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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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头次遇见如此完美无双的女子。
温言斐薄唇划开一丝仓促的笑,笑里六分心酸、四分慌乱。
他不敢看眼前熠熠生辉的女子,只好端酒赏月,暗哑低声道:“我曾杀过人。”
“嗯。”苏南枝雪白如玉的指腹,摩挲着杯沿,安静地听他讲。
“我杀过很多人。”
“他们的至亲挚友一次次跪倒在脚边,求我开恩,但我还是杀了他们。”
“我不像人,更像一把刀、一柄剑,只是个杀人武器。我满手是血,脚下白骨累累,十八年里冷血、麻木、残忍,从未真正活过。老阁主曾说,我存在于世间的意义,便是屠戮。”
少年面颊苍白到几乎透明,眼梢染上薄红,慌乱不安地抬起头,近乎偏执的看向苏南枝,嘶哑嗓音颓唐自嘲:“姐姐那么干净,而我卑劣至此,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所以,言斐便是碧落阁,只接恶人单的那位副阁主?”苏南枝虽在问,却口吻肯定。
“是……是我……”
温言斐冷汗涔涔地后退一步,眼眶猩红的可怕,目光破碎不堪:“你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了吗?”
“言斐……”
苏南枝叹着气轻声唤他,一步步靠近,而温言斐不断后退,她便伸手拉住了他。
温言斐眼中闪过无措,怔怔看着抓住他手腕的玉手。
苏南枝抬袖,轻轻替他擦去额前冷汗,同他温柔地说:“以后,你只为自己而活。”
“一个满身杀戮的杀手,来死水县济世救民,是不是很可笑啊?”
“不可笑。”苏南枝替他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勾到耳后,天籁之音轻若落雪,且坚定认真,“从前的路你不能选,往后的路,你可以自己走。”
温言斐忘了呼吸,怔了小刻后,与那双美眸认真对视;“那我便,做姐姐的手中刀。”
“都说了要为自己而活。”
“姐姐说,往后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但我想走的,正是这条路。”
“问题是,我可请不动大名鼎鼎的副阁主啊。我哪里有这么多银票付你月俸——”
“分文不取也义不容辞。我很好养活的,我可以少吃一点。”
“为什么选择跟着我?”苏南枝被小两岁的少年逗笑了,坐回石凳,吹着清风看明月、看涓涓不息的江河交汇、看县城星火灿烂。
而少年却在认真看她:“因为是你啊……”
可惜清风拂动碧林绿树,沙沙沙又哗哗哗,盖住了那句话:‘因为是你,只因为是你。’
温言斐指尖把玩着白玉瓶:“碧落阁的杀手都会服用毒药,需要定期解毒。我脱离碧落阁时,受了两百铁鞭,每次毒发周身血脉都会变黑,体内如万虫撕咬,每动一次武,便会加倍痛苦,导致身体败了不少。”
“我认识个神医,下次请他帮你诊治。”
苏南枝笑语晏晏地同他说话,抬眸时,忽然看见楼阁拐角处不知站了多久的萧沉韫,一双晦暗如夜的墨瞳正凝视着她。
她怔了下。
身穿黑袍的萧沉韫,玉冠束墨发,转身隐于灯火幽暗的树影里,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王爷?”
苏南枝酒盏未放,便追了上去,下楼时险些踩空了台阶。
温言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路黑,姐姐看不清也正常,我扶着你。”
箭步流星离去的萧沉韫,终究是顿了下脚,站在蝉鸣四起的花园小径里,面上情绪不明。
苏南枝拨开树枝一路提裙跟上去。
温言斐留在楼台里,喝着花酒看向萧沉韫背影,勾起薄唇,尚余薄红的眼梢缓缓上挑,显出漫不经心的懒散与挑衅。
待苏南枝气喘吁吁站停时,萧沉韫只问了一句:“方才下楼,摔倒了?”
“没有。言斐扶着我下楼了。”
背对苏南枝的萧沉韫喜怒不显于形,如琢如磨般重复道:“言、斐……喊的倒是亲密。当初赶本王走,是怕他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
苏南枝不知其深意,刚要蹙眉说话。
萧沉韫霍然转身,夺过她手中的酒樽,顺着杯沿的唇脂红印一饮而尽,嘴中尽是清冽的花酒香。
他站在月下,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你、是不是、喜欢他?”

“因为楚姨说你喜欢年纪小的。”
“言斐与我幼弟性情相似,我只把他当做朋友或弟弟。”苏南枝摇头笑叹,“王爷操持国家大事,怎么有闲心问我私事?”
萧沉韫咳了声,眼中极快地闪过丝窃喜,勾唇道:“只当做弟弟啊?”
“不然呢?”
“那就好。”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颦起剑眉,“当选碧落阁阁主得看杀人数量,他年仅十八便成为副阁主,必定杀人如麻,可见其心狠手辣。亡命天涯的杀手头子,不适合你。”
“那什么样的人适合我?”苏南枝与他并肩而行,在花园小径里散步。
萧沉韫沉思了下:“有责任心、温顺良善的,最好有功名在身,保你一生安乐。无吃喝嫖赌陋习、最好不纳妾的,你才会幸福。”
“……王爷说的这种好男人,世间没有。”
“若你想找,也可以帮你找到。”萧沉韫勾唇,“本王答应过苏家,帮你做媒。本王在世一天,你夫君便不敢纳妾、不敢胡来。”
苏南枝笑意浅了几分,心里荡出一圈圈涟漪:“王爷这是拿我当小弟护着吗?就好像有大哥在,没人敢动小弟。”
“你想当本王小弟?这可是混淆皇室的大罪。”萧沉韫开玩笑逗她。
苏南枝嫣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王爷既不把我当小弟,又不把我当部下,那您把我当什么了?朋友吗?”
不经意的问话,却让萧沉韫沉默了一息。
在他还没说话时,苏南枝又问:“若王爷娶妻,会有责任心,不离不弃照顾妻子一辈子吗?”
“自然。”
“王爷有吃喝嫖赌的陋习吗?”
“不喜吃喝嫖赌。”
“那王爷热衷纳妾吗?”
“女人事情多,三妻四妾纯属自找麻烦。”萧沉韫道,“本王长在后宫,见惯了后宅那些尔虞我诈。要么终生不娶,要么只娶一个。”
灯火摇曳不明的长廊下,苏南枝雪颊泛起绯红。
那个画中人栀栀,真是好福气啊,能得萧沉韫如此厚爱。
前世摄政王终身未娶,也不知此世,谁有泼天般的福气嫁给他。
苏南枝心里泛酸地微叹口气,指尖微提裙摆,缓步走上主院,隔着庭院的树影银月,朝长身玉立的萧沉韫温雅轻笑:“天色已晚,王爷早些歇息。”
随即推开房门进屋,躲在门背后,从窗缝里偷偷看他。
萧沉韫却没走,站在月光如水的庭院里沉默了好久。
有些种子扎根发芽,便犹如野草般,斩草又生。
譬如情感,半点不由人,但凡喜欢上了,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住不喜欢?
一个站在院中,一个躲在门后。
等到下起细雨时,萧沉韫才转身离去。他知道他该走,可他差点抬不起脚离开。
行动无法战胜理智时,萧沉韫想,他陷进去了。
苏南枝将窗棂彻底推开,感受着细雨如丝的凉爽,心底莫名的悸动、雀跃,攥紧了死水县的账簿,不会儿便兀自笑了。
等到她入睡时,春盛发现她嘴角还挂着笑。
第二日,辰时三刻。
黑亮细密的三千青丝散在腰后,苏南枝斜倚着贵妃椅翻阅死水县税收账簿。
微施胭脂的她只抹了一层润肤露,嫩白如玉的雪肤在阳光下莹澈清透,右手拨算盘,遇到棘手账务时,执笔的左手便缠着一缕青丝打转。
萧沉韫同朝廷告了年假,坐在阁楼的瓦砾上,俯瞰主院。
温言斐阔脚跨入住院时,眼眸微亮,随即坐下来与苏南枝一同清点税收银票。
一箱箱银票陈列在前,苏南枝正在清点时,突然杏眸微眯,从里拿出张银票,摩挲片刻后,沉着脸道:“让灿夏、邹虎、春盛、芸姨、何老头全部过来清点银票。”
温言斐蹙眉后,找了一番,果然又找出三张假银票:“数十万两的银票,随意抽查都发现了假的,掺在里面的假银票不会少。”
“税收银票,取自几万百姓以及往来路人,若里头混入大量假银票,可见假银票已流传甚广。”苏南枝沉沉道:“传令下去,检举假银票者有赏。”
“是。”
“若假银票从死水县流出去,怕是会落一个流通假币的罪名,定要严格筛查真假银票。”
温言斐点头:“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苏南枝啪地一声拨弄算盘上的黑珠,目光寒沉:“提审先前藏于神像内的四个黄衣人。”
春盛颔首,当即去办。
萧沉韫足尖如蜻蜓点水般,踩过飞檐墙桓:“本王和你一起去。”
“王爷去,岂不是大材小用?”苏南枝有些诧异。
“本王办案无数,能迅速帮你破案。”萧沉韫抬袖,拿走女子发间夹杂的粉红落花。
凉爽丝滑的缂丝广袖拂过面颊,苏南枝耳垂微红。
“不绾发吗?”萧沉韫看着长发及腰的姑娘,青丝在和风里微扬,鼻间皆是慑心动魄的发香。
“绾。”苏南枝从袖中拿出一支玉兰簪,却被萧沉韫自然而然接过去。
“本王帮你吧。”
“王爷还会给女子绾发吗?”
“不会。但儿时见过父皇给母妃绾发。”
萧沉韫拿刀剑的大掌揽过那一头乌黑秀发,顺滑如水的青丝握不住似
的,不断从男人指缝滑落,动作笨拙且细致,像研究兵书那样用心。
阳光给男人的俊脸镀了层温暖淡光。
“还是我自己来吧。”
苏南枝险些笑出了声,转身站起时,恰好与低头认真绾发的萧沉韫额头相撞。
二人唇峰相碰,只差一张宣纸的距离,险些亲在一起。
四目相对时,彼此心跳如鼓。
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时间,直到双腿发麻站不住时——
萧沉韫俯身搂住女子不堪一折的柔软细腰。
细柳腰,磨人刀,萧沉韫低声微喘,墨眸闪过欲色,目光像藕丝般万般缱绻……
倘若,可以亲她一口。
只亲一口。

果篮从小湛手里掉落,满脸错愕。
苏南枝瞬间推开萧沉韫,慌不择路地后退几步,险些被身后花坛绊倒,萧沉韫眼疾手快想要去她时,她连忙扶稳树干。
小湛憋红脸问出一句:“方才姐姐和哥哥是要……亲亲吗?”
“不!不是小湛想的那样!”
看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湛,苏南枝急忙否认,“方才哥哥想要帮我绾发,只是离得近些。”
“哥哥是喜欢姐姐,才给她绾发的吗?”小湛满脸探究和认真。
“他不喜欢姐姐。”苏南枝脱口而出,替萧沉韫回答棘手问题。
小湛像个操心的小大人那样,拧起眉头,颇有老学究古板严肃的做派,绕开苏南枝直视萧沉韫,“哥哥要敢作敢当。我在问你,你为什么要让姐姐帮你回答?”
萧沉韫半蹲下身,摸摸小湛的头缓言:“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等有了答案再回答你。”
听着模棱两可的回答,小湛眉宇蹙成川字,从他手里拿走玉兰簪:“既然没想好,那便不要给姐姐绾发,举止这般亲近,会让旁人误会的。姐姐是女子,万事当以她的名声为重!”
余晔心口一跳。
萧沉韫从未想过会被七岁稚童训责,但面上也并无愠色,反倒笑意更甚地掐掐他脸蛋:“知道了,你说的对。”
小湛这才松了口气,将苏南枝拉去树底下,避开人神神秘秘地低声交代:“我娘说过,城里的坏男人可多了,姐姐千万要小心,别被骗了。”
“哈哈哈我记住啦。小湛继续温习功课吧,夫子下午要来抽查的,姐姐得出门办点事。”
苏南枝与萧沉韫、春盛去了县衙门大牢。
提审室内。
四个黄衣人拴着铁链被绑在架上,蓬头垢面,一双双老奸巨猾的眸子显露精明狡猾,在苏南枝进门那刻便开始求饶:
“县主啊,我们几个只是误入铜像被困其中的老百姓。”
“普通老百姓会轻功?会见了衙役就逃跑?”苏南枝素手轻抚各式各样的刑具,唇角勾着一抹淡笑,眼里却冷的可怕,“我不是个爱动用酷刑之人,倘若你不从实招来,我也不介意血腥一点。”
高点的黄衣人喉咙微紧,冷汗涔涔:“我们几个也没犯事,为何要受刑?”
“凌迟绞杀、剥皮拔舌、剖腹抽肠、射杀沉河……”苏南枝温雅轻笑,平静缓言,“喜欢哪个?”
诸多酷刑被她面带微笑说出,就仿佛在问天气怎么样那般随意,难免让黄衣人对这绝美女人不寒而栗。
苏南枝樱唇微启,嗓音如风铃般空灵:“那边从剥皮拔舌开始吧,若不从实招来,这舌头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是。”
邹虎从一箱子刑具中翻翻找找,拿出满是倒刺的铁钳:“刺入舌头肉里,铁钳钳一扯,舌头就、就会连根拔起。”
他小山堆似的虎躯步步逼近,如阴影般将四个黄衣人罩住!
苏南枝漂亮的玉指扶了扶发髻,目光冰冷至极地扫视四人!
直到第一根舌头拔下来,轮到第二个人时——
高点的黄衣人当即跪地,忙不迭擦汗,咬牙道:“我叫孙斌,我们都是安阳画师,被人重金请到神像内临摹假画贩卖。”
苏南枝屈指慢敲桌面:“那人长什么样子?”
孙福细细回想:“那人带着面具,我从未见过他长相。”
“那你便把他画出来。”
春盛立刻将纸笔递过去。
孙福脸色微变,绞尽脑汁道:“记不清了,画不出来。我每次见他都是深夜,看不清面具纹路。”
“你是个画师,擅长临摹假画,必定注意细节。难不成连他高矮胖瘦、衣饰打扮都画不出来了?”苏南枝冷笑着将手中茶盏摔翻在地,“本县主看你是不想画,不敢画!你怕供出身后之人遭到报复,可若你不画,我现在就能让你身首异处!”
茶盏锋利碎片四溅!
吓的全场一愣!
黄衣人当即跪地,诚惶诚恐擦着额前汗水,哆哆嗦嗦拿起笔画图。
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黑袍男人跃然纸上。
从面具孔露出的两只眼睛阴戾狠辣,拥有极强的攻击性,与其对视,犹如面对幽狼。
好生眼熟。
苏南枝拿起画纸,紧皱秀眉观察片刻后,脑子轰然炸开,此人是——
萧瑜身边的心腹洛城!
前世苏南枝与萧瑜走得近,他身边的事儿自然也清楚一二,曾偶然撞见洛城以画上打扮朝萧瑜禀告事情。
洛城所做一切事情,必是萧瑜授意。
那萧瑜又为何要在死水县,招画师住进神像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南枝将画像折叠收入袖中,拔出沧月剑横在黄衣人脖间,冷冷质问:“他费尽心机修筑空心神像,再招画师住进里面,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你们临摹假画!他到底让你们干什么了?若坦白从宽,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你回安阳。”
“罢了!横竖也是死!”黄衣人面色骤然惨白,纠结片刻后破罐破摔,全盘托出:“三年前,他以临摹假画的名义将我们骗到嵩阳,后把我们困在神像炮制假银票。制假银票是杀头大罪,前段时间他命神像内所有人撤离死水县,我们四个不愿再被胁迫作假便故意掉队,又刚好碰上县主要推翻神教山泄洪,才将我们抓了个正着。”
假银票……
至始至终站在苏南枝身后不语的萧沉韫,寒眸略沉:“你可知道其他关于假银票之事?”
“大概知道——”
“咻!咻咻!”数十支淬毒利箭自窗外凶猛而来!
一支对准苏南枝,一支对准萧沉韫,八支对准四个黄衣人!
萧沉韫轻而易举地侧身躲开后,刚想将苏南枝拽入怀中,但另外一道飞驰而来的雪袍男人更为迅速,将苏南枝拦腰抱起闪现避开。
来的雪袍男人,竟然是……萧瑜?!苏南枝有些震惊。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四个黄衣人中箭倒地而亡!
射苏南枝萧沉韫的两支毒箭,只不过是转移牢中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全部人去保护他们,从而忽略了黄衣人安危,故而,隐藏在暗中的刺客,是想杀人灭口!

画上面具之人是洛城,黄衣人刚被灭口,萧瑜就来了死水县。
苏南枝怀疑,方才救她于利箭之下的萧瑜,便是幕后主使。
一面灭口,一面命刺客杀她,一面来救她。
她红唇微不可查地讥讽一笑,不着痕迹推开萧瑜,滴水不漏地微施一礼:“臣女参见九王,九王万福金安。若非九王方才及时相救,只怕臣女已然殒命在利箭之下。”
“枝枝,你瘦了。”
萧瑜连忙将她扶起身,眉眼难掩心疼:“近来京城事务繁忙,我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得空,便日夜兼程来看你了。”
苏南枝不着痕迹地将手从他大掌中抽出,退到萧沉韫侧方,温声轻笑:“臣女位卑言轻,不值得九王山高水远前来探望。”
“跋山涉水都没关系,只要看到你好,我就放心——”
“皇侄是把本王抛到九霄云外了?”萧沉韫握拳轻咳打断他,笼着冷气的寒眸似笑非笑。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席卷全身,所有人不由得低下头。
萧瑜恭顺作揖:“皇叔。”
“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萧沉韫语气柔和了几分,在问苏南枝,但目光却冷如寒霜地瞥着萧瑜。
萧瑜在泰山压顶的目光中,半句都不敢多言。
“不说话便是默认想吃。”萧沉韫牵住苏南枝袖子离开大牢:“审犯人也累了,出去歇会儿。”
若是往常……
萧沉韫冷静自持,克己守礼,断然不会当着千里迢迢赶来的萧瑜,牵走苏南枝。
可今天……
他发现,自己有些失控。
在看见萧瑜扶苏南枝起身时,萧沉韫体内一股莫名情绪,仿佛压不住了。
回到县主府,萧沉韫将丝绢递给苏南枝:“擦手吗?”
“我手不脏。”苏南枝莫名其妙接过那方绣枝枝小字的雪色丝绢,有些惊讶,“王爷还留着这方丝绢?”
“嗯。”
萧沉韫端来了一盘桂花糕,沉吟许久,欲言又止后硬着头皮道:“本王记得……你与九王,是青梅竹马?”
“算是吧。”苏南枝就着茶水吃糕点,蹙眉道,“我琴棋书画,大部分是他教的。”
“你多年前……”萧沉韫剑眉颦起,“喜欢过萧瑜?”
四年前,确实暗恋过。
苏南枝如实交代地点了个头。
萧沉韫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垂眸遮去晦涩目光:“你现在还喜欢他?”
“王爷在京城时,问过这个问题了。”苏南枝权当他只是一时兴起的随口问话,并未听出嗓音里的酸涩不安。
萧沉韫敢在战场上以一敌千,敢孤身闯乱党老巢,敢剥了敌将的人皮,却唯独不敢再问一遍:你是否还喜欢他。
这是苏南枝个人私事,他没有资格去插手她的感情。
可他还是想知道,苏南枝还喜不喜欢萧瑜。
他头次,心里打起了千千结,却退缩胆怯地不敢问出口。
苏南枝品着雨后龙井,紧皱柳叶眉:“黄衣人制作假银票,想必被推翻的神像里应该还有些线索。”
“这件事,本王与你一起查。”
萧沉韫此次南巡还有段日子才结束,假银票一事,事关黎民百姓,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二人刚要说话时,萧瑜被温言斐引路带了过来。
苏南枝秀眉皱的更深了,心底抗拒地放下茶盏,刚要找话撵走萧瑜时,却见他双手捧着一卷金黄色圣旨。
眼下,院中只有他们四人。
萧瑜招了招手,命下属围守主院四周,任何人不得靠近后才展开圣旨,咳了两声清嗓子,才道:“南枝县主,这是陛下手谕。”
温言斐、苏南枝立刻跪地。
“臣女苏南枝,谨听陛下圣旨!”
“朕闻蜀州假银票一事,钦点九王前来调查此案,命南枝县主协助查之。待此事水落石出,功成返京,必定重赏。”
萧瑜嗓音清朗宣完旨,将圣旨合拢后双手递上。
苏南枝指腹轻轻摩挲着明黄圣旨,这道圣旨,算是将萧瑜和她绑在了一起。
她记得,前世此时,爹爹替萧瑜顶罪白银贪污案,或许和假银票一案也有关。
洛城作为蒙面之人,在蜀州广招画师制假银票,必定是萧瑜授意。
萧瑜是假银票背后的主谋,却主动来彻查此案,应当是想在调查时,及时销毁证据,摘清自己的嫌疑,顺便栽赃旁人。
好一招计谋!
二人表面共同查案,实则暗中斗争。
重生后的苏南枝,知道萧瑜是幕后主使,既如此,她就绝不会给萧瑜透露半点线索!
苏南枝沉思之际,已沉默不语地领着萧瑜、萧沉韫、温言斐绕过了水榭楼台。
萧瑜手中慢摇折扇,替苏南枝扇风:“枝枝……可在四个黄衣人身上查到了什么?”
“他们嘴硬如铁,根本撬不开,我什么都没查出来。”
苏南枝此言一出,面无波澜的温言斐便明白她对萧瑜的态度,知道她根本信不过九王。
萧瑜淡嗯了声:“父皇虽说让枝枝协助本王查案,但眼下酷暑难耐,本王实在不忍你奔波劳累。枝枝将本案相关卷宗移交本王,待案子水落石出后,本王依旧会在父皇面前为你表功。”
说是将卷宗移交给他,实则想试探苏南枝查到了什么。
不忍她奔波劳累,是想让苏南枝不要插手此事。
苏南枝曾让温言斐在白银案的卷宗上写了空心神像、神教山以及四个黄衣人的口供,如此关键线索怎么可能交给幕后主谋?
她柳叶眉攒出些许忧愁,沉沉叹道:“卷宗冗长,我命师爷整理后再交给王爷吧。”
“嗯,好。”
“九王舟车劳顿,县主府已略备薄酒佳宴,为您接风洗尘,请王爷移步前院正厅。”苏南枝笑语晏晏。
萧瑜看着温柔优雅、落落大方的苏南枝,以及那双玉手虎口处的薄茧,墨眸微眯,随后便同萧沉韫寒暄了。
而苏南枝不着痕迹跟在二人身后,拉起温言斐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字:烧。
温言斐会意后轻轻点头,恭敬作揖后转身离去。
他摩挲着女子指尖曾触碰过的掌心,不知何时,耳垂已微微泛红。
晚膳时。
桌上的乌鸡人参汤鲜香莹亮,升起袅袅热雾。
“你胃不好,用膳前先喝点汤暖胃。”萧瑜给她盛了一碗汤,又夹了糖醋鱼的排骨,温润有礼地轻笑,“你最爱吃鲈鱼的排骨,因为刺大好挑不容易卡喉。来死水县大半年,人都瘦了,吃点你爱吃的梅干菜扣肉补一补吧。”
萧沉韫面无表情,从容淡定地拿走苏南枝堆成小山似的碗,将自己没动过的饭碗换给了她。
萧瑜又要给苏南枝夹菜的手一僵,目光怔了下。
“乌鸡汤油腻,糖醋鱼太甜,梅干菜扣肉难吃。”萧沉韫气定神闲道,“你若想吃这三样,本王命皇宫御膳房总厨给你做。”

苏南枝略有不解地看向萧沉韫,呆呆了声:“嗯……”
萧瑜墨瞳闪过一丝不虞:“我对死水县诸多不熟,若枝枝有空,明日能带我逛一逛吗?”
苏南枝原是不想与萧瑜走的太近,可人家毕竟到了自己地盘,刻意疏远只会让九王心生猜忌,二人还没到明面撕破脸皮的地步,淡笑道:“好。”
啪地一声,萧沉韫寒眸暗沉,将筷子重重按在桌上:“九王是不懂,什么叫食不语吗?”
按在桌上的筷子碎成两段,众人心头微惊。
萧瑜面上不起波澜,嘴角噙着温润微笑,作揖道歉:“是我疏忽了,皇叔勿怪。”
他话音刚落,县主府东南方向冒出窜天火光!
“起火了!”苏南枝率先起身。
等他们赶到时,县主府装卷宗的东厢房已被烧了一半,温言斐带人手提水桶灭火。
约莫小刻后,众人忙忙碌碌才将火浇灭。
温言斐冷白的鼻尖沾了灰烬,身形雅正清俊,作揖后禀报道:“衙役清扫卷宗后忘记灭灯,老鼠打翻了油灯,这才起了大火,幸好我巡察及时发现。”
萧瑜微蹙剑眉:“此处专门存放县城卷宗?”
“正是。”温言斐叹口气。
苏南枝紧皱秀眉,攥紧袖袍朝萧瑜微微施礼,满是歉意道:“我本欲命人整理银票一案的卷宗明早交于九王过目,可眼下,那可恨的老鼠翻了油灯,一场大火,卷宗全烧没了……”
“无碍,只要你没事就好。”萧瑜扶起她,墨瞳映照着卷宗室的残垣断壁,淡笑道,“本王重新整理便是。天色已晚,枝枝早些歇息。”
旋即,萧瑜朝萧沉韫所在方向微施一礼,便转身离去。
苏南枝沉沉叹口气,嘴角却挂起丝若有似无的笑,将丝绢放入水缸浸湿后拧干递给温言斐:“擦一擦吧。”
温言斐刚要接过丝绢时,两只手腕的伤尚且还滴着鲜血,略微一皱眉,苏南枝便问:“这是怎么了?”
“方才救火不慎伤了。”
“怎么救个小火还把自己伤了?”苏南枝指尖捻着丝绢,替他轻轻擦净鼻尖上的灰烬,拂过他下颌线的脏灰。
温言斐清风霁月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浅笑。
萧沉韫眸眼晦暗了几分,想起苏南枝在温言斐手中写的烧字:“卷宗室是你派人故意烧的吧?本王下午看见了。”
苏南枝略有诧异,随后嗯了声。
萧瑜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想诓走白银案卷宗,但她没撕破脸皮也不能不给,只能一把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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