凤鸾宫门前时,苏南枝刚好走出来。
“郡主,你可有事?”
苏南枝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上马车再说。”
出了皇宫半刻后。
马车上,苏南枝将全部经过告诉了温言斐。
温言斐袖中手攥紧成拳,良久后松开:“姐姐是真打算,不复仇了吗?”
“面对狡诈之人,自然说狡诈之话。”苏南枝美眸中现出冰冷与算计,“黑金面具首领不过是听令行事,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听皇后命令杀我母亲,所以,我怎么可能不徐徐图之,慢慢复仇呢?”
“对皇后伏低做小,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将我伪装成明哲保身之徒,不会螳臂当车自寻死路,不与她对抗,她杀我灭口之心才不会那么强烈。”
“那皇后相信姐姐会对假太子一事,守口如瓶了吗?”
“不管她相信与否,都会杀我灭口的。居高位者唯恐跌落神坛,会除掉一切潜在威胁,何况皇后本就是多疑之人。”方才不觉,现在苏南枝的脸颊逐渐肿了起来,嘴角疼的她说话都疼,“不会明面杀我,但一定会寻机会暗杀我。”
“我会加强暗卫对姐姐的保护。”
苏南枝颔首,叹口气,把玩着皓腕玉镯:“如今真是行走在悬崖边的刀尖上,步步惊心,周旋于各种势力,身心俱疲。”
前世的她,定然无法想象,温柔乖巧性格软糯的自己,会成为如今这样。
她早已在桩桩件件的险事中,一点点褪去了旧日模样,彻底涅槃。
可她也并非料事如神,最变幻莫测、难以应对的是人性,而不是前世已知的灾祸。
左如月、萧瑜、萧睦、乃至于雅贵妃、太子,以及其他稳坐高台之人,必然不好博弈。
皇室,向来是兵不刃血之地,世人皆要臣服于皇权浩荡。
温言斐拿出打开小玉瓶,拿着药膏:“姐姐,我给你上药,不然好得慢。”
“不必了。”苏南枝闭眼阖眸,“疼,才会提醒我时刻不能松懈。”
疼,有父亲在水牢中饱受折磨疼吗?
疼,有兄长戍守塞北之地饱经风霜疼吗?
那这点疼,又算什么?
苏南枝抬手,擦去唇角伤口溢出的血迹,冷戾一笑。
她想起大哥临行前交代的,为她藏在家中院子地砖下的嫁妆。
忽然道:“派人打听一下,抄家的锦衣卫何时轮换,我们回府找嫁妆。”
温言斐嗯了声,朝车外的邹虎低语了几句,邹虎便带着人去了。
马车在夜幕里避开大道,驶向苏府附近。
苏府毗邻宋家,马车刚驶入街道时,正好与对面的宋家马车遇上。
因着街道在修葺,路比平时窄了不少,往日可并行三辆马车,可今日却只能过一辆马车。
“对面的,你们先退回去让一让!”榕花撩开车帘大喊。
春盛同时也探出头回话:“我们后面还有几辆拉货驴车,让不了。还是请姑娘你们让让可好?榕花?!”
榕花脸色一变,当即同宋佳月耳畔道:“是苏南枝。”
宋佳月看了眼被抄家的苏府,勾唇一笑,索性故意走下马车,让马车特地堵在苏南枝马车前面。
她笑眯眯步行过去,讥讽道:“昨日辉煌已如尘土散去,苏南枝你别太难过了,本郡主会托人好好照顾你那泡在水牢的父亲!这道,本郡主偏不让!”
若她不让,一直堵在这里,苏南枝须得退回去,绕大半条街才能到苏府侧门。
苏南枝冷睨着这位左如月的侄女。
打不得皇后,还不能打她侄女嘛?
苏南枝微提裙摆,从容不迫走下马车,迎面站在宋佳月面前,勾唇笑着问她:“慌不慌?”
一见苏南枝嘴角上扬的笑,宋佳月就察觉不对,有点想要后退一步。
苏南枝目光讽刺:“墙角苟且之事,被贵妃娘娘撞破,你慌不慌?怕不怕皇后去子留母?”
宋佳月陡然变脸,瞳孔惊诧瞪大,随后心生滔天怒火,当即去掐苏南枝脖子:“是你?是你设计引来贵妃娘娘撞破此事的!”
“苏南枝,苏家都倒台了,你连娘家靠山都快没有了!你贱不贱啊!瞧你这脸上怎么有伤呢?是被人打的吧?胆敢设计本郡主,本郡主让你不仅受伤,还让你毁容!”
宋佳月气急败坏,拔出簪子就胡乱地狠刺过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心欲静而情不止
苏南枝攥住她手腕,用力捏住关节,隐约可听见咔嚓的骨头响时,笑吟吟道:“这么激动,腹中孩子一不小心流产怎么办?”
听她动不动就提流产二字,宋佳月气的牙痒痒,当即挥动另外一只手去打苏南枝。
苏南枝眸光一冷,抬手用力扇她一巴掌。
耳光响亮!
宋佳月被打的耳鸣作响,动作呆滞。
“郡主也别怪我打你一巴掌,这一巴掌是让你冷静冷静,清醒清醒。”苏南枝笑意阑珊,轻声安抚道,“佳月郡主,我可以助你平安生下腹中孩子,也可以助你当上太子妃。”
宋佳月狭眸中布满猜疑,与惊魂未定的愤怒:“你,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本事助本郡主当上太子妃?笑话!”
“佳月郡主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我的手段么?”苏南枝丝毫不介意将卑鄙一面,撕开给宋佳月看。
面对狡诈之人无需真诚,面对卑鄙之人也无需雅正。
这是她在尔虞我诈中悟出的行事风格。
倒是宋佳月沉思了下,苏南枝于她而言,确实够有手段,从阶下囚罪犯之女再到县主、实权郡主……
宋佳月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苏南枝比她技高一筹。
若有此人相帮,她当太子妃胜算确实多出几成,她哂笑着讥讽道:“天下没有白做的买卖,你我从来都是敌人,我巴不得你死,你也巴不得我死,你怎么可能真心助我?”
苏南枝环顾人来人往的四周,指了指天香楼:“此处人多眼杂,敢不敢随我去雅间商议?”
宋佳月瞪着她,脚没动。
“怎么?你肚子里揣着嫡皇孙,不是挺猖狂的嘛?现在怂了?”苏南枝专踩宋佳月痛点,刺激她。
“你当本郡主怕你?走就走……”宋佳月冷哼两声。
二人避开眼目,一前一后从正门侧门进天香楼,上了天字号雅间。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女子也是。
苏南枝提起茶壶,为宋佳月倒了杯花果茶,笑吟吟递给她。
“你亲自斟茶,怕是水里有毒。”宋佳月啪地打掉她递来的茶,冷笑着落座。
“别坐,座椅我涂了麝香水。”
“你!”宋佳月当即吓得从板凳上站起身,脸色苍白刚要发作骂人——
苏南枝一副朽木不可雕也地摇摇头,浅浅抿了口果茶:“我若真要害你,最起码先把你那几个随侍丫鬟杀了,怎么可能让你带来满屋子随从,众目睽睽下加害你?徒留口舌与人证。”
被苏南枝随意散漫扫了一眼的宋佳月侍从,当即脖子一凉,纷纷低下头。
其实宋佳月只要足够冷静,就会想到,以苏南枝的性子绝不可能当众害她,她轻而易举就被苏南枝的话吓到了,只能证明——
宋佳月潜意识里,十分畏惧苏南枝。
苏南枝美眸高深莫测,莞尔轻笑:“佳月郡主身怀嫡皇孙,你想不想知道,皇后对此事是什么看法?”
宋佳月其实也想知道,皇后若得知她身怀龙孙,会杀她还是留她。
但她不敢拿命来赌这个答案。
苏南枝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皇后对此事的看法了。”
“你做了什么?”宋佳月杏眸圆瞪,秀眉几乎拧成一张揉皱的纸,“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忍心看佳月郡主怀着龙孙还提心吊胆的,帮你一把而已。”
苏南枝素手慢摇杯盏,缓缓道:“这几日,若佳月郡主走投无路,随时可以来城南芸院找我。”
话罢,苏南枝将茶盏按在桌面上:“我还有事,晚饭就不用了,佳月郡主随便吃,账记在我头上。”
面对一反常态的苏南枝,宋佳月心中忐忑,有些不安,甚至莫名丛生出一股担忧,她咽了咽口水,咬牙问道:“你助本郡主当上太子妃的条件是什么?”
“听我的话办事。”
苏南枝轻描淡写说完六字,身后之人当即怒摔杯盏,高声冷嗤:“做梦!”
“我让你当上太子妃,你听我的话办事,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我办成我的事,合作双赢,各得利益而已。”苏南枝摇头嗤笑,离开雅间下楼。
身后之人陷入沉默,却不再怒摔杯盏、乱扔茶壶了。
春盛出了天香楼,忍不住问道:“姑娘真的可以游说宋佳月,为我们所用,做皇后身边的暗线吗?”
“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苏南枝看着人头攒动的街巷,眸光幽暗,唇角牵起一丝富有深意的淡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与重利益之人谈利,和重情义之人谈情,与涉世未深之人谈志向。人有所求,有所欲,才有弱点。”
春盛茫然又懵懂地点了点头,忽然一股脑问道:“那太子这样的人弱点是什么呢?”
“色欲与权势。”
“那摄政王的弱点呢?”春盛追问。
苏南枝沉默了下,萧沉韫……她想不到也猜不出摄政王的弱点。
有时候,两个人越离得近,越看不清对方。
苏南枝沉吟后,咬咬牙道:“他,大概是没有软肋和弱点的。”
“借你吉言,愿本王永远没有弱点。”
身后,一道清越男声响起。
已换了雪松云纹墨袍的萧沉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腕,走向苏府墙外的街巷:“本王知道你来此目的,本王陪你一起翻墙进苏府。”
“王爷?你没政事处理吗?陪我翻墙?”
“不是想陪你翻墙,是想陪你。”
苏南枝耳垂微烫,刚要说话,萧沉韫慢吞吞地继续说道:“陪你查案,还苏尚书清白。”
“言斐,你与春盛在此处守着,我与王爷进去看看。”
“……好。”温言斐看着苏南枝与萧沉韫,垂眸点头,虎口攥紧了袖袍。
苏南枝避开锦衣卫,选了处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翻墙回家,去了苏南澈住的瑞春院。
瑞春院大门被铁链拴上,贴着封字,带刀锦衣卫在附近来来回回巡视。
萧沉韫蜻蜓点水般,悄无声息站在苏南枝身后。
“瑞春院几千块地砖,要怎么才能知道大哥把东西藏在哪块砖下呢?”苏南枝望着鳞次栉比的石板砖陷入深思。
“苏大公子既然要藏东西,又不能被旁人发现,必然会选择一处隐蔽性极好且有翻动痕迹的地砖。”
萧沉韫环顾四周,凭着常年办案的敏锐直觉,走向屋檐后一葱文竹。
郁郁葱葱的文竹抽枝拔节,细长翠绿的竹叶茂密重叠,恰好遮盖住五六块地砖。
苏南枝蹲下身,刚要翻动那几块石砖时——
萧沉韫将她牵起身,摇摇头道:“他曾是大理寺卿,警觉性极高,若你我都能轻易想到的地方,必然不会藏东西。”
“那应该是何处?”苏南枝秀眉微蹙。
萧沉韫朝着文竹对面百步之外的茅房,走了过去。
“……”苏南枝沉默了下,“大哥素来爱干净,怎会把东西藏在茅房?”
“正因他爱整洁,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茅房藏东西,连你都想不到的地方,才是嫌疑最大的地方。”萧沉韫薄唇微勾。
茅房墙角,摆着好几个恭桶。
萧沉韫提开恭桶后,显出几块石砖。
他用鞋踩上去后,地砖微微一动,随即挽袖敛袍,拿铜钱撬开地砖一角,再用丝绢裹住取出。
可地砖下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正当苏南枝以为他们找错了砖时,萧沉韫反方向错移地砖,地砖上下竟然一分为二,现出个信封!
萧沉韫将信封擦干净,递给苏南枝,随后去洗手。
苏南枝拆开那封有味道的信。
她实在无法想象,白衣胜雪的清雅大哥,在恭桶下藏东西的场面,难怪有段时间大哥总爱洗手……
萧沉韫在水缸里将手洗了又洗,待苏南枝走过去时,他还是下意识将手负在腰后,不敢靠近苏南枝。
苏南枝温柔噙笑,故意拿起他的手放在鼻尖前闻了闻:“我又不嫌弃王爷。”
“是吗?”萧沉韫与她一同坐在瑞春院后花园的屋檐台阶下,目光悠远地看着天空,像是透过天空在缅怀一段往事,“等你看到本王上战场的样子,你就会嫌弃我了。”
“那我此生都不想看到你再上战场了。”苏南枝胸口发闷,目光一寸寸落在他清俊的侧脸、鼻尖、薄唇,以及微滚动的喉结上,“愿国泰家兴,王爷再无战绩,王爷也不再上阵挂帅。”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萧沉韫口吻轻松,目光柔和,用起着茧的大掌揉了揉苏南枝的头,“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岂容你我想不想?将士天职是听令而动,本王不只是摄政王,也是大庆一名战将。”
苏南枝难以自禁地心生感动,水眸微红,视线温柔地静静看着他发怔。
难怪萧沉韫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也是子民敬爱百官尊崇的王爷。
萧沉韫回过头时,正好撞上那一双映着潋滟天光的美眸,目光下移,落在女子水润樱粉的唇上,喉结滚动,深吸口气极力压住狂跳的心脏。
他只听到,满世界都是他的心跳声。
初秋的枫叶红似火,晚霞如泼墨般炽烈灿烂到极致,漫天都是渐变金黄色的落日余晖,拂过森林的风裹挟野草清香,撩动一树合欢花枝叶乱颤。
纷飞的花朵落在苏南枝唇上。
心欲静而情不止,可再心动、再情动……
萧沉韫也只是隐忍克制,轻轻地拿掉了她唇上的合欢花:“天色晚了,该回芸院了。信回去再看。”
苏南枝恍惚回神,嗯了声,看着萧沉韫先行起身的背影。
他的背影颀长清瘦,不仅器宇轩昂,还周正爽俊,一袭墨袍如神祇般不可冒犯。如果,从后面抱住他,应当会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冽雪柏香,也会很有安全感吧。

苏南枝坐进马车里,终是没忍住,撩开车帘凝视苏府,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只愿未来,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慢慢亦灿灿。
回了芸院之后,苏南枝坐在书房里,萧沉韫将窗户关上,温言斐、余晔、邹虎、春盛守在门外。
苏南枝撕开信封,却见到几张白纸,随后用烛火烤了烤,上面的字便现了出来:
“五年前亡母横死,正值吾夺魁状元时,如遭晴天霹雳,遂请|愿入大理寺为官,从寺丞到大理寺卿,从不敢忘初心,日夜秘查亡母死因,却牵出皇室假太子一事。
兹事体大,吾心力交瘁,惟愿倾尽所有护家人平安无忧,却不想查至一半,父亲被九王以此要挟,顿感万念俱灰,遂将五年间查到的线索整理成册,若二弟、亲友亦或正义之士看见,请移交至摄政王手中,还我苏家一个清白公平。
苏家嫡子,南澈泣血遗书。”
苏南枝攥紧信纸的手逐渐战栗发抖,浑身也在微微冷颤。
所以两世,从五年前开始,大哥就在孤军奋战,独自背负血海深仇,所有痛苦与责任由他一人抗,兀自行走于刀尖,默默护住苏家、护着自己,惟愿自己与家人平安无忧。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不说。
他在信里提了二哥、亲友,唯独没提到她,因为他从未想到过也从不愿意,他庇佑疼爱的小妹,走上复仇之路。
如果可以,他一个人痛苦成长就好了,让二弟永远随心所欲、让小妹永远烂漫无忧、让父亲安享天伦之乐。
苏家嫡子,理应承担一切,身为大哥,更该成为顶梁柱。
原来前世启程边疆前,大哥就预料到他会惨死沙场,所以才会在信末尾写着,泣血遗书四字。
她向来运筹帷幄的大哥,在写下这封遗书时,该有多么绝望呢……
前世,这封绝笔信从未被任何人拆开过,连萧沉韫也不知有此事,一段冤情便无人可知。
这一世,也是因为苏南枝成为郡主,送行苏南澈时,苏南澈思量再三,猜到了苏南枝在调查此事,才将信封告诉给她。
信纸下,还有一本小册子。
册子记载:
三十年前,智贤皇后薨逝,胞妹左如月悲痛不已,乘坐画舫游玩江南散心,途径嵩阳遇海啸落入水中,被苏正救起后便对他一见钟情,不顾苏正已与楚莹订婚,对他死缠烂打、热烈追求,苏正一躲再躲却避无可避。
左如月回京前夕,嵩阳知府在临江街七夕节举办诗会夜宴,众多才子佳人参加。左如月执念成魔,在百草药铺秘密购买媚药散,下于酒盏中,以践行为由告别苏正,邀其对饮。
事后左如月回客栈小憩,有夜宴小厮忆述,一神秘人打扮成苏正模样,进入左如月屋中后,窗户紧闭、油灯急灭。
第二日,京城传来圣旨,拟左如月为继后。
左如月被左丞相连夜带回京城,关禁闭一月后,进宫封为皇后。两个月后,左如月诊断有孕,七个月早产诞下太子。
他空了半页,继续写道:
当年画舫丫鬟、客栈小二、夜宴小厮等其余事件证人,经过吾化名后已认证画押。
后面的小册子夹杂着三人认证书。
值得一提的是,处理案件经验丰富的苏南澈,极为聪明,以防人证被灭口,特地将皇后左如月化名为左夫人,又将太子化名为萧姓富商嫡子,将如此惊天皇室丑闻,撰写为假嫡子争家产,引导证人说出事实。
若把几人真实身份说出,根本没人证敢画押!
当年左如月行事敢爱敢恨、恣意张扬,对小二丫鬟小厮这等微末人物,根本没放在眼里,也并不是全部记得,且客栈小二、夜宴小厮人群流动很快,她曾派黑金面具杀过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却始终不能杀全。
苏南澈费尽九牛二虎力,查卷宗、县志、秘密走访,终于找出这么几个人证。
找到这几个证人的第一时间,苏南澈便出钱修建了一处酒厂,重金招三人为工人,明面开酒坊,实则暗里保护三个人证。
苏南澈五年里做了如此之多,却有个最难以解决、也最该解决的漏洞!
那便是——
当年伪装成苏正模样,进入左如月屋内交|欢之人,究竟是谁?
如果找不出此人,这一切的证据都不具有说服力。
神秘人扮做苏正,甚至让左如月都以为,太子生父是苏正。
若抓不出神秘人,苏正仍旧是最大的嫌疑,揭穿萧子炎是假太子,虽然可以扳倒皇后,但,苏正依旧会被斩首,苏家仍会被牵连九族。
“在抓不到神秘人之前,苏家、与太子皇后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亡俱亡。苏家急需抓出神秘人,与太子皇后割裂同利害关系,再扳倒太子皇后报仇。而皇后太子也急需杀你和苏伯父灭口,来确保假太子一事不会泄密。”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
“我家此案实在牵扯太大,一牵扯到九王,二牵扯到太子,三牵扯到皇后。”苏南枝颇为无力地苦笑一声。
难怪,前世苏家会那么惨。
小小一个苏家,怎么能抵抗的过三个权柄滔天之人呢?
前世,苏家满门惨死是事件发展必然轨迹。
萧沉韫看着那封信末尾:“苏大公子特地叮嘱将此信封移交本王,望本王还苏家一个清白。”
男人目光凝重,面色逐渐认真:“枝枝放心,我会陪着你查清此案。”
他就在自己身侧,他说会陪着自己查清案子,明明只是一句话,却仿佛在无形中卸去了她一半重担。
她麻木封冻的心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水,眼眶汪着滚滚热泪仰头看屋顶,嘴角难过地下弯。
她从前也是爱哭的,后来变得再难也不哭了,最危险艰难的时候没有哭,反而被他一句我陪你,惹得眼泪汪汪。
萧沉韫剑眉紧蹙,目光温柔缱绻至极,抬手去擦她那断线珍珠似的泪,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湿润眼角,哑着嗓子低声安慰道:“你别哭,再难本王都会陪着你的。”
苏南枝吸了吸泛酸的鼻尖,指甲险些掐进掌心,却也控制不住地落泪,只能死死咬着唇不发出啜泣声。
一路拼了命地成长变强,走到如今,她不是不累,再多的累和苦积攒在心底,忽然有天,有个人说再难都会陪着你,那些积攒成大山一样的委屈与苦累就轰然崩塌,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你哭的本王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该怎么样做,你才能不难过……”
“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我向你赔个不是,怎么越哭越、越厉害了?”萧沉韫不知所措地替她擦泪,直到润湿了袖尖。
萧沉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微发抖,剑眉狠狠拧紧,咬紧了后槽牙。
忽然将苏南枝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像要将她揉进他的世界里那样,不肯松一点手,暗哑着嗓子低低在她耳边讲道:“苏南枝,你哭的本王心慌。”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斩断虚妄
苏南枝浑身一僵,被他抱得腰肢发软,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却怔住了,手不知所措地贴近他背部,触碰着他冰凉丝滑的绸缎衣料。
二人的唇,不过咫尺之距。
他低下来头,眸眼深若明潭,目光闪烁着细碎星芒,凝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视线里裹藏着暗欲,是男人见到爱慕之人最原始且难以自持的欲,占有欲、爱欲、情欲、贪欲……
喉结滚动时,他一次次将欲望压下去,却如弹簧一样,压的越厉害就失控的厉害,如泥石流山洪暴发,欲望以摧拉枯朽之势战胜了理智。
萧沉韫指腹轻柔地细细摩挲她泛红的眉梢,低下头,挨近那一抹水润浅粉的唇。
他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在如此疯狂且节奏错乱的急跳着。
有点眩晕,像失重一样,踩进了棉花云朵里。
苏南枝被越来越近的他,撩拨的脖子发僵却一动不敢动,脚趾紧张抓地,想要大口大口喘气,却克制地吐息如兰那样,深吸再深吸再缓缓呼气。
脸颊相挨时,光晕从窗棂处透进来,浸润他的侧脸,苏南枝小鹿乱撞地看了眼他英挺鼻尖,局促不安低下头,萧沉韫的唇便错开了,如枝叶拂面那样,吻到了她通红的耳朵尖尖。
“叩叩叩——”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余晔看着一直紧闭的屋内没传来声响,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试探道:“王爷,暗线急报,太傅找您有要事相商。”
一道说话声,瞬间拉回二人的理智。
萧沉韫冷静过后瞬间自觉失态,喉咙像卡了石头:“对不、对不住。”
苏南枝细若蚊叮地道了句:“无事……”
“我、我先走一步,太傅寻我有要事相商……”萧沉韫推开门,步伐混乱地坐进马车,正襟危坐着,紧闭双眼。
神出鬼没的洛云崖跑来当车夫,摇摇头,喊住余晔:“余老弟,要不你换份差事吧?”
“什么意思?”余晔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洛云崖驱马,凑在余晔耳前窃窃私语:“你猜猜屋子里为啥一直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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