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去楚冷曦的院子拿完名单,望着五页名字,有些不可思议,没曾想母亲生前人缘那么好,也难为姨母能写出来这么多了,刚要往回走,却发现孙奶娘屋中闪过一道虚影。
她侧身到拐角处,借着微弱月光,看着那抹眼熟的云纹紫袍——
果然是楚恒呵。
苏南枝唇角微勾,悄无声息回了院中。
她攥着手中的名单,看着那堵墙,忽然又想起萧沉韫那日只穿里衣练剑,耳垂又烧了起来。
罢了,还是走正门吧。
仲夏之夜,空气里泛着清新凉爽的薄荷味,又夹杂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苏南枝悄悄走出府,便看到那题着云翊居三字的门匾,而巷口的十字路,停了不少乔装过的马车,零零散散站着人,即使身穿寻常人家的衣裳,亚麻短打、简朴长衫,也难掩一身区别于普通百姓的官里官气。
这些人极为恭敬,假装路过却时而徘徊。
“我等了仨通宵,这贵人也未曾见过我一面唉!”
“三天算啥?他来之前我就在嵩阳苦蹲了半月。”
“我听蜀青总督说,丞相北巡,至于这南巡官员的身份无人知晓,不知是哪位钦差大臣?咱们从各州赶来已是不易,他还紧闭大门,这般摆谱,真是难伺候!”
“都别说了!那边来了个小姑娘,散开些,别惹人生疑。”
三三两两的人不着痕迹散开。
苏南枝拎着桂花糕,走了过去。
心想萧沉韫附近暗卫无数,却唯独让这些人靠近云翊居,向来应是前来拜访的周边官员?萧沉韫不喜交际,放眼整个大庆,大概只有他敢这么晾着人了。
她叩响铜环时,四周的人微微一惊,伸长脖子看了过来,又开始议论。
“这姑娘,怎么半夜来敲门?”
“门肯定不会开的!”
“只怕还会被骂一顿!”
连达官显贵的他们,都敲不开门,那位又怎肯见这小姑娘?
“敲什么啊?疯了啊!瞧瞧什么时辰了?”里头传来余晔不耐烦的训斥声,往日官员敲门拜访,他都装听不见,还是头次碰到大晚上骚扰的,谁那么不懂事?!刚要骂人,门外传来温婉轻柔嗓音——
“那既然他睡下了,我便明日再来。”
“咯吱!”余晔火速开门,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忙出府亲迎,“我还当是哪个醉汉,原是姑娘啊?我家大人尚未歇下,请进请进。”
他改了称呼,将王爷改为大人,也并未暴露苏南枝是县主,使了个眼色看向不远处。
苏南枝便会意,点头浅笑着进去。
而身后。
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涌来十多个人,在余晔未关门时,前后脚踏进了门槛。
也不知是谁说的,这大门开了,他们心想里头那位终于同意见他们了,纷纷铆足勇气挤进来。
余晔额前冒了几根黑线,双手环抱于胸前,颇有些无语地盯着他们,这人都进了门,也不好赶走,只能硬着头皮疾步去通禀了声。
“王爷,蜀州青州的太守、沧瀚两州总都督来了……”
“哦。”萧沉韫提笔蘸墨,不慌不忙地批阅下一本折子,不甚在意道,“让他们在前厅喝茶等着,若等不及便回去,本王今夜要处理文书。”
余晔看了眼小山堆似的文书折子,批完起码得后半夜,挑眉道:“县主也来了,说找您有点事儿,那属下去回拒了她?”
“走吧。”萧沉韫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将笔杆一撂,喝了口凉茶,阔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内众人猜测那小姑娘同钦差大臣的关系,从未开过的大门却独独因她而打开,堪称奇迹!
隐有脚步声,众人朝前方看去……
只见来人身穿玄黑仙鹤华服,长得极为清俊,昂藏七尺,腰间配白玉,一双寒眸如冰潭,裹挟凌厉,朝众人随意扫了眼——
一股子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众人心生紧张。
他面色极淡,淡到几乎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目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尚未说话便让人心生惶恐,众人便知,这是个极其不好相处的贵人。
萧沉韫走向檐下女子:“你找我?”
“我原以为那簪子是摊贩上买的,姨母却说是娘亲自制,难怪您寻遍江南也查不出来历。”苏南枝微施一礼,将名单递去:“那支簪子应是送给了名单里的人。”
“……多谢。”
“若无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
苏南枝余光扫向他身后满屋子等着的人,刚要婉拒,萧沉韫提过小厮手中铜灯:“走吧。”
这样不大好,她又不是不认识路,还劳烦萧沉韫撂下众多官员送她。
苏南枝与他走过深幽寂静的前院,穿过回廊长亭。
月光微弱,如墨般的夜色将二人裹住。
男人的神情隐在婆娑夜影中,眼看要送出府了,他才低低地说道:
“楚家的事……若你难处,我可以帮你。”
他沉默半天竟是憋出这句话,苏南枝眉眼弯弯,温雅轻笑:“我不想欠人情。”
“我帮你……不算欠人情。”萧沉韫站在云翊居门口,“举手之劳。”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袖手一挥便能解决无数事。”苏南枝粲然一笑,摇头道,“不必劳烦你,我可以的。”
苏南枝走下台阶,径直回了楚府。
她并未回头。
萧沉韫目送她进了楚家门,这才回前厅。
余晔将到场的人员身份确认了个七七八八,同萧沉韫低声汇报了下。
萧沉韫眼底那一丝极浅的柔光彻底消失,朝主位一坐,敛了袖袍喝茶,淡淡道:“诸位寻本官,可有要事?”
嵩阳毕竟是蜀州太守的辖地,赵远当即笑着恭维:“听闻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特来拜访,您辛苦了!”
其余人连忙附和。
萧沉韫目光却沉了下来:“不论你们从何处得知本官微服南巡的小道消息,但即日起,本官不希望此事扩散,若再多一人知晓,便治你们一个泄露朝堂机密……”
众人连忙擦汗。
大庆南部蜀青沧瀚四州,常年贿赂钦差大臣,此次也不例外,都想提前和萧沉韫打好关系,却不想他是个硬茬。
钱能解决万难,如果不能解决,那就是钱不够多。
约莫半时辰后,该说的也说完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蜀州太守赵远命小厮送来一车瓜果,讪笑道:“这是蜀州各城不值钱的特产,但口感极好,十分养生,请您笑纳。”
萧沉韫目光又冷了几分,嘴角勾起个略有深意的弧度:“送太守出府吧。”
余晔皮笑肉不笑:“请——”
赵远心就悬了半分,心道这硬茬怎么收了礼,还不给个笑脸?
待送完赵远后,萧沉韫走到那车瓜果前,里头有南瓜、西瓜、香瓜、木瓜,亦或者海鱼干、肉脯等,确实是寻常特产,挑不出什么错……
他冷笑着拔剑,狠狠插进西瓜中,没有汁水四溅,反倒发出闷响。
哗地一声!不少瓜果破开成两半,里头瓜肉早被掏空,塞满了金元宝,而海鱼干中肚中也装满银票。
第八十七章 杀蛇拔牙斩七寸
“没曾想这赵远穿棉麻长衫,却这般有钱。”余晔嚯地一声,看着满车黄金瞠目结舌,嘿嘿笑道,“这猪养肥能宰了!”
萧沉韫颔首,勾唇回屋后继续批折子。
第二日。
苏南枝伺候楚老夫人吃完药膳,在廊下看书。
楚恒提着大小礼盒,叩响了院子铜环。
春盛开门那刻,他敛了敛袖袍,沉声静气咳了声,眉开眼笑道:“南枝啊,我看你那么瘦,今日去看干娘的时候,顺带给你带了些补身子的!多吃些,补一补!莫要学旁的姑娘减肥。”
他将礼盒放在桌上,故意堆成了小山,一副心意满满的样子。
春盛却心中不屑,那两斤荷花糕分明半个盒子就能装完,他非要装成三个。东西没多少,礼盒倒不少,啧。
素手抻额的苏南枝放下医书,今日热,她便穿了身凉爽的浅粉轻纱裙,裙摆绣着大片芙蓉,她坐在繁花锦簇的亭台中,在翠绿欲滴的榕树下回眸看去。
却不想,正好看到了隔壁宅子屋顶的萧沉韫,穿着闲适的鸦青竹纹阑衫,手握小酒壶,躺着瓦砾晒太阳,随意散漫,清俊如玉的半张脸被镀了层柔光,恍如不可冒犯的高贵神祇。
她怔了一下。
大白天,他怎地在屋顶喝酒?
她这才看向楚恒那张痴痴的笑脸,不悦地咳了声,楚恒这才回过神,擦了擦哈喇子,比初见还殷勤了十倍,竟从袖中变出一捧玫瑰花,害羞地递给她:“天没亮的时候,我便去采了玫瑰,最美的人要配最美的花。瞅瞅,你喜欢吗?”
“我上次说过,我不喜欢花。”
苏南枝冷脸将玫瑰花打落在地,睨着花梗上的标价,“一两银子十朵,买一送一?”
“咳咳咳。”楚恒连忙转移话题,“不喜欢花,那你喜欢什么啊?”
“我喜欢什么,你做什么?”苏南枝嘴角噙笑,眸光凉如水。
“那是自然啊!”楚恒帅气地撩撩额发,“说吧,只要你说的出口,我都能办到!”
“我喜欢……”在楚恒激动兴奋的目光中,苏南枝轻启樱唇,“你离我远一点。”
“春盛,送客!”苏南枝眸底划过丝不耐烦,敷衍道,“今日乏了,我要休息了。”
噗。春盛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打量着楚恒,心想这是什么奇葩?
楚恒见春盛直勾勾瞧自己,走出楚府时,他倚着门框,潇洒帅气地撩额发,舌尖抵着上颚,嗓音蛊惑,低低道:“阿盛妹妹……”
春盛浑身起鸡皮疙瘩。
见门房在打瞌睡,四下又无人,楚恒从腰包掏出十两白银,不由分说放在春盛手中,十分真诚:“我对你一见如故,你可愿做我的干妹妹?哥哥必定疼你爱你护你。”
因他是楚府三公子,春盛不想给姑娘惹是生非,这才没甩他两巴掌,她正要严词拒绝,楚恒却一把将她强抱入怀,连忙道:“妹妹这是在玩欲擒故、欲迎还拒?别装了,你方才那么盯着我,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春盛不敢大喊出声,若惹人围观她名声可就全遭了,想起教坊司学的下三路,抬脚狠狠踢了楚恒裤裆,响起细骨头咔嚓声,只听一阵嗷嗷嗷地惨叫!
楚恒面色大变、大汗淋漓,捂着那块儿跳脚,疼的满地跑。
众人连忙投来好奇目光。
门房被惊醒,不少小厮也追来了,丫鬟巧云闻声急急跑出来,扶着他喊:“哥哥这是怎么了?”
“这哥哥妹妹的,啧,三公子干妹妹真多。”春盛讥讽哂笑。
痛到险些晕过去的楚恒,脸色惨白如纸、爆汗如雨,方才她踹的那处咔嚓响,他便猜想那儿应当是断了,气的想拔刀杀了她,可恨他现在疼的连刀都提不起!
“三公子出府被门槛绊了一下,朝柱子摔过去,就成这样了。流年不利啊,快送去看看吧!保不齐影响香火呐!”
春盛面上极为担忧,转身离开时,勾唇翻了个白眼。
“你你你!”
楚恒瞅着那白眼险些气死过去!他寻不着好的理由将春盛扣下,总不能说他调戏不成反被踹吧?别人会骂他活该!他哑巴吃黄连,咽下这暗亏,拳头攥的咯吱作响,算是和春盛结下死仇!
苏南枝对他没兴趣,他就打算勾搭春盛为己所用,加上这小妞儿长得不错,能睡几次也还凑合,却不想险些断子绝孙!这个贱人!
有血迹顺着裤裆滴落,众人微怔!终于知道他伤到哪里了!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来,路人指指点点、阴阳怪气,楚恒尴尬羞恼恨不得当场土遁,头一歪疼晕了过去!
而春盛刚回到院中,便将此事讲给了苏南枝听。
苏南枝翻书的手一顿,乐了:“你能这般反击,我不担心你被人欺负了。”
春盛指着桌上楚恒送的大小礼盒,问道:“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拆开看看,有什么。”
春盛立马将所有盒子拆完后,拢共就两斤荷花糕、一根人参、四斤枣糕,三个驱蚊香囊。
“这就是那奇葩说的补一补?”
“吃什么补?吃枣糕补?”
春盛简直叹为观止,拿起驱蚊香囊嗅了嗅:“楚恒懂医,这驱蚊香囊倒是配的不错,清新怡人。不若我将香囊放到姑娘床头?夏天蚊子未免太多了。”
苏南枝眸色一变,连忙抢过春盛鼻尖的香囊,解开后瞧着里面的草药,眼中泛起冷霜:“这香囊添了蛊虫末,虽能驱蚊,但睡觉连闻四天,再施加催眠秘术,便会对施术者言听计从。”
“真是太可怕了!”春盛心中恐惧,连忙将那香囊砸在地上,踩了好几脚:“幸亏姑娘识破楚恒奸计。”
“他呐,是当我蠢,不懂医理罢了。”苏南枝睨着被踩烂的香囊,唇畔牵起凉薄嘲笑,“殊不知楚家全部医书我都看过了,包括藏书阁秘书。”
春盛愤懑仇恨道:“他为何要干这档子事儿?”
“农夫与蛇的故事罢了。外祖父收他做干儿子,让人尊他三公子、教他医术本领、给他锦衣玉食,他不感恩就算了,竟想谋夺楚家。”苏南枝提起水壶浇花,漫不经心地淡淡道,“那便把这条蛇的毒牙拔了,斩它七寸,杀了他。”
春盛附和:“他先前就给老夫人下断肠草,这种人,确实该除。”
墙壁那边传来着急的喊话。
“县主,不好了!”
余晔飞上墙,气喘吁吁道:“我方才外出办事,碰见楚家主口吐白沫、性命垂危,像是突发急病。”
“在何处?”
苏南枝霍然站起身,书掉在地上。
“天香楼三楼。”余晔连忙道,“县主稍等,我把洛云崖从床上拎起来,随你一起去看看。”
苏南枝翻墙出府,抢了一辆马,急急策马赶去。
她本以为楚恒和孙奶娘最先会对外祖母下手,再害姨母,瓜分楚家,却不想已经动手了。
她不信,好端端的人会突发急病。
苏南枝十万火急地赶到天香楼三楼,便听见里头哭天抢地的喊声:“曦儿啊!你快醒醒啊!没你我可怎么活啊!你千万不能有事!”
苏南枝推门而入。
榻上的楚冷曦早就昏迷不醒,气息弱到几乎没有,脸色灰白。
紧跟其后的余晔,将拎来的洛云崖扔进去:“来活儿了!”
尚在打瞌睡的洛云崖,连忙惊醒,冲过去把脉施针。
孙奶娘一屁股站起来,急忙放下吃了大半的酱肘子,唇边油亮反光。
桌上堆了不少的吃食,橘皮、瓜子、肉脯。
苏南枝眸光一点点冷下来,笑吟吟问:“孙奶娘,吃的挺开心吧?”
孙奶娘连忙擦嘴,狠掐大腿疼出几滴泪:“呜呜呜每逢悲痛万分,老奴就爱吃东西缓解焦虑。家主突发疾病,老奴心中难安这才含泪吃了几口,请表小姐勿怪。”
“姨母突发疾病,为何不派人告诉楚家?不告诉我?”
“家主说这是老|毛病,不必惊动老夫人。”孙奶娘哭道,“老奴谨遵家主之命,才没通知家里。”
“她病的危急,就算怕外祖母担忧,也该告诉我。我看你瞒病不报,是想将突发急病的姨母拖死在外。你在房中又哭又嚎,却不曾落过半滴泪,假装悲痛,吃的大快朵颐,也不曾请郎中来诊治,你究竟是何居心?!”
一声娇喝如雷霆砸下,苏南枝将大肘子砸过去。
孙奶娘被砸的头晕目眩,闭口不言。
床边,洛云崖给楚冷曦吃下两颗解药:“楚家主有胃病,食物中毒后引发心悸,若不及时诊治,撑不过半刻。”
看着眉眼与亡母三分像的姨母,苏南枝目光凌厉如寒刀,剜着孙奶娘:“滚去把姨母吃过的东西全部端上来!敢漏一样,我砍你一根手指头。”
屋中人皆是被这厉喝吓到了。
孙奶娘吓得连跌带爬,见鬼似的逃出屋内,颤颤巍巍走下楼。
苏南枝朝春盛使个眼色,春盛暗中跟了上去。
不过片刻,屋中便摆满了茶水糕点早膳等,苏南枝与洛云崖一一拿银针检验。
“我验过了,所有食材确实无毒。”洛云崖盯着满地菜肴,摸着下巴思索。
所有食物、器皿无毒,那楚冷曦为何会中毒?
苏南枝沉思良久,盯着其中一盘鹅肉,眼光微沉,拿起筷子随意拨弄:“奶娘,吃块鹅肉吧。”
“我对鹅肉过敏,吃不得。”孙奶娘急忙摆摆手。
“没事,过敏长些疹子罢了。”苏南枝平静地看她,笑问,“怎么不吃呢?那吃个柿饼吧?”
她从盘中拿起沾了白糖的柿饼,将两样东西同时递给她。
孙奶娘手心起了冷汗,极力强装冷静:“吃、吃不得,我吃了鹅肉会过敏,会死。”
“死不了,没事,我给你治!”洛云崖接话。
“给她灌下去。”
“是。”
几个丫鬟扣住孙奶娘的双臂,春盛将鹅肉柿子灌给她吃,孙奶娘瞳孔急剧猛睁,忽然就奋力反抗,挣扎的头发乱散,掀翻那盘鹅肉!她急的赤白脸,抠喉咙吐出来:“我不吃!!”
“因为你知道鹅肉柿子同食,会相克致毒!才会拼死不吃!”苏南枝笑意凉薄,樱唇启合,犀利揭穿,“两样食物分开看,都无毒,同食却能致死!”
孙奶娘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连忙磕头求饶,哆嗦道:“家主爱吃柿饼,恰巧今日天香楼大卖鹅肉,她自己要吃的,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吃完解药的楚冷曦,虚弱睁开眼,颇有些难以置信:“我不爱鹅肉,是你说好吃,喂我吃的……”
当即被打脸,孙奶娘猛然瞪向楚冷曦,眼中闪过慌乱,哭着扑过去:“曦、曦儿何时醒了?呜呜呜我好担心你啊!”
看着企图浑水摸鱼混过去的孙奶娘,苏南枝目光锐利:“知晓鹅肉柿子同食致死,拼死不吃;又谎称是姨母自己要吃,结果是你喂姨母吃的。”
经她点醒,楚冷曦将孙奶娘推开:“为何要害我?”
“我我我不知道两者致毒!县主那般强灌,谁知道里头掺了什么,老奴这才拼死不吃……”孙奶娘跪倒在地急忙磕头,伤心欲绝道:“家主竟然不信老奴?老奴服侍了你四十多年,将你伺候到大,若想害你,岂会等到今日?”
“既然你不信老奴,老奴以死明鉴!”气愤至极的孙奶娘,浑身抖得像个筛子,朝着墙就撞了过去——
她只有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挽回楚冷曦的信任了,以死自证清白。她也料定,楚冷曦必定会着急拦她,毕竟有四十多年的奶娘情分。
苏南枝、春盛、余晔、洛云崖冷漠地看她做戏。
果然,楚冷曦掀被下床就要冲过去拦住,然而,苏南枝朝她脖颈一掌劈下去,劈晕了楚冷曦,扶住姨母,音线温雅寒笑:“孙奶娘朝柱梁撞啊,那样才能脑颅破裂,溅血而死。”
众人一副‘你倒是撞啊’的表情。
孙奶娘见楚冷曦被劈晕,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硬着头皮,找准墙壁最软的窗户边缘,猛地撞上去,愤怒大喊:“老奴不知两者致毒!绝无谋害家主之心!这就以死自证!”
哐当撞上去,孙奶娘晕倒在地。
“绑回去关起来,听候姨母发落。”
苏南枝冷眼睨着她,将姨母扶上马车后,这才松了口气,好在及时把人救下了。
回了楚府,苏南枝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未告诉病重的外祖母,将姨母扶回屋中休养。
她守了昏睡的姨母好一会儿。
带着阳光气息的夏风倒灌进窗,吹落书架上的插花瓶,哐当一声。
那插花玉瓶骨碌碌滚到床底,苏南枝生怕吵着楚冷曦,便跪地俯身去摸,一通乱抓后,终于抓到花瓶,却也摸到了块略凸起的地板。
她心生疑窦,指甲嵌进地板缝隙抠了下,拿开那块砖,摸到本小册子、一沓书信,拿出来后翻开,是姨母隽永大气的字。
那封信陈旧泛黄,像是二十年前的旧物,连丝褶都没有,可见保管者十分用心,压平的纸上,写着:苏正公子,亲启。
苏、苏苏正公子?
这是姨母二十年前写给她爹的?!
苏南枝压住起伏的心绪,认真看完了信。
这是封二十多年前,母亲尚未出嫁,姨母写给父亲的情书。
信中写到,楚冷曦女扮男装爬山采药受伤,被苏正救助,她对苏正一见倾心,偷偷找人查了他住址,以匿名笔友的身份与他书信往来,给尚未科考还是穷小子的苏正匿名买书、送钱。为了不影响他科考,迟迟未表明心迹、未说明身份。
洋洋洒洒一千字,写了她对父亲卑微隐忍炙热的爱。
如此情真意切的情书,为何姨母当年没送出去?反而搁置床底二十多年?
苏南枝将书信封存好,又翻开那本子。
本子每页详写日期地点,是记事本。
从字迹稚嫩的孩提时期,记录到字迹沉稳的及笄之年。
内里写了诸多心事,其中有一页都快翻烂了,轻轻一碰便掉在地上。
她捡起那半页纸,字迹潦草慌乱,似乎被不少水滴洇过,墨迹斑驳。
苏南枝费了好些劲儿,才看清内容:嘉庚十六年,晨。我看见楚莹身中数刀,血染红了甲板,我心里很……
后半页被楚冷曦撕了!苏南枝杏眸惊瞪。
心里很什么?后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嘉庚十六年,正是四年前。
‘楚莹身中数刀、甲板’,也就是说,楚冷曦目睹了娘亲被杀的全过程!
为何她没被海盗灭口?
当年楚冷曦想嫁的人是父亲,与母亲是情敌,会不会……母亲是被她雇请海盗情杀?
思至此,苏南枝四肢发软,险些跌在地上,连忙扶住了床桓。
“南枝?”榻上之人疲惫睁开眼,忽然喊她。
苏南枝连忙将书信藏进袖中。
“今日谢谢你及时赶到……”楚冷曦眼眶微红,忍着酸楚,叹道,“其实我食物中毒后,虽然昏着,但意识是清醒的。我原以为奶娘会焦急救我,却不曾想她吃着喝着、假意痛哭,却无半分救我的意思。你进门那时,我便听了你们的对话。”
楚冷曦咬唇,原先冷硬的心像是软成滩水,憋出一句话:“先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家主好生休息,我先走了。”苏南枝疏远冷淡,不等楚冷曦反应,率先走了出去。
楚冷曦微怔,挽留侄女的话哽在喉间,紧紧皱眉,自责无措:“你肯定还怪我先前给你下马威,我……我先前是糊涂……”
闻言,苏南枝秀眉紧蹙,一路捂着狂跳的心脏走回院中,纤瘦的后背抵在石墙上,倒吸口冷气。
当年娘亲死在嵩阳海域,想必当地衙门必定封存了此案的详细卷宗。而父兄给她看的是精简版,她要去嵩阳衙门看详尽卷宗。
她想知道,幕后真凶是不是姨母?
苏南枝出了府,朝云翊居走去。
刚要走近时,却看到有一撑伞的美艳丰腴女子站在牌匾下等待。
盛夏烈日炎炎,阳光晒的脸火辣辣疼,那女子不停用丝绢擦汗时,萧沉韫从巷口策马回府,她立刻迎了上去,千娇百媚地唤:“公子,回来了?”
那音线就如小奶猫般细嗲。
听得苏南枝一激灵。
她与萧沉韫是何关系?
一身鸦青阑衫的萧沉韫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侍,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便跨步走入府中,忽然又顿住脚,朝侧方看了眼,便看到浅粉纱裙的苏南枝,站在晒人的烈日下,热汗涔涔。
那柔粉纱裙清雅精美,将她欺雪赛霜的脸颊衬出一层淡淡樱粉,葱白如玉的柔荑就跟沁在粉水里似的,整个人美如天仙。
萧沉韫晃了一下眼。
“这位公子,我见、见你楚楚不凡,请问怎怎么称呼?”绯衣美艳女子含羞带怯地跟上去,脸颊羞红的快滴出血,磕磕巴巴道:“我叫……余珊,你呢?”
身侧传来女音,萧沉韫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从余晔手里拿过油纸伞,撑开后朝苏南枝走去,那柄山河油纸伞倾斜,替苏南枝挡住火辣燥热的烈阳。
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负在腰后,低头看她眉眼:“是,寻我有事?这么大太阳,怎么不打把伞?”
“嗯,无事。”苏南枝看向牌匾下尚等着的女子,浅笑施礼,“路过罢了,既然王爷有佳人相约,便不打扰了。”
苏南枝转身才走两步,萧沉韫手就跟灌了铅似的,僵了一下,险些伸手去拉她,疾步拦在她前头。
“余晔买了冰镇西瓜、荔枝,去吃点?”
苏南枝樱唇漾着浅笑, 刚要婉拒,萧沉韫僵着的手微蜷了下:“去吧……”
“我不认识她。”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女子。”
男人没缘由地说出这两句话,苏南枝微怔,他这是在同自己解释?可他同自己有什么好解释的?二人又没什么关系。难不成他怕自己误会他是放荡之人,说出去坏了他名声?
苏南枝笑着道:“您相约佳人,一同聊天赏玩也没什么啊,反正您并未婚娶,又年龄合宜,您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您去吧,让女孩子等着总归不太好。”
她笑着让他和其他女子聊天赏玩……
分明是劝他的话。
可萧沉韫常年平静如古潭的情绪,却被挑起来了,一把拉住苏南枝的袖子尖,朝云翊居带去:“去吃冰荔枝。”
余晔看着泫然欲泣的余珊,默默摇头。
自从王爷微服私访隐去身份,身边不再跟着侍卫,总有些女子要跟上来问他名讳、是否婚娶,真是可惜那些姑娘的满腔热忱啊,嗯,等下,余珊?有些耳熟。
余晔记起之前看过的邸报,嵩阳知府余江独女便叫余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