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充血的眼睛瞪天,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有胆小者,吓得寒毛倒竖。
外祖母看着那一滩血迹,呼吸猝然变急,彻底吓晕了过去!
先是被干儿子下毒,又扯出她此生最愧疚的往事,备受刺激,楚老夫人身子败了不少,奄奄一息躺在床桓处,待她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刻。
稀散昏黄的晚霞,从窗棂处落进来,洒在被褥上。
楚老夫人沉重地睁开眼,手发着抖,看向守在床前的楚冷曦等人,喃喃喊道:“曦儿,女儿。”
多年未有的称呼,让楚冷曦眼眶愈红:“娘,我在。”
“对不起…”
这三字,听在耳中犹如山崩地裂,楚冷曦呆呆看着母亲。
“对不起……南枝和我说了很多你日记里的事……”楚老夫人艰难开口,红着眼圈,痛心落泪,“你从小不爱表达……我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若非南枝点醒我,为娘就算死也想不到这一层。”
“我生你时难产,你自幼瘦弱还挑食,才把瘦肉全撕给你妹妹,逼你吃肥肉长身体。落水那次,我和你爹知道你会凫水,才去救你妹妹。”
“你又不爱笑、整天冷着脸,我以为你叛逆、不听话,我才总拿你和莹儿做对比,希望你也能像莹儿那样学好医术,有一技傍身。”
楚冷曦怔怔听着,这几十年也未等来的道歉,扑簌落泪。
“婚事,是我对不起曦儿。我若早知你对苏正暗许芳心,必会先过问你,唉。当时你不爱说话、内向木讷,我怕你受婆家欺负,便打算让你继承家业、招上门女婿,保你此生安乐。而且苏正绝不会做上门女婿,所以也没想过将他介绍给你。”
“当年,苏正对莹儿一见钟情。那时,你看他眼神就不太对劲,但我不敢细想。既将莹儿和苏正促成一对,我就没过问你对他的想法。”
“却不想,你当年想嫁之人,竟是苏正那小子啊……”
“你为了他至今未嫁,竟是我,耽搁了你……”
“对不起……是我和你爹爹没考虑到你感受……”
父母有错也占三分理,很少有人会对子女道歉。
即使犯错,他们也会自恃着长辈身份,不肯低头。
楚冷曦心中的千千结,昔日的怨气委屈,全在这一声声对不起中烟消云散。
她掩面而泣,扑进楚老夫人怀中,像个孩童般哭的肆无忌惮,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前半生委屈,哭尽几十年心酸,也不知哭了几个时辰,楚老夫人枯瘦如柴的手,一下又一下,颤巍巍地摸女儿头,无言落泪安抚。
楚老夫人看向苏南枝,欣慰露出个笑容,带了几丝祈求,虚弱开口:“南枝啊……你姨母无儿无女……希望你帮忙照顾她老年……”
“我可以,我会照顾好姨母的。”苏南枝鼻尖微酸。
“我强撑的这口气,总算能松了…”
楚老夫人怜爱地揉揉苏南枝额头,看向门外替她挡剑的萧沉韫,眯起眼睛,和蔼可亲地笑:“南枝啊……我看那个小伙子就很不错,若我还能多活两天,倒是愿意给你牵个姻缘线啊……可惜……”
她气息断了,笑意释然轻松:“可惜……你娘和你外祖父……来接我走了……”
楚老夫人慈祥含笑的双眼,一点点闭上。
眼睑安详落幕,盖住宠溺的目光,了无遗憾地结束了此生。
楚冷曦哭到看不清,眼睛肿的像核桃,握住那苍老、逐渐冰凉的手。
苏南枝双膝跪地,肩膀微颤,扶住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姨母,哽咽抽泣:“姨母别难过啊……外祖母肯定见到我娘和弟弟了,也见到外祖父了……”
丧亲之痛如铁丝勒紧苏南枝全身,心脏疼的厉害,她泣不成声,朝楚老夫人磕头:“外祖母呐……若您见到了我娘和弟弟,记得同他们说,我和父兄很想他们……”
门外的王嬷嬷、苏家侍卫跪成一排。
见帝王也不必跪拜的萧沉韫长身玉立,站在檐下,以晚辈身份朝楚老夫人,郑重行了一礼,鞠了三躬。
第九十五章 设灵堂、发讣告
楚冷曦是个极易情绪化的人,眼下楚老夫人刚过世,她哭的昏天黑地,根本无暇细想丧葬,一想到要将亡母入土,就哭的更厉害了,几乎理智全无。
苏南枝换上麻布孝衣,头戴白簪花,嗓音哑的像吃了砂砾:“春盛,叫人清理现场,莫要让前来吊唁的亲戚邻居看了笑话。”
“王嬷嬷年事已高,服侍外祖母五十多年,突闻噩耗,我怕她撑不住,你也要派人盯着点。”
苏南枝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阵响动。
春盛疾步进门察看情况,脸倏地白了:“姑娘……”
她忍着泪捂住嘴,悲戚哀嚎:“王嬷嬷,服、服毒自|杀了!”
苏南枝夺门而入,浑身震颤。
只见跪在外祖母床边的王嬷嬷,嘴角淌出丝鲜血,眼里带泪,嘴角却是噙着一抹安详的笑:“县主,老奴去下面服侍老夫人了…老奴要陪她走黄泉路……她怕黑……”
待洛云崖赶到,王嬷嬷已然断气,安详地闭上了双眸。
“厚葬吧。”苏南枝强撑着身子,扶住墙,通红着眼艰难开口,“将王嬷嬷,葬入楚氏陵园。”
没人有异议。
王嬷嬷不是楚家人,却早是楚家魂,对老夫人忠心耿耿一辈子,没什么大作为,对外祖母尽忠尽责就是她唯一的信仰。
苏南枝仰天,不让泪珠滚下来,深吸口气:“设灵堂,发讣告吧。”
“是。”
她修书一封,也寄回了京城家里。
苏南枝跪坐在灵堂停棺的蒲团前,捻开一沓厚冥币,一张张放入火盆里烧。
楚冷曦哭的嗓音嘶哑,万念俱灰地跪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那么哭着愣着不说话,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
春盛端来好几次吃食,苏南枝没食欲,也一口没吃。
“姑娘,丑时三刻了,去睡会儿吧,明日前来吊唁的人很多,你不休息好,我担心你身子撑不住…”
“父兄政务缠身来不了,我要代替他们守夜。你忙活了一天,若倦了便去歇着吧。”
春盛双膝跪地:“姑娘不歇,我也不休息。”
隔壁宅子灯火通明的操办丧事,云翊居书房里,萧沉韫合上兵书:“苏南枝还没歇?”
“县主正在守夜,怕是要通宵了。”余晔掐指一算,“县主昨夜被匈奴人拐上马车,便一宿没睡;通宵守夜,天亮还需接待吊唁亲友,就两天两天没合眼了。”
“我方才翻墙瞧春盛,看见县主煞白一张脸,像要晕过去似的。”
“你去瞧春盛做什么?”洛云崖忽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就不用洛神医关心了。”
萧沉韫飞去了灵堂,果真看见苏南枝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她柳叶眉紧紧蹙着,向来打直的脊背,也微微弯着,娇瘦身子像跪不住似的就快要倒下去,又抻着地面强撑住了。
他就站在屋檐上,无边清冷的月色里,静静凝视她。
想着,只要她一倒下,他就去扶她。
可她偏偏撑住了,守到后半夜。
泼了浓墨般的夜空逐渐被天光点亮,寒凉的晨雾夹杂冷气,灰蒙蒙地拢住整个嵩阳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穿堂风从巷口倒灌进来,扑了众人一身冷意。
昨日还是艳阳天,大家都穿的单薄凉快,可今日气温骤降,不少人冻的瑟瑟发抖。
苏南枝打了个喷嚏,扶着棺木站起来时,整个人天旋地转,极力站稳瘦弱的身子。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冷风一吹,更是疼的像车轮碾过那样。
萧沉韫分毫不差地扶稳她。
二人前夜还互相斗过嘴,说什么萍水相逢、毫无交情,可现在,萧沉韫只是平静地看她,敛袍朝楚冷曦施了一礼:“楚家主。在下与县主兄长是好友,特此前来吊唁,若不嫌弃,在下愿意协助办丧,尽绵薄之力。”
眼下楚家没人,奴仆才大换血完,就苏南枝和哭到无法理事的楚冷曦,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楚冷曦感激不尽地回礼:“有劳公子了。”
萧沉韫颔首回礼,朝门外招手。
余晔带着乔装成家丁的精兵入府,办事效率极高地打理灵堂,维护秩序,搭建接待亲友的交谈区,不会儿,楚府便比之前还井然有序了好几倍。
苏南枝看着前夜那般凶她的人,不计前嫌主动帮忙,还朝姨母行晚辈礼,心中好暖。
“谢谢你啊……”
“谢不是靠嘴上说,要行动证明。”萧沉韫将麻衣披在外袍上。
“……那我要该怎么谢你?”
萧沉韫唇角微勾,一抹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揉了揉苏南枝的头:“我顺手帮忙,没想让你感激,与你开玩笑罢了。”
苏南枝的白簪花被他揉落在地。
她直着身子没动:“王爷捡,是你弄掉我头饰的。”
萧沉韫捡起来擦干净,插入她发髻中:“本王发现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还发号施令让他捡。
苏南枝心想,他这回戴的簪子倒是很稳。
二人在屋檐下说话的空档,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萧沉韫就跟个影子似的,保持好距离,站在苏南枝方寸之外,她接待吊唁亲友,他便递上冥钱香烛,帮她打下手。
苏南枝本就疲累不堪,通宵守夜已是强撑,忙到午后送走不少宾客,她就扶着墙冒虚汗,一阵心悸,有些猝晕,眼前时常发黑。
灵堂内,楚家宗亲见外人散的差不多,不知谁忽然发问:“诶,我大哥走的早,也没个儿子,这家产怎么办啊?”
那老大叔身穿缟素,一派愁眉苦脸,约莫六十,是外祖父的庶二弟楚建。
“怕是要决议个继承者,撑起偌大的楚氏家族了。”
苏南枝就知道,这帮宗亲窃窃私语半天就没好事。
她扶着墙深吸口气,如踩在冰渣上般,脚步虚浮、浑身发冷地走去:“无需决议,我姨母便是继承人。”
“自古没有女儿继承家业的说法啊……”
“有。是舅公孤陋寡闻不知道罢了。”苏南枝道。
“不是舅公狭隘啊。”楚建唉了声,“冷曦总和大嫂吵架,大嫂连遗嘱都没立,依我看,我大哥大嫂根本不想把家业传给她这不孝子。”
第九十六章 是客礼待,是敌挨打
另一边,外祖父的庶三弟楚飞帮腔道:“大哥也没儿子,就剩冷曦这独女,一把年纪还离经叛道不肯嫁人!依我看,不若将家业平分成三份,二哥、我、冷曦一份,也算给冷曦留个保障。”
这话说的……
苏南枝便笑了:“我外祖父的家产,你们有何资格分配?你们这些外人怎好意思像个主人似的,还你一份他一份。给我姨母留一份,她是不是还得感谢你们大度?”
楚建吹胡子瞪眼,连忙道:“自古女儿没有继承权!大哥大嫂本就不让冷曦继承家业,才未立遗嘱!我与三弟能留给她一份,已待她不薄了。”
“外祖母未立遗嘱是因为,她没想过你们会如此恬不知耻。”苏南枝微笑,“但凡外祖父知道你们敢以女儿无继承权为由头,来和姨母抢家业,我相信遗嘱里第一条便是不让你们进门!”
楚建身后有个三十岁的棕衣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推他。
楚建当即微眯眼睛,气势全开,以长辈身份怒斥:“家业不管,必须平分!”
“若你们前来吊唁外祖母,我奉上好茶,若你们执意闹事,我便送诸位一顿打。在我眼里,落井下石者,不是亲戚,是敌。既然是敌,别怪我心狠。”
苏南枝握住楚冷曦气到发抖的手,冷静看向楚建身后的棕衣男子,二人眉眼相似,似乎是父子。
“这位是舅公的儿子?表舅才三十出头吧?你缺钱就去挣、去打拼,不要唆使舅公盯着我姨母的家产。”
被戳穿的棕衣男人当即脸色爆红,恼羞暴怒:“你别乱说!”他瞪向楚建,眼里有威胁的戾气。
楚建被瞪的心惊肉跳,硬着头皮拍桌,撒泼骂楚冷曦:“若你不分,我便天天来闹!你从前总与大哥大嫂吵架,母女关系不和,我甚至怀疑,大嫂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楚冷曦崩溃怒骂:“老东西你放屁!若是我害死娘,我不得好死!”
“有你这么骂长辈老东西放屁的吗!大家瞅瞅啊,这便是大哥独女,四十多不嫁人,离经叛道,之前天天和大嫂吵架,常把大嫂气哭!不孝子!她根本不配继承家业啊!”
“就是!二弟骂的对!”楚飞见缝插针帮腔。
这一通话砸下来,宗亲都对楚冷曦颇有微词。
不嫁人是真的,女子哪能不嫁人呢?简直离经叛道。
和老夫人关系不好,常年吵架也是真的。确实不太孝顺。
众人纷纷数落楚冷曦。
楚冷曦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咬牙切齿冲过去,拽起楚建的袖子:“你是又被儿子打了吧?你儿子真孝顺!这么大了不仅啃老还给你活动筋骨!”
被扯开袖子的手肘伤痕遍布,尽是结痂旧伤或淤青,楚建慌乱放下袖子。
门外小厮通报:“知府大人前来吊唁——”
众人微怔,胡乱猜测。
大家都是嵩阳人,晓得知府余江妻子早死,曾想娶楚冷曦续弦,只不过上次楚冷曦搞个假孕乌龙,续弦之事便没了后续。
可眼下,余江在这关头来吊唁,也不知是对楚冷曦仍有意思,还是上赶着来吃绝户啊?
苏南枝与萧沉韫此次隐瞒身份来嵩阳,外人不知县主回了楚家。
余江也未曾见过苏南枝长相。
他摆着官威,似笑非笑道:“本官只是作为晚辈,前来吊唁楚老夫人,诸位何须多礼?把本官当做普通人便是。”
余江点香插烛,语气随意:“方才你们在议论楚家家产该如何分配吗?”
没人敢搭话。
楚建楚飞就跟个鹌鹑似的,民终究不敢与官斗。
余江行至楚冷曦身侧,压低声音道:“冷曦啊,嫁我为妻,我帮你保住家业。”
楚冷曦抿唇不语,紧皱眉头。
余江见她不答话,呵呵道:“女儿确实没有继承权。”
“你……”楚冷曦肺腑哽了口郁气。
余江悄声道:“你争家业输赢,本官一句话便能评定。既然你不嫁,那本官也不相帮了。”
卑鄙!楚冷曦暗骂。
“看吧,看吧!知府大人明察秋毫!楚冷曦交出家业!平分!”
“拿来吧你!”楚飞去抢楚冷曦袖中的账房钥匙。
灵堂前鸡飞狗跳,虚弱的苏南枝脸白如纸,刚想开口,后脑勺便是钻心入骨的疼,没休息好加之染了风寒,喉咙一阵灼痛。
萧沉韫递去热水,扶着她就近坐下。
“律法没有规定女儿不能继承遗产,余知府以公谋私,不大好吧?”
一道冰凉犀利的嘲讽,众人循着那清越男声看去,便看到个玉质金相的华袍男人。
这男人气场强大,敢嘲讽知府更是胆子不小。
当众被怼,余江脸色难看:“你是谁?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闲人一个。”萧沉韫墨眸如森冷断崖,深不可测。
“即是闲人,何必在这里装?”余江瞥了眼衙役,“来人!给本官将他拿下,不准他在楚家灵堂胡言乱语!”
好一通颠倒黑白。
萧沉韫攥碎手中杯盏,茶水从裂缝四溢,冷笑:“我与南巡的钦差大臣是好友,眼下他已到嵩阳,若余知府这般不辨是非,必定告你一状。”
余江知晓朝堂派钦差南巡,却不想已到嵩阳。
他,他他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然认识南巡的钦差?!
知晓南巡消息者,大多是政商名流,余江不想得罪这身份未知的男人。
他挤出一丝笑:“公子说笑了,别把事态上升到告状那么严重。本官方才说了前半句,女儿没有继承权,但后半句还没说完呢。”
继而环视四周,冷言道:“女儿没有继承权都是老黄历!腐朽陈规!楚冷曦是独女,子女是遗产第一继承人!你们这些掉钱眼里的宗亲,就别惦记了!”
楚家宗亲气焰被熄灭。
余江顿时对萧沉韫多了无数讨好,擦着汗道:“公子,眼下住在何处?”
“隔壁。”
“那本官给您送点美酒佳肴?”
“不必了。”
“哦这样啊,冒昧问一下,南巡的钦差大臣如今住在何处?本官好尽地主之谊,前去拜访。”
萧沉韫瞥他一眼,目光锋利如刀。
“不说也不打紧,本官知道这是朝廷机密,不问便是。”余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乐呵呵笑着,一副我懂的样子,“小兄弟在嵩阳地界吃喝玩乐,一切记在本官账上,今天老兄还有点事,先回衙门哈!”
而楚家宗亲全部也焉了气,作鸟兽散。
楚建神情难看至极,小心翼翼用余光观察身侧的儿子。
棕衣男人拳头捏的咯吱作响,骂了一句:“不中用的老东西,让你抢遗产都抢不到,不如去死算了!”
楚建被骂的灰头土脸,刚要溜走,便被儿子拎小鸡似的揪住衣领。
棕衣男人将六旬老人推倒在地,抡起袖子,拳头如雨点般打下去:“一天比一天不中用,老了还要吃喝拉撒,就知道拖累我!别人家父亲都能挣钱,就你没本事!连聘礼都赚不到!”
“哎哟儿子,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要被你打死了!”
响起一片惨叫。
楚冷曦命人拉架:“你爹给你攒的聘礼,老早被你输完了。你吃喝嫖赌哪样不费钱?”
“别别别说了!你们骂他,让他丢了面子,他回去还得打我。”楚建抱头求饶,鼻青脸肿拉着儿子,“我回头去做苦力,也会给你把聘礼钱凑上,给你娶上媳妇。”
“这还差不多。”棕衣男人冷哼,“我要娶不到媳妇,老东西你香火可就断了。”
楚建唉声叹气,捂着伤口被儿子数落,一前一后离开了楚家。
“有时候养儿还不如养女呢。”楚冷曦冷言讽刺。
刺的楚建脸火辣辣的疼。
楚飞也不敢再语,跟过街老鼠那样夹着尾巴跑了。
苏南枝强撑的那股精神,终于崩了,头重脚轻朝后倒去。
“南枝!”楚冷曦惊呼。
“苏南枝!”萧沉韫将昏倒的她拦腰抱起,阔步走回屋中。
楚冷曦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打量萧沉韫颀长背影,想起他为苏南枝挡剑,又记起老夫人临终前说这小伙子不错,想牵姻缘线。他与钦差大臣是好友,想必家世能力也不差,这外貌也一等一的出众。
萧沉韫将苏南枝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又找来洛云崖给她开药。
见洛神医也要听他吩咐办事。
楚冷曦微微一惊,对这后生的身份十分好奇:“这位公子屡次相帮楚家,我还没请教名讳。”
萧沉韫起身作揖,回话:“在下肖城。”
楚冷曦音调拖长地哦了声,心直口快道:“婚配了吗?”
“尚未。”
“我瞧你也二十三四了吧,怎么还未婚配呢?”楚冷曦琢磨,这后生不会有隐疾吧,这般俊的面相、家世不错、会武功,不至于找不到媳妇啊。
这问题……
萧沉韫沉默了下:“家里人不着急给我娶妻,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先,立业再成家,我也不着急。”
“你搬到隔壁住,是因为南枝吗?听口音,你是京城人,就算来嵩阳办事偶遇南枝,也不会那般赶巧住这么近吧。”楚冷曦目光如炬。
“噗。”余晔一口茶喷了出来。
萧沉韫并未回答。
楚冷曦倒也不追问,坐在床沿,怜爱地将苏南枝额前一缕秀发,勾到耳后:“我家小南枝,四年前那么软糯乖巧,如今竟能独当一面了。她是不是生的极美,又聪慧能干、与寻常女子不同啊?”
萧沉韫微微颔首:“是……”
楚冷曦笑了,现在年轻人怎地比二十年前还要含蓄。她瞧这肖城也不像花言巧语之人,又放心地点了头。
“天色已晚,我便不叨扰了,楚家主告辞。”萧沉韫手心起了汗,转身离开。
“以后喊我楚姨就行。”
“楚姨,告辞。”
萧沉韫出了楚府,才发现手心已是湿漉漉。
经过这几件事情,楚冷曦对苏南枝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不下厨的她,亲自熬了鸡汤守在苏南枝床边。
第二日。
苏南枝神清气爽醒来,刚要掀开被褥下床,便看到趴在床边守了她一宿的姨母。
楚冷曦揉了揉黑眼圈,连忙端来鸡汤:“醒啦?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南枝一勺勺喝着鸡汤,看向与娘亲眉眼三分相似的姨母,讲道:“姨母不必担心我,送外祖母入陵园安葬吧。”
“行。”楚冷曦放下碗,“我让隔壁肖城帮忙抬棺——”
“肖城?隔壁?”苏南枝咬了舌尖。
天哪,不会是让化名肖城的萧沉韫抬棺吧?
“嗯呐,有何不可?”楚冷曦为她梳发,“姨母想试试这小子能否吃苦耐劳。”
“你试他吃苦耐劳做什么?”
楚冷曦笑眯眯,不语。
萧沉韫从门外唤了声:“楚姨,可以出发了。”
“楚、楚姨?”苏南枝咂舌,咽了咽口水,瞪大眼睛看向萧沉韫,“你抬棺?不可不可。”
天哪,她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觉醒来,萧沉韫堂堂摄政王,居然唤姨母楚姨,还要抬棺。
“无妨。”萧沉韫平静道,“举手之劳。”
……他日理万机,跑来抬棺,这真是举手之劳?!
众人一同将外祖母下葬,忙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结束。
楚冷曦处理丧事,又马不停蹄赶去锦绣坊打点生意。
而苏南枝则与萧沉韫一同回府。
萧沉韫为她撑伞遮阳,忽然道:“之前你给本王那份名单,上面的人都查过了。无一人收到你娘送的这只簪子。线索断了。”
苏南枝接过那一对粉樱绒花木簪,叹道:“王爷当年被追杀失明,与那栀栀一同流落荒岛,就没主动问过她的身份吗?”
“本王问了,她没说,她只讲她叫北栀。她也是遭难才流落荒岛,不愿提及往事,所以本王不忍追问,心想等眼睛能看见,就能知道她模样了。”伞柄在萧沉韫手中断裂,垂眸沉冷道,“后来杀手追来,本王与她失散大海,只模糊地看到她背影,就昏迷了。”
“按理说,那位北栀姑娘见过王爷长相,应该会主动寻您。”
“如果她活下来,也不一定会大费周章找本王吧。”萧沉韫沉吟了下,寒眸黯淡:“本王对她的感情,是单方面的。”
所以萧沉韫四年多前,是暗恋那位栀栀?!
苏南枝目光复杂,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为萧沉韫的情深似海感到不可思议,他就只是因为与那栀栀萍水相逢、流落荒岛相处半年,就暗恋人家,前世寻觅她几十年?!
她以为两个人恋爱必定甜蜜、轰轰烈烈,才能让萧沉韫刻骨铭心,前世偏执又疯狂地找到老死,终生未娶。
却不曾,只是暗恋,仅因暗恋。
就让他如此……
苏南枝沉默后问:“倘若您找到栀栀姑娘时,她已经成婚生子了呢?”
“无妨。”萧沉韫唇畔牵起一抹苦笑,“本王只想见见她。”
“也不知道栀栀姑娘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王爷这般铭记。”
“她很好。本王失明残疾那半年,狼狈如丧家之犬,是她不离不弃悉心照顾。”
“嗯……”苏南枝牵强扯出笑意,“听起来,我也觉得她很好。”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快要走到楚府时,便瞧见余江带了女儿站在云翊居门口候着。
余珊先是看了眼与萧沉韫并将行走的苏南枝,随后挤出一抹笑,粉白面庞现出红晕,朝萧沉韫微施见面礼:“肖公子。”
余江昨日查了萧沉韫,查出他微服私访捏造的名字,知晓他是京城来的商人,买宅院就跟买菜似的,一来就买下嵩阳城最奢华的云翊居,便想让女儿结交一二。
放眼整个蜀州,如此有钱的年轻男子不好找。
余江看了眼余珊:“肖老弟,想必你初来嵩阳并不熟悉环境,我让小女给你带带路,你们都是年轻人,必定聊得来,我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余珊面色潮红,低头垂眸道:“那日珊儿唐突了。珊儿代父亲给公子送些佳酿美食,略备薄礼以尽地主之谊。”
若是从前萧沉韫不屑一顾,可如今微服私访,不好直接与当地知府交恶,勉强点了头。
余珊不动声色走上来,肩膀撞开苏南枝,隔在二人之间,一面含羞带怯,一面滔滔不绝地介绍嵩阳。
萧沉韫觉得她比夏日蝉鸣还聒噪,侧目时,不知苏南枝何时走在了后面,似笑非笑地瞧他,像是在看他热闹。
苏南枝心想,他这般俊朗,就算不是摄政王,也有无数女子趋之若鹜,这不,余珊便是色迷心窍那个嘛。
小径两侧的花坛里栽了荔枝树,萧沉韫顺手摘了一颗,剥皮,露出晶莹水亮的果肉,走过去。
余珊俏脸爆红,还以为他要喂自己。
却不想,萧沉韫绕开她,指腹划过苏南枝水润的樱唇:“喂你吃颗荔枝,上回来你没吃着。”
苏南枝一愣,知晓萧沉韫在拿她挡桃花,连忙撇清关系:“肖公子别这般喂我,余姑娘看了要误会,我和你可是清清白白。”
她刚要后退,萧沉韫便握住她的细腰,将荔枝塞进她嘴里,低头宠溺看她:“误会什么?嗯?我们还怕误会吗?”
“余姑娘我和你说,他是故意的,我们就只是普通朋友。”苏南枝嚼着果肉,甜汁在唇齿间游走,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箍住。
萧沉韫抬手摩挲着苏南枝小巧莹白的耳垂,低声玩笑:“谁想和你做朋友?我可没把你当朋友。我把你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