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诛杀。”
男人闭眼,沉心静气养神,薄唇徐徐说出四字。
简单的四字,平静的语气,却让苏南枝感觉到了雷霆千钧之力,言简意赅却暗藏狠辣凌厉。
苏南枝垂眸敛眸,藏住眸中情绪,樱唇牵起一丝浅笑。
“你很高兴,本王要杀了他?”
“王爷为国除害,臣女如何不高兴呢?”
“是吗?”
“是啊……”
“可本王觉得,云深羡死时,你便有意引导本王怀疑九王。”萧沉韫正襟危坐于窗前,窗外的夏风吹起衣袂飞扬,他没有睁眼看苏南枝。
他怕自己看一眼苏南枝,会影响预判。
苏南枝把玩着皓腕上的福禄寿玉镯,淡笑道:“臣女愚昧,很多时候皆是凭空猜想,但如何考量做决策的取决于王爷。臣女遗憾,还没有那个聪明才智,能引导王爷。”
男人叹了口气:“你一惯能说会道。”
萧沉韫自诩阅人无数,可唯独苏南枝,有时候觉得看透了,可有时候她又藏进了迷雾里,看不清也琢磨不透。
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心思各异。
苏南枝心情大好地深吸口气,闻着林间树木清香:“死水县已料理完毕,大半年之久没回家了。王爷何时启程回京?我和你同行,如何?”
“明日吧。”萧沉韫睁眼,看着女子仙姿玉色的侧脸许久,直至她头也不回地下车时,才收回目光。
苏南枝回了县主府,便命春盛收拾行囊,叫来了灿夏、邹虎、何老头、小湛、温言斐吃晚膳。
大家团坐一桌,也意味着即将各奔东西。
她沉吟了下,终究说出了自己的考虑:“死水县一日不能无人治理。灿夏,你可愿替我代管县城?”
灿夏筷子扒着饭碗,眼圈便红了:“这些日子县主走哪儿办事都带着我,教我学东西,我早就猜到了,但还是舍不得县主,这一走,得多久才能见面啊?”
“我会每年回来一次的。”
“一年才回来一次啊?”灿夏低下头,泪水滚进饭碗。
苏南枝揉了揉她的头,叹息道:“死水县是我封地,总会常回来的。另外,我要将何老爷爷、小湛带去京城。”
小湛是母亲被害的目击证人,何老头全家死于黑金面具的灭口,要带在身边秘密保护。
她还将温言斐、邹虎作为护卫带回了京城。
灿夏和春盛俩姐妹要分别时,喝着花酒坐在院子台阶上彻夜长谈、抱头痛哭。
苏南枝在书房内点灯,坐在案牍前看向温言斐:“天下第一杀手,跟着我身边隐姓埋名,做平平无奇的护卫,觉得屈才吗?”
少年身穿鸦青长衫,站在铜灯光影下遗世独立,清潇雅俊,牵起一抹笑:“并不。”
“反而很幸运。”
“我双亲早死,本就如浮萍般了无牵挂,无亲无友无家室,曾活在刀光剑影的黑暗深渊里,如今好不容易看见微光,自然要寻光而去。”
苏南枝看着他道:“什么是微光?”
温言斐不语,浅笑道:“姐姐若无旁的事,我也要收拾行囊,组织黄泉阁的人分成三小路赶去京城了。”
“这是我同洛云崖买的解药,治你的毒。”苏南枝递给他一个玉瓶。
温言斐笑着将药直接吞下,为她合上房门离开。
苏南枝第二日一大早,又将锦绣坊和楚家家业托付给赵芸,以家中有事为由留信给萧瑜,午时与萧沉韫同坐马车赶回京城。
萧瑜看着人去楼空的院子,将信封攥碎成齑粉,脸色阴沉至极,黑的快滴出墨来:“你说苏南枝与萧沉韫,同坐一辆马车?”
“是的,二人同回京城。”
“这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孤男寡女同坐马车,七天七夜同回京城了?”
洛城扑通跪地,在他阴鸷面色之下,心惊胆战摇摇头。
萧瑜深吸口冷气,口吻沉冷地缓缓道:“此行来死水县,本想从苏南枝口中套出假银票的线索,再把对应证据销毁,却不想她半点口风都未透露,暗中火烧卷宗,还让本王一无所获……”
“你认为,本王最强劲的敌人是谁?”
洛城冷汗淋漓,嗓音发颤地答:“是萧沉韫?”
“也有可能是,苏、南、枝。”
第一百四十章 帝王难测
“王爷此话何意?”洛城诧异道,“她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家,又何来能力与您匹敌?”
“三千护城军、死水县变化、剿匪、查出白银案,协助萧沉韫剿灭乱党。”萧瑜负手而立,站在落叶纷飞的院中冰冷道,“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路遇大雨,回京路程花了八天。
奢华宽阔的马车驶入京城大道,徐徐停靠在苏府街口。
一袭蓝莲广袖雪裙的苏南枝,乌黑莹润的发髻插着玉簪金步摇,华贵大气,素手掀开珠帘,端正优雅地踩向马镫,被春盛扶着走下马车。
“多谢王爷一路照拂,改日登门拜谢。”苏南枝指尖提裙,朝马车中正襟危坐的萧沉韫行礼。
萧沉韫淡淡嗯了声,马车才缓缓驶离。
府内张灯结彩,俨然一副过节的气氛,江源一路小跑走来,激动地喊道:“大小姐!”
“嗯。”
“枝枝啊~~~”才当完值的苏南辕丢盔弃剑,上蹿下跳跑来,“你可算回来了!一去就是大半年,枝枝好狠的心啊,都不想二哥吗?”
苏南澈眉眼满是笑意,敛袍疾步走来:“备好晚膳了,爹爹在正厅等你。”
苏南辕围着苏南枝兴高采烈地转了好几个圈,不停嘀咕:“看着没瘦,但晒黑了!快看,这是二哥半年来在天香阁给你抢的润肤露!听说京城女子都用这些美白养肤——”
“先吃饭,枝枝舟车劳顿多日,让她歇会儿吧,你别跟麻雀一样聒噪烦她。”端坐主位的苏正闷声发话。
苏南辕只好将一匣子润肤露交给春盛:“给你家姑娘搬回屋中。”
“爹爹。”苏南枝清甜乖顺地喊了一声。
苏正紧皱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不可查觉地轻叹口气,笑了笑:“回来就好。”
热气腾腾的饭菜清香可口,一家人团坐大圆桌有说有笑。
苏南枝望着堆成高山的饭碗,无奈笑着叹口气,推开苏南辕夹肉的筷子:“够了!别夹了!”
“枝枝啊……”苏正嘴巴泛苦地嚼饭,满眼慈爱宠溺,“你在死水县的作为,全京城都知道了,你长大了,我很欣慰。”
听着父亲略带感慨的话,苏南枝心底闪过一丝微诧,并未放在心上。
苏正喝了几盏桂花酒,满是皱纹的双眼慈祥微弯,声音沙哑地笑道:“我此时心愿,不过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而今你们都已长大成人,能有作为,离不开我贤妻、你们亡母的教导,日后要多去樱羽山祭祀,以慰先母亡灵,知道吗?”
“知道的。”“记住了。”“枝枝牢记于心。”
许是酒意阑珊,苏正话多了起来:“南澈,你是老大,应当当起大哥表率,成为家中顶梁柱,照拂弟弟妹妹。南辕火爆脾气得收一收,日后不可胡作非为,家里愿意迁让你,可外面不会。”
“枝枝,很好,没什么让我不放心的,但唯独一点——”
“遇到难事不要一个人扛,记得万事有家人,有你大哥二哥,天塌下来让他们扛。”
喝到尽兴的苏正老眼微红,脚步微晃地站起身:“父亲乏了,你们三兄妹好好聊天吃饭吧。”
江源连忙扶他回院。
三兄妹同时看向那步履蹒跚的五旬背影,一袭简朴灰色长衫,许是父亲有些累了,昔日笔直如松的瘦削脊背微微佝偻,一步步走向黑暗的卧房。
许久,屋中也并没点灯。
苏南枝的心像莫名被针扎了:“爹爹老了。”
“咱爹一般不喝酒,喝了酒就喜欢感慨人生!”苏南辕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唉了声回房歇息。
苏南枝安排温言斐和邹虎住进了东西厢房,也回了寝卧。
躺在床上的她,默默谋划回京之后要做的事。
单单一座空心神像,不足以制出大量银票,死水县的神像被她销毁后,假银票还在源源不断盛行,证明,萧瑜还在其他地方修筑了空心神像制假银票!而只有京城万家工匠才能修筑出空心石雕的工艺。
除去要找工匠查明空心神像的数量之外,还需揪出制作假银票里应外合的皇宫奸细,寻找人证物证,置萧瑜于死地。
不出所料,皇帝明日亦会宣旨招自己进宫。
果不其然,第二日晨。
皇宫便传来圣旨,宣苏南枝进宫面圣。
“枝枝,进宫面圣紧张吗?”苏南辕正衣冠,理了理官袍笑眯眯道,“不必紧张,你治理死水县得当,让一县百姓不再贫苦,圣上会赏你。”
“二哥怎么什么都知道?”
苏南辕为她掀开车帘:“二哥作为户部参领,统管守卫军,就是京城的千里耳,有啥我不知道的?正好我也要去皇宫,送你一程。”
苏南枝嗯了声,闭目沉思。
而此时的皇宫,乾清殿。
萧睦明黄龙袍加身,端坐高位之上,屈指慢敲龙椅,一双沉稳内敛的眼睛不怒而威,似笑非笑地扫量殿中站立的萧沉韫。
“皇弟啊……”
“臣弟在。”
“你也二十有六了。”萧睦双眼微微一眯,满是横肉的脸上充满耐人寻味的神色,“父皇在世时最疼爱的便是你,若他泉下有知,你如今尚未婚娶,怕要责怪朕这做皇兄的,不够操心弟弟了。”
萧沉韫面不改色,作揖道:“姻缘未到,臣弟并无心仪女子,若哪日碰上了,再求陛下赐婚。”
“哦,这样啊……”萧睦墨眸深邃无情,唇角勾起笑,“朕听闻此次南巡,你与南枝县主时常碰面。”
“恰巧相逢罢了。”
“哈哈哈,南枝县主为人如何?”
“端庄、美丽、冰雪聪明,不输男子。”
萧睦随意理了下龙袍,刚要说话时,通传太监尖声禀报:“南枝县主到——”
“宣!”
苏南枝垂眸,举止得体,漂漂亮亮地行了叩首礼,从容淡定娴静,在余光瞥见萧沉韫时,心中划过一丝诧异。
“南枝县主治理死水县有功,当赏。”萧睦眸中荡开极浅的笑意,仿佛看见当年的智贤皇后在世,“摄政王以为,该怎样封赏才好?”
“苏尚书勤政爱民,苏家二子尽忠职守,南枝县主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前有乱党之功封为县主,今有死水县政绩堪称奇迹,不若封为郡主,以做天下女子表率,陛下觉得如何?”
“好!”萧睦笑拍龙椅,“朕不仅要封你做郡主,还要赏你一桩良美姻缘!”
此言一出。
苏南枝与萧沉韫皆是微怔。
第一百四十一章 婚事,不能嫁他
“自从母亲早逝,父亲悲痛欲绝,这四年郁郁寡欢、沉默少言,作为家中独女,臣女还想多孝顺父亲几年,恳请陛下恩准。”。
萧睦眸光逐渐变冷:“你倒是孝顺!那朕便给你赐婚京城儿郎,照样能常回家看看。”
苏南枝俏脸一寸寸白下去,手心起了汗,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头次感受到帝王的喜乐无常,圣意高声莫测,这桩莫名而来的婚事,以皇帝当下的神色语气,是无法推掉的。
若再推拒,唯恐龙颜大怒。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从来不是危言耸听。
前世她没接触过皇帝,从未有过赐婚,可重生后,她的决策、做法与前世不同,事情的发展也完全不同。
她硬着头皮,唇畔牵笑,毕恭毕敬跪下谢恩:“皇恩晃荡,臣女叩谢隆恩——”
话音刚落,萧沉韫便道:“陛下可有赐婚人选?”
他面上不起波澜,袖袍里攥成拳的指关节泛白。
萧睦端坐龙椅,眸眼透着老谋深算,目光犹如入鞘的利剑,虽未发火却凌厉外露,饶有意思地勾唇:“摄政王以为,南枝县主这等倾城绝色又巾帼不让须眉的佳人,该配京中哪位好儿郎?”
“微臣以为……”萧沉韫唇抿成一条平线,“她心之所属的才是好儿郎。陛下既然想赏她一桩良美姻缘,便让她嫁给想嫁之人,白头偕老。于她而言,不只是赐婚,更被赏赐了一生幸福,更能彰显陛下深仁厚泽。”
“摄政王一向言简意赅,从不为谁多费口舌,今日却为了南枝县主推心置腹长篇大论。”
萧睦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层薄寒,“既然南枝县主无心悦之人,朕便为她做主,镇国侯世子秉性纯良、貌若潘安,祖上三代皆是国之重臣,与苏家是门当户对,与南枝县主也算郎才女貌。”
“好!好好好的很!”门外,传来一爽朗豪迈的大笑,一络耳胡赛的六旬男人大步流星走来行礼:“老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
“免了。”萧睦摆摆手,笑道,“这位便是镇国侯。”
苏南枝挤出一抹笑,福了福身:“老侯爷安康。”
“哎呀妈呀,听闻陛下要给南枝县主赐婚,老臣火急火燎就骑马来皇宫了,连马车都没坐!”万松身材魁梧,常年征战而脸颊粗糙黝黑,快言快语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未来的好儿媳,何须如此多礼?”
“今日就到这里吧,朕乏了。”萧睦打了个哈欠,走下高台出了乾清宫。
太监宫女连忙跟上。
待萧睦离去,万松与萧沉韫苏南枝一同离殿:“此事既已敲定,寻常姑娘家要的聘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本候一样都不会少。万家娶儿媳,自是风光大办,让南枝郡主成为京城第一人。”
苏南枝重生两世,还从未遇见过万松这般快言快语、前脚赐婚后脚喊儿媳的未来公爹,一时间,愣是没缓过神。
万松步伐生风,面容和蔼可亲,生怕大嗓门吓到她,又摸着胡子压低声音道:“万家三代单传,从不纳妾,待过几年本候还政辞官,便会与夫人云游四海,届时你执掌中馈,亦不会存在婆媳矛盾。万家有钱,你随便花!”
再随便花,能花过他那败家儿子吗?
万家生怕苏南枝对这门亲事不满,又道:“万家在京城根基深厚,无人可撼动,嫁进万家,祸你随便闯,都有万家兜着。”
苏南枝心情复杂地长长嗯了一声。
“哦,想必陛下赐婚的圣旨午时便回到苏家,本候得赶回去准备聘礼,尽早来提亲,好儿媳,今日就不多聊了,本候先走一步。”万松自言自语说完,翻身骑上红鬃烈马,六旬老人身子骨硬朗的很,不会儿便消失在宫中。
留下微风中有些发怔的苏南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脚萧睦赐婚。
后脚万松立刻就到,一句一家人、好儿媳,坐实这桩婚事。
或许,这才是萧睦今日宣她进宫的目的吧?
苏南枝紧皱黛眉,回想方才万松与萧睦的说话语气、神色,坊间传闻不假,万松是天子第一宠臣。
听闻万松幼时是天子伴读,一路扶持陛下坐上龙椅,舍生忘死为其挡刀多次。
她忽然想起来个人,有些不确定地问:“上次我们在教坊司抓人时,碰到的一个万世子,可是陛下赐婚对象?”
萧沉韫沉吟了下,咬了咬牙,如鲠在喉许久才点头:“正是。”
二人出了皇宫,顺路便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苏南枝还在盘算这桩婚事,萧沉韫阖眸静坐许久,才隐忍地说道:“镇国侯亲妹,是如今的雅贵妃,雅贵妃是七王生母,也是万世子的姨母。”
“皇后母族一家独大,太子不堪重用,苏家未来可期,你爹执掌十万大军,而皇帝将你赐婚给万世子,是为了给七王增添羽翼,制衡皇后太子。”
“万家三代重臣,镇国侯亦是手握重兵,陛下不担心苏家万家成了姻亲,镇国侯权高震主吗?”
“不担心。”萧沉韫紧皱眉头,额前起了热汗,缓缓道,“镇国侯已经老了,而万琛远是个溜猫逗狗的草包世子,爱去教坊司听小曲、赌坊斗蛐蛐,纵使老子有心,有个废物儿子拖后腿,万家与其造反,不如在天子庇佑下,当着宠臣安稳度日。”
“将我赐婚给万家,既不担心万家造反,还能将苏家拉成七王助力,来制衡皇后太子,确实是一举多得。”苏南枝叹口气,喝了口茶,吃着糕点。
见她如此平静淡定地议论自己婚事,萧沉韫蓦然睁眼,紧紧地看着她,深吸口气:“南枝,你想嫁给万琛远吗?”
“这是我想不想就能决定的吗?”
“你怎么能嫁给那个草包?”许是察觉出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失态,他浑身紧绷如坐针毡,连呼吸也急促了,极力平静语气才道:“他与你根本不般配,本王既然答应过苏家,要给你择一良婿,便会说到做到,只要你不想嫁,这桩婚事,本王便可以给你推掉。”
“王爷要帮我推掉万家婚事?”苏南枝平静地抿了口茶水,“如此事有转圜余地,陛下便不会前脚赐婚后脚喊来镇国侯。推不掉的。此事,我不想牵连王爷。”
“不是牵连。”萧沉韫看不透她,“你为苏家平反甘愿九死一生,治理死水县时不眠不休,如今面对不喜欢的婚事,那股反抗的狠劲儿去哪儿了?”
前世她不是没有喜欢过人,曾喜欢萧瑜,换来家族惨死、烈火烹身,她苏南枝在同一个坑里栽过一次跟头,便不想摔第二次,何况——
“嫁谁不是嫁?万家三代单传,没有姑嫂小叔子闹矛盾,而万琛远草包,更容易操控,万家树大好乘凉,也能帮助苏家在京城立足。”也更能帮助她复仇。
苏南枝轻笑道:“其实,为什么陛下会宣我入宫赐婚,和王爷也有很大关系。”
一句话。
如冰霜雨雪,将萧沉韫冻住了。
在苏南枝的婚事上,他甚至没有苏南枝本人理智。
良久后,他捏碎了掌中杯盏,茶水四溢,吧嗒吧嗒滴进地板,在死静无声的马车内,像滴进了二人的心中,如此刺耳。
从皇宫到苏家,半个时辰的路,时间却仿佛被割裂延伸了,漫长的过分,二人之间静的落针可闻,茶盏的碎片刺进萧沉韫的掌中,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萧沉韫回想从前,骊山初见到教坊司、死人谷,再到嵩阳、死水县,再回京城,一年时间,说长不短,而今只用一句概括:“其实,从京城折柳分别之后,我们就不该再相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母凭子贵,废物翻身
“是本王不该住在楚家隔壁,也不该屡次去死水县,更不该日夜兼程,白天去南巡晚上赶回嵩阳,最不该常来见你,让陛下误会你我之间有情。”
“还记得我为何在母妃死后,上骊山代发修行守孝吗?因为功高震主,原想躲避锋芒、避世三年。”
说到底,二人都明白。
陛下唯恐苏南枝萧沉韫二人走得近,生出情意成婚,苏家如日中天、未来可期,且还执掌十万大军,而萧沉韫战功赫赫、政绩累累深得民心……
没有君王愿意冒这个险,让功高震主的摄政王娶兵部尚书之女。
苏南枝笑容僵了几分,眼睫垂下去覆住神思:“王爷待我很好,可有些路,总要我自己去走。”
比如未来。比如复仇。
她要杀萧瑜,而皇后要杀她,若能嫁给天子宠臣的万家庇佑,又有贵妃七王做靠山,不失为好选择。
其次,七王贵妃的劲敌是皇后太子、九王萧瑜,和敌人的敌人做亲戚,复仇之路将是康庄大道。
盛夏午后的阳光刺眼炫目,从半掩的窗外打在苏南枝的脸上。
萧沉韫苦笑了一声:“本王明白你的想法了。你要复仇,万家确实是上上策。”
苏南枝纤细清瘦的脊背一僵,忍住红眼的冲动,尽量不让自己正视那双炽烈、又满是酸楚的星眸。
“蜀州一路,给王爷添麻烦了。所有恩情,南枝都铭记于心,日后若能还恩,必定刀山火海。”话罢,她掀开车帘急匆匆跑下车,一路跑回苏府,没敢回头看一眼。
“好狠的心,苏家大姑娘真是好狠的心。”余晔咬牙切齿。
“本王早就知道她心狠了。”
萧沉韫哑然失笑,兀自自嘲,像丢魂落魄般目光迷惘,伸出去的手默默放下,喉结滚动了几次,才叹了叹:“在嵩阳时,我衣衫未换连夜为她买桂花糕,她说我不怎样时,我以为她只是没有心。”
“后来本王才发现……”
“她不是没有心,是心太狠。”
余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摄政王,一时间语塞叹气,斟酌了几番才敢安慰:“世间好姑娘太多了,这个不成咱们再换一个。”
“回、府。”
“是。”
萧沉韫面如寒冰,眸眼晦暗深沉,又恢复成从前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摄政王了,威严无边、高冷寡言,不言苟笑、淡漠无情。
王府中人吓的屏气凝神,纷纷退避三舍。
萧沉韫走回书房,拿起那个养着铃兰干花的玉瓶,冷冷道:“她送的,扔出去。”
说是扔出去,但余晔犯了难,萧沉韫还把东西捏在手里,他怎么敢拿去扔掉啊?
萧沉韫把玉瓶递过去:“花坛那棵柳树也扔了。”
余晔用力扯了扯玉瓶,讪讪道:“王爷……松手……”
萧沉韫这才松了手。
花坛小柳树,是当初摄政王半年前带回的一根断柳插在土里,种成的小柳树。
余晔将铃兰花、小柳树都扔掉了。
暮色四合,漆黑广阔的苍穹月朗星稀,同一片夜空下,苏南枝坐在天香楼的天字号雅间里浅酌花酒。
楼下传来说话声。
“天字一号。”宋佳月将银子按在桌上。
掌柜讪笑着将银两小心翼翼地推回去:“不好意思啊,佳月郡主,今日天字一号的雅间被人包了。”
“京城人皆知,天香楼天字号的雅间是本郡主常来之地,谁敢和本郡主抢地盘?”宋佳月心情欠佳,语气很不好,“饭钱本郡主结了,把人给本郡主赶出去!”
“赶、赶不得,是南枝郡主在吃饭……”店小二颤颤巍巍地赔笑。
“哦?”宋佳月脸拉的很长,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原是她啊,故人重逢,半年不见,可得好好叙叙旧。”
“清场,全天香楼本郡主包了。”
身后的榕花招了招手,十个打手护卫、丫鬟便跟了上去。
苏南枝食之无味地吃着梅干菜扣肉,玉手心不在焉地提壶倒酒,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心情奇差,恰好此时——
“砰!”雅间房门被人狠狠踹开!
一群人闯了进来,随后,门被关上插闩!
宋佳月戴着玉镯的手,一下下抚摸小腹,悠悠然地笑:“苏南枝,好久不见啊……”
“当初阶下囚之女,去骊山给皇叔为奴为婢,又水性杨花地勾搭九王。当初指责我的时候,我以为你多高尚呢,也不知道给摄政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他在微服私访不惜暴露身份,也要保护你。”
苏南枝慢摇酒樽,轻嗅桂花酒香,眸眼一寸寸冷下去。
宋佳月掩唇嘲笑:“不会是一路靠睡,才睡成了县主,睡成了郡主吧?南枝郡主,嗯?你也配和本郡主平起平坐?!”
“靠睡的人是你。”苏南枝哐地一声,将酒樽按在桌上,暗讽宋佳月与太子暗通曲款,嗤笑道,“当年你与太子的定情信物,还在我这里,怎么?以前怕的对我俯首称臣、唯命是从,今天不怕了?”
“是啊……不怕了!”宋佳月抚摸着小腹,高傲地炫耀道,“知道这里面揣的是谁吗?是当今太子嫡长子,是陛下嫡皇孙!如今的我,你惹不起!”
“当年之辱,本郡主历历在目、没齿难忘。”宋佳月微提裙摆,露出一双沾泥的绣花鞋,一字一句挑衅道:“但倘若你今日跪下,把本郡主的鞋舔干净,本郡主便对你网开一面!”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在他怀里撒个野
温言斐剑眉微蹙,刚要上前时,苏南枝按住了他的手,掀开酒壶盖子,一壶花酒狠狠泼了过去:“原来我在教坊司能拿捏你,如今作为有实权的郡主,赏你两巴掌都有底气。可惜我不打有身孕的女人。”
“肚子里揣种,怎么没坐上太子妃之位呢?是怕那些同样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的女子加害于你,也怕皇后去母留子,给太子另择权贵之女吧?一个凭未出世孩子狂妄的人,不怕病弱流产,孩子没了,命也没了吗?”
宋佳月被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坐上太子妃之位,再来挑衅我。”苏南枝将酒壶砸在她鞋上,冷笑讽刺。
你、你你你——”
宋佳月被花酒浇了满头,狼狈不堪,又被酒壶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气的浑身发抖,偏生苏南枝每一句都扎扎实实戳了她痛楚,整个人如落汤鸡似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
来时耀武扬威,现在气的只会说你你你。
“我什么我?”苏南枝莞尔一笑,浅笑倩兮,字正腔圆地回了她一个字:“滚!”
宋佳月捂着小腹,用力地大口大口呼吸,扶着门框险些气晕。
“别生气,小心孩子气流产了,母凭子贵的梦就碎了。”苏南枝轻笑着再喝了口花酒。
哐当一声!
宋佳月双眼发黑,被气晕倒地。
站着进来,躺着被扶出去。
苏南枝憋在心口的一团郁气也发了出去。
温言斐端来了暖胃的乌鸡汤,看了眼街边宋佳月的马车:“要杀吗?”
“什么?”苏南枝有些不解。
“我可以让她悄无痕迹地永远消失。”温言斐为她盛了一碗热汤,“从前我刺杀过匈奴皇室,像她这样的,易如反掌。”
“言斐啊,你已经不是碧落阁的杀手了,你现在是黄泉阁的阁主,碧落阁杀人,黄泉阁是保护人的,不要动不动提杀。”
“但她视你为仇敌,怕会对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