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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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尾巴。”她余光瞥向四周,莲步轻移至花园小径,绕进枝繁叶茂的合欢花树下。
温言斐颔首,慢摇折扇守在路口。
余晔抛了颗花生进嘴,抱着剑斜靠着墙,睨了眼左前方树叶沙沙沙的地方,便有十个暗卫如黑鬼般悄无声息潜伏过去。
苏南枝抽出沧月剑,挖开合欢树旁的土,一摞关于白银案的卷宗便现了出来,拂净上面的土,双手敬呈给萧沉韫:“交与王爷保管。”
“你不信任九王?”萧沉韫眼中划过一丝狭促的窃喜,嘴角浅笑微不可查。
“更信任王爷。”
她没正面回答,只说更信任他。
“嗯。”萧沉韫指尖微颤,接过尚带女子余温的卷宗,笑容恣意:“信本王是对的。”
男人这一笑,令皓月清辉也黯淡无光。仿佛千里冰河天崩地裂,电光火石时逐渐消融,他冰川化水的双眸,皆是不自知的温柔。
苏南枝看的晃了眼,莹白耳垂便逐渐殷红,呼吸微急促,连胸脯也在不停起伏,绣花鞋踩着石板后退,退到树枝的暗影中去,藏住了脸红心跳:“若无旁的事,臣女先回屋就寝了。”
“好,本王送你——”
萧沉韫话还没说完,苏南枝便拨开一丛繁花慌不择路地跑走了。
苏南枝擦去额前的热汗,推开屋见着春盛第一句话便是:“清潇君子,乱我心曲。”
“什么君子?乱心曲?姑娘这是看上哪家公子了?”
“没什么。”苏南枝疾步进屋,藏进被褥里抱紧了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日,早膳。
苏南枝敷了层润肤露,水亮亮的皮肤细嫩雪白,双眼乌青格外明显,吃完早膳时,刚好碰到晨起练武的萧沉韫。
他黑眼圈比苏南枝还严重。
二人相视一眼,又双双不自然地别开眼。
“你昨夜没睡好?”
“你昨晚没睡好?”
彼此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
余晔吃着荔枝道:“别人都是闻鸡起舞,我家王爷是一夜没睡都在练武。”
萧沉韫瞥了眼聒噪的余晔,收剑入鞘,穿好清爽的鸦青色阑衫:“那你呢?昨夜为何没睡好?”
苏南枝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心有点乱,老是做梦,睡不着……”
“乱什么?”
“没什么……”
“是关于白银案的事儿?”
“老是梦到——”苏南枝深吸口气,险些把昨晚总梦到萧沉韫的事儿说出来了!急忙咬着舌尖道,“嗯对,为了白银案寝食难安。”
“案子总会水落石出的,你别太忧心了。”萧沉韫敛袍抬手,用指腹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本王已将全部卷宗阅完,那日推翻的空心神像可留有保存?”
苏南枝在前面带路:“那日发现空心神像藏着黄衣人,我便留了心眼,让言斐隐秘地将神像藏在山洞中。”
“去看看。”
二人坐上马车来到虎山的山洞。
密密麻麻的大树与灌木,将洞口遮的十分严实。
苏南枝刚走到时,头顶巨大芋叶的邹虎从灌木中站起身来,十个浑身披满绿叶的护城军朝她行礼。
空旷的山洞中,折断的无数茂密树枝遮住了空心神像。
水从石壁缝中滴落,“吧嗒、吧嗒”,缓慢砸进地上的水凼,像是滴在了心头上,阴森冷风从洞口倒灌进来——
周围便响起了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萧沉韫下意识将苏南枝护在身后,他用剑刃挑开遮挡空心神像的树枝,忽然!
无数密密麻麻的白蚁、红蚂蚁犹如渔网般,朝二人汇聚而去!
“小心!”

而空心神像早就被侵蚀的只剩几块残片!
“红蚁十八足,涎水发红,是剧毒之物,若被叮咬后果不堪设想!王爷小心!”苏南枝忐忑地高声大喊。
萧沉韫立刻脱下外袍,将苏南枝严严实实裹住,旋即抱她飞身退出山洞,用火折子点燃树干!
男人袖袍一挥,燃烧着的成百上千片绿叶被灌入内力,如利剑出鞘般凌厉刺入山洞!
无数蚁群被火焰吞噬!
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隐约有烧焦的恶臭。
萧沉韫拔剑斩断洞口前的树木灌丛,砍出一条‘阻火带’,以免引发山火。
邹虎急的满头大汗,趔趔趄趄跑来:“县、县主没事吧?”
“我没事。”苏南枝攥紧肩上外袍,用树枝拂落残余的三俩白蚁,拧紧秀眉看向萧沉韫,“缂丝外袍针线密集,能防虫蚁钻入,王爷却把外袍给我,那你还好吗?”
萧沉韫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身形清瘦颀长,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袍:“本王无事,勿忧。”
苏南枝这才放下心,语气又严肃了几分:“这是怎么回事?”
“半时辰前,我我我还曾带人进山洞巡逻,并未、未发现蚁群!属下也不不清楚!”
邹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视苏南枝时视线由下而上,恰好看见萧沉韫满是红肿的手腕,刚要惊呼出声,却被萧沉韫冷冷瞥了眼,他只好闭了嘴。
小刻后,洞穴内蚁群全被烧死。
“看来是有人利用蚁群摧毁神像证据。”苏南枝踩进满是灰烬的山洞,捡起残存的几块神像碎片,目光冷冽暗沉:“半时辰前你们巡查都未发现蚁群,也就是说,凶手是在这半时辰之内将蚁群引入山洞的。”
“吧嗒、吧嗒……”山涧水依旧源源不断从石缝滴出。
萧沉韫伸手接住水滴,用指腹摩挲捻搓:“这不是山涧,咸腥且粘稠,是蚁皇涎水,被大量收集后掺进山涧流入洞中,吸引了四周蚁群。”
“蚁皇涎水有号召作用。”苏南枝捡起神仙碎片,拽起他的手腕就朝外跑,“走!快走!泥土中的蚁群闻到此气息,全都会蜂拥而至!”
此时——
山洞外响起无数窸窸窣窣的异动!
四面八方的蚂蚁、白蚁、红蚁如涓涓流水般汇聚而来!
邹虎目瞪口呆,抡起巨斧疯了似地逃命。
待一行人刚刚离开山洞,铺天盖地的蚁群便填满了山洞!无数蚁群啃食山洞,不过片刻,只听轰地巨响——
洞顶崩塌!沙土漫天飞扬,掩埋洞中一切!
“这可怎么办?山洞坍塌,什么线索都没有了!”邹虎急的原地打转挠头。
在所有人沉默不语时,苏南枝折下脚边一株瑞香花,嗓音空灵如风中铜铃,不急不慢笑道:
“将空心神像藏于山洞时,我便料定凶手会销毁证据,除了让邹虎带兵值守外,还在山洞四周种满了瑞香花。但凡靠近山洞之人,身上便会染香三日不散。”
邹虎撸起袖子闻了闻,茫然道:“没、没味儿啊!”
“人的鼻子闻不到,因此不会被凶手察觉,但……”苏南枝笑意略深地吹个口哨,“它们可以。”
四条毛色油光发亮的猎犬狂奔而来,滴着口水的舌尖卷走苏南枝手中肉食,头亲昵地蹭了蹭她。
苏南枝将瑞香花放于四只猎犬鼻尖,下刻,它们便四散开来,找出了现场所有靠近过山洞的人。
邹虎竖起大拇指:“县主英明!”
站在苏南枝身后的萧沉韫,薄唇微微勾起,剑眉却忽然蹙了起来,左手按住不停发抖的右手腕,鲜血一滴一滴,从红蚁咬破的伤口处流下,染红了绽放灿烂的瑞香花。
他不着痕迹用枝桠挡住鲜血,悄无声息离去。
“我随猎犬查凶手,王爷要一起吗?”苏南枝转身,早已没有他的身影,左顾右盼后嘀咕道,“不会又不告而别了吧……罢了,先找凶手。”
苏南枝先是秘密封锁了县城门,再命护城军便衣搜查客栈集市街道,温言斐、灿夏、春盛、邹虎易容后一人带一条猎犬从东西南北四方巡查。
从涎水召集蚁群摧毁证据前后不超过两个时辰,凶手必定尚未逃出县城。
待到傍晚时分。
四人前后回县主府禀报消息。
檀香袅袅的屋内,曲段曼妙的女子身穿若隐若现的里衣,皓白如玉的手肘撑着太阳穴,窗外稀薄的黄昏余晖一丝一缕照在她光滑细白的小腿上,衬的人如雾中仙,美不胜收。
待房门响起扣环声,小憩完的苏南枝睁开眼,原以为是春盛,便倦卷懒懒地唤道:“进来吧。”
黑靴刚踏进屋时,萧沉韫原是随便一瞥,忽然就怔住——
苏南枝双眸惊瞪,掀起架子上的外袍,指尖滑入丝滑如水的绸缎,迅速穿好衣裳,脸红如绯云,磕磕巴巴道:“怎、怎么是王爷?”
正直盛夏天热,黄昏时屋中没放冰桶,她才脱去外袍只穿里衣小憩养神的。
“本、咳,本王要离开死水县几日。”萧沉韫转过身去,“怕你记恨本王不告而别,特来只会你一声。”
“要走?去哪儿?还回死水县吗?”许是觉得自己问的太急了,苏南枝脸红地快要滴出血,连忙又道,“是臣女逾矩,不该探问王爷的行程。”
背对苏南枝的萧沉韫,俊脸逐渐苍白如纸,不着痕迹按住颤抖的右手腕:“会回来,但不知道几日才回——”
一道温润如春风的疏朗男声响起:“皇叔?枝枝?原来你们都在,正好。洛城命人搜集了蜀州美食,方才布了晚膳,今夜一起用膳吧。”
白衣胜雪的萧瑜神清气爽,手中慢摇山水折扇,一双桃花眼微弯,攒出无数温柔宠溺,满眼期待地看向了苏南枝。
恰逢此时——
温言斐身侧始终未动的猎犬,目光凶狠地朝萧瑜跑去。
最后,在众人诧异目光中,咬住了九王的衣袍,冲苏南枝大吠了几声。

温言斐与苏南枝对视一眼,萧沉韫亦是星眸微眯。
萧瑜却云淡风轻,不慌不忙地蹲下身,背对萧沉韫,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猎犬头颅:“枝枝是哪里寻得爱犬?看着甚是可爱。”
顷刻间,猎犬哑然失声。
苏南枝心头一紧,疾步走去莞尔笑道:“先前虎山捡的,合眼缘便带回来养了——”
话未说完,猎犬四肢无力如一趟烂泥般瘫软在地,水汪汪的双眼痛苦瞪天,不停哆嗦后气息全无!
萧瑜诧异蹙眉,担忧道:“它这是怎么了?”
苏南枝广袖中的指尖险些掐入掌中,低头去探猎犬气息时,乌发垂下遮住水眸中的寒光,轻轻将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
洛城摸着鼻尖接话:“许是得了什么病暴毙了吧?”
萧瑜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攥紧折扇慢拍掌心,无不扼腕地轻叹,耐心安慰道:“若枝枝喜欢圈养小犬,本王改日亲自为你寻觅。”
苏南枝但笑不语,目光幽深如暗夜断崖:“九王备的晚膳,臣女无福消受,县衙门尚且有事,臣女先走一步。”
话罢,转身便走。
萧沉韫阔步追上,与萧瑜擦肩而过时,二人余光相交犹如刀锋无声交汇。
萧瑜微微一笑,朝他施了一礼,萧沉韫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待院中人四散后,萧瑜脚尖踩上猎犬尸首鼻尖,面部表情地一字一句道:“其余三只?”
“已截杀。”洛城行礼回话,“神像已毁。下蚁皇涎水之人,已灭口。属下观摄政王右手腕行动不便,像是中了蚁毒,若明日天亮前未解毒那条胳膊怕是废了。”
“若是废了,本王必定重重有赏。”萧瑜薄唇划出一道无情的寒笑,弯腰捡起苏南枝掉在地上的一根青丝,放在指腹细细揉捻,以冰冷至极的口吻,偏执疯魔地笃定道:“储君之位,苏南枝,江山和美人,本王都要。”
“王爷您喜欢苏家大小姐?”洛城下意识多嘴追问。
萧瑜面色淡漠地沉吟了下,将那根青丝捏碎成齑粉:“想得到她,不代表本王喜欢她。”
不喜欢为什么还非要得到呢?
洛城觉得,或许九王一直将苏南枝视作掌中之物罢了。
倘若别人要来抢掌中之物,那得到她的人,只能是他。
手中的青丝齑粉随风散去,萧瑜转身带着洛城消失在了夜幕中。
衙门府主院。
如苏南枝所料,其余三只猎犬都因不同原因惨死,她到底是低估了萧瑜!
她与萧瑜也算青梅竹马,琴棋书画基本全是萧瑜所授,认识数年,在京城时或许他早就对她有所猜忌了,才会暗中掣肘她!
苏南枝看着地上躺着的三只猎犬尸首咬紧后槽牙。
萧沉韫墨冠微斜,唇色苍白道:“等本王回来再处理此事……不要轻举妄动……本王清楚杀手是谁。”
苏南枝瞳孔微怔,试探问道:“是……何人?”
“九王。”
“王爷为何知晓?”苏南枝心中掀起无数浪涛。
“他故意背对本王抚摸猎犬,但从他袖袍的浮动程度,本王便料定他将所有内力聚到了掌心,每一次抚摸,便在游刃有余地震碎猎犬四肢百骸。猎犬五脏六腑未损伤,故而没有流血,但四肢百骸被震碎成粉末,才当场便死。”
“其他人看不出来是因为,在场人内力没有他深。”
萧沉韫俊脸逐渐苍白如纸,目光逐渐游离疲惫,失去聚焦,却始终神色如常,抬手温柔地将苏南枝脸庞碎发勾到耳后:“等本王,回来……”
“王爷的脸色……”苏南枝欲语还休。
“本王无事。”
余晔三番五次欲言又止,只好叹口气,扶着萧沉韫上马车。
但萧沉韫上马车从不需要人搀扶,苏南枝蹙眉轻声问:“王爷,可是今晨被红蚁咬伤了?”
萧沉韫脊背微僵,潜意识要将右手藏于后腰时,细微动作被苏南枝尽收眼底,她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萧沉韫眉头微皱却没有挣开。
苏南枝白若玉璧的指尖,一点点挽起他的袖袍,只见一片片红肿溃烂的皮肤映入眼帘……
她越为他挽袖,心就越悬高三分。
挽起的墨袍下,手腕至胳膊处几十个红色疙瘩化脓扩散,不过才半天时间却已经溃烂,若再不医治,只怕这条胳膊就废了。
红色毒蚁叮咬的伤口,轻则整块肉掉落,重则中毒没命。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南枝抬眸,一双湿漉漉的眼紧紧盯着他。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伤……”
“那什么叫大伤”她咬唇,嗓音发颤地一声声质问,“没命才叫大伤吗?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萧沉韫喉结微微滚动,抬起左手鬼使神差地抚摸她面颊,如触瑰宝般温柔虔诚,神色不起波澜,眸底却暗流涌动,如冰河燃烧烈火,但他也只是很轻地问了一句:“你是在关心我吗?”
“倘若你因为救我而死,我余生岂不是都要因为你而良心不安?我如何带着对你的内疚嫁人成家?我是在关心你,更是恼你,恼你伤成这样还瞒着我,瞒着我还不治伤。”
听到她说要嫁人成家,萧沉韫眼底晦暗不明,清冷残月将他清瘦身影拉得很长,看起来有些落寞孤单:“嗯……本王死不了的……”
“王爷此行便是去嵩阳找洛云崖治伤的。”余晔忍不住开口道。
“你们别找本神医了!本神医中午收到王爷受伤的飞鸽传书,便赶来了!”洛云崖踩着墙桓瓦砾飞来,一路摇着诸葛扇,热汗淋漓埋怨道,“等王爷到嵩阳,胳膊不废也残疾!”
萧沉韫步伐一跌,险些摔下去,苏南枝连忙扶住他。
四人秘密回了县主府萧沉韫住的卧房。
洛云崖撸起袖子,用烤过火的铁刀为萧沉韫剜去溃烂的腐肉,喋喋不休道:“毒蚁腐蚀力极强,幸好本神医及时赶到救王爷胳膊一条,您看一条胳膊该怎么付医药费?”
“千两白银够不够?”苏南枝递给他一叠银票。
洛云崖眼前一亮啧啧道:“……县主真是爽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所以她很穷。”余晔冷不丁接了一句。
苏南枝将钱全部存放在县衙门,帮助死水县周转,身上只留了微末碎银,如此来说确实有点穷。
萧沉韫右胳膊缠上纱布后,洛云崖掐了掐余晔后腰,指了指天边:“今夜月色甚美,我略备佳肴,请余兄和我去赏月啊?”
“可现在外面乌云遮月啊——”
余晔话未说完,洛云崖将他推出门外,“磨磨唧唧,本神医说有月亮就是有月亮。”
门外二人吵吵闹闹声音渐远,屋内只剩萧沉韫和苏南枝二人。
窗外,忽如其来的大片乌云遮天蔽日,黑暗笼罩着鸦雀无声的县主府,时而有几个铜灯随夜风摇晃。
“夜深了,王爷有伤在身也该早点休——”
“本王渴了。”
萧沉韫晃了晃裹上纱布的右手臂。
苏南枝知道他行动不便,新沏了壶荷叶茶,刚要走到萧沉韫身边时,却踩中湿滑的地板,一个不注意朝前摔过去,结结实实摔进他的怀中。
方才地板很是干净,可自从洛云崖离开后,地面就多了湿滑的药膏,所以,洛云崖是故意让苏南枝摔过去的。
萧沉韫被她这么一扑,毫无防范地也朝后摔去。
二人摔在地板上,苏南枝滚烫的侧脸紧紧贴在萧沉韫的薄唇上。
萧沉韫右手再次被压出血,却浑然不知,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大脑一片空白,女子体香犹如迷魂散一样蛊惑着他,他咽了口水,指尖微微发颤一点点靠近女子的腰肢。

最终,抚过细软杨柳腰时,将她轻轻挪开。
萧沉韫晦暗的眼底温柔外溢,冰凉指腹划过女子细腻玉白的掌心、指尖,握住了她的皓腕,克制有礼地扶她起身。
引得苏南枝雪颊殷红如血,只觉莫名心跳加速有些发晕。
为何心跳加速发晕她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样寂静漆黑的夜色,落针可闻的屋内,只有他和自己,掌心便起了热汗,她以为她不会紧张,可现在她甚至能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她就有些慌了。
夜风疾来灌进未关的窗,苏南枝额前碎发飞扬,空灵澄澈的水眸倒映着萧沉韫的俊容,一眼仿佛数年,忽然间,她觉得她好像认识他很久了。
“王爷?王爷!属下方才听屋中砰地一声响,可是有刺客——”余晔从窗外跳进来拔出剑,声音逐渐细若蚊叮,脸色白一阵,“打,打扰了……”
“都说了让你别进去!你还不信!”洛云崖摇摇头,刚要逮着余晔衣领拉走。
苏南枝垂下眼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余副将来了,臣女便先行告退,劳请洛医师好好照顾王爷。”
她掐紧袖尖,深吸好几口走回了院子。
春盛为苏南枝卸下钗环发髻时,见她脸红如血,便嘀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从王爷那里回来,脸就烫的这么厉害?还这般红?莫不是感染风寒了!”
苏南枝咳了声:“方才喝了几杯热茶,热的。”
“喔好吧。”春盛撅了噘嘴。
卸掉钗环的苏南枝及腰乌发披散在两肩,坐于铜灯前,屈指慢敲案牍,拧眉道:“去将温言斐叫来,我有事要安排。”
温言斐披着一身夜露走来,用白帕缓缓擦去掌中鲜血,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袖袍,待仪容周正后才进屋道:“姐姐,深夜寻我有何事?”
“猎犬死后你们有找到线索吗?”
“备用猎犬在乱葬岗寻到身上染有瑞香花的死尸,应是被人灭口。我已经请了最有名的仵作好友验尸,活人未必会说真话,但死人必定句句吐真言。”
“猎犬一共是五只,幸好我留了个心眼,将一只秘密留下,否者五只全死,真是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了。”苏南枝拿出那几块残存的空心神像碎片,皱眉道,“如今要怎么查,才可以找到新线索呢?”
她推测萧瑜便是制作假银票的主谋。
可万事讲究证据,指证萧瑜需要完整的证据链。
假银票之案,她本可以享清闲置之不管,但——
一切能杀萧瑜、一切能和萧瑜作对的机会,她是一个都不想放过。
温言斐说完事情正要离开。
提起小狼毫给苏府写家信的苏南枝,忽然道:“杀人了?”
温言斐将双手背在腰后。
“我闻见了极淡的血腥味。”苏南枝笔尖落纸,“是有人追杀你吗?言斐?”
他沉默了一下:“……不是。”
“你方才沉默了,看来确实有人追杀你。”苏南枝抬头看向他,“你从前是碧落阁副阁主,必定熟知阁中辛秘,你贸然脱离碧落阁,想必是另外一个阁主想杀你灭口吧?”
见瞒不住苏南枝,温言斐只好如实道:“一来是想杀我灭口,二来,自我冒死脱离碧落阁后,引来不少杀手效仿,有不少人想来投靠我。可我不愿意再如从前那样行尸走肉的过日子了。”
“既然你是死水县的师爷,我便要护住你。若他们愿意投靠你,便来死水县住下,我出得起月俸。”
“姐姐想招揽他们?”
“有何不可?我出钱,他们拿钱办事。”苏南枝水眸弯弯,笑吟吟道。
“他们来投奔县主,便是县主的人,碧落阁不敢明面上杀您的人。毕竟您也算是开朝以来,少有的封地县主,且背后有苏氏家族撑腰,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苏南枝眼底浮过谋略,若有深思地点头:“既然那么多杀手要投奔你,我便再成立一个黄泉阁。前有碧落阁杀人,后有黄泉阁保人,也算是生意买卖了。暗地里还可收集大庆秘辛情报。”
温言斐星眸难掩诧异,怔怔看着铜灯下长发及腰的女子,他有些难以置信她的布局,旋即低声轻笑:
“自从我在嵩阳楚府外,见姐姐智斗知府,再到县城救洪灾、发动百姓修路挖河渠、发展农桑,将死水县变成商贸活县,到剿匪扩编千人土匪为护城军,已经令世人刮目相看。
“如今再建黄泉阁保人收集情报,我亲眼看见姐姐步步为营、羽翼渐丰,仁善睿智、果敢肃杀,不输于任何男子。姐姐从前深养京城闺阁,又是天下第一美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你说我令人惊喜,但我想说,遇见你们才是我最大的惊喜。世间不缺乏运筹帷幄者,但还需得遇见真诚的同行之人。言斐,不就是我的同行之人吗?若无你、无春盛、无姨母、无苏家,我踽踽一人,又怎能羽翼渐丰?”
苏南枝倒了两盏热茶,一盏递给温言斐,一盏留给自己,与他碰杯,真心实意地笑道:“谢谢言斐,与我并肩作战。”
温言斐一饮而尽,摩挲着杯沿,清俊面容笑意恬淡:“所以……姐姐所谋究竟是什么?”
她做了这么多,多次艰难险阻、颠沛流离、刀尖逃命,所谋究竟是什么呢?
大抵是——
“姐姐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脆弱愚笨,只能依靠家族庇佑,直到一天大树倾覆满门惨死,至亲皆被分尸喂狼、剖肚点灯,永失我所爱,而仇人踩我尸骨高升荣耀,醒后便惊觉,此生不能再做蝼蚁。”
“我不会让这个梦成真。”温言斐紧皱剑眉,顺手为她点了安神香,将屋门轻轻合上,“夜深了,姐姐早些休息。”
苏南枝深吸几口凉气,才平复好心情。
她摩挲着掌中神像碎片,上面刻着复杂的菩提花纹,忽然忆起,空心神像的工艺只有京城万家才可以修筑,而这菩提花纹如此复杂精细,想必也只有万家此能雕刻出来了。
除了让仵作验尸之外,待解决完这边的事,也可以回京城从万家那边寻找突破口。
一旦回京城,必定劲敌环伺,上有皇后想杀她灭口,还有萧瑜处心积虑迫害苏家。
想着想着,她趴着案牍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起身时,腰酸背痛胳膊被压麻了,疼了许久才缓过神。
刚出门便看见侯在院中的温言斐,朝她作揖:“姐姐,今晨摄政王也去验尸了。”
“随我去看看。”苏南枝拔脚便走。
县衙门的大牢里,一具嘴唇青黑的死尸躺在木板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是光,而我是追光者
萧沉韫用铁钳看了一番,淡淡道:“死于一剑封喉,剑上有剧毒。此人生前常年不见阳光,因而皮肤阴白单薄,应当吃住都在神像内。”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执小刀在死者胸前划出漂亮的直线:“肺部发黑,和常年接触制作假银票的烧料有关。”
苏南枝捡起死者鞋底,摸了摸:“蜀州人大部分身材高挑,并不爱穿高鞋底,他的鞋底怎么如此之厚——”
话到一半,她猛地顿住,抢走小刀划开鞋底,只见鞋垫之下还藏着夹层,夹层里有一个模具。
“这是制作假银票的模具。”萧沉韫细细摩挲上面繁复纹路,旋即嗤笑一声,目泛冷光,“为防止有心人制作假币,银票模具没几个月便会更换细节之处,供官差别真假,故而,本王秘密命人从皇宫拿了一块真模具。”
萧沉韫从袖口拿出真模具,大大小小细节乃至用料,都与死者鞋底藏得模具一模一样!
死者为何会有真模具?
苏南枝暗暗心惊:“皇宫制银票的人里出了内奸?陛下刚更换新银票细节之处,刻做模板,便有人将新模具流出皇宫,与外面内里应外合,这样便永不会失手,真假银票连官差都分别不出!”
“此人见空心神像被推翻,怕事情败露,便趁乱藏了模具跑路,再做银票捞一笔颐养天年,却不成想被灭口。”
“嗯。”萧沉韫将两个模具递给余晔存放,慢条斯理洗净双手,寒眸深邃幽深,“看来本王得回京城了。”
苏南枝跟着萧沉韫上了回县主府的马车。
萧沉韫掐了掐眉心,淡淡道:“此人先在死人谷建乱党搅乱风云,再将手伸进皇宫之内制假银票,皆在动摇国之根本。他在下一盘大棋,暗地里做的远不止这些。”
所以……
萧沉韫终于对萧瑜彻底起疑。
若有萧沉韫推波助澜、出面博弈,那除掉萧瑜又多了几成胜算。
苏南枝并未将和九王的个人私怨表现出来,皱着秀眉,平静地附和:“嗯,那王爷想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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