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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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中指,指着苏南枝。
苏南枝深吸口冷气,刚要放剑时,春盛脖子朝刀上一抹,大喊:“不要!姑娘放下剑,我宁愿去死!”

刀疤男连忙扯住春盛头发,差点,她就撞剑而亡了!
苏南枝瞥见那边翻找宝贝的海盗女子,纵身一跃,从身后掐住了她脖子:“让你的人退出去,不然我也杀了她。”
“那你就杀了她吧!”刀疤男浑然不在意,冷笑,“老子眼里只有钱,你杀了谁都行,就是别妨碍老子发财!”
这是碰上了穷凶恶极的海盗团伙。
苏南枝心中暗叫糟糕,一边担心他挟持的春盛,一边看着四处起火的画舫,望向风浪四起的海面,此处离岸边约莫百米,苏家大部分都会游泳,她低喝了声:“会游泳的带着不会游泳的,跳!”
“能逃几个是几个!”
四周不约而同响起跳水声。
“好姐姐!你放了我!”先前装孕妇的海盗女子,哭唧唧地求,“我就抢个钱,没想害你们性命,我和他们不一样——”
“哐当”一声!
苏南枝抓起花瓶,将絮絮叨叨求饶的海盗女子砸晕,随身佩戴的袖箭,朝刀疤男射去。
那细小如绣花针的袖箭,淬了剧毒,在光线昏暗的画舫上看不清,咻地射进刀疤男的左眼,他啊地高声尖叫,条件反射捂着炸裂流血的眼球——
趁这空档,春盛跑了,苏南枝箭步上前揽住她,如海豚入水般跳进海,溅起大片浪花!
“啊啊啊!杀了她!”
刀疤男勃然大怒,痛苦地低声嘶吼:“今天谁杀了那贱娘们,谁就是二当家! 所得财物分他一半!”
大批海盗蜂拥而至,被吸引来杀苏南枝!
苏南枝紧皱黛眉,在水下迅速解开袖箭,给春盛戴在手腕上。
她指了指岸边:“你先逃,等我活着回去找你。”
还未等春盛开口,苏南枝便将她重重推向远处,脚狠狠蹬了下画舫船底,借力将自己弹射出去,如游鱼般猛然下沉,在海浪中激流勇进,憋着气潜入密密麻麻的海草中,将自己藏了起来。
春盛如丧考妣般,哭着去找苏南枝。
她不可能离开!
绝无可能在生死关头,弃姑娘而逃!
因着海上大雨滂沱,乌云遮天蔽月,离开画舫那夜明珠与油灯的光,海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昏天黑地。
苏家奴仆全部跳入水中后,海盗很难找到他们,正是逃亡的绝佳时刻,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逃!
他们在海中无言地自发寻找苏南枝,去救他们的主子、大姑娘!
“杀了他们!朝水里放箭!!”刀疤男狂怒,暴躁地捶墙,杀红了眼,“炸鱼|雷!放照明弹!不管如何,这娘们必须死!”
“照明弹怕是会引来官府,鱼|雷杀伤力太大了,咱们总共也没几颗……”海盗女子揉着后脑勺的淤青,暗自思忖后,脚尖一拐,悄悄溜之大吉,“捞不到钱不要紧,我看这傻缺杀红眼,是要把自己赔进去!”
照明弹以火药制成,射向空中爆炸那刻,火光照亮方圆十公里。
鱼|雷从投石器上掷出,如闷雷般入水即炸!
掀起十米高浪!不少鱼被炸碎成块!
“她在那里!”
“不把她炸死,对不起老子这只左眼!”刀疤男阴恻恻冷笑。
苏南枝刚想走,却被海藻缠住了脚踝,拔剑刚割断海草时,慢了一个呼吸,鱼|雷入水,炸出惊涛骇浪——
她拼了命地躲开,美丽瞳孔映出爆炸的巨大水花,被震的耳鸣作响,嘴角溢出丝鲜血,憋气到脸色青白交加,冒出海面便是送死,接着,无数利箭如雨滴般簌簌射来——
她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在这里!
在她失去所有新鲜空气,无力浮出水面,眼睁睁看着身子下坠,美眸渐渐闭上时,她又想起了在沁雪院脑中闪现过的男人背影,也是死人谷濒死时隐于迷雾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
为何屡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苏南枝仿佛置身于冰湖寒潭,浑身战栗,那个昂藏七尺的男人逐渐透明,就要一闪即逝时,她奋力薅开云雾,终于、终于见到了他的脸!
是一张玉质金相、俊美清潇的脸——
他迎着暴雨般密密麻麻的利箭而来,身后是火光粼粼的海水,穿梭于惊涛骇浪中,九死一生地躲开鱼|雷,最终俯下身,将苏南枝按入怀中严严实实护住,掉转方向,用后背挡下所有可能致命的危机,抬开她的下颚,为她渡气——
湿漉漉的吻,冷如冰玉的温度,带着丝丝凉意穿针引线般,进唇、入喉、润肺,她呛了口气,火辣辣几欲窒息的肺部松快了,美眸霍然惊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萧沉韫!
他、他怎么是自己脑海中的男人?
为何他的面容,竟与迷雾散开后的男人一般无二的重叠了?
难道他曾在自己遗失的那段记忆里出现过?她把他忘记了?
亦或者,她希望萧沉韫能救她于危难,所以,出现了幻觉?
“哗!”地一声,萧沉韫抱着她游出水面。
不是幻觉吗?
海水淌过苏南枝纤细的黛眉、精致的琼鼻、冻奶一样的唇,她呆呆地看着萧沉韫,湿漉漉的玉手抬起来,抚上萧沉韫的喉结,捏了捏他的脸,看看是不是幻觉——
“不要乱动。”
萧沉韫轻咳了声,反手攥住她,将她拦腰抱起,走上沙滩。
苏南枝耳垂迅速涨红,双眼一黑,选择装死。
所以,不是幻觉!她还那般轻薄地摸了他!
萧沉韫:“……?”
装晕的苏南枝,很快就发现,湿漉漉的萧沉韫全身都在发抖,抱住她上岸的手,难以遏制地打颤,才走上沙滩便跌了一跤,险些摔倒,却极力稳住身子,将她小心放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薄唇嗫嚅着哆嗦,冷到发白的指尖,颤巍巍地抓起柴禾生火,最后发抖,抖到连火折子都点不燃。
他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
苏南枝轻轻睁眼,声音荏弱:“王爷你,怎么了?”
“无、无事。”
萧沉韫音线止不住地颤抖,终于点燃了柴禾。
苏南枝忽然想起来。
上次水灾,还是她救了洪水中的萧沉韫。
他是害怕游泳、恐惧入水的,却为了救自己跳入大海,克服心理障碍。
苏南枝指尖不自然地蜷起来,有些愧疚,刚要安慰——
“她当年,就是消失在这片海域的。”
“本王跳海救你的那刻,水就像瘟疫一样,无孔不入地锁住了全身……虽然痛苦恐惧,却无法做到,眼睁睁看你溺死在水中,四年多来,第一次凫水……”
在水下的那刻,苏南枝被海藻绞住、在利箭鱼|雷中逃生,像极了当年的栀栀。
萧沉韫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她:“四年前,你有没有流落荒岛?”
突如其来的质问,苏南枝想起水下萧沉韫与记忆里男人的面容重叠,也蹙紧秀眉,湿漉漉的眸子,盯着他问:“王爷……从前见过我吗?”

第七十五章 他心尖上的栀栀
萧沉韫认真地看着她,沉默良久,仔细回想后摇头:“骊山之前,本王从未见过你。”
他没见过自己,苏南枝却忘记了有没有见过他。
毕竟,她缺失了一段大半年的记忆。
“怎么了?”
“没什么……”苏南枝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我并没有流落荒岛过,王爷为何问这?”
“嗯……没事……”
萧沉韫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苏南枝怎么可能是栀栀?
栀栀软糯单纯、脆弱静美,如被精心呵护的雅兰,而苏南枝坚韧聪慧、温柔与肃杀兼备,是能抵御风暴的海棠。
二人截然不同,若栀栀是苏南枝,他不敢相信,他视若珍宝的栀栀究竟遭了多大变故,才能变成如今的苏南枝。
他真是傻了疯了,才会把两个女子想到一块去。
萧沉韫紧闭双眼,任凭海风冷雨打到脸上,攥紧了拳头。
他深呼吸好几口,这才压住心里那股子躁动不安,发颤的全身才逐渐得以平息,身后,隐有女子冷香袭来。
苏南枝搓搓手,哈了口气,冷的俏脸泛白,脱下外袍披在了他身上:“王爷离火堆近些。”
温暖,最是能抚慰人心。
柴禾在雨后漆黑无垠的暗夜里,烧的刺啦作响,火星子四溅。
萧沉韫睁开寒眸,瞳孔倒映的火焰逐渐缠绕攀升,窜上夜空与黑暗博弈,噼里啪啦爆着火花,绯红、炽烈、惹眼。
他伸手去烤火,语气淡的几乎没有情绪:“自母妃去世后,还是头次有人给本王披衣服,怕本王着凉。”
“王爷微服私巡。”苏南枝挑开话题,“却恰好碰上我去嵩阳,好巧。”
萧沉韫知道这条水路海盗猖獗,听闻她画舫夜行至此,都睡下了又披上外袍赶来,本想默默跟在船后不做打扰,见她遭难又拼力相救。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儿。
他却没说出真相,神色浅淡地嗯了声:“此次微服私访,丞相北巡本王南巡,和你顺路,无意碰上了,是挺巧的。”
苏南枝刚要说话,那边传来一声嚎啕大哭,春盛连跌带爬地扑过来:“姑娘!呜呜呜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人扑进苏南枝怀里,险些将她扑倒在地,抱着她哭了好久。
苏南枝失声低笑,面色温暖如春,俨然世上最温柔的人,轻抚春盛后背:“好了好了,小春盛,我没事,一点伤都没受,你别哭了……”
春盛抽抽噎噎个不停,眼里汪着一包泪,瘪起嘴腮帮子鼓鼓的,咬牙不再哭出声,目光寸步不离地锁紧苏南枝,生怕她再消失。
苏家奴仆陆陆续续从水里走出来,有的是被余晔捞起来的,在地上跪了一排又一排,抹着眼泪,庆幸劫后余生,更庆幸他们的大姑娘毫发无损。
天知道,方才利箭鱼|雷海盗,有多危险啊!不亚于上了战场!
“是大姑娘临危不乱、指挥有序,我们才捡了条命活着!”
“我们能跟着这样仁善又睿智的主子,呜呜呜真是太幸运了……”有些后怕的小丫鬟掩唇哭出声。
“好了,都过去了。”苏南枝笑着安抚他们,思忖道,“看来今夜要去附近城内,找个客栈歇脚了,第二天重买画舫继续南下。”
“不必。”
萧沉韫指了指不远处的军用航海船,专用于南巡渡洋,抵得上百艘画舫,比普通客货船安全百倍,却因微服私访,伪装成了货运船,上面轮值的家丁全是他的精锐,沿岸还有乔装成樵夫、路人、小贩的暗卫,以及隐藏在隐秘角落的杀手。
“既然顺路,本王载你一程。”
苏南枝脸上写满了正合我意,福身作礼恭维:“那,就却之不恭了。”
余晔将海盗头子狠狠踹翻在地,扯着他头发,将人拖了过来,沿路掉了不少头发,看的众人头皮一紧。
“海盗已悉数缴获。”余晔供上一份名单,“请王爷清点。”
“王、王爷?”刀疤男鼻青脸肿,衰神般恐惧道,“不会是、摄政王?听闻他杀伐果断、残酷冷血,令罪犯闻风丧胆,老子不会这么衰吧……”
“正是本王。”
萧沉韫冷肃平直的唇角微微斜勾,抽出苏南枝手中的沧月剑,随意甩过去,刀尖却以破竹之势刺进刀疤男胳膊后、嵌进沙土半米,将他如同钉苍蝇般,钉在土上,再也逃不得!
刀疤男吓得一哆嗦,连翻白眼,晕死过去。
“方才他那么猖狂,这就被王爷给吓晕了?”
苏南枝走去想将沧月剑拔出来,然而,使尽全力、累出薄汗,也抽不出来镶进土的剑身,已经学武的她,忽然惊觉,萧沉韫武功有多么深不可测了,他方才只是随意轻轻甩剑啊……
萧沉韫覆上她的手,不费吹灰之力,便拔出剑,再随意甩进剑鞘。
捆猪般被绑的海盗们,纷纷吓得瘫软无力,个个跟鹌鹑一样,不敢看萧沉韫,生怕和他对视后拎出来挨打。
萧沉韫刚走过去,胆小的就吓晕了,他气场强大威压,器宇轩昂走在前,苏南枝跟在后,忽然他停脚,问:“你还觉得本王,温柔吗?”
苏南枝看着晕死的几个海盗,心不由己地接话:“温、温柔极、极了。”
“有县主在,王爷今天内敛了很多。”余晔踹着横七八竖的尸体,留了十几个人押送海盗给当地知府,啧了声摇头,“确实比以往温柔了丢丢。”
“县主敢想象,王爷上战场的景象吗?”
“以一敌万,扒了十位敌将的皮啊!你敢想?!他举着十张人皮从累累尸骨踏过,邻国都闻风丧胆啊!他那会儿浑身是血,遍体鳞伤,像杀不死的神一样,没有谁不害怕他!就这群小海盗喽啰,吓晕过去实属正常。”
只身走上船的墨袍男人,那般清潇玉立,苏南枝难以想象,他战场时的模样。
萧沉韫将手放入水盆中,平静地洗净血腥,用白布擦干,墨瞳看向海面:“开船吧。”
他不温柔,也不细心。
她心不由己地说温柔极了,其实根本没觉得他温柔。
他杀神,战神,怎么会和温柔沾边?
萧沉韫神色黯然,刚要走进内室休息,身后,苏南枝将沧月剑擦干净,喊了他声:“王爷?”
“嗯?”
哐当一声,苏南枝发簪掉在甲板上,许是在海里松动了。
萧沉韫走来,俯身弯腰,半蹲地,将那簪子捡起来时,瞥见她鞋尖黏着的海藻与小虾米,顺便抬袖给她擦干净,直起身后又将簪子擦干净,递给她:“掉了,给你。”
“看吧,王爷很温柔细心的。”

“戴好,别再掉了。”
萧沉韫顺手将簪子插入她发髻中,刚要走,没戴稳的簪子又掉了下来,他连忙接住,又眼疾手快地为她戴上。
他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苏南枝樱唇扬起笑:“王爷给人戴簪子都不会。”
“本王会。”
“你不会。”苏南枝摸着那支歪歪斜斜的头簪,取下来重新戴好,笑意满面地走进雅间。
军用航海船住着比画舫舒服百倍,行船平稳又快速。
那艘楚家被劫的货船,萧沉韫也派人沿路送回嵩阳了。
连着三日。
苏南枝住在雅间,却与隔壁书房的萧沉韫一面未见。
萧沉韫处理不完的公事,桌上累着小山堆似的公文,就算处理完了,也是坐在书房内临窗的位置,看着大海喝茶想事。
苏南枝偶尔会弹琴,琴音从隔壁传来,萧沉韫执笔的手便会一顿,蘸满墨汁的笔端滴下来,在纸上洇开墨花。
待到第四日,到了嵩阳码头。
苏家奴仆收拾好行礼,苏南枝穿着一袭淡紫雅兰襦裙,肩上披着雪色帛巾,顶着盛夏又晒又热的阳光,站在船头等了会儿。
余晔不好意思道:“县主,我家王爷在午睡,就不出来送您了。”
“嗯,好。”
苏南枝撑着伞,轻提着裙摆,刚要走下甲板时,身后一柄油纸伞偏过来,遮住火辣辣的骄阳,她诧异回首。
高她一个头的萧沉韫攥紧伞柄:“本王能否去楚家借住几天?”
“王爷不住驿馆或官府?”
萧沉韫颦起剑眉:“你也知道本王是微服私访,若住当地驿馆,知府、郡守知道本王南巡至此,提前部署假象,无法视察到真实民情。”
苏南枝在犹豫。
他又强调道:“微服私访是要隐藏身份,秘密巡察。”
“我外祖母那里,如今是姨母当家,我带个贵公子去,只怕他们要误会。”
“本王……”萧沉韫硬着头皮道,“可以做你随侍,小厮。”
“嗯……?”苏南枝柳叶眉紧皱,笑了声,“怕是不妥。”
“本王最多借住七天,还得南巡下一座城。”
“那好。”苏南枝点了头。
萧沉韫留在船上做了简单部署,只带余晔一人,跟在苏南枝身后。
楚家说过会派人来接她,等了半时辰,却连影儿都没瞧见。
炎炎夏日,就算站在树荫底下,也跟闷在火炉子里似的,光是站着不动,额前便腻了一层细汗,空气里尽是人流不息的汗水味儿,尤其是码头,各种货物都有,还夹着各种海鲜腥臭。
苏南枝脸色便不大好看:“直接去楚家。”
马车上。
萧沉韫蹙眉问:“你姨母和令慈是有过节吗?连人都不来接。”
“我从小长在京城,没怎么见过姨母。”
苏南枝捻着丝绢擦额上的汗,“外祖父是医学世家,总共两个女儿。母亲颇具医学天赋又是小女儿,因此大家总偏心母亲,冷落姨母,导致姐妹不和。后来母亲去世,楚家医学无人继承,便从宗亲过继了个表舅教养,而姨母厌恶医术,偏生喜爱蜀绣,还独自创立锦绣坊,靠这技艺成了嵩阳首富。”
谈话间,马车已停在了楚家门口。
苏南枝被随侍萧沉韫扶下马车后,看着紧闭府门的楚家,抿唇不语。
春盛便先发作了:“早就写信说了今日到,这门哪天不关,偏生今天关,这是不待见咱们。”
“姨母讨厌母亲,自然也讨厌我。”
苏南枝命人拿出大大小小的礼盒、特产,亲自叩响门环:“京城苏家苏南枝,代表父兄,前来探望外祖母,烦请通报一声。”
院内响起细微脚步声,偏生没人答应开门。
“外甥女探望外祖母,请通报姨母一声。”
她礼数周全地朗声重复。
楚府内无人答话。
萧沉韫俊脸沉下去,看了眼余晔。
余晔朝府门狠狠踹了一脚,砰地一声,哎哟叫着朝里面跌去:“对不住啊!小的没站稳脚,方才摔了一跤,不慎把贵府门给摔开了,绝无冒犯之意!”
其实苏南枝正有此意,感谢地看向想法一致的萧沉韫。
“让我看看!是谁硬闯楚家?来人!把他们围起来报官!”
一翠围珠绕、淡扫蛾眉的中年女人,面若冷霜,疾步上前,不悦地盯着苏南枝,在看到那张脸时,她明显恍惚了下,脸色依旧难看。
“……这哪是姨母啊?这是隔代仇啊。”余晔小声吐槽。
“姨母这是哪儿的话?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便认不得侄女了?”
苏南枝轻笑,命人将流水般的礼箱抬入正厅,走上台阶与楚冷曦平视,“恰好我带了不少奇珍异药,能治姨母眼疾。”
对方不善,她也不必客气。
“你!”楚冷曦指着她,气的胸口此起彼伏。
“姨母把我晾在码头晒了半时辰,知晓我要来,又故意关门,烦请您搞清楚,我是来探望外祖母的,不是来看你的。”苏南枝微微一笑,刚要去看祖母——
“她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女儿来!”
楚冷曦挡住她,非得发一通火才行,各戴翡翠金玉镯的两只手腕,重重拍桌,出言教训:“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县主,我是你娘的亲姐,是你长辈,今日便替你娘好好管教你,罚你跪在祠堂抄一夜佛经!”
拍完桌子,楚冷曦才反应过来今日戴了翡翠、镂空金镯子,埋头一看,金镯子瘪了一半,翡翠镯子裂了小缝,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又恢复冰冷神情。
“外祖母尚在,楚家便是外祖母为大,就算要罚我跪祠堂抄佛经,也是她老人家开口。”苏南枝将她神色尽收眼底,接过春盛递来的名贵锦盒,走了过去。
楚冷曦警惕地后退半步:“你要干嘛?!”

第七十七章 不受宠就得死
苏南枝握住姨母的手,摘掉拍坏的手镯,拿起盒内紫玉翡翠,替她戴上:“多年不见,送您一个礼物。”
“别以为送镯子,我就会喜欢你!”
楚冷曦刚想摘掉手镯,却被苏南枝按住手,她平静微笑:“巧了,我也不喜欢姨母,送个镯子走过场罢了。”
“你!!”她本想给苏南枝一个下马威,却被反制了。
苏南枝住进娘亲生前的屋子,换了身干爽素雅的衣裳,去了主院,还没走到屋内,便嗅到一股熏鼻的苦药味儿。
婢子面色沉重,端着药碗匆匆进出,朝她行礼。
“给我吧。”
苏南枝颔首,接过端药的托盘:“外祖母,外孙女代父兄来看您了。”
屋内,形容枯槁的八旬老妪,稀松白发散在枕上,虚弱地觑着一条缝,像是被噩梦魇住了,半梦半醒地痛吟:“哎哟……痛啊,我浑身……痛啊……孩子他爹……你来带我走吧……莹儿,为娘想你啊莹儿……”
听着老人饱受病痛折磨的痛呼,苏南枝心中泛酸,推门进去。
床上,瘦到皮包骨头的外祖母,连手都抬不起来,费力瞪着眼,想朝她看去。
四年前回来省亲,外祖母虽然满头白发,却脸盘圆润有气色,皱纹弯起来,笑声爽朗,像是可爱的老太太,如今却……唉!
那双枯瘦如柴的手颤巍巍晃来,苏南枝连忙心疼地握住:“外祖母我来看你了,父兄原本也打算一起来的,可他们事务缠身,望外祖母谅解。”
“莹儿啊,我的莹儿啊……”
楚老太太盯着那张脸,把她认成了亡女楚莹,含糊不清地痛哭,“女儿,你怎么走的那么早……你怎么能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哇啊……”
门外,楚冷曦冲进门,冷着脸夺过苏南枝手中的药碗:“愣着干嘛?喂药啊!这是烧糊涂了!”
“莹儿莹儿的喊,她都死了四年多了!”楚冷曦气笑了,却还是小心翼翼把楚老太太扶起来坐着,往她后腰塞了枕头靠着,白着脸喂药,“这四年是我给你端屎端尿、亲力亲为照顾你,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大女儿?”
话如刀扎心,激怒了楚老太太,哭着将她喂的药吐出去,赌气骂道:“滚、滚!我的莹儿没有死!她就在我面前,你凭什么咒她死……”
楚老太太躲进苏南枝怀中,浑身发颤,哭道:“莹儿…她凶我……你爹不在了,你也不在了,你大姐成天凶我……”
“呵呵。”楚冷曦气的太阳穴青筋横跳,怒叱,“还愣着干嘛!去重新煎碗药!去把郎中请过来啊!”
母女关系就像火药,一点就炸,满屋子下人跪地,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苏南枝将如惊弓之鸟的外祖母揽入怀中,轻轻安抚,柔声道:“咳,嗯……娘,莹儿在,您先乖乖喝药好不好?”
“我、我喝药。”楚老太连忙点头。
楚冷曦针一样的目光,朝苏南枝扎过去,虽然有诧异,但还是把药递给她了。
苏南枝亦是冷冷瞥她一眼,端着药,一勺勺耐心地喂外祖母。
已至耄耋之年的外祖母,就像个老小孩,哄一哄,竟安静了不少。
苏南枝冒充亡母,陪着外祖母入睡,替她擦完嘴、盖好被子,床上渐渐传来均匀安稳的呼吸声,她才小心抽出酸麻的胳膊。
她指了指门外,示意楚冷曦有事出去说。
苏南枝踮起脚尖,关好门扉时,屋内又传来迷迷糊糊的梦话:“莹儿啊,女儿,我好想你……她爹……你们带我走吧……”
二人走到院中。
黄昏时余晖朦胧。
苏南枝面若冰霜,提起石桌上的水壶斟杯茶,解了渴后,一点点攥紧茶盏,寒冷质问:“姨母,这四年多,你真的有好好照顾外祖母吗?”
“你外祖父十年前死了,你母亲二十多年前嫁人,四年多前死了!如今楚府没有穷困潦倒,是我一针一线做蜀绣从商撑起来的!你外祖母,四年前就病了,郎中说她活不过一年,是我挣钱给她找遍郎中,她才能活到今天!”
苏南枝攥紧茶盏的手,略微松了些,侧身看向濒临崩溃的楚冷曦。
楚冷曦身边的绿衣老嬷嬷,也是绷紧脸,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敢说话。
“楚家有困难,你为什么不写信给苏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楚冷曦皱紧眉头,哂笑,“我不靠你娘救济,也可以撑起苏家,事实证明,我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此话,苏南枝重新审视这位姨母。
虽然言语刻薄,不好相处,但她一女子,独立白手起家,从事蜀绣,当上嵩阳城首富,至今未嫁,可见其执著和毅力。
“但你该对外祖母脾气好点,她没多少时间了。”
“是啊,她没多少时间了,时至今日,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楚冷曦似是而非地轻嘲笑笑。
“外祖母哪里做错了?”
楚冷曦咬牙,转过身气红了眼:“她和你外祖父偏心啊!从小只疼爱你母亲,只宠小女儿,就因为你母亲嘴甜会讨乖、医术又好,吃穿用度样样给她最好,把她用剩的、戴旧的首饰给我,我不戴就是浪费、就是不孝顺。”
“给她养老送终的人是我,她梦里却总喊你母亲名字!你从小受苏家独宠,又怎么明白,摊上偏心父母,不受宠的那个是什么感受?受宠的横着走,不受宠的天天看脸色。”
当年,母亲确实受楚家独宠。
至于外祖母究竟多偏心,苏南枝不了解,也不敢妄加评论。
楚冷曦寒心酸鼻,疲惫地回了屋。
萧沉韫从圆栱门走来,装的真跟个随侍似的,捧着一蛊乌鸡菌汤:“蜀州人爱吃,美食众多,这汤鲜美浓郁,来尝尝,嗯?你不开心?”
苏南枝有气无力地接过汤碗,走回寝卧院子,唉了声。
萧沉韫想起方才二人对话,沉吟了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不受宠,顶多是看脸色,皇室不受宠,便会丢命。”
“王爷出生就封王,是先帝最爱的皇子,想必是平安长大的吧。”
“也不是,每年都有人对本王下毒、刺杀。”
汤汁在舌尖洇开,鲜香入喉,苏南枝微怔,勺子磕在碗沿。
“后来他们都死了,要么被母妃杀了,要么被父皇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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