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风停了,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飞雪簌簌之声,积雪压弯柳枝,白茫茫的墙头露出几抹腊梅红——
子桑怀玉走过白雪红梅的墙头,绕过圆拱门,刚跨进正堂一步,便看见了院中深蓝碎宝石的女王,容颜冷艳,气场威严,如高岭之上最无限接近苍穹的冰花,霸气俯瞰苍生,优雅端庄,不可亵渎冒犯。
是了,哪怕二十年未见,子桑怀玉还是一眼认出了狄琼。
一个人的骨相是不会变的,何况,是他曾如此深爱的女子。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多人只见一面,就终生不忘,像狄琼这样的存在,是刻进了骨子里。
越惊艳,越难忘。
可惜,昔日终不是今朝。
子桑怀玉压下目光,脚步略迟疑了下,继续走进了正堂。
苏南枝的目光,在子桑怀玉和狄琼之间无声无息地打了圈转。
这样的气氛,诡异的很。
府中随从,不管是北狄的还是总督府的,总觉得子桑怀玉一来,这气氛变得像铁一样沉默。
“咳。”苏南枝轻咳了一声,主动破冰,从中调节氛围,“子桑叔,今日怎么得闲,有空来正堂转转。”
“正堂有些热闹,便来走走,顺便替小君曜搭了下平安脉。”
小君曜还太小了,又是不足月的早产儿,总督府每日都安排了人给小君曜搭平安脉,以防万一,但洛云崖不放心其余医师,总是亲自搭脉,偶尔,子桑怀玉也会去给小君曜搭平安脉。
所谓平安脉,便是日常检查身体健康的意思。
“多谢子桑叔,不知小君曜身体可还好?”
“有些体虚,我给小君曜调理调理即可。”
二人交谈,全然没把狄窈和狄琼放在眼底,狄窈对子桑怀玉和狄琼之间的往事知之甚少,只知道二人闹了些隔阂,早已经没在一起生活,
狄窈乖巧喊道:“爹爹,你是特意来看我和母后的吧?”
狄琼攥紧手中王杖,自始至终没看子桑怀玉一眼,耳尖微动,只听子桑怀玉言简意赅地说了二字:“不是。”
不是??!
子桑怀玉不是来看狄琼的,也不是来看狄窈的,是来和苏南枝说给她儿子搭平安脉额事。
这未免也太不把人放进眼里了。
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狄窈指甲险些掐破了掌心。
她不能次次都输苏南枝,她一定要扳回一局……
狄琼面上也难看了几分,不知道子桑怀玉是不是不记得她了,还是故意忽略她,也或许,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早已忘记了她的容貌。
毕竟二十年前,她还是桃李年华的窈窕淑女,如今——
她已,人老珠黄。
子桑怀玉不看她,也很正常。
心中莫名生出怅惘,狄琼呵了一声,勾起红唇,目光冷冽如冰,言语犀利极了:“子桑国师……哦不,朕应当称你为子桑丞相。子桑大人,别来无恙啊,不是打算幽居黑森林,永世不出山了吗?怎么如今又跑出来,脏朕的眼!”
这十足的火药味……
苏南枝喝了口红枣桂茶,压压惊。
好戏即将开场。
狄窈本是对苏南枝针锋相对,如今变成了狄琼和子桑怀玉。
满院家丁人人自危,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苏南枝战术性地持续喝茶,降低存在感,今日萧沉韫不在,和莫北川老总督商议西戎军务了,让苏南枝接待狄琼极其北狄使臣。
狄琼和北狄使臣,会在渊城驿站小住半月,商议瓜分西戎疆土的大事。
苏南枝心想,狄琼和子桑怀玉之间有的纠葛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旧情人相见,也是分外眼红。
何况还是,子桑怀玉和狄琼这样相爱相杀的关系。
苏南枝作壁上观,静等看戏。
狄窈人都蒙了。
很快,洛云崖也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左手抓着一把核桃仁,右手将核桃仁扔进嘴里嚼着,他向来八卦,今日听见二十年前的师母来了,总要来凑凑热闹。
丞相大人?苏南枝听到这称呼时,心中微微一怔。
大庆与北狄的官制不一样,北狄有国师、太宰,而北狄的太宰就等于是大庆的丞相,北狄人从来不会称呼太宰为丞相,所以……
狄琼称呼子桑怀玉为丞相,又是什么意思?
子桑怀玉本来就是大庆蜀州人士,二十年前却在北狄做国师。加之,先帝年轻时,正是家国内奸猖獗之时,那会儿,西戎老可汗、北狄先皇都曾暗中派遣卧底在大庆潜伏数十年之久,所以才会出现丰清养父之类的家庭内奸。
那么……
子桑怀玉会不会是……
苏南枝没有证据,不敢再往下猜测,若真如她猜测所想,那她或许也能推测到一些子桑怀玉与狄琼之间的恩怨情仇。
都说虎父无犬子,苏南枝看向狄窈,忽然脑海里就涌出一丝疑虑,眼前的狄窈真是子桑怀玉和狄琼的女儿吗?
面对狄琼的讽刺,子桑怀玉缄默不言,只不过神色冷了几分,那模样就好像,从不认识狄琼一般。
这样的冷漠忽略,是所有人都未想到的。
狄琼攥紧了权杖,隐有怒意地微眯眼睛,忽然!
院中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利箭破空之声!
“咻咻——”
洛云崖最先反应过来,迅速脱下大氅旋转着扔出去,站在苏南枝面前挡了不少利箭!
正堂院墙四周飞出无数个身材魁梧、手拿弓箭的西戎壮汉!
“杀了背信弃义的北狄女王!为云亲王和大王子报仇!!正好摄政王妃也在,杀了摄政王妃,为千千万万西戎将士报仇!是他们灭了西戎!!”
为首的刺客将领情绪激动,双眼因为暴怒而格外猩红!数百个拿刀的刺客跳下院墙,朝苏南枝等人围了过去!
西戎如今已被灭国,这是西戎人最后的复仇反扑,存了必死心志绝地反击,如同破釜沉舟般,这群西戎人的仇恨,令苏南枝后背微微发凉。
苏南枝鼻尖嗅到了血腥味儿,可能这数百个西戎人是从外围杀过来的,并非埋伏,不知道正堂之外的情况如何,耳边皆是家仆的求救尖叫声。
苏南枝身边有邹虎、洛云崖、春盛、温言斐,可北狄女王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的人全部侯在总督府外,会见大庆王妃,不能佩刀进入总督府正堂,就好像苏南枝那日去泛华城竹苑见狄琼一般,她们也不能佩刀。
狄琼不会武,她身边只有阿诺和几个没有武器的护卫。
“杀了北狄女王!快看,她就在那里!”
他们对狄琼的仇恨更甚,因为是狄琼单方面违背了和西戎的合盟,若非狄琼叛变,西戎不会这么快灭国。
一柄长刀在混乱中直直朝狄琼飞刺过去!
阿诺在刺杀中腹部受伤,身下几个护卫也被刺客缠的脱不开身,狄琼腹背受敌,饶是如此她也并未慌乱,本想攥着权杖朝边上躲去,可四面皆是飞刀,一时间狄琼避之不及,眼看凶多吉少,即将中刀时——
一袭淡蓝长袍的子桑怀玉凌空落下,衣袂回旋,用一根长木棍将四面飞刀尽数击落,护在了女王面前。
他轻功当成世上第一,连武功也高深莫测,他单手负在腰后,只用一只手御敌,也十分游刃有余,有他挡在狄琼前面,一时间,竟然无半人能够靠近狄琼一分。
狄琼被子桑怀玉护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之内。
这一幕……
狄琼难免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初见那日。
也是这样危急的刺客时刻,子桑怀玉一袭蓝袍从天而降,犹如救世主降临,配上子桑怀玉年轻时的英俊神颜、英姿飒爽的绝顶武功,只需一眼,就足够无数女子回头侧望、暗许芳心。
狄琼也毫不意外,对他一见钟情,哪怕知道他是个来路不明的大庆男子,她还是死乞白赖地央求他做了自己府上的谋士。
起初,狄琼以为子桑怀玉只是个武功绝顶的美男子,却没想到将他带回府上之后,他会快速辅佐自己靠近权利中心,让她在众多皇子皇女中脱颖而出,成为父皇唯一看重的继承者。
那会儿的狄琼,本就有争储之心,也蛰伏了很长时间,只不过在此之前,无论是哪个国家,都没有女子称帝的先帝,所以狄琼从打破皇室偏见、再到令父皇看重,走了很长一段路,而就是这时,足智多谋的子桑怀玉横空出世,辅佐她快速登顶。
无论从武功还是才能,亦或者长相,子桑怀玉都是完美的。
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让狄琼甘愿违背先太后禁令,在思想禁锢的时代,为了子桑怀玉未婚先孕,本来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开始,可是……
想到此处,狄琼目光瞬间冰冷如霜,攥紧了拳头,看着眼前的子桑怀玉冷笑一声:“别以为你为我挡几次刀,我就能原谅你,就能赎罪,就能偿还罪孽——”
“噗。”听狄琼说话之时,子桑怀玉分神,左腹部中了一刀。
狄琼脸色微变,也瞬间不再冷嘲热讽。
鲜血顺着子桑怀玉衣襟汩汩流淌在地,他手中攥着长剑,趔趄了一步,无心与狄琼争论当年纠葛,面色沉冷地大喝一声:“阿诺带着你们陛下,与摄政王妃退到书房去!”
温言斐护住苏南枝进了书房,苏南枝按下房中机扩,书房四周瞬间升起铜墙铁壁。
自从上次总督府遇袭后,萧沉韫便在书房内建造了这间屋子,以阻挡刺客来袭。
小君曜也被洛云崖抱进了书房,苏南枝看着自家儿子平安无事,总算松了口气,在做了母亲之后,自从有了孩子,心中总是记挂着,生怕孩子有个闪失,她鼻尖微皱,像是在书房内闻到了血腥气。
可他们无人受伤,唯一受伤的子桑叔还在书房外……
苏南枝顺着血腥气,看向了狄琼,不知何时,狄琼手臂内侧中了一箭。
没人知道,这一箭是方才狄琼在混乱中替自子桑怀玉挡剑所伤,包括子桑怀玉也不知晓。
狄琼道:“小伤而已。”
第五百八十六章 慈父苏正,永念乖女
苏南枝顺手拿出纱布和伤药走到狄琼身侧,“刺啦”一声为她撕开袖子,上药包扎。
狄琼有些不大习惯,很是别扭,总觉得苏南枝给她上药很奇怪,二人之间向来针锋相对,可现在……看着苏南枝给她胳膊绑上的纱布蝴蝶结:“多谢。”
苏南枝瞳孔微微一怔,唇角划开弧度:“陛下客气了。”
“哇!”一声,熟睡的小君曜许是被外面声响吓到了,忽然大哭。
苏南枝疾步走去,将君曜从春盛怀里接了过来,温柔哄拍着她后背,安慰道:“小君曜不哭,娘亲在呢,娘亲会保护你的哦。”
狄琼面色微微一怔,情不自禁走了过去,凝视着襁褓稚子发怔。
“这个孩子……”
“怎么了?”苏南枝见狄琼神色有异样,柳叶眉微蹙。
“没什么……”狄琼摇摇头。
这孩子,长得好像她家窈儿刚出生那会儿,尤其是这眉眼。
狄琼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打量了下苏南枝的眉眼,母子二人的眉眼比例简直如出一辙。
“母后,你可有事?”先前吓都快吓死的狄窈,一直躲在书柜背后,见外头动静逐渐小了,这才走了出来。
“朕平安无事,你如何?”
“窈儿也无事,啊!母后你胳膊受伤了,你还说无事?”狄窈有些紧张,连忙关怀备至道,“若受伤的人是我就好了,母后就不会疼了。”
“傻孩子。”狄琼笑着摇摇头。
苏南枝抱着萧君曜,表面无异,可心中却冷嘲了一声。
先前她给狄琼包扎伤口时,狄窈就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缩头缩脑地观察四周,生怕暗箭难防,刺客冲了进去,她躲起来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哪里把狄琼这个母后放进心里了?
狄窈不是个好女儿,二十出头的年纪,品行基本已定型,不知狄琼日后能不能把狄窈教好。
外面动静停了。
有人拧开了机扩——
书房四周的铜墙铁壁慢慢退下,有人快速推开书房门,冲进屋内将苏南枝一把抱住!
就连苏南枝也没有反应过来,但她鼻尖嗅到了股淡淡的冷松香,便知道是萧沉韫。
“勒、勒到脖子了,旁边有人呢。”苏南枝轻轻拍了下萧沉韫的后背。
萧沉韫这才松开苏南枝,抱住小君曜,妻儿无伤,萧沉韫便放心了。
“今日之事,本王会给女王一个交代。”萧沉韫道,“本王设想过西戎残兵会反扑,却没想到对方存了如此强烈的必死之心,飞蛾扑火般想要与总督府同归于尽。”
狄琼皱眉,被阿诺搀扶着走回正堂:“朕先回驿站休整,其余事儿明日等九王归来后再议。”
狄窈也跟着狄琼去了驿站,离开总督府时,狄琼脚程走得很慢,直到真正坐上马车离开,她也没看见子桑怀玉。
她记得,先前子桑怀玉替她挡了一刀。
狄琼面色冷淡,撩起湘竹窗帘,同站在台阶上的苏南枝道:“对了,劳烦摄政王府替朕给子桑怀玉转达一句话:大家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一把年纪,没事别学年轻人挡刀。”
“?”苏南枝。
马车徐徐离开,苏南枝也回了府内。
府内一片狼藉,和苏南枝猜测的一样,这批西戎刺客是从总督府外围的四面八方突然袭击,而且专门挑狄琼在的这天。
满院一片狼藉,血腥、混乱。
苏南枝秀眉紧蹙,心中默叹口气,她不想让小君曜在动荡血腥的环境里成长。
她也无法想象,如果小君曜拥有一个充满刺杀、不安定的童年,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苏南枝看向书房里正拿拨浪鼓哄儿子的萧沉韫,脚步一转,去找子桑怀玉。
“叩叩。”
“子桑叔,我是南枝,替北狄女王向您转述几句话。”苏南枝站在门外喊道。
子桑怀玉给自己清理完伤口,右手上药,左手拿着纱布绕腰缠了一圈,嘴里咬着纱布一端打结,听完苏南枝转述狄琼对他说的话,动作慢了下来。
一把年纪?别学年轻人挡刀?
四五十岁的人?
狄琼的性子,一如二十年前。
屋里的人听完也没说话,苏南枝不知子桑怀玉是什么意思,转身回了主院。
萧沉韫见苏南枝心事重重的模样,逗小君曜玩的兴趣也少了一般,他将孩子放回摇篮中,问道:“岳父留给你的那封遗书,你不打算看看吗?”
这几日,苏南枝总心神不宁,萧沉韫早就看进了眼里,他道:“生死无常,无人能定论。如果你不能面对,我就陪你一起面对。岳父那封遗书,我陪你读吧。”
“我知道生死无常……我只是无法接受父亲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们。”
“或许,他是想早点去见岳母,所以才走上自缢这条路。”
萧沉韫拆开了那封遗书,为苏南枝朗读道:
“吾女南枝:
当你见到此信时,父亲已在地下与你母亲团聚。
能与你有二十三年的父女缘分,为父心中甚慰,身为父亲,能抚育你成长,却不能在你成长后为你遮风挡雨,若非有你,苏家只怕……
父亲一直有桩隐秘,不知该怎么告诉你,如今也到了该说的时候。
其实你,并非我的亲生女儿。
对于你的身世,我从来都缄口不言,所以才能瞒住二十年之久。
当年我与你母亲,一直都很想要个女儿,所以上苍借她人之腹将你送到我们身边。我们不知你生母是谁,但如果你想找到他们,父亲与母亲也会支持你。
对于此事,信中就不再一一详述,你想知道的,你大哥都会告诉你。
慈父苏正,永念乖女。”
读完这封信的萧沉韫也有些愣住,他也没想到,会读到这样的内容。
他下意识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呆呆地坐在床边,双眼通红,米粒似的泪水连成线滑落。
她一面伤心父亲的离世,一面心情复杂于自己竟然并非亲生。
自己怎么就不是苏家亲生女儿了呢?
苏南枝抹干泪水,径直推门而出,跑去了苏南澈的院子,砰砰敲门:“大哥,在吗?我找你有事要问。”
屋内,苏南澈与苏南辕面面相觑。
“不在!”苏南辕回过神,率先开口。
“砰”一声,苏南枝推门而入,看着案牍前议事的苏南澈和苏南辕,“你们分明就在,二哥一定知道我想问什么,所以才说不在。”
“我、我不知道。”苏南辕想逃避话题。
苏南枝将那封遗书按在桌上,用砚台压好,目光直逼苏南辕,问道:“父亲在信中所写,究竟是什么意思?内里必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不然他为何写我不是他的女儿?”
“枝枝,你别着急。”苏南辕指着那封遗书,咬牙道,“假的!父亲肯定乱写的,你怎么可能不是我苏家人?你就是我小妹啊!”
显然,苏南辕也不肯相信。
兄妹二人齐齐看向苏南澈,苏南澈神色沉稳,平静地擦净指尖鲜血。
“大哥今日又去……地牢了?”苏南枝问。
自从宋晨云被做成人彘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日苏南澈都会带着一把小刀去折磨他,听说手段极为残酷,常常都让衙役们后背发凉。
今日苏南澈又去折磨宋晨云了,他举止矜贵地擦净掌中鲜血,提笔为萧子珊誊抄佛经祈福,点了个头:“嗯。”
这样的苏南澈,太过极端,一念是魔,一念是佛。
苏南枝心中惆怅叹气,沉吟了下,还是选择继续问道:“大哥,父亲在信中所写之事,是真的吗?他让我来问你。”
苏南澈誊抄经文的手微顿,笔尖滴下圆润的一滴墨洇染了白纸:
“是真的。父亲与母亲在世时,曾与我提过此事,父亲临终前半年许是有感而发,又与我详细说了内情。如果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屋中陷入沉默。
苏南枝心情很复杂,僵立在原地,抿唇不语,呆愣了很久。
苏南辕房中来回踱步,抓耳挠腮般难受,他面色有些不好看,甚至还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生前从不提此事,死后又留下这样一封遗书?
如果父亲不提,枝枝永远不会知道,她并非苏家人。
苏南澈誊抄完一篇经文,将毛笔放在笔架上,沉默了下:“当年——”
“大哥,我不想知道,你不用告诉我。”苏南枝下意识打断苏南澈,“我是父亲的女儿,姓苏,就连南枝也是母亲取的名字,苏府就是我的根。”
她的态度很明确,是否苏正亲生不重要,苏家待她视如己出,两世来从不曾亏待她半分,对她对比大哥二哥还要好,全家人都把她当做心尖肉。
是不是亲生,都不重要。
苏南辕很是感动,激动地站在苏南枝面前:“枝枝说的对。无论如何,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妹妹,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苏南辕性格冲动直爽,苏正从不告诉他,而告诉苏南澈。
苏南澈看向二弟和小妹,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松了口气,索性不再说话,只要弟弟妹妹们开心就好。
父亲遗书提及此事,并没有在苏家引起多大的震荡,他们三兄妹吗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就足够了。
“今日之事,不准有第四人知道。”苏南澈郑重交代,“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闲言碎语,会把人淹死。
他不想,南枝陷入言语之争。
“大哥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二哥你能不能,别动不动提死这个字?”苏南枝嗔他一眼。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笑着交谈,苏南澈握拳咳了一声,斟酌用词道:
“其实……父亲在遗书中提及此事,是尊重南枝。他不想瞒着你,告诉你事实真相,将选择权交由你,无论你是否寻找生父生母,都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想找到亲生父母,我与南辕会帮你,一起找。”
苏南枝心生感动,抿唇一笑:“我不找。”
她如此干脆的说不找,苏南澈沉思了下,又问:“你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也不想知道,你是如何被父亲母亲抱回苏家的吗……”
“我……不想。”苏南枝道,“我只知道,我叫苏南枝。”
苏南枝微皱秀眉,唇畔划开一抹笑:“若大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说完,苏南枝走出房间,为大哥二哥合上屋门,刚好看见守在院子里的萧沉韫,萧沉韫抱着萧君曜,一见她出来,便露出笑容,关怀备至地走过去:
“枝枝。”
“嗯。”
“天冷,我们回屋吧。”
苏南枝原以为萧沉韫会问什么,可萧沉韫什么也没有问。
萧沉韫左手抱娃,右手牵着苏南枝,二人一起回了主院卧房,一路上,萧沉韫都紧紧牵着她。
左手抱娃,右手牵夫人,这样的感觉不要太幸福。
进了卧房后,萧沉韫将小君曜放在摇篮里,坐在床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问道:“到本王身边来。”
苏南枝慢吞吞地坐在他身边,萧沉韫握住她小巧白皙的指尖,把玩摩挲,用处理完一天军务略微有些疲乏的嗓音,温柔地缓缓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吗?你说,本王听着。”
“……”苏南枝沉默了好一会儿,话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略有些心酸,“他们说,我不是苏家人。”
“然后呢?”萧沉韫替她将鬓发勾到耳后。
“大哥问我,想不想知道亲生父母的事,我说不想。因为我不需要,现在就挺好的,我只想做父亲和母亲的女儿,不想再认其他父母。”
萧沉韫听完后,拢住苏南枝双肩,将她搂在怀中:“本王尊重你的一切想法。你若是想找亲生父母,本王便倾尽人力去找,若不想,咱们就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日子还像以前那样过。”
“我怎么就不是苏家的女儿了呢?”苏南枝有些无法接受。
“你是。”萧沉韫道,“正是因为你是苏家女儿,所以岳父才将真相告诉你。”
萧沉韫将苏南枝抱上床,为她盖上被褥:“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萧沉韫脱了鞋袜,钻进被褥中,将苏南枝抱在怀中,摩挲着她柔顺黑亮的长发。
一夜好眠。
*****
渊城酒馆。
苏南辕点了一桌好菜好酒,抓起一把椒盐花生米朝嘴里扔。
他一口烈酒一口花生米,忽然眼尖地看见街上头戴兜鍪的巡逻之人,他微勾唇角,踩着轻功飞到那人身后,单手摘了他的兜鍪,笑着大喊道:“冯清琅!”
第五百八十八章 惩恶扬善
冯清琅被摘掉兜鍪,神色不悦回头,就看到了一脸痞笑、带着酒气的苏南辕。
苏南辕穿着一身天蓝云纹长袍,披了件红领狐裘白大氅,穿的像个花孔雀,很英俊,也很……骚。
“有事说事,没事我要巡逻。”冯清琅耳根子有些红。
“巡逻什么?我找个人替你,你来陪我喝酒。”苏南辕臂膀力量很强,拎住冯清琅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将人抓进酒馆。
“苏南辕!!别仗着你比我高一级,就对我如此胡!作!非!为!”
“小爷我就是仗着比你高一级,就胡作非为怎么了?有本事你来做这个大将军啊,没本事就乖乖陪我喝酒,听见没?”苏南辕扯了扯冯清琅的脸蛋。
冯清琅白了他一眼。
苏南辕自顾自地喝酒:“谁让你是我下属?你说你,好好的京官不当,禁卫军副参领都不要,跑来渊城做副将,你是不是傻啦?”
“你才傻了。”
“苏南辕你少喝一点。”冯清琅清瘦的身子,还穿着黑金盔甲,夹了几个小菜吃,但并未喝酒。
“救命啊!!”“唔!救命!!”忽然酒楼里响起姑娘的尖叫求救声!
冯清琅和苏南辕双双拍案而起,苏南辕抓过冯清琅的佩剑,饶是醉酒状态,眼眸也格外犀利冷沉,循着哭叫声看向二楼。
只见三个彪头大汉喝醉了酒,正将一个二十左右的妙龄姑娘围在中间,对那姑娘上下其手:“哟呵!瞧瞧这细腰……”
“啧啧,这手嫩的像嫩豆腐……小姑娘你就从了我吧,我爹可是渊城的富商!我干爹更是渊城知府——”
“砰”地一声,苏南辕飞身上二楼,一脚将轻薄姑娘的壮汉踹飞三步远,壮汉撞飞了桌子,木碎屑横飞!
那姑娘睫毛上还挂着泪花儿,像看盖世英雄一样凝视风姿卓越的苏南辕。
苏南辕手中佩剑还没出鞘,就已经将三个魁梧大汉打趴下了!
“你你你!你可知老子是谁,你居然敢打老子!?”壮汉被打飞了两颗牙,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愤怒,指着苏南辕大声骂道,“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这就去找人来收拾你!”
“去吧。“苏南辕砰地放下佩剑,坐下继续吃肉喝酒,一脚踩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口喝酒吃菜,扔了几颗花生米进嘴,看向冯清琅道,“你不吃了?”
冯清琅跟着坐下,诶了声,发现苏南辕穿着红领狐裘白大氅,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鲜衣怒马、神明爽俊。
可惜这个少年郎,他脚踩在凳子上,就像个……痞子、糙汉。
冯清琅想到此处,扑哧一声笑了。
不远处,先前那个被调戏的姑娘柔弱扶风般走来,双膝一软,跪在苏南辕脚边:“多谢公子搭救之恩,小女子无以回报,愿意以身相许,待在公子身边做牛做马,伺候您穿衣用膳,只求公子不要嫌弃!”
“噗——”苏南辕险些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冯清琅也朝那姑娘看了过去。
发现这姑娘长得还不赖,一对若烟似雾的柳叶眉、一剪楚楚动人的秋水眸、小琼鼻、微微红润的樱桃小嘴,是个颇有韵味的江南女子长相。
冯清琅看了也有些心动,咳,可惜她是个女子,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苏南辕,打算看他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