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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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带你离开这里。”
萧沉韫拉着她走出青楼,穿过绽放烟火的长街,行至晚风徐徐的江边,停在柳絮纷飞的树荫下,四周月光空澈如水。
“王爷何时看出了那保镖才是真王虎?”
萧沉韫嗓音清越平缓:“他进门便发现了。”
“王爷慧眼如炬,臣女佩服。”苏南枝由衷敬仰。
那双美眸如此清透真诚。
萧沉韫后退半步,隐进光线微弱的树影,攥紧袖中木簪,刚要拿出来,又藏了进去,看着波光粼粼不断泛起涟漪的江面,沉吟开口:“坐会儿吧。”
苏南枝看不清他的神色。
桥上行人如织,江面游人秉烛泛舟。
江风微凉,苏南枝拢了拢他给自己披上的外袍。
“盗墓贼已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萧沉韫语气轻缓。
“去江南嵩阳,查娘亲被杀的隐情。”佳人嗓音温雅荏弱,稍不注意听,便会被江水声盖住。
萧沉韫吹着江风,认真地听她讲话:“嵩阳离京上千里,去了多久回?”
“一年半载?总之查清再回吧。”
“本王记得,你二十了?”
“是呀,今年中秋满二十。”
“与你同岁的早就嫁人了,本王答应过给你介绍良婿,你就没……没看上哪个世家公子?”
“王爷三番五次提我嫁人,怎么不先操心自个?摄政王王妃呢?”苏南枝掩唇笑他:“与你同岁的都生三胎了。”
“咳。”萧沉韫攥了下拳,又松开。
二人认识了大半年,也曾同生共死,萧沉韫帮苏家平反,于她有恩,苏南枝也救了萧沉韫,协助他破案,是盟友,也是彼此的路人。
事情处理完了,他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
囿于后宅的管家嫡女和日理万机的朝堂权臣之首,将不再有交集。
彼此不语良久,苏南枝随意找话:“日后您娶王妃,要记得喊我吃酒席。”
前世萧沉韫寻了画中人几十年,终生未娶,她很想看到他得偿所愿。
如此深情的人,不该孤独终老。
娶王妃……
萧沉韫终于顺势拿出那支簪子,神色复杂:“令慈那根簪子,是哪里买的?”
苏南枝绞尽脑汁回想,摇头:“我没见过娘亲戴这发簪,之前问父兄,他们也说没见过,许是娘亲临死前在嵩阳买的,放在袖中还没来得及戴。”
“王爷为何问这?”
“因为,这是本王心上人失踪前最爱戴的簪子。”
苏南枝微怔,脑子嗡地一声,猛然想起画中人背影,发髻确实绾了根簪子。
因为时间久远,她都快记不清细节了,经萧沉韫说起,她才知道为何看见这簪子眼熟了——
画中背影女子戴的木簪,与亡母袖中那根簪子,一模一样!
“王爷是想找到卖簪子的人,通过线索,找到她?”苏南枝皱眉,“这都是四年前卖的簪子,用料廉价,必定是摊贩售卖,但大街小巷摊贩成千上万,流动性那么强,不好找。”
“本王这四年寻过市面上所有簪子,再也没有找到同样的。”
苏南枝细若蚊叮,试探问道:“当年……当年王爷与她,是怎么走散的?”
她一问,萧沉韫又想起从前,浑身如被雷击般,喉咙发紧,额前陆陆续续起了冷汗,几乎窒息,面色瞬间苍白:
“本王当年重伤失明与她共困荒岛,被敌军追杀落水,她被旋涡冲走,消失在水中,此后本王不敢下河,如今仍然恐惧入水。”
原来如此。
竟是因为萧沉韫当年失明,没看过女子模样,才会画一副背影图挂密室。
当真可叹呐,找了几十年连人家姑娘样子都不知道,却痴情半生。
苏南枝心中泛起涟漪,看着男人叹息。
江边路过的画舫放着爆竹,绚烂烟火窜上天时,点亮半边夜空,将男人俊脸上的落寞遗恨映照的很清晰。
只一瞬,萧沉韫又恢复平静冷淡:“本王该回王府了。”
烟火流光在他墨瞳里,一点点消失。
“此去嵩阳,山高水远。”
“……日后珍重,别再孤身涉险。”
苏南枝慌忙站起,笑意淡了些,美眸弯起来,目光攒了点暖意,折了条依依杨柳,送与他:“那我也祝王爷——”
“所盼皆可期,所愿皆所得。”
“心上人归来,白头到老。”
萧沉韫接过杨柳。
苏南枝微施一礼,浅笑着转身离开,打直纤瘦的腰背,在灯火阑珊处走远、直至消失,入了喧闹深巷,她终究是停了脚,躲在拐角处,目送那一抹黑袍。
折柳,代表离别。
萧沉韫剑眉深皱,攥着那柳枝,喉结滚了几番,终究下令:“回府!”
余晔立刻跟上。
回了王府,他又将那根杨柳养在白玉瓶中,突然没缘由地问:“断柳插土里,能活吧?”
余晔不解挠头:“能的。”
萧沉韫抬脚,忙将柳条栽进书房的花坛中。
第二日。
春雨连绵,淅淅沥沥下着。
搁置了几月的封地,总算有了动静。
年前后政务繁多,户部谨慎斟酌,拟了几十个封地呈给萧睦抉择,都说陛下会给南枝县主一处富饶之地,毕竟她功劳实打实能载入史册。
开朝以来,没有几个县郡主被赏封地,萧睦格外重视,特令重臣亲自宣旨。
苏府上下的人都在正厅候着了。
门外传来车轮停靠声,苏正便笑着拍案,赶忙站起身:“来了。”
众人全部跪下。
那双刺金仙鹤官靴踏进来,苏南枝还以为是萧沉韫来宣旨,毕竟他正是重臣之首,却不想,头顶传来另一道陌生的男声。
“合该是摄政王皇叔来,但他今晨微服出巡了,便由本王代为宣旨。”语气爽朗、漫不经心,却又不失威严,萧仁明正了正官帽,扫视四周。
“老臣参见七王殿下。”苏正率先行礼。
原来他便是,在争储中与太子、九王形成鼎立之势的七王萧仁明。
苏南枝跟着叩拜。
“县主与苏家请听旨。”
萧仁明|慧眼如炬,笑着看向苏南枝,展开圣旨:“苏家嫡长女苏南枝,蕙心兰质、德才兼备、钟灵毓秀,于肃清乱党一案中屡建奇功,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世间女子表率,特封县主,赏死水县为封地食邑,钦此——”
“臣女叩谢陛下皇恩浩荡。”
苏南枝恭敬磕头,接过绣着龙图腾的明黄圣旨。
父兄三人面色却微微变化。
怎么会是死水县?!

苏正将萧仁明请进正厅品茶。
“茶就不喝了,皇叔微服私巡走得急,本王还需处理他留下的政务。”
萧仁明礼貌婉拒,将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富有深意道,“南枝县主,可别小瞧了这死水县。”
死水县可是声名远扬的瘟疫县,与老家离得很近。
苏南枝温茶淡笑,点水不漏地接话:“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女能被赐封地,已万分感激,又怎敢小瞧。”
“都说你与智贤皇后相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萧仁明眉眼清朗如晨曦,举止皆是君子之姿,笑意颇深:“智贤皇后曾说,能将死水县变成大庆南部最富庶之地,父皇见了你又想起此事,才将死水县赏为封地。 ”
苏南枝笑而不语。
萧仁明满含期许地打量她,朗声轻笑,出言提点:“父皇给你出的这道难题,天下人都想看你怎么解。但愿你能如先皇后所说,将死水县变成南部最富庶之地,届时,苏大小姐的前程可不只是县主。”
那和煦的目光洞察力极强,初见就将她看的透彻,竟说出如此犀利的话。
“臣女不配与智贤皇后相提并论。冥冥之中无意与先皇后相似,那必当好好治理死水县,不丢智贤皇后的脸、不辜负陛下隆恩。”
“县主当真是八面玲珑、舌灿莲花!哈哈哈。”
萧仁明负手而立,大步流星离去。
男人如盛夏森林的清风,直爽舒朗,像皇室的一股清流。
苏南澈在廊下踱步,蹙眉思索:“死水县隶属江南蜀州嵩阳城。位置偏僻闭塞,三面环山,地处黄河长江交汇处,每逢涨潮县城必定遭殃,又脏又穷,混乱不堪,常年不被官府重视,因此盘踞了诸多山匪,不好治理。”
“不仅如此。”苏正掐着眉心,补充道,“四年前那场百年难遇的洪灾,县城五万人溺死。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官府灾后疏漏、未及时清理,导致县内瘟疫不断,陆续感染瘟疫病死者数以万计。”
“一爆发瘟疫,知府会立刻封锁死水县,阻断人群流动,致使农商落后,百姓穷苦,路边常有饿殍。”苏南澈不太乐观地摇头,“虽是封地食邑,但死水县一年税收千两白银都够呛,还不如咱家生意半月利润。”
“麻雀再小也是肉!封地税收一半上交朝廷,一半给被册封者。”
苏南辕盲目自信,强作安慰:“想开点!千两税收朝廷五百两、枝枝五百两,每年能多买些金簪翡翠也不错。咱家又不缺那五百两,重点不是食邑,而是咱们宝贝枝枝,是个有实权有封地的县主!我这就去放鞭炮庆祝一下,要让隔壁三条街都听到!让别家姑娘都羡慕我家枝枝,嘿嘿!”
说罢,他便带人去找爆竹。
苏南枝坐下喝着雀舌茶,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听明王那一番话,陛下是故意给我出难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哥、父亲不必担心,我过几日便启程去死水县看看。”
她正好顺水推舟,正大光明地回嵩阳查亡母死因。
“若有难度,随时写信给家里,大哥帮你解决。”苏南澈目光宠溺,“我是文状元大理寺卿,你二哥是武状元护军参领,父亲掌兵十万的一品兵部尚书,必定能协助你管好这死水县,把它变成活县。”
“对!”苏南辕一边在门口点鞭炮,一边大声附和,“我们就是枝枝永远的后盾!”
苏正亦是慈爱点头。
有父兄在,再难的题,也会帮她解决。
府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喜庆鞭炮声,大红爆竹四溅,在地上铺满一层又一层红纸,苏南辕做派一向夸张豪放,看到同僚好哥们就炫耀他家宝贝妹妹有封地了。
恰逢撞见路过街口的宋佳月。
苏南辕记得她没少找枝枝麻烦,便挡在前头,呀地一声:“这不是郡主吗?对不住啊,今儿我小妹被赐封地,我高兴地晕了头,不小心挡了你的路呢。”
凭什么苏南枝都有封地?她不服!
宋佳月脸色非常难看,知他故意来炫耀,带着丫鬟就要离开——
苏南辕又满脸疑惑,认真地问:“诶,郡主肯定是有封地的吧?”
不,她没有。
宋佳月心生愤懑,手攥成拳,刚要骂人——
苏南辕拍了脑袋,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真差!我想起来了,郡主没有封地的啊!这也太尴尬了,您一高高在上的郡主怎么能没有封地呢?”
“滚开!”宋佳月狠狠瞪着他,欲发作时,苏南辕得意地勾唇,转身回苏府。
宋佳月再生气,也不会追着他回家吧?
哈哈哈。
苏南辕大摇大摆跨进门,身后宋佳月脸都快气变形了。
就在苏家其乐融融时,江源见了鬼似的,急急走来:“大小姐、老爷,门口跪了个人。”
“谁?”
“是表小姐。”
苏晓筱?不是跳崖了吗?
迟迟未找到苏晓筱的尸体,苏家刚打算立衣冠冢,她却死里逃生回来了。
廊下慌慌张张跑过几个丫鬟,惊吓地喊了两声:“鬼、鬼鬼啊!”
一个粗布麻衣、面容尽毁的女子,小腹微凸,狼狈地走进院中,扑通跪倒在地,狠狠磕了几个头,直至额前磕出血迹才停。
若不细看,没人能认出她是苏晓筱。
她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大小伤疤,很是无地自容,胆怯、畏惧、毫无尊严,羞愧地梗着脖子,没开口便泪流满面,又生生将哭腔咽了回去,不敢直视苏家任何人。
现场出奇地死静。
“你怎地又回苏家了?”苏南枝温声寒笑:“不是要嫁出去,与我们一刀两断吗?不是做着九王妃的梦,要将苏家踩在脚下吗?”
“我。”苏晓筱鼓起勇气,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磕的眼冒金星,头前血流不止,嗓音嘶哑饱含酸楚,“我错了……”
“我对不起苏家、对不起伯父的谆谆教导,对不起阿姐给的机会。”苏晓筱跪到苏南枝脚边,眼里包满泪水,一声声道歉,不停磕头苦苦求饶,“长姐我错了!我求你原谅我,就算你拿戒尺打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她狠狠自扇巴掌,耳光洪亮迅猛,扇的嘴角冒血,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卑微如蝼蚁般求她:“阿姐,我想回苏家,我想回家。”
“你既把苏家当成勾搭权贵的台阶,又把苏家当成失败时的退路,却唯独没把苏家当成家,何谈回家?”苏南枝柳叶眉轻皱,冷冷睥睨着她,目光清醒锐利:“江源,把这位擅闯苏府的路人,撵出去。”

第七十二章 高冷清醒女阎王
一番话骂的苏晓筱醍醐灌顶,苏晓筱万箭攒心般,痛苦道,“那日我滚落山崖,脸被乱石划的面无全非,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圣医谷的医者所救,这些日子我都在反思,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源走来,抱拳道:“得罪了,您是自己走?还是?”
苏晓筱整个人仿佛冻在冰湖里,苦笑了下,也不再纠缠辩解,如行尸走肉般,主动跟着江源走出苏府,在人群往来的街头,对着苏府的牌匾无声跪下。
她真的知错了。
苏府不要她,她举目无亲,又该怎么存活?她再也不敢做九王妃梦了!
萧瑜是要杀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她。
遭此大难,死里逃生,苏晓筱想起雨夜里表姐对她的痛斥,忽然找准了定位,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曾经苏家给了她多少庇佑?
若无苏家,她什么都不是!
“鳄鱼的眼泪罢了。”苏南枝嗓音凉如夜雨。
苏正与苏南澈亦是沉默不语。
他们给过苏晓筱太多机会了,早就失望透底,很难相信她是真心悔改。
苏晓筱从白天跪到深夜,下起瓢泼大雨也不走,硬生生淋了一夜寒雨,第二日出大太阳,初夏的天气又晒又热,她不吃不喝像尊石雕似的,巍然不动。
连着跪了三天,奄奄一息的苏晓筱,就快要跪死在门前。
有信使送来信,苏正看了后,急急召见三兄妹。
“嵩阳来家信,你们外祖母突发急病,怕是不行了,可能就这十天。”
苏正拧着眉心,愁绪万千,“为父要忙南部水患,陛下不准我告假,你们三个谁代我去探望?”
苏家皆是忠孝之人。
可……自古忠孝两难全。
苏南澈攥紧茶杯,沉沉叹口气:“儿子手里积着几桩命案,正是关键时期,若离开京城,对死者家属不公平,只怕凶手会逃之夭夭。”
二人齐齐看向苏南辕。
苏南辕脸皱的跟苦瓜似的,愁云惨淡:“一来,我这月轮值巡视,二来,另个参领已经告假,京城不可无人值守,我若擅离职守,脑袋得搬家——”
“什么脑袋搬不搬家,呸,二哥你这嘴净说晦气的。”苏南枝提壶给父兄斟茶,“我先去探望外祖母,再去死水县。”
苏正沉吟了下,点头:“你有管家印章,此去嵩阳的吃穿用度,尽管从账房取,不要苦了自己,该花就花。咱家离嵩阳上千里,两年都没回去探望过,对外祖母阔绰大方些,若楚家钱不够就尽力帮衬,毕竟是我岳母。”
苏南枝颔首:“女儿晓得。”
“京城到嵩阳最快也需七天,那枝枝岂不是明日就要启程?”
“春盛去收拾行礼,捡紧要的带上即可,其余的去那边再买,今夜启程吧。”苏南枝思忖道,“我背过江南地理,大哥给我份最新的水路图即可。外祖母最疼爱娘亲,若她在世,必定刻不容缓地去看外祖母。”
我与大哥去送你。”苏南辕担忧不舍,连唉了好几声,摸摸苏南枝的头,“二哥会给沿路的同僚官员打招呼,万事小心。”
站在檐下的苏南澈温润雅俊,从墨绿袖袍中拿出一块备用官员令牌,递给她:“大哥不能亲自陪你去,你又从未独自出过院门,我实在不放心,遇上难处,拿着令牌去找衙门,这几条水路的知府,我或多或少认识。”
“干嘛呀?回去省亲又不危险。”苏南枝心中温暖又感动,眼圈微微泛红,“大哥二哥真像爱操心的唠叨嬷嬷!”
省亲……
幼弟与娘亲就是回嵩阳省亲而死的。
父子三人内心一紧。
苏南辕逐渐不安,脸色也不自觉白了几分,念叨着:“我晚上去静安寺给你烧柱香。”
他从不信神佛,却甘愿为小妹祈祷平安。
“大哥、二哥、爹爹,我也回屋收拾一下啦。”苏南枝笑容和煦,杏眸里攒了整个春日的暖意,再不回屋,只怕要掉金豆子了。
待到黄昏时,春盛收拾好行囊。
长街细雨朦胧,寒雾灰白。
奴仆陆陆续续走出去送她。
苏晓筱唇舌干涸,暴瘦的面如枯槁,从前那么自私蠢恶的人,还真豁出命般跪了三天三夜,她虚弱颤抖地朝苏南枝磕了一个头,断续不清地求:“阿姐,求你原谅我……只有你点头,我才能回苏家……”
许是因那声濒死般沙哑微弱的阿姐,又许是因她微隆的小腹,想起了父亲亡弟,苏南枝停脚,睨着昔日光鲜亮丽、离开苏家后卑贱如泥的苏晓筱。
苏晓筱眸眼自卑躲闪,急急低头,不敢与纤尘不染、恍如神女的苏南枝对视。
她如今可是有封地的实权县主,而自己则是任人碾压的蝼蚁。
同出苏家,怎么就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呢?
苏晓筱悲戚绝望,这几日哭干了泪,眼眶火辣辣的痛。
她匍匐在苏南枝脚边,诚心悔改:“阿姐,我真的知错……”
“你以前有多恶毒,如今代价就有多惨痛。”
苏南枝用油纸伞挑起她的下颚,高冷、理智、平静,空灵的音线冰冷如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信任经不起摧毁。”
如审判官那样,清醒狠决的话,将苏晓筱打入地狱囚牢。
她又哭了,抓起头簪便要刺喉、自杀——
苏南枝用油纸伞打偏了簪子,面无表情道:“自个妥善处理好腹中孩子,不要再被萧瑜抓到把柄,远离他。”
“我听阿姐的!”苏晓筱嚎啕大哭,浑身发抖,“他要杀我啊,我怎敢再靠近他……阿姐我害怕,他要杀我……”
苏南枝清冷面容,在薄暮中绝美昳丽,淡淡道:“真想悔改,便跟着苏家出海货轮做杂活吃几年苦,躲躲风波,等你彻底改了骄纵善妒、敏感自私、斤斤计较的性子,重来苏府认错,再谈原谅和回家。”
“能让你们原谅我,我做什么都愿意!”苏晓筱激动磕头。
“是么?”
苏南枝撑起海棠伞,踩过青石板离去:“既如此,那便给你几年时间,让苏家,看到你的悔改,但若死性不改……”
“我必定会改!”
苏晓筱咬牙,狠狠磕头,看向那抹纤瘦背影,分明腰肢荏弱不堪一折,偏生如地狱女阎王,字句珠玑,比男人还寒厉果决几分,若她能学到表姐三分心性,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苏南辕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刚出门,便看见苏晓筱对着枝枝背影又磕又拜,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跟个教徒似的满脸虔诚。
“枝枝,等等我!”
苏南辕绕开她,将大小包袱塞进车内,有猪脯肉、桂花糕、时令水果、胭脂水粉、打发时间的小玩意等……
他这才淋着雨坐进车内,抬袖擦头:“要不是时间紧迫,二哥少说给你备五车吃喝玩乐的东西,免得你长途跋涉无聊。”

一路上聊了好多话,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
苏南辕巴不得时间停止,再慢一些,好拉长这段到码头的路程,让他婆婆妈妈地再多交代两句。
下车后。
苏正丧着脸,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站在码头上挥手:“女儿,好好的。”
苏南辕嘴角叼根稻草,转来转去,恨不得上船跟着走,叹气大喊:“枝枝,一路平安啊!”
细浪翻卷的江面,苏家画舫逐渐驶远,苏南枝嗯了声:“回去吧二哥!”
苏南澈只字不语,袖中手攥紧成拳,直到那船彻底看不见时,才拉着苏南辕回家。
苏南枝站在甲板许久,抹了抹发酸的眼眶。
分明去几月就回,但离家还是很不舍。
这天雨势渐大,如倒豆子般连下了五日。
天空布满乌云,如鱼鳞般密密麻麻的排列,低的快压在了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滚滚惊雷乍响,闪电杀破厚云层,将灰色天空撕成好几半。
天气,不妙。
苏南枝走进画舫雅间,推窗撩开纱帘,看着波浪壮阔的江面蹙眉道:
“马上要从运河驶入淮海,让船夫与护卫日夜轮值,打起十二分精神,船沿挂上刀网,不要聚集使用明火。”
“是。”春盛立刻去办。
海上也无事可做,苏南枝练剑看书,命人搬来古筝,坐在窗前,看着诡谲云涌的海面,素手轻抚琴弦。
奏出夜雨般嘈嘈切切的乐声,曲调如翻山越岭的猎猎清风、又如骇浪般急转直下,忽然,噌地一声!琴弦断裂,她双手心烦地压住古筝:“再将船开快点,此处人烟稀少、又是雨夜天,几十公里都没碰见官府巡逻船,极易出现海盗。”
“姑娘!咱们右前方有艘客货船在求救。”
春盛赶紧为她披上大氅,苏南枝秀眉紧皱,走向船头。
只见百米之外的大船,载满纺织绣品,船帆写着醒目的“楚”字。
此处刚入蜀州地界,还有三天才到嵩阳,这楚,不知道是不是外祖母楚家的船,听闻姨母便是做蜀绣生意的。
甲板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抬着大肚子孕妇,下腹洇出血迹,像是快生了。
一脸上带刀疤的男子朝这边大喊:“喂你们听得见吗?这儿有人要生了,情况紧急,船上可有医师帮帮忙?借点药物绷带!”
“姑娘,咱们要去帮忙吗?”春盛思索道,“那孕妇昏迷不醒,只怕要一尸两命。”
“问他们,可是江南嵩阳楚家的船?”苏南枝美眸冷静。
很快那边扯着嗓子,在风雨里大喊:“对对对!嵩阳楚家锦绣坊,大善人,帮帮忙,这孕妇不行了!”
“好!我帮!你们且先等等,我去拿药!”苏南枝大喊答话,立刻按住春盛找药箱的手,疾步走进船舱,脸色骤变,冷冷道:“不要管!船长开到最快,赶紧走!”
“那孕妇是假的,下腹血迹醒目刺眼,是用颜料涂上去的,被雨水淋了也未减淡半分。”苏南枝喉咙变紧,“夜雨天附近没有官府巡逻,恰逢孕妇生产求救,本就可疑,那刀疤男子扶孕妇的手势,粗暴直接,不像心善之人。应是海盗劫了楚家货船,又来劫我们。”
“姑娘明智!”春盛胆战心惊。
画舫即刻迅速驶离。
那楚家船甲板上的刀疤男,满怀邪笑,还等她们停船过来救人呢。
但凡她停船,潜藏在海中的海盗就便能顷刻爬上船,直接挟持苏南枝抢劫,却不想——
那画舫逐渐开远!
刀疤男当即一拳砸在船沿上,骂道:“妈|的,这娘们早就看穿伎俩了!让弟兄们从四面八方围截,射火箭投石!”
那伪装孕妇的女子干脆扯掉上衣内的海绵,拔剑出鞘:“抢钱别杀人,别犯命案,会被通缉的。”
无数点燃的火箭集中射向船舱!
万般小心翼翼,还是遇上海盗。
苏南枝紧闭双眼,蹙眉后再次睁开,拔出缠在腰间的沧月剑,将春盛护在身后,如主心骨般大声号令:“全都拿好防身家伙,菜刀、棍棒有什么拿什么;年过五旬的家丁嬷嬷躲起来、丫鬟女工站在我身后。”
护卫们将苏南枝团团围住。
漆黑海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异动,不少海盗扔上倒钩,爬了上来!
无数火箭将船身射出窟窿,海水漏进去,船沉了几分,连行驶也变慢了,画舫内到处起火,一片狼藉。
大家都怕,却在苏南枝的号令下,没有一个人乱,没人嘶吼逃命扔下主子。
越是面临危机,越要拧成一股绳。
很快,越来越多的海盗杀来。
护卫伤的伤,局面逐渐处于劣势,苏南枝攥着沧月剑的剑柄,忽然想起萧沉韫从前教她习武的一招一式。
手中冰凉的沧月剑,被她一点点攥热。
细数来,重生到现在,还没真正杀过人、手上沾过血。
可今夜,她不杀人,别人就要杀她、杀春盛。
苏南枝美眸一点点染上杀意,俏脸沉下来,竟比从前还临危不惧。
与萧沉韫待了大半年,她也学了摄政王的六分肃杀,气场强大凛冽,抽刀那刻,杀气外泄。
哐当一声,与海盗长刀相撞,耳朵嘶鸣,能劈山开石的沧月剑直接斩断大刀!
她眼中现出意外惊喜。
用它对敌,才真正意识到,萧沉韫究竟送了她一柄多厉害的绝世宝剑啊……
要是萧沉韫在就好了。
她怎么有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萧沉韫不会来的。
苏南枝奋力御敌时,手腕被刀撞得酸痛,脑中闪过人体经脉图,挑了好几个海盗的手脚筋。
刀疤男见她逐渐吃力,纵身一跃擒住春盛,高声大喝:“别打了!喂喂喂,大美女,看看老子抓了谁?”
“放开她!”
“你把剑放了,我就放了这小婢子。”刀疤男勾唇得意笑笑,将剑横在春盛脖子上,“这画舫修一下还能值不少钱,将船上值钱的宝贝都运回去!这票简直是大丰收!另外把她给老子绑回去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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