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们!”余珊气的没眼看,哭着扭头就跑,“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公子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做戏给我看!”
苏南枝这才成功推开他:“我瞧着余姑娘还不错,怎么不相处试试?还拿我挡桃花!来一朵桃花,你掐一朵桃花,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娶上王妃?”
“起初没想拿你挡桃花,是你看本王热闹。”
“……罢了,那王爷就孤独终老吧。”
“孤独终老就孤独终老吧。”萧沉韫星眸温润如水。
“我先回楚府了。”苏南枝翻墙离开。
看着那抹背影,萧沉韫这松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书房,不知何时,手心已起了一层热汗。
她耳垂摸起来温温凉凉的,像软奶糕似的,雪白、柔软。
萧沉韫念了一遍清心咒,一遍又一遍,直到实在念不下去。
他从未如此心虚浮躁过,大抵是盛夏炎热,人也跟着燥了起来吧。
他叹口气,看着方才摩挲过苏南枝耳垂的那只手,忽然没缘由地笑了。
余晔抱着大摞书进门:“王爷今天看见我这么开心吗?”
萧沉韫翻开一本兵书:“不是看见你。”
“那是看见谁才这么开心?”余晔八卦追问。
“是……”
萧沉韫顿了下:“反正不是你。”
他正襟危坐,又恢复以往的清冷,怕余晔乱猜,补了一句:“今天阳光很好,所以本王开心。”
“……属下都快被肉干了,这么毒辣的日头。”余晔又讲,“咱们在嵩阳已逗留十四天,您看何时启程去下座城邦?”
萧沉韫颦起剑眉:“今夜启程吧。”
“蜀州地处大庆最南部,嵩阳则位于蜀州正中,不管去南巡哪座城邦,到嵩阳都不超过三个时辰。”余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苏南枝不知萧沉韫要走,被春盛拉着去逛夜市,路遇临江码头时,她看着那艘乔装成货运船的军用航海船,正缓缓驶离岸边。
“姑娘这个好好吃啊!”春盛买了两碗冻奶。
苏南枝小跑向岸边,只见大船甲板上,俊朗如谪仙的萧沉韫,一袭霁青云纹华袍,衣袂被江风吹得不停翻卷。
他怎么走了?
哦对,他还需继续南巡。
可要走怎么不说一声?不告个别?
苏南枝转念一想。
他是高高在上权柄滔天的摄政王,没理由向自己说行踪啊。
他心里,大概只把自己当做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所以,离开嵩阳无需告知。毕竟,谁会和路人告别呢?
苏南枝吃着甜腻的冻奶,也食之无味:“回楚家吧,今日乏了。”
航海船上。
萧沉韫攥紧那副水路图,看向那抹女子背影,半晌后收回目光。
余晔走来道:“王爷,咱们行船这么慢,丑时赶不到下座城啊。”
“恢复正常行驶吧。”
萧沉韫音线沉闷,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也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当他在视察水路。
第二日。晨。
苏南枝起床后,就在翻看萧沉韫默写的卷宗。
如今楚家一片太平,她也该继续办正事了。
楚冷曦端来热气腾腾的莲藕鸡汤:“枝枝!我给你熬了汤,尝尝!”
“姨母啊……”
苏南枝将卷宗收入袖中,不经意地问:“我母亲当年真是被海盗所杀吗?”
楚冷曦盛汤的右手一颤,左手不着痕迹按住右手:“官府是这么说的,唉,那年海盗猖獗,逝者如斯,你别再难过了。你……看我记事本,是看到了什么吗?”
苏南枝很快将视线从她微颤的手上移开。
姨母这般含糊不清,苏南枝就越想查出娘亲被杀的隐情。她守口如瓶,苏南枝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窥探人封死在心底的秘密,绝非易事,那就慢慢来。
苏南枝笑着喝汤:“当时外祖母病危,我没细看啊。”
楚冷曦松了口气,笑着拿来几个锦盒:“嵩阳不比京城繁华,成衣铺子卖的衣裳也不好看。我就给你做了几身凉爽的蚕丝裙。瞧瞧你喜欢吗?”
苏南枝打开锦盒,里头躺着重量极轻的夏裙。
蚕丝面料、多种绣法,袖口精致小兰花,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华美雅致,做工不比皇宫绣娘差,她摸着那凉爽丝滑的面料,叹道:“姨母这技艺真好!合该把生意做到京城去。”
“我脾气急躁,嘴笨不会谈生意。安安稳稳在嵩阳赚点钱过日子就好啦。”楚冷曦抖开长裙,“换上给我看看,我虽没量过你身段,但目测合身。”
苏南枝换好裙子,撩开帘子走出时,楚冷曦立刻哇地一声鼓掌,又拿出新买的蝴蝶金簪步摇,就像给亲女儿打扮那样,给她戴上:“啊呀!好好看!”
她也没一儿半女,是真把苏南枝当成了亲生闺女看待,一个劲儿地想把自家闺女捯饬的漂漂亮亮,鱼尾纹上扬的双眼满满宠溺,亲自给她描眉:“枝枝啊,你二十啦,要想想终身大事了,可不能像我这样。”
“像姨母这样,不也很好吗?”
“如果遇上喜欢的合适的,还是要抓紧,家里面有个男人,总归要好些。”
楚冷曦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只有她知道,这几十年她一个人咬牙扛了多少风雨,才走到今天。她希望有个靠谱的女婿,能给闺女挡风雨、撑起一片天,让她幸福安乐,不去经历自己受过的那些苦。
世俗,对女子有诸多桎梏,不嫁人是错、不生孩子是错、抛头露面是错、经商同男人抢生意也是错,楚冷曦常年行走在偏见中,知道终身不嫁有多难。
可她吧,没能嫁给当年爱上的公子,不管多难,她也不愿再嫁给旁人。
所以啊,年少时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倘若没成婚,余生全是遗憾。
楚冷曦将眼底的落寞难过藏了起来,忽然拔高音调问道:“你觉着,替你挡剑的那位肖公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告而别的人,能怎么样?
“你是不是嫌他性子太冷清?但是姨母和你说哦,只做不说的男人,很实在的!”
苏南枝知晓楚冷曦为她着想,但她委实没想过嫁人这事,前世在情爱上跌了大跟头,她不想再蹚爱情这浑水;再者,前路艰难,她不想连累旁人。为打消姨母乱牵姻缘线的念头,故意讲道:
“我不喜欢他这样的,天天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也不怎么笑,就算再可靠实在,和他待在一处也很无趣。余生漫长,和一个无趣沉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呢。我喜欢幽默爱笑的男子。”
门口,响起脚步声。
“王……呃,肖公子。”春盛看着站在门口的萧沉韫,有些震惊。
苏南枝也愣怔住了。
她看着逆光而立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昨晚那件霁青长袍,面色不悲不喜,眸光依旧淡凉如水,手中提着安阳城的特产礼盒,唇角旋即扯出一抹弧度:“原来楚姨在与苏姑娘谈事,是我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
那句不怎么样如魔音一般在脑中回响。
原来她觉得他不怎么样,觉得他无趣沉闷,倘若和他过日子,还不如终生不嫁。可他生来性情就凉薄。他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室、与阴谋诡计博弈,手上沾满了无数仇敌的血,他冷漠、麻木、狠厉、杀人不眨眼,又怎会爱笑?
萧沉韫从来都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他发现他有点失控。
失控的莫名其妙。
当年以一敌万杀破重围,一刀刀剐了敌将的皮时,他也不曾失控过半分。
身后,有女子一路小跑,追着他回了云翊居。
“你昨晚不是离开嵩阳了吗?原是去南巡安阳啦啊?我看见你带了安阳城的桂花糕特产。怎么去安阳又回嵩阳?一来一去起码得四个时辰吧?”
苏南枝那张昳丽惊艳的脸在眼前晃。
他没听进去她说了什么,他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听。
“回去吧。本王要办公。”
苏南枝声音微弱、长长地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语气比冰霜还冷。
难道是方才她同姨母说的那些话吗?
可自己确实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以防姨母乱牵姻缘线、总是打扰他,她才故意那么说。
“那王爷先忙,我先回楚家了。”她自认为进退有度,他让她出去,她就出去,绝不给他添堵。
苏南枝出了书房,正要为他礼貌地合上房门,离开时——
萧沉韫看着她良久,他说:
“苏南枝,你没有心。”
可这些话萧沉韫并未说出来,他从不喜解释。
“我怎么没有心了?”苏南枝站在微风四起的花园中,目光怔怔的,大片大片灿烂炎热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却觉得有些冷。
两人四目相对,久而不语。
茂盛青翠的柳条被风吹起,轻拂过苏南枝侧脸,她就那么静静看着萧沉韫,直到他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
“罢了,你走吧。”
苏南枝却踩过青石板,一步步走向他:“ 你告诉我,我怎么就没有心了?”
“你看到本王穿的衣袍了吗?”
“看见了。”
“听说你爱吃桂花糕,安阳城的桂花糕天下闻名。本王昨夜去安阳,巡视完城防后,上午就赶回嵩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桂花糕是早晨买的,店家说出炉后四个时辰内最好吃。”
“苏南枝。”他很平静地喊了她名字,平静地像是起不了任何波澜的冰潭。
“王爷……”
“你回去吧。不要再站在这里了。”
苏南枝杏眸现出一丝慌乱。
萧沉韫紧蹙剑眉,指着书房内桌上大堆小堆的折子文书,音线冷淡暗哑:“本王真的要处理公务了,我真的不闲,我真的浪费了很多时间……”
“我知道!”苏南枝陡然拔高音调,满含歉意,“我知道你很忙!你陪我找卷宗、协助我办丧、抬棺,是我耽搁你公务浪费了你时间,对不起,我我我同你道歉,我以后不会麻烦你。”
她转身慌忙离去。
萧沉韫急踏出半步的脚,一点点收回,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理由追上去。
他发现,苏南枝能挑起他的情绪,能让他心里发闷发酸。
他有点怕自己会失控。
站在权势顶端的人,理应永远杀伐果断,不该也不能被人左右情绪。
他经过事,很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要毫不犹豫地摧毁还未发成芽的种子。
萧沉韫从那片阳光里抽身,麻木冷沉地回书房,关上门、执笔、处理公务。
变成和从前一样铁石心肠的摄政王。
苏南枝回了楚家后就胸闷气短。
娘亲死因一案,进展缓慢,连封地死水县,也还没去料理,而萧沉韫这个从前的盟友,今日也有要和她决裂的趋势。
男人心,海底针,他不告而别,还对她冷的不像话。
他比极寒之地的冰川还冷。
或许他对自己冷,是因为自己给他添很多麻烦,浪费他很多时间,所以他终于对自己不耐烦了,冷淡处之,好让自己有自知之明,日后不要再去烦他。
苏南枝自嘲地笑笑。
“姑娘眼圈怎么红红的?”春盛端着一盘切好的冰西瓜进门,连忙蹙眉问。
“无事,方才眼睛不大舒服,揉了揉,就揉红了。前厅怎么吵吵闹闹的?”苏南枝吃口冰爽清甜的西瓜,便听见前院一阵七嘴八舌的喧哗声,当即起身,“去看看。”
春盛紧跟其后。
二人一同走到前院时,便看到楚府宅门大开,门口围满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成一团踮起脚尖朝里面看热闹。
余江穿着深紫华袍,站在牌匾下同楚冷曦恭敬作揖:“楚家主,我来下聘,这是聘礼单子,请楚姑娘过目!”
婆子与抱孩子的妇人们便开始七嘴八舌议论。
“余大人都来下聘两次了,好痴情好羡慕啊。”
“也不知这老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冷曦一记眼刀朝长舌妇剐去,将聘礼单看都不看地塞回:“民女福薄命贱,配不上大人厚爱,还请大人给个面子,将礼箱原路抬回去。”
“我的天!一个老雏儿还摆谱?”
“她抛头露面经商,也不知干了多少权色交易才当上嵩阳首富,上回我看她和一七旬老商人拉拉扯扯,啧啧啧,她怎么有脸拒绝余大人?”
几个女子冷嘲热讽。
余江面色不虞,笑眯眯走近两步,悄声道:“你给我个面子吧,我都两次下聘了!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瞅见那些妇人的脸没?多羡慕你啊。你可别不识好歹。”
楚冷曦脸色一白,刚要否认,余江泼皮无赖般大笑:“哈哈哈,楚姑娘同意了!将聘礼抬进前厅!”
众人全当楚冷曦癞蛤蟆吃天鹅肉,终于应了。
她一个老女人有什么不能应得呢?
纵使是嵩阳首富,也该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流水般的聘礼箱被抬进去,楚冷曦脸色大变,刚要骂出声,余江顷刻逮住她的手腕,咬牙道:“你敢这会儿大吵大闹,本官马上勒令衙役停了你锦绣坊,看你这嵩阳首富还能不能当得成?你四十多了还清高给谁看?”
楚冷曦气的咬牙切齿,愤然瞪他。
余江勾唇,顺毛驴般笑:“乖,笑一个。”
商终究斗不过官。
他可是一城知府!
饶是他逼婚,强取豪夺,楚家一介商贾又能说什么?
“慢着!”
“她根本不想嫁,你凭什么逼她?”
一道清泠泠的质问响起。
众人循着天籁之音看去,只见藤萝缠绕摇曳的廊下,清风四起,有一雪纱长裙的窈窕女子,从金灿灿的阳光中走来,美的不可方物,犹如神女下凡般绝尘脱俗。
楚家,何时有这样倾城绝色的人物?
见有人要阻拦,余江蹙眉厉喝,先发制人:“来人!此女子寻衅滋事,将人堵了嘴绑走!”
“一个小知府,也敢这般以权谋私?”苏南枝勾唇。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竟敢置喙本官做事!本官想让你坐牢你就得坐牢,想抓你就能抓了你!”余江冷笑,“这嵩阳城,全凭本官做主!”
衙役就要给苏南枝戴上铁链时——
“本县主乃陛下亲封的县主!连京兆尹都不敢说抓就抓!你一个四品知府,倒是胆大包天!”
余江面色一变,他没听说县主来了嵩阳啊!
而且,楚冷曦与其妹交恶,苏家虽满门权贵,又怎么管楚冷曦的闲事?
苏南枝优雅随意地从袖中拿出一方令牌,玉牌鎏金字,写着:县主!
余江脸色青白交加,梗着脖子:“我怎知你是否假冒的?”
“假冒?”苏南枝云淡风轻地再拿出一方官员备用令牌,温雅寒笑,“我大哥,大理寺卿的令牌你总该认识吧?”
同为官,余江怎么不认识!?
他气势陡然灭了大半,跟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娶我姨母……”苏南枝抓起聘礼箱中的金元宝,朝他当头砸去,“就你,也配?滚!”
金元宝砸的余江额头发晕,当即捂头后退。
苏南枝莲步轻移,扫了眼方才议论楚冷曦的长舌妇,冷笑:“本县主的姨母,不容你们谩骂抹黑。”
春盛当即会意,公事公办上前,赏了那几个长舌妇两巴掌。
耳光声响亮,听的人心惊肉跳。
苏南枝扫视窃窃私语的众人,不怒而威大声道:“姨母虽是女子,却清清白白从商创业,而你们同为女子,却如此辱骂抹黑她。你们甘愿困于后宅整日为男人争风吃醋,可她不愿!她坚毅自强,不仰人鼻息吃饭。”
长舌妇们脸红脖子粗,被说的羞愧难当。
“姨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你们将命运系在男人身上,有什么资格说她?同为女子,不以她为榜样,反而妒恨羞辱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长舌妇沉默不语,脸臊得慌。
攥紧拳头的楚冷曦激动的浑身发抖,小侄女每句话都说到了心坎上。
人群中响起鼓掌声!
原是锦绣坊的绣娘们,不知何时赶来了,簇拥着楚冷曦和苏南枝,几十个女子如淤泥中昂首挺立的新荷,掌声如雷般啪啪啪响起。
长舌妇们无地自容,做鸟兽散去。
余江顶着铜墙铁壁的厚脸皮赔笑:“原是县主大驾光临,令嵩阳蓬荜生辉。这一切都是误会!既然县主有令,那下官这就滚!您别生气!”
他讪讪一笑,带着浩浩荡荡的聘礼,火速撤离。
苏南枝蹙眉,总有感觉有人在看她,扫视四周。
只见人声鼎沸、车流不息的巷口,有一清瘦病弱的青衫少年,眉目疏朗清俊,眸子像初冬的溪水,冰冰凉凉的,唇极薄,微微抿起来,面庞笼着无法消散的忧郁。
少年手攥《周易》,听她说完话后,暗沉的眸一点点亮起光。
随后,他转身离去。
苏南枝也收回目光。
她折身回房,提笔就写了余江所作所为,寄去京城。
随后执笔,顺手将亡母一案卷宗上的目击证人圈了出来。
她这几日翻来覆去地研究卷宗,但总被其他事情打断,现在,决意从目击证人入手查起。
卷宗上写,当年母亲被杀的那片海域,所属嵩阳管辖,毗邻死水县,故而被死水县一樵夫与一渔民无意撞见。
死水县。
她美眸沉了沉:“春盛,备马车。命苏家侍卫乔装成樵夫、路人,让暗卫潜伏起来,今夜留宿死水县衙门。”
“姑娘要去封地看看啦?”
“嗯。”
春盛立刻收拾好行礼,随苏南枝去了正厅。
彼时,楚冷曦心情大好,正哼着小曲,端着绿豆银耳汤过来:“枝枝啊!我给你熬了消暑汤。”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的手,叹道:“姨母不必忙活了,我要——”
“你不会要走吧?!”楚冷曦看见春盛背着的包袱,急忙抓住她胳膊,“不行,你都没呆几天!怎么这样快回京城?我不放你走。”
“姨母我不回京。我是去死水县巡视封地。”
苏南枝笑着盛碗绿豆汤,凉爽豆汁在舌尖散开,心满意足道:“过几日便回来。”
“……好吧。”
苏南枝喝完汤,便带着春盛上了马车。
楚冷曦唉了声:“那你早去早回嘛,我在家等你。”
“好!”
苏南枝莞尔一笑,姨母待她就如女儿,只是从城区去县里待几天,姨母便如此不舍。
马车徐徐碾过石板路,从嵩阳城区拐入山路。
窗外绿荫成林,小山丘逐渐变成连绵起伏的大山脉。
眼前重峦叠嶂、道路险峻,而官道也逐渐泥泞荒芜,山顶时而哐当哐当滚落碎石,在地上砸出好大个坑。
苏南枝拿着地图,心便凉了半截:“车夫再快点。”
这一路怪石嶙峋,山峰直插云巅,连个樵夫都没碰见。
官路荒凉至此,可见官府对死水县确实不上心。
路不好,贸易发展差,县城便越来越穷。
死水县是蜀州、青州、沧州交汇之地,连接三州五城,但因为环境险峻、脏乱差、土匪横行,根本没商贸敢路过,但真说起来,死水县是三洲交通枢纽之地,若治理好县城,贸易必然发达。
在苏南枝沉思之际,春盛急忙推攘她:“姑、姑娘!前面路中央倒着三个人!”
荒野偏僻之地,若停车……
苏南枝撩开车帘,只见杂草丛生的路旁,有个形如骷髅的耄耋老人趴地,脸色灰白,手瘦的像枯树枝,还有两个孩童仰躺在地,嘴里塞着泥土树皮,肤色铁青。
成群苍蝇盘旋在三人身上。
有条黑红相间的赤练红色,尖头,吐着蛇信子慵懒地爬在老人头上。
春盛就要冲下去救人,苏南枝眼疾手快拦住她,嗓音低沉至极:“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肚腹紧贴肋骨、眼眶凹陷。饿死的。应该饿死好些天了,但并没人来敛尸下葬。”。
她面露悲戚:“命人葬了吧。”
“拦住这辆马车!”
下刻,有一麻布短打的女子从林中拎着大刀冲来,低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接着,几十个半大的孩子,也提长棍菜刀围上来。
身后三个老头气喘吁吁跑上去,拿着砍柴刀大喝:“交出钱财!留你们一命!”
苏南枝挑眉,看向一群老老小小:“要多少?”
老头气势颇足,开口就露了怯:“不、不不多,就五十两白银!”
苏南枝不语。
老头子苦着一张脸,跺脚:“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五十两太多的话,那就给三十两!要不然别想过路!”
“喂喂喂何爷爷,您来这儿添什么乱?待会儿打起来,我是先抢钱还是先救你?”女子不悦,随后打量马车装潢,伸出三根手指,冷笑道,“三百两,一两也不能少。娇滴滴的美人,可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外吧?”
她是来嵩阳遇袭时,那假冒难产孕妇的女海盗。
“是、你?”女子提刀的手一抖,后退两步,咽着口水道,“何爷爷你赶紧带人撤!我断后!劫不得,劫不得,就是她让海盗全军覆没的!她强的很,她武功很好,此处必定隐藏了暗卫!
“那啥,真是有缘啊漂亮姐姐!现在我麻溜滴滚蛋,您继续赶路——”
“慢着。”
女子僵着脖子,擦着汗转身:“漂亮姐姐有何吩咐?”
“这官道颠簸崎岖,断树乱石挡道。男的负责清理路障,女孩子侯在马车旁,护送我到县城区,届时支付你们三百两白银酬金。”苏南枝看向提刀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有三百两,女海盗收刀入鞘,当即咧嘴一笑,小麦色的脸颊浮出两个梨涡:“我叫灿夏!灿烂夏天的灿夏。”
“死水县再穷苦,也不能行抢劫之事。”苏南枝走下马车,视察山脉:“此县本就土匪横行,你们再抢,只会让天下人都觉得死水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人敢来贸易经商,死水县才一直穷。”
灿夏沉默半晌后,高声道:“我这叫劫富济贫!偷富人小钱,养活村里的老弱妇孺,重新分配财富资源,实现你好我好的天下大同!”
苏南枝被她奇奇怪怪的思维逻辑逗乐了:“那你做海盗劫船,也是为了养活这群孩子和老人?”
灿夏朝自己竖起大拇指:“怎么样!我很厉害吧?死水县就是蜀州累赘,没官府管。我又听说天子把死水县划给了什么南枝县主做封地,啧,这县主远在京城衣食无忧、权贵无双,哪能管我们的死活?”
“谁说县主不管你们死活?!”春盛辩驳。
“京城女子最紧要的是嫁个好夫婿,她哪里有空管我们啊!就算要管,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脑子够用吗?笑话!百年来没人能治理好死水县,她更不能了!”
苏南枝水眸不起波澜,嘴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笑:“既如此,那灿夏,我要你和这死水县数万百姓看着,亲眼看着这位南枝县主究竟能不能将死水县治理成富庶之地,让路边不再有饿殍,让百姓安居乐业。”
她一双璀璨如皓月的美眸,倒映着死水县崇山峻岭、巍峨山川,泼墨般无边无际的绿林碧海在她瞳孔中凝聚,灿烂的阳光在蚕丝雪裙上熠熠生辉,笑意浅浅,眸光温柔如星光,说出的语句却如此铿锵有力,直击人心。
就仿佛有一丝天光,照进了昏天黑地的死水县。
死水县百姓早已心生绝望,可这一刻,有人说,南枝县主要救你。
灿夏打量着眼前美到极致的女子,总觉得她与别的美人不一样,忽然就心生澎湃,一股脑地激动感慨:“如果你是县主就好了!你击退海盗时有勇有谋,武功不差,长的漂亮还不是花瓶——”
“我就是。”
“啊啊啊!?什么?”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林中飞鸟尽数乱窜,“你就是??”
“嘘。”苏南枝指尖点着她唇。
灿夏连忙捂住嘴点头如捣蒜,心情复杂的难以形容,不可思议极了,她就随口感慨一句,哪想眼前的人居然是真的南枝县主,那她方才还说了南枝县主坏话,立刻道:“我我我方才不知你——”
“不必道歉。你可愿帮我做事?给你酬金。”
“我愿意!”
苏南枝面色凝重了些:“我需要你帮我去开山村找叫何强的渔民,李三的樵夫。”
“开山村?我们就住在开山村啊!何强……”
“何强是我大儿子,整个开山村就他一个叫何强。”何老头累的哼哧哼哧,搬完断树后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您找他作甚?他四年前就染疫死了。”
“我翻过县史,四年前县城并未爆发瘟疫。”
何老头唉了声:“那是小规模的瘟疫急病,十三个人染病死后,瘟疫自己就消失了,便并未上报。”
“瘟疫爆发还能自行消失?”
“那年正盛夏,太阳把瘟疫晒死了吧。”
何老头抬袖抹抹眼角:“死的十三人,是我老婆子、三个儿子儿媳、四个孙子、高山村砍柴的樵夫李三夫妇。我大儿子边打渔边参加科举,乡试前二十呢……眼看就要有出息了,却不想逢此变故,就只留下个三岁的小孙子,如今也呆呆傻傻不怎么说话……”
“何老爷爷你哭什么啊?你把我当成你亲儿子不就好了?你想哪个人,你就把我当成哪个人,我既当你的孙女、又当孙子、儿媳,好不好?”灿夏看着老人被泪浸湿的袖子,急地好一阵安慰。
何老头哎呀几声,像个老小孩般反驳:“我哪里哭了?袖子是今晨打渔湿的还不行吗?”
“今晨你就没打渔!”
看着吵吵闹闹的二人,苏南枝心沉入冰湖。
也就是说,目击证人在事发当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