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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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的来说,不适合在苏南枝面前撒谎。
这个太监,萧子珊必定见过,还认识他背后的主使,要不然她不会故作心虚地接二连三否认!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苏南枝温柔抚拍她的后背,叹口气:“素素,把公主带下去好生休息。这确实太吓人了,你须得好好守夜,免得公主做噩梦时找不着人伺候。”
萧子珊自从见了面具下的脸,便仿佛七魂丢了三魄,麻木呆滞地走回内室。
苏南枝看着子珊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深深叹息,转身命令护城军清扫打斗痕迹时——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县衙门前,一匹马急停后四蹄高扬!
浑身是血的楚氏管家从马匹上摔地,他小腿中了一箭,指缝皆是触目惊心的鲜血,跌跌撞撞闯进门,跪倒在苏南枝脚边:
“楚家突起大火,家主生死未卜……”
“有杀手要灭楚家满门,求表小姐救、救家主……”
话刚说完,管家强撑着的那口气断了,死不瞑目倒在苏南枝脚边。
楚家、大火、杀手、灭门!
四词八字,犹如利刃刺破苏南枝耳朵!
方才与黑金面具人厮杀对敌时,她没哭、没怕、没畏惧!
可现在,事关姨母,她,险些急哭了。
那是待她如亲女儿的姨母啊……
苏南枝翻身上马,紧握缰绳俯冲,拼了命赶去楚家!
脑海里闪过与姨母相处的诸多画面。
姨母给她炖的莲藕排骨汤,给她绣的蚕丝雪裙,给她送草药粮食……
姨母千万不要出事!
当苏南枝疾驰到嵩阳城时,便看到了楚家方向的漫天大火。
火焰熊熊燃烧,直冲天际,照亮了嵩阳城半边天,苏南枝心便凉了半截。
她翻身下马时,双腿不受控制地朝前一跌,被身后的温言斐急忙扶住!
楚府牌匾早被烧的面目全非!
所见皆是大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没法冲进去救人!
苏南枝抢过街坊邻居的水桶,哗地一声从头淋湿全身,抬脚就要冲进去时,温言斐死死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怀里拉。
“姐姐,没法救了,不要去!”
“真的没法救了!进去就是送死啊……”
苏南枝低声啜泣,强忍泪意,看着漫天大火心痛如绞:“姨、姨母还在里面啊!”
她已经没有娘亲了,不想再失去姨母。
温言斐将她圈入怀中,双臂死死禁锢住她,按住她几乎发疯一样挣扎的双手,温言软语、耐心至极的哄着,近乎于祈求:“姐姐,听话。满地都是大火,连府门都烧成了灰烬,你进去又能做什么?”
苏南枝悲痛地呜咽一声,彻底哭了出来,浑身发着抖,指尖死死绞住温言斐的衣衫,整个人早已站不住。
她才遭遇刺杀,楚家便突发大火。
凶手,极有可能是黑金面具人。
恨意,如星火燎原,涌遍苏南枝的四肢百骸!
好恨啊!
就在此时——
一个人披着冒烟的湿被,冲出府门,跌倒在地!
湿被散开,露出楚冷曦被烧毁的半张脸。
她躺在湿被里,四肢满是血泡,大片皮肤被烧融后粘连在一起,她双眼不停淌着汩汩眼泪,绝望地看向苏南枝……
四目相对时,苏南枝彻底发声大哭。
看着烧到面目全非,唯剩半张脸可辨认的姨母,苏南枝心疼的不敢呼吸。
她跪倒在地,将姨母扶在怀中:“姨母,我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医师!你忍一忍疼,会没事的!”
“别、别找了……”
“活不成了……”
楚冷曦奄奄一息,嘴溢鲜血,颤巍巍地握住苏南枝的手,痛苦地摇头,“宝贝枝枝啊……姨母想同你说几句话……说几句很重要的话……”
苏南枝、春盛将姨母合力扶上马车,灿夏紧急去找医师,温言斐执剑守在马车四周。
马车上。
楚冷曦全身严重烧伤,疼的不停抽搐,一口血哽出嘴角,目光宠溺疼爱,满眼含泪地看着苏南枝:“闺女啊,我还想看着你出嫁呢……可惜,不能了……”
“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对我下手……”
“当年你母亲之死的真相,或许,我早就该告诉你了……”
“从前不敢说,只字不提,是怕你被牵连。可我若再不讲,只怕永远都没机会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母亲死亡真相,血海深仇
苏南枝用手捧着姨母吐出来的鲜血,手忙脚乱地替她净面。
姨母像是陷入某种回忆,紧蹙眉头、面露恐惧,像是被人紧掐住了喉咙,开始呼吸不畅,嘴角嗫嚅多次,才终于成功揭开尘封已久的秘密:
“三十年前,圣上尚是太子,太子妃仍是智贤皇后,而继后左如月尚未婚嫁,性子与现在截然不同,敢爱敢恨、活的恣意。”
“左如月游玩嵩阳对苏正一见倾心,被拒后照样热烈追求。直到智贤皇后死于边疆,众人推举左如月为继任太子妃,左如月暗中找到苏正说她怀有身孕,恰好被我听到。”
她脸色骤然一变,如临大敌般紧张道:“……左如月当上太子妃七个月后,生下当今太子。”
苏南枝脸色猛变,连给姨母净面的手都在不停发抖,几近窒息!
姨母心绪跌宕起伏,情绪激动地接连呕血,不断大喘气:“四年前莹儿回家省亲……神色恍惚、精神不佳,曾梦中呓语此事……回程惨遭杀害,我便知道,是继后派人灭口……”
楚冷曦嗫嚅的嘴角僵住,涣散的瞳孔急剧扩睁,拼尽全身余力将苏南枝拽入怀中,弯腰死死抱住闺女的脑袋——
一支迅猛如雷的利箭,穿破火海射向苏南枝,在她耳畔掠起凌厉冷风时!
楚冷曦惨叫出声,毒箭嵌进姨母后背!
温言斐闯入马车,死死护住二人!
可一切都迟了……
苏南枝哭着将替她挡剑的姨母,揽入怀中。
楚冷曦眼角不停滚落血泪,已彻底说不出话,万般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枝枝……
不要报仇……
要开心幸福地活着……
她指尖带血,在苏南枝掌中写了个锦字,欲言又止后手垂落在地,死不瞑目,但目光依旧宠溺怜爱,温柔地看向闺女所在方向。
苏南枝双肩颤抖,眼泪扑簌而下,再也克制不住地悲恸大哭!
她读懂了姨母的唇语:不要报仇……
但她苏南枝,怎么可能不报仇!
娘亲、姨母、幼弟,皆因左如月灭口而死,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苏南枝目光冷如万年冰川,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凝视前方,内心恨意如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脸上便越发沉冷死静的可怕。
无能的仇恨、弱者的愤怒都是无用的,得强大起来,蓄出与其一战的实力,才能杀敌!
她紧紧咬死的牙齿在打颤,如绝望之鸟悲痛呜咽,却不再痛哭出声。
她依旧难过的要死,绝美的面容却逐渐冷戾,现出前所未有的狠决杀伐,纤指紧握成拳,忽而,唇角勾起寒冰般的冷笑。
苏南枝整个人沉冷如死潭,一言不发地为姨母敛尸。
马车外,豆大冷雨砸下来,与楚府火海分庭抗礼。
直至暴雨如瀑,楚府大火终于灭了,苏南枝刚好为姨母敛完尸、装棺安置,抬进楚家郊外的庄园。
漆黑的暗夜,冰冷的寒雨,庄园微弱的灯火不停摇晃。
苏南枝跪在灵堂前的庭院里,任凭疾风骤雨打湿衣襟,始终沉默不语。
春盛坚若磐石,跪在她身后良久,终于掩唇哭出声:“姑娘好歹说句话……你这样不吃不喝不说话,我害怕……”
温言斐疾步走进门,在靠近苏南枝时,放轻了脚步,也放轻了声音,寻了一柄伞替她挡风遮雨:“等我带人追上去时,黑金面具已销毁所有痕迹后逃了。对不起,是我办事不力。”
苏南枝羽睫微动,夜雨淌过她湿漉漉的眼,淡嗯了声。
温言斐掀袍,骤然跪地,跪在她身侧陪着她。
“你为何要跪?”她终于说话。
“我跪的是,姐姐的姨母。”
“其实你不用如此……”
“我心甘情愿。”
“谢谢你。”
“那我也要谢姐姐的那碗长寿面。”
“只是一碗面罢了。”
嘈嘈切切的夜雨盖住了少年的欲语还休:“不只是一碗面。”
春盛、温言斐陪苏南枝跪了整晚。
淅淅沥沥的凉雨也下了整夜,天空乌云密布,灰蒙蒙的一片,等到辰时一刻仍不见一丝天光。
天低的快要塌下来,气氛压抑的可怕。
楚家老爷病逝,楚家老夫人死了,两个亲生女儿也惨遭横死,唯剩楚莹生的三个苏家外甥。
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来吊唁,纷纷叹息。
“楚家何其惨,连香火都没个子嗣延续……”
“女儿生的外甥,便不算子嗣?不算血脉吗?”跪在雨里的苏南枝,嗓音低哑干涩。
苏南枝跪到发麻的双膝,如百虫撕咬般酸疼。
她撑着地站起身,走向灵堂,看着风中飘摇快熄灭的香烛火焰,苍白到可怕的手指,点燃新的香烛,续上了香火,盯着那明晃晃炽热的烛光,平静道:
“女儿同样算延续香火,亦可,撑起一片天。”
众人看向那抹白裙染血的年轻姑娘,不过才二十,湿漉漉的青丝散披在两肩,血裙满是脏污,却也难掩一身风华,那双眸绝美如画,却似容纳着千山万川,沉稳、明睿、大气。
一时间,无人再反驳苏南枝的话,竟有些相信,她可以撑起一片天。
待到雨停时,耀眼的天光终于杀破厚重乌云,洒落广袤无垠的大地。
庄园府门前的小路上,响起阵阵马蹄急停声!
众人朝门口循声望去。
只见身穿金线绣麒麟广袖官袍的萧沉韫,墨发微乱,翻身下马跑进灵堂,看着那抹白裙染血时,将正在上香的女子拉入怀中,紧紧抱着。
他呼吸紊乱又急促,紧紧抱住苏南枝的细腰。
苏南枝愣怔了一瞬,手中点燃的香烛不慎烧着他袖袍,萧沉韫没有管,哪怕陛下亲赐的特制官袍只有这一件,他暂时也不想松手。
“本王听说……”
“我没事。”
“本王来迟了……”
“没关系。”
苏南枝鼻尖皆是萧沉韫身上的雪松清冽香,染了夜雨的怀抱湿湿凉凉的。
在火即将灼烫到他手时,苏南枝才反应过来,急忙推开他,拿水泼灭了火。
冷水泼在身上,萧沉韫才找回理智,看着眼前从容冷静的女子,眼眶微红尚有哭过的痕迹,终究是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将她拦腰抱起,抱进了房中。

他接过春盛递来的姜汤,一勺勺喂给苏南枝喝。
苏南枝浅浅喝了一口,便推开了汤碗,不悲不喜的水眸平静地看着萧沉韫:“其实,王爷之前就知道,黑金面具是皇后的人吧?”
汤勺不慎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咯噔声,在寂静空旷的屋内十分刺耳。
萧沉韫放下姜汤,沉默不语。
“王爷不和我说幕后主使,是怕得罪皇后。”苏南枝温声淡笑。
“本王不怕得罪她——”
“你就是怕得罪她,所以,你不敢告诉我幕后主使,因为你要独善其身。”苏南枝打断他,苍白的唇划开讥讽的弧度,“王爷是个聪明人,既要明哲保身,为何还要来见我?”
“本王……”萧沉韫眉头紧锁,“本王听说此事,想来看看你是否平安。”
“我很平安。”苏南枝语气平静,“臣女心知王爷日理万机,既如此,就不该浪费时间在臣女身上。春盛,送……送客。”
萧沉韫袖中指尖微蜷,紧蹙眉头半晌后,才道:“本王一夜奔波赶路至此,连早膳都没吃,你不留我吃口午饭吗?”
苏南枝垂下眼睫,扯了扯唇角:“就……不留了吧,庄园饭菜味同嚼蜡,怕是不合您的口味。”
“嗯。”萧沉韫攥紧袖袍,提脚就走。
苏南枝抬眼目送。
萧沉韫刚要跨过门槛时,忽然转身,咬紧后槽牙道:“苏南枝,你是怕牵连本王,才赶本王走的吧?”
苏南枝端起碗,一勺勺喝着姜汤,连生姜喝下去也没发觉。
萧沉韫拿走她的姜汤碗,重新坐到床沿:“本王最不怕的,就是被牵连。”
苏南枝不语。
“方圆十里没有吃的,本王奔波整夜,累了,今日就在庄园歇下了。”萧沉韫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襟,这才离开。
春盛恭送出门后,拿出干爽衣裳给苏南枝换上。
给苏南枝梳洗打扮时,忍不住叹气:“姑娘这是何必呢?王爷奔波整夜,披风戴雨而来,那么关心你……”
“昨夜在马车内的话,你也听见了。”苏南枝疲惫地阖眸。
春盛给她挽发髻的手急促一抖,当即双膝跪地磕头:“姑娘放心,春盛死也不会朝外泄露此事!若姑娘不信,我现在便将秘密带进棺材里——”
“若我不信你,当时又怎会让你听见?”苏南枝心酸地将人扶起来。
春盛亦是红了眼。
“春盛,我只想问你一句,怕吗?”
“不怕。”
“仇敌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前路艰难险阻,跟着我很有可能万劫不复——”
“当初姑娘救我于深渊绝境,如今,再陪姑娘走一遭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春盛哭着哭着就笑了,“当初姑娘答应过春盛,让我永远跟着您。这辈子您是不能赶我走了,下辈子再赶我走吧。”
“谁说要赶你走了?”苏南枝将春盛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我才舍不得,赶你走。”
她抬头看屋顶时,水眸滑下一行泪。
春盛吸了吸泛酸的鼻尖,她心想,她可不能拖姑娘后腿啊,她也要变强大。她也想终有一天,能强大到护住自家姑娘。
“姑娘,再休息会儿吧,外头有温师爷和灿夏、何老爷爷照看着。”
苏南枝起身推开屋门时,日光晃得险些睁不开眼:“姨母丧事,我须得亲自操持。”
待她走到灵堂时,温言斐已将一切处置妥帖了,来往宾客也散了不少。
几人连续忙了三天,这才楚冷曦风风光光下葬。
下葬的那天,和风细雨。
夏末阳光温和灿烂,苏南枝跪在墓前,亲自提笔写墓志铭,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缓慢认真。
金黄明媚的阳光落在脸上,她面无表情地收笔时,旋即重重磕了三个头。
额头磕在墓碑前,两行清泪滚落,待抬头站起身时,苏南枝面冷如冰,只字不发地转身坐进马车。
她正襟危坐着,不悲不喜宛如木雕。
萧沉韫发现她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苏南枝,难过至极的时候,会哭,焦虑不安的时候,眼眶会红。
可如今的她不悲不喜,将所有真实情绪藏于心底,更像掌权者的喜怒不显于形,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理智清醒。
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如果可以,萧沉韫想让她做回四年前无忧无虑的苏家嫡女。
一声轻叹,从他唇边溢出。
苏南枝兀自斟了杯凉茶,指腹摩挲着杯沿,想起姨母临死前在她掌中写的锦字。
锦,是什么意思呢?
姨母是想表达什么……
“锦,锦绣坊。”苏南枝浅酌了口凉茶,思忖道:“灿夏,去锦绣坊。”
“好嘞。”灿夏掉转马车。
因姨母之死,锦绣坊停工七天,纺织女们自发身穿孝衣、头戴白花,朝苏南枝颔首行礼。
锦绣坊掌柜赵芸,将一匣子钥匙恭敬地呈给苏南枝:“家主生前与民妇交代,县主是楚家家业和锦绣坊的继承人。”
苏南枝打量她:“有劳芸姨了,姨母曾与我提过你。”
赵芸颔首轻笑,十分规矩恭顺地将她请进内室:“我知县主为何而来,请您稍等。”
在萧沉韫、温言斐、春盛等人也要走进去时,赵芸笑着微微弯腰:“抱歉了,请诸位在门口等候。”
内室是姨母在锦绣坊休憩的地方,装潢雅致,茶水桌、刺绣架子应有尽有,与门正对面的墙上挂了山水画。
赵芸轻敲画中间三下,背后的墙面缓缓移动,现出一人通行的小道,她礼貌地伸手做‘请’的姿势:“县主,请——”
苏南枝走进墙后的密室,内里陈列了无数精致绣品,都被蚕丝布遮住防尘。
“锦绣坊不值钱,这些才是家主留给县主的宝藏。”赵芸笑容大方得体,动作优雅利落地撤走那些防尘布。
只见一幅幅栩栩如生、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双面三异绣,漂亮至极。
每一幅都堪比皇宫顶级绣品!
“这些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宝,家主三年才绣成一幅,共十幅,一幅价值万两。”赵芸将陈列在正中央的那副刺绣展开,长三尺、宽两尺,“家主说,这幅刺绣至关重要,请县主好好欣赏。”
“好好欣赏?”
赵芸但笑不语,将一幅信呈过去:“家主深意,我也不懂。”
苏南枝接过姨母留下的信,看着那副刺绣。
这是一幅夜宴图,上头绣着几十个举杯对月饮的读书人,其中有一人执笔作画,面容比苏正年轻二三十岁,啊不对——
此人正是年轻时的爹爹!
而他身后方,站着一端酒的丫鬟,嘴角噙笑,目光温顺大胆地偷看苏正,袖中似藏有药瓶。
这美貌娇俏的丫鬟,不是别人,也正是年轻时的左如月、当今继后!

第一百三十章 赐婚
苏南枝识破其中玄妙后,指尖一抖,不动声色地快速卷好绣品,云淡风轻笑道:“芸姨费心了。”
“家住交代,便是我的职责所在,县主客气了。”赵芸脸施淡妆,唇边永远牵着从容恬淡的笑。
“芸姨接下来有何打算?”
赵芸忽而敛袖跪地,脸色严肃凝重,低头垂眸:“我想……替家主报仇。”
“若姨母泉下有知你这片忠心,必定感动。”苏南枝目光如炬,凝睇跪地之人,“但姨母是意外葬身火海,又何来报仇一说?”
赵芸诧异抬头:“分明是被人蓄意谋杀——”
“你亲眼所见?还是你已有证据?若两者皆无,便不能胡乱揣测。芸姨是聪明人,该懂明哲保身。”
苏南枝敬重地扶起她,轻拍她的手背,低声许诺,“哪怕我脚踏荆棘、浑身是血,也会给姨母一个公道,芸姨放心。”
赵芸眼眶发热,重重地嗯了声。
“你是姨母生前最信任的人,锦绣坊和楚家家业还需要你多费心打点。”
苏南枝走出密室,随手查了查账簿,发现赵芸做事认真细致,确实是可用之人之后,才放下了心,提笔写了个地址,“若我回京城,你可飞鸽传书到这几个地方寻我。”
“好。”赵芸恭敬颔首。
苏南枝命春盛将密室中的所有绣品都装入锦盒,放上马车运回县衙门。
御赐的县主府历经四个月,终于修筑完成。
回城时,无数百姓簇拥着苏南枝的马车停在县主府门口。
刺眼夺目的正红绸缎盖住牌匾,府门口奢华威严,雕梁画栋,左右各六尊镇宅石狮,白墙黑瓦干净明亮,内里共三个偏院、一个主院,设有花园、正厅、长廊、亭台楼阁。
只有半个苏府大,但胜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陛下御赐县主府这份荣耀,常人难及。
“姑娘掀牌匾吧!”春盛在太阳底下晒得脸红扑扑的,兴高采烈地将红袍递过去。
苏南枝素手轻拽红袍,红绸倏然落地!
显出鎏金阔绰的‘县主府’三个大字!
众人好一阵喝彩!
旋即,鞭炮声如浪潮般炸开,不绝于耳,满地皆是红纸。
灿夏拉着春盛就跑了进去。
温言斐笑意盈盈地跟在苏南枝身边。
苏南枝分别拨了两处偏院给温言斐邹虎、春盛灿夏。
一个脸上有疤的陌生小男孩,在四下无人时,被春盛从侧门带进县主府。
小男孩手捧书卷念念有词,在看到苏南枝那刻,便撒开脚扑过去,欣喜高喊:“南枝姐姐!这个月我看了十本书!”
“这么厉害啊?”苏南枝牵着他走进主院。
邹虎亲自值守四周,又有护城军重兵把守,苏南枝这才沾了特殊药粉,涂在小男孩脸颊边缘,叹气问道:“小湛,怨我吗?”
人皮|面具被剥落,现出真实面貌,竟是假死易容后的小湛,脸颊因长期易容,苍白而毫无血色,唇白如纸。
他懂事地连连摇头:“小湛不怨姐姐!若不易容,仇人还会杀我灭口,我都明白。而且我现在有书读、有饭吃,还能跟着言斐哥哥学武功,我很感激姐姐。”
苏南枝将小湛抱在腿上坐着,一边抽查他功课,一边陪他看书。
等到黄昏时刻,小湛的脑袋瓜搭在胳膊弯里打呼噜,她才将小湛放在床上掖好被子,才踮起脚尖走出主院。
县主府建在高处,府内修筑的楼阁,恰好能俯瞰大半个死水县。
苏南枝从地窖里寻了坛花酒,走上楼阁顶层,在清冷银辉月光中,坐在石桌前浅酌,眺望灯火如龙的县城大小道路。
修无数大小山路、修河渠连通水运、筑堤坝防洪灾,因其连通三洲多城的地理位置,又有苏家、魏家数千支商队带头贸易,死水县渐渐重生。
发现金矿后,苏南枝大兴开设客栈、镖局、街道店铺,促进无数过路之人花钱,让县城银票流通,也给了百姓谋生之道。
短短半年,死水县变化震惊整个大庆。
苏南枝的政绩,被官员们口口相传,启奏到乾清宫。
宫殿内龙涎香袅袅如烟,一丝一缕缠绕攀升的熏香里,响起欢愉低吟。
待龙床停止晃动后,继后左如月赤足踩地,优雅从容地穿好里衣,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却像二十那般曼妙匀称,雪肤上绽放朵朵红梅般的吻痕。
萧睦掀开龙凤被褥,心情极好地撩开珠帘,去了书房继续翻看奏折。
左如月接过宫女端来的鹿茸汤,喜笑颜颜地放在萧睦身侧,温柔地轻声缓言:“太子醉心朝政,一直无暇顾及婚姻大事,陛下您看……太子妃是否该拟写人选了……”
萧睦看折子入了神,自言自语道:“苏南枝……”
摇曳的烛光下,左如月当即脸色骤变,旋即很好地掩饰下去:“苏家嫡女与九王青梅竹马,若拟作太子妃人选,怕是夺人所爱了。”
“谁说将苏南枝拟做太子妃了?”萧睦将奏折递过去,目光难掩赞赏,“若此女是个男子,只怕大庆又得出个名臣。可惜、可叹。让她当个县主倒是屈才了。”
左如月温顺乖巧地笑笑,没说话。
“九王?皇后敢让苏家嫡女嫁给九王吗?”萧睦合上折子:“年前九王才闹出与苏南枝表妹的丑闻,苏正那脾气,死也不可能将独女嫁给九王。”
左如月应了声是,恭顺地给萧睦揉肩捶腿:“苏正公正不阿、勤政爱民,是陛下最信任的良臣。可臣妾听说,摄政王南巡半年,与苏家嫡女走的很近,摄政王早到了娶妻年纪,南枝亦是待在闺中,二人若……”
后面的话没说完,左如月便掩唇偷笑:“也算郎才女貌。”
萧睦记得,暗线来报,微服私访的萧沉韫是因苏南枝才暴露的摄政王身份……
苏正身为兵部尚书,执掌十万大兵,且不论苏家满门荣耀,若与本就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喜结连理,强强联姻,怕是会撼动大庆根基……呵!
萧睦慢条斯理地将奏折撕碎成渣:“南枝县主如此功绩,那朕便赏她一桩美满姻缘。”
左如月勾唇,点头笑道:“陛下想将南枝县主嫁给谁?”

左如月识相点头,不再追问,端起鹿茸汤一勺勺喂他。
依陛下之意,苏南枝嫁谁都可以,总之不可能嫁给摄政王。
如此,她便满意了。
乾清宫外的月光洒落一地银白,此时,苏南枝亦在月影下喝到微醺。
她在思索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杀亡母的之人,正是黑金面具主使皇后。
但,若真如姨母临死所说,皇后成为太子妃前曾爱慕父亲,怀有身孕进宫。
如此一来——
皇后婚前失贞,并非处子之身,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
当今太子……便是假太子!
难怪黑金面具首领杀娘亲要说,‘事关江山社稷,不得不死。’
两件皆是皇室丑闻,足以举国震惊的大事。
但凡泄露,无数人将受牵连,京城必定腥风血雨,被诛九族的皇后母族、太子必定反扑,届时,朝廷动荡大庆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苏南枝还是不信,太子会和父亲扯上关系。
父亲高洁自好,绝不会做出与未婚女子厮混之事。
姨母死前只说,皇后怀有身孕进宫,却未说,假太子生父是苏正。
所以,这一切还得查。
苏南枝喝完小坛花酒时,沉沉地长叹口气,从楼梯处走来的温言斐端来一盘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县主。”
“嗯。”苏南枝拂落裙摆上的合欢花。
温言斐斟了杯酒浅尝辄止:“很少看到县主喝酒。”
“想喝便喝了。”苏南枝轻笑了下,“你这么晚找我,不会只为了赏月吧?”
仲夏的风凉爽宜人,温言斐沉吟了下,嗓音如这风声般清越细微:“县主……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真实身份吗?”
“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在乎你的过去。贩夫走卒、囚犯杀手也好,权贵名门也罢,你仅仅只是我认识的那个温言斐。”苏南枝纤白漂亮的素手慢摇酒盏,温茶淡笑,静静看他。
少年在她温润如水、比月色还美的眸光中,一点点垂下眼睫,覆住满眶酸涩。
是了,这就是给他煮长寿面的苏南枝。
与天下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苏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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