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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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错了,他们全都没有喉结。而且他后脖子还有个刺青。”
小湛额前逐渐起了冷汗,提笔一点点出刺青图案,牙齿发抖:“当时是他追杀姐姐,他还杀了很多人。那时我在岸边收渔网,听到打架声就躲进了棕榈树洞里,拿叶子挡起来,打渔回来的爹爹和伯伯们躲在草丛里……”
“姐姐,我我害怕……”
“不怕不怕啊,姐姐保护你。”苏南枝紧紧抱住小湛,看向刺青图案。
那是朵黑色带刺曼陀。
苏南枝心疯狂跳着,仿佛要跳出嗓子眼,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咽了咽口水,极力稳住情绪。
她才恢复的记忆片段难免有疏漏,可小湛却记得杀手们全都没有喉结!
咱家、今儿、明儿,声音森冷阴柔、没有喉结,名贵的绣春刀,杀手确凿无疑是皇宫太监。
她又想起那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
娘的死,到底和江山社稷有何关系?
皇宫里,是谁要杀娘亲?
仇家若是皇室中人,她一个苏家嫡女、一个县主,要怎么复仇……

第一百零七章 他,杀来了
苏南枝看着怀中被哄睡的小湛,深叹口气,将他放在了床上后,坐在桌前写了份死水县所缺用品的采购单,走出院子交给温言斐。
正厅内。
楚冷曦正坐在廊下刺绣,那双灵巧的手穿针引线,不断变化,一根根彩线被赋予灵魂那般,绣出栩栩如生的锦鲤、荷叶、水塘。
她累的擦了擦汗,一抬头,便看见苏南枝在鼓掌:“姨母这绣技真好!比皇宫尚衣局还好呢。”
“是吗?”楚冷曦笑着道,“我绣了大半辈子,绣技能不好吗?这叫活到老,绣到老。”
女学徒端来托盘,将润肤膏抹在楚冷曦手上,细细按摩关节吸收,再放进牛奶罐子中浸润小刻,拿出来用清水洗净擦干时,那双几乎没有皱纹的手,细腻雪白、指甲莹润。
楚冷曦做了套锻炼指关节的动作,笑道:“绣工啊,最紧要的便是这双手,才能灵巧地翻针走线呢。让姨母看看你的手,手真漂亮啊!”
姨侄二人一阵说笑,谁也没注意到,从床上醒来的小湛,踮起脚尖绕开打瞌睡的护卫,从偏门溜了出去。
小湛来楚府时,便记下了周边环境,出府左拐半里,有一家医馆。
他小心翼翼从袖中拿出磨烂的布囊,里面攒着往年的压岁钱,数了数,十五个铜板,在乡下能买十捆金银花,应该够给爷爷买风湿药。
爷爷那么大年纪还要日晒雨淋、下海维持生计,家里穷,爷爷连护膝雨靴都舍不得买,手脚膝盖风湿严重,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的嗷嗷叫。
想起爷爷,小湛抹了抹眼泪,脚下踩到了个硬东西,提脚一看,竟然是个绣莲花的精致荷包。
他捡起来,好奇地拆开,金灿灿的光映在脸上,惊得心里扑通扑通的,居然是一袋子黄金啊!
“赶紧找,里面放了五十两 黄金啊!”
“一群废物。”
巷口,余珊带着家丁记得打转。
小湛乖乖捧着荷包,朝她走去,仰起小脸问:“大姐姐……”是你掉的钱吗?还给你。
但话未说完,余珊便一把夺过去,怒骂:“好啊!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是这小乞丐偷了!”
“我不是小乞丐,没有偷。”
余珊急忙数了数黄金,见一两没少,捏着鼻子后退几步,扫量小湛缝满布丁、泛着海腥味的衣服,生气道:
“跟潲水桶捞出来似的,臭死人了。你说没偷,那手里为何拿着我的钱袋子?既然你有爹娘生没爹娘教,我便替他们教你做人,打到他认错为止!”
五大三粗的家丁撸起袖子,高山般阴影罩住小湛,将他拎到半空,抡起胳膊扇了上去,怒喝:“错了没有?承认吧,钱就是你偷的!”
“我,没偷。”小湛被扇的嘴角出血,头发散乱。
“好啊小畜生,嘴挺硬!”
“我。没。偷。”
本就赌输钱的家丁目喷怒火,勾唇一笑,正好拿这小王八撒气,将小湛砸到地上,踩着七岁小孩的头:“认错!”
“没……偷……”
“你今天必须向小姐认错!”家丁抬起大脚重靴,狠狠踹向小湛瘦弱的腹部——
一柄熠熠生辉的利剑飞来,刺穿家丁小腿。
苏南枝踩着轻功飞上去,抱住口鼻淌血的小湛,急忙给他擦完血后,水眸微眯,目光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压过去:“余姑娘,好大的胆子。”
“我的人,你也敢打?”
“你一个平民百姓,敢这么和我说话?”余珊怒斥情敌,扬手便打过去。
余江怎么也想不着,余珊会和苏南枝骂架,便没说过后者身份。
苏南枝迅速拽住她的手腕,脚踹其膝盖,余珊反应不及地扑通跪地,刚想反抗,苏南枝便将沧月剑横在了她脖子上,冷笑:
“楚府门房小厮将这一切看进眼里,是小湛捡了钱正要归还,但你对穷人有偏见,因为他衣着破烂,你就料定他偷钱。”
随即厉喝:“道歉。朝小湛道歉!”
余珊脸红脖子粗,僵着不讲话。
苏南枝微眯眼睛,指尖轻推,剑刃便划破她脖子表皮,面无表情地轻轻讲:“余姑娘,你不惜命呐。”
“本小姐是知府嫡女,你不敢杀我!”
“本县主还是兵部尚书嫡长女、大理寺卿与护军参领的亲妹,比家世你算什么东西?”
“你、你是楚冷曦京城的那位表小姐,苏南枝?”
“是我,苏南枝。”苏南枝掌握力道,将剑刃缓缓割破对方脖子皮肤,“所以,还不道歉?”
“我我有错!”余珊牙齿打颤,浑身发抖,“是我见了他一身乞丐衣服,就以为穷成这样必然会偷黄金,是我对他有偏见,对、对不起。”
湛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吧嗒吧嗒落泪:“为什么……要对我有偏见……我是好孩子……我没有偷……”
余珊不停道歉:“是我蠢,是我不该污蔑你!小朋友,你能不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
“如果南枝姐姐没来,你不会道歉,你已经把我打死了。”小湛死死咬着牙,险些哭出声。
七岁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对他。
可能世上好人与坏人一半一半,但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想如南枝姐姐那般手执长剑、见义勇为,去为千千万万个此刻的‘自己’打抱不平。
苏南枝收剑入鞘:“滚!”
余珊连跌带爬地站起身,吓得双腿发软扶着墙离开,而围观群众都对她指指点点,大家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吃了那样。
苏南枝走去牵着小湛,哄了很久,就在走回楚府时,街巷有一黑袍男人将头上斗笠压下来,遮住阴白的面容,手中怀抱着长剑依靠着墙。
二人擦肩而过时,男人指甲盖轻轻顶开刀鞘,而苏南枝随眼一看,发现他并无喉结,当即变脸将小湛推出去:“小湛快走!”
苏南枝刚要拔剑时,男人殷红的唇轻笑:“都、得、死。”
他速度比穿堂的风还要快,按住苏南枝拔剑的手后,掐住她的脖子往墙上重重砸撞去——

苏南枝五脏六腑都被震的生疼,嘴角淌出一丝鲜血。
斗笠遮去男子大半张脸,那唇勾出昳丽的笑,嗓音鬼魅般森冷:“苏姑娘呐,长的还可以,只是,不聪明。”
为什么要揭开封禁的东西呢?
苏南枝被他掐住脖子一点点提到半空,手上蓦地用力!
所有新鲜空气被阻断,她再也不能呼吸,脸色霎时死白,视线模糊开来,拼尽全力按下藏于袖中的袖箭——
毒针射去,男子急忙闪退!
他笑容骤然阴狠,拔刀朝苏南枝利索砍去——
那厢,被小湛喊出门的楚冷曦疯了似般冲来,护住苏南枝身前。
数百个侍卫追来围杀黑衣男子,他侧目时刀一偏,便砍断了楚冷曦半根手指头!
“姨母!”苏南枝惊声大喊。
楚冷曦捂着断指,疼的尖叫:“去报官!”
“报官没用!去敲云翊居的大门!”
“肖城一行人不在,说是去安阳了。”
萧沉韫南巡去了……
苏南枝脑子一白,紧攥沧月剑,眸眼凌厉的像刀,紧紧盯着男子,男子狂妄且慵懒地嗤笑:“何必找那么多人给你陪葬呢?南枝县主,真是给我徒增杀孽啊……”
强大内力灌入长刀,以排山倒海之势砍去。
周遭草木被压的贴在地上。
男人的实力过于恐怖,沧月剑与其相击,撞剑声尖锐刺耳!
苏南枝被震的嘴角淌血,侍卫不断冲来保护她,却被黑衣人一招杀之,直到她脚边躺着数十个侍卫的尸体,脚底全是血。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黑衣人轻笑。
苏南枝双眸猩红的快要滴出血,杀气自周身蔓延开来。
她飞上半空,脚尖迅速点于屋檐瓦砾间,转身逃进隔壁街道的油坊,藏于大油坛间,在男人追来的瞬间,她额前淡紫青筋鼓起,使尽全力,将沧月剑推出去——
十坛油应声而破!当即摔出火折子!
大火沾油,急速炸开烧上天,吞噬男人!
男子黑衣被烧坏、身上被灼伤,脸瞬间变得阴鸷暴戾,将脖子扭得咯吱作响。
苏南枝还没松口气,黑衣人再次扑杀过来。
这一次,她必死无疑。
那一击,她根本躲不过!
就在此时,石灰长衫以眼花缭乱的轻功飞上去,温言斐捡起沧月剑迎面拦截那一击。
清瘦的身子踩实地面,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反制住对方绣春刀,刺穿男子前胸。
黑衣人反应不慢,朝他右臂迅速砍出一刀。
温言斐呕出一口血。
黑衣人前胸淌着汩汩的血,他却浑然不在意,用白帕一下又一下擦着绣春刀,阴恻恻笑:““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原来,藏在这里。”
“滚。”
温言斐提剑指着他。
黑衣人趔趄一步,勾唇,看向苏南枝笑吟吟道:“下次,你可不一定护得住她。”
“你且看本王能不能,护得住。”
鸦青华袍从天而降,宽袖将苏南枝严严实实裹入怀中,萧沉韫面上淬了层冰霜,拿走沧月剑灌入内力,“看好了,这招该怎么用,这种人该怎么杀。”
刀如虚影般变幻莫测,黑衣人躲避不及连连惨叫,甚至在所有人没看清时,剑已没入他的前胸!
没人能是战神的对手。
黑衣人做梦也没想到萧沉韫在这里,也没想到他会救她,当即吹了个暗哨,无数带着黑金面具的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如乌云那般笼罩整个楚府。
萧沉韫攥紧摄政王的令牌,刚要拿出时,余晔冲上来死死拦住他:“王爷是微服私访,若暴露身份陛下必定怪罪,行踪必定会被泄露。您比属下更清楚,黑金面具是谁的人。你不能插手!不能管!”
他却毫不犹豫地将那鎏金麒麟令牌,举起来:“传令下去,集结精锐。”
黑衣人浑身是血,有些不可置信:“王爷,真的要管?您今日若出手,便是同那位过不去。我奉劝您明哲保身。不然,您被拖下水后,游不游的起来都悬——”
萧沉韫长刀甩去,黑衣人被刺穿肩膀钉在墙上。
他冷笑道:“要么撤人,要么本王将你三千黑金面具杀尽灭口。在本王没发火前,二选一。”
“撤。”
“回去告诉那位,本王要护的人,谁也动不了。本王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但,杀她,等于杀本王。”萧沉韫立于墙桓之上,面冷如冰。
一字一句,如同雷霆之力。
男子终究不敢再言,带着三千黑金面具人离去。
在他转身时,苏南枝清晰地看到,男子后脖没有曼陀罗刺青,所以,他不是亲手杀娘亲幼弟的人,但他必定和真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血从袖口流出,染红葱白指尖,浸湿萧沉韫的衣襟,他将人拦腰抱起,疾步回了云翊居。
温言斐也倒了下去!
余晔连忙将快集结好的精锐遣散,只用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便清理了一切打斗痕迹、血迹,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官府埋在三街六巷的暗线,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比如,为什么摄政王的精锐军队活动在嵩阳附近,甚至小支军队隐约有向云翊居靠拢的趋势。
蜀州赵远哪里还坐得住,当即连夜赶来。
到嵩阳衙门时余江正呼呼大睡,恰好错过了升堂时间,他将余江怒斥了一顿,余江跪在地上,脑袋懵圈地问:“啥?钦差大臣住在云翊居?”
“蠢货!”赵远踹了余江两脚,“本官说,摄政王在云翊居。”
“什么王?摄、摄政王?”余江吓得瘫软在地,就是那个他拍着肩膀喊老弟的肖城……他颤颤巍巍地取下乌纱帽,回想之前摆的官威、以权谋私,当即面如死灰。
当他们赶到时。
萧沉韫正在云翊居主院,练武。
苏南枝昏迷不醒一整夜,他便练了一个通宵。
洛云崖忙了一宿,救完苏南枝、救温言斐、救楚冷曦、救还没死透的侍卫,他自诩将医者仁心四字诠释的淋漓尽致,拍着胸脯朝萧沉韫邀功:“王爷必须给我涨诊金。看在我俩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可以给你友情价!”
“容后再议。”萧沉韫问,“苏南枝,如何了?”
“外伤没事,内伤严重,需调养个十天半月。”
萧沉韫当即推门进屋,床榻上的女子因失血过多,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仿若精致的陶瓷娃娃,一碰就碎。
苏南枝忍着五脏六腑的余痛,柳叶眉紧蹙笼着无数愁绪,声音微弱到仿佛随时会消散,她问:“王爷,那位……是谁?”
杀她的黑金面具主使者,是谁?

第一百零九章 抱抱
萧沉韫沉默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端过春盛手中的药碗,舀一勺温凉后送到苏南枝嘴边:“本王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皇室有人圈养太监做黑金面具。”
她面色极淡,指尖却蜷起来攥紧衾被,小口小口无言吃药。
原来……黑金面具真的若她所推测,是皇室之人。
可,又是皇室中的谁,要杀娘亲呢?
七王?九王?太子?皇后?贵妃?陛……下?
苏南枝实在推测不出,谁会以‘事关江山社稷、死得不冤’为由去杀娘亲。
她玉指实在颤的厉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皇室啊,是皇室之人杀了娘亲啊!这个仇,要怎么报?
苏南枝长睫垂下来,遮住眸中狠辣阴鸷,无数仇恨如潮水般涌来快要将她吞噬!
南枝县主、苏家嫡长女,这还不够!不够长出丰满的羽翼护住苏家!她需要更多的权、钱、荣耀,给苏家铸出坚不可摧的铠甲,以抵挡所有风险和诡计!
可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女子能护得住家族?
护住家族的人,向来只有男人,他们可以为官、经商、从军,而世道却把女人困在后宅里,让她们生儿育女、持家贤惠、对三妻四妾的丈夫专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不甘心!
一颗蜜饯挨在了唇边,苏南枝才如梦惊醒般回神,萧沉韫低下头,他记得她吃药怕苦、要吃甜的。
可苏南枝却推开这颗蜜饯,忽然觉得再苦的药也不算什么了。
有什么比接下来要走的路更苦、更难……
苏南枝看向坐在床沿权柄滔天的华袍男人,扫量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萧沉韫只是沉默地将糖纸剥下来,换了其他糖递给她,他以为她不想吃蜜饯,却不知道她只是不怕苦了,什么苦都不怕了。
男人喂糖的指腹就在唇边,他离她那么近,好似只要伸手就可以抓住。
苏南枝将糖连同那只手一起推开,目光像破碎的冰湖:“我……今日之恩,无以为报,若日后王爷想让臣女做什么,臣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萧沉韫余光凝视她尚在微微发抖的身子,“苏南枝,笑一下吧。”
“从前不管再难,再身处绝境,你唇角都会噙着笑。”
“今天,你都没有笑。”
苏南枝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弧度,掀被下床:“我去看看姨母。”
她弯腰穿鞋时,整个身体都在隐隐作痛,疼的倒吸一口,萧沉韫半蹲下来,单膝抵在地上,替她穿好鞋:“本王扶你。”
二人回正厅时,姨母正坐在廊下发呆,她一下又一下地抚着绣棚,右手食指断了半截,怎么努力也拿不起绣花针,绣花针从她手里掉了又捡起来,再落到地上。
洛云崖说,断指伤及筋脉,整只右手都废了。
可她不信。
楚冷曦面露茫然,左手拿着绣花针扎进右手掌心,血珠连成线滚落,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疼,怎么就废了呢?右手怎么可以废呢?
无论她想用右手抓什么,再也抓不住了,针、线、绣棚、布匹……两行泪刷地落下。
苏南枝红着眼躲在拐角处,仰头看天。
晴空一碧如洗,阳光灿烂,苏南枝却险些哭的泣不成声。
姨母说要活到老、绣到老,可为了救她,那完美到极致的手,食指断了,光秃秃的,再也没法刺绣了。
是她没有保护好姨母!
苏南枝纤瘦的脊背死死抵着墙桓,无数泪水扑簌而落。
扶着她的萧沉韫别开视线,喉结滚动:“肩膀,借给你靠。”
“我答应过外祖母,要好好照顾姨母,可是我……没做到……”
苏南枝哭着将下巴轻轻放在萧沉韫肩膀上,泪水染湿他的衣襟,她浑身都在发抖,甚至不敢看姨母那根断指。
前世父兄被剖肚点灯、五马分尸喂狼的恐惧再次袭来,像鬼手掐住喉咙,令人窒息!
真的不想再有,任何亲人受伤了。
萧沉韫僵了很久的手,如灌铅般又麻又重,一点点抬起又放下,最后蜷入袖中,深吸口气。
怀中女子犹如蝴蝶振翅般,哭的微微发颤,每滴泪、每声啜泣、每次发抖,都好像在心湖拨起了一圈圈涟漪。
无数涟漪形成剧烈的波动,直到——
他终于将苏南枝抱入怀中,紧紧抱着,低语安慰:“苏南枝,你不是一个人。”
“我只想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才可以 不连累别人。”
苏南枝将舌尖咬出血,才终于逼退了所有泪水。
这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拥抱。
在察觉到苏南枝要推开他之前,萧沉韫主动松了手,扯出抹笑:“给你个盟友的拥抱,不用谢。”
萧沉韫抬袖替她擦干泪水,这张脸真的又美又精致……她哭的时候,就像精致的陶瓷娃娃碎了。
“谢谢你。”
“是得谢谢本王,毕竟本王不随便抱人。”
苏南枝鼻尖酸的一笑,鼓起勇气朝楚冷曦走去:“姨母,好些了吗?”
“我、我啊,好多了!”
楚冷曦不动声色擦干眼睛,不甚在意地笑:“不就根手指吗?其实我早就不想绣了,绣了几十年,眼都快绣瞎了。”
苏南枝从庭院里,每走一步都将地面踩的很实,看着阳光里将断指藏在腰后的姨母,心里苦的要命:“姨母……”
“哈哈哈。你当我不绣花就吃不起饭吗?我还可以开刺绣学堂、做刺绣生意。当年你娘都没这么煽情!这是干嘛呀?”
苏南枝挽着楚冷曦说了好些话,有意无意地哄姨母,姨母也很配合地大笑,好像只要两个人都若无其事,黑金面具人就没出现过那样。
但其实她一直在等,等姨母把当年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身后,余晔同萧沉韫低声禀报了什么,随后二人疾步离开。
楚冷曦好奇地拉苏南枝跟了上去:“这肖城神神秘秘的,一看就不简单。”
云翊居门前以太守赵远为首,跪满蜀州各城知府,余江面色灰白爆汗如雨。
待萧沉韫走出时,众人整齐跪拜叩首。
“老臣(下官)叩见摄政王!”
“摄政王万王爷福金安!”
“什么?王爷……还是摄政王?!”

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廊下面冷如雪,微微颔首:“免礼。”
赵远有点想死。世人皆知,摄政王最为清廉公正,严惩贪污受贿,他亲手送了一板车黄金给摄政王,无异于自投罗网,把贿赂证据呈给了萧沉韫。
萧沉韫严肃平直的唇线微勾,将目光落在余江、赵远头上。
其他人纷纷直起身,唯此两人如缩头乌龟般不敢抬头,亦不敢说话。赵远额头贴在地面,眼珠子骨碌碌地疯狂打转,在想人找人找关系,塞钱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遇上本王,找谁都没用。”
萧沉韫拿出鎏金麒麟令牌,薄唇冷笑:“严查赵太守黄金来源,肃清风气,确保政治开明。本王要无一疏漏地将蜀州大地上的蝇营狗苟连根拔起,不负陛下所托。”
赵远面如死灰,匍匐在地愣是半个屁都不敢放。
见太守都这样悲怆,余江绝望之下,索性一股脑交代:“下官该死!下官坦白从宽!上任至今,一共收了百姓几十只鸡鸭,确实利用职权之便干了点事,比如逼婚楚家主。除此之外,下官兢兢业业治理嵩阳,从未不矩!”
“要不然你以为,你这知府还当的稳?封死本王住在云翊居的消息,若有泄露,本王先治你们的罪。”
待众臣跟着萧沉韫回了云翊居。
楚冷曦仍然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左手端茶盏喝了口,良久后爆出一句话:“枝枝啊……你相不相信姨母的直觉?”
“相信。”
“我告诉你哦。肖城啊不对,摄政王多半喜欢你。”
“不相信,也绝无可能。”一口桂花糕哽在喉咙处不上不下,苏南枝连忙灌口茶:“姨母不要乱说,编排皇室是大忌。”
楚冷曦凝视院墙芙蓉花,目光悠远,像是在透过那青葱芙蓉在看其他的东西,若有深思道:“枝枝很聪明能干,但你还小,有的事情没经过一遭,你不懂。人和物,要及时抓住,倘若错失良机,终生都抓不住,悔之晚矣。”
错过他的前几年,她以为过几年就好了,但过了二十几年,她还没好。她在无数个悔之晚矣的深夜里痛哭时,才知道,她这辈子都好不了。
倘若初见便表明身份,说明心迹,不论输赢地去追他,是不是,一切或许还有转机。可憾数年,她从未迈出一步,以至于,苏正迄今为止也不知道她的心意。
楚冷曦折下最漂亮的芙蓉,递给苏南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苏南枝却不甚在意:“姨母,我晓得了。”
“你还是不晓得呢。”楚冷曦看着闺女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叹口气,“我听春盛说,你下午要回死水县?”
“嗯。”
楚冷曦在庭院踱步:“盛夏山里蚊子多,我给你备点驱蚊草药。县里穷苦,我这里不少没卖出去的陈衣,带过去分给村民吧,也让管事给你备几车中药。”
“谢谢姨母!”苏南枝笑着回话。
那厢,洛云崖一身绯衣慢摇折扇,端的是风流翩翩公子样:“楚姨啊,午膳多备双我的筷子,下午要跟着县主去死水县蹭海鲜吃。”
楚冷曦掩唇轻笑:“是你自己要跟着南枝去死水县蹭海鲜吃,还是王爷派你去给枝枝治伤啊?”
洛云崖摇扇的手一顿,笑眯眯道:“不可说,不可说。”
苏南枝就知道姨母那牵姻缘线的心,就没断过。
食过午膳后。
粮车、货车、药车约莫二十辆车整装待发,以苏南枝马车为首,驶入山道。
温言斐一袭白衣如雪、束发带,比前几日还消瘦了几分,脸色病白,时不时握拳低咳,似乎倦极了,上车后头便枕在车壁小憩。
苏南枝委实没看出,清瘦如竹的温言斐,能以一人之力挡剑,与黑金面具人厮杀。
只接恶人单的温言斐,又是什么意思?
温言斐才干出众,退职为师爷留在死水县,又是图什么?
马车驶入重岭山川,她刚要闭眼小憩便瞧到灿夏握紧剑柄,紧张兮兮地推窗观望。
“灿夏,你怎么了?”
“县主初来不知,蜀州最大的土匪窝子龙虎帮,老巢便在这几座山上。咱们运着这么多粮,我心里紧张。”
谈话间,前方两人高的巨石轰轰轰砸了下来!
将路砸出大坑,拦住马车去路。
苏南枝与灿夏赶忙推窗察看,只见半山腰有一五大三粗的彪头大汉,恶狠狠大喊:“肥羊啊!正愁山上缺粮食草药呢,这不就送上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土匪一声令下,命人一前一后推下巨石!将官道前后都砸了个稀巴烂,拦住了路。
“要么交出粮草,要么死!”土匪推出三人高的巨石对准马车。
“所有人下车!”
苏南枝厉喝,拉着春盛跑下车。
灿夏与洛云崖飞出马车落到树冠上。
尚且还留在马车中的温言斐,眉间笼着很重的郁色,疲惫睁眼,目光如冷溪寒雾,他身子极重地扶着车壁起身,又颓败虚弱地跌回原位,轻声叹口气,整个人像是沼泽捞出来似的,没有半点力气。
他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手腕皮肤,延伸出青紫细纹,毒发了。
土匪舌尖抵着下颚,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命令几人推动大大小小的巨石——
三人高的巨石轰然砸过山坡,碾到一切草木,朝马车冲去,若里头的人没出来必定被砸成肉饼。
听到巨石落地声,温言斐却纹丝不动,眸中现出一丝极浅的不屑。
所有人都朝远处跑,只有苏南枝发现温言斐没下马车时,她折返冲了回去,躲过石头上了马车,在他尚未回神时,她扶起他就走!
温言斐看着身受内伤却还来救他的女子,晦暗的星眸怔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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