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说完,击了一掌:“带人来。”
洛城便把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户领上前。
那农户见衣着华丽的苏南枝,立马跪地磕首:“草民孙简,叩见王妃娘娘……”
“免礼。”苏南枝道,“劳烦你将此事来龙去脉,全盘说与我听,若是有我可用的线索,必有重赏。”
“草民遵命。”农户站起身,擦了擦额前汗水,一五一十地回忆道,
“那夜草民回老宅取东西,正巧看见河面飘着竹篮婴孩,心生怜悯,正打算救她,却不想还没迈开步子,就有一对年轻夫妇从丛林内走出,急忙救走了孩子。我见他们救了孩子,我也就离开了。”
“可还记得那对夫妻长相?”苏南枝问。
“记得。”农户笑道,“草民别的不敢说,记人脸这事儿,却是过目不忘。草民二十年前原是紫娟河周边种稻米的农户,后来去城里学了捏糖人的手艺,捏糖人就得记人脸,自然记得那对夫妻。”
“去笔墨纸砚——”苏南枝吩咐。
农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敢欺瞒王妃,草民不擅长作画,若让草民画出二人模样,只怕仅有五六成相似。斗胆请王妃准备捏糖人用具,草民便能通过捏糖人,将那对年轻夫妻面容捏的一模一样。”
苏南枝秀眉微皱,唇角微翘:“言斐。”
无需多说,温言斐自知其意,当即吩咐曜夜着手去办。
不出半刻,一整套糖人工具便摆在了正厅中央。
农户孙简手指翻飞,指尖动作灵活迅速,还没等人看清,便孽捏出了一个人脸轮廓,大小刻刀在他掌中更换使用,上色、成型、精修……
一对年轻夫妻模样的糖人,便被孙简双手呈上,递给了苏南枝。
温言斐接过糖人模样,同曜夜低声吩咐:“你去找下子桑先生,问一问他能否推断出二人现在的模样。”
“能。”恰巧路过正厅的子桑怀玉,耳力过人,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仔细端详了糖人之后,抬袖提起小狼毫笔,蘸墨,笔尖落在白纸上勾勒出一条流畅线条,仔细地缓缓作画,一边说道:
“摸骨推相,看脸断前后半生,也算是仵作本领之一。若这是年轻夫妇二十年前的模样,以我的经验和判断来看,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们应该长这样。”
提笔收墨,一气呵成。
笔墨未干的画纸放在桌子正中央。
画纸上,夫妻二人约莫四十多岁,瞧着是北狄图邺城人士的长相,眉弓微宽,鼻梁英挺立体,嘴唇饱满。
子桑怀玉看向苏南枝,认真道:“找到线索,第一时间告诉我。”
“子桑叔请放心,我必将此事办妥。”苏南枝将画像折叠好,收入匣子内。
子桑怀玉神色有些沉重,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苏南枝赏了孙简一些银两,心中斟酌思虑了很久,最终慢慢说道:“有一事……想与九王商议。”
“郡主请讲。”
事到如今,南北两军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虽然这么比喻不太恰当,但却很形象,苏南枝道:“我欲与狄琼谈判,让她倒戈,与大庆合作,从而阻断西戎与北狄的联盟。如今沉韫远在前线征战,战事本就胶着,我不想让他分心,但前去北狄谈判,又缺军队保驾护航……”
“孤乔装成你的暗卫,随你同去。”萧瑜接话。
“倒也不劳九王大驾,我只不过是想找九王借一支精锐部署罢了。”
“这么说定了,孤与你一同前去,乔装成你的贴身暗卫,和温言斐一同去。”
萧瑜武功确实很好,但苏南枝有意与他划清边界,就不太想让他离自己太近,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有萧瑜乔装打扮后的保驾护航,苏南枝去与狄琼谈判,一定会比预期顺利……
几番沉思考量后,还没等苏南枝答话,萧瑜已经站起身:“孤这就去着手准备,明日晨,准时出发。”
第二日,晨。
苏南枝一行人乔装成前往图邺城运货的商队。
萧瑜和温言斐、邹虎虎则扮做苏南枝的兄长和弟弟。
随行带了一百多个精兵强将,这些人乔装成护送商队的镖局人员,而其余的精兵则乔装成路人、难民、小贩、商队,以渗透的方式,围绕在苏南枝半里路的范围之内。
北狄境内,比邻图邺城的泛华城。
泛华城,城中一处竹屋,内里装潢却极致奢华。
湘竹帘背后,多日不见的狄琼,穿着明亮的蓝色碎钻王袍,摩挲着掌中的明珠权杖。
阿诺守在院门口,看向一行商队微微一笑:“王妃里面请,我已在此恭候多时。”
春盛搀扶苏南枝走下马车,苏南枝穿着雌雄莫辨的棕色丝绸广袖长衫,加之她本就清瘦,穿的衣服极为宽松,所以并不怎么显孕肚。
苏南枝唇角微翘:“太宰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王妃,再也没有旁人来此。”阿诺为她打开院门,看向温言斐腰间的佩剑,“进屋之前,卸掉兵刃,此乃北狄皇室规矩。”
温言斐将佩剑扔给了身后的下属,随后抬起双手,仍由北狄士兵搜身。
萧瑜易过容,易容成了略微有些驼背的独眼男人,脸颊左侧,从眉头到左下颌骨贯穿着一道陈年刀疤,看起来模样凶煞,壮如厉鬼,与素日里的他截然相反,才能在狄琼面前瞒天过海。
卸完了所有兵器,阿诺这才引路,带他们绕过凉亭假山,一路走进竹屋。
阿诺跪在距离湘竹帘十步外的青草蒲团上,叩首行礼:“王妃已带到。”
“嗯。”湘竹帘背后传来极其平淡威严的话音。
屋内正焚香,满室都是提神醒脑的薄荷味。
阿诺退到影影绰绰的湘竹帘背后,用香著拨了拨梅花香炉内的灰烬,又给狄琼添了一杯桂花茶。
有婢女引着苏南枝坐下,给她也添了桂花茶。
苏南枝举起桂花茶盏,轻嗅了下,鉴赏道:“如今正值初冬,这桂花茶应是两月前的中秋采集的吧?”
“不怕朕下毒?”湘竹帘背后传来狄琼情绪莫测的话声。
“若我有个万一,女王又怎能见到唯一的爱女?”苏南枝轻笑了一声,吹开水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好茶。”
湘竹帘背后的人沉默了下,说道:“谈谈你的要求。”
“不急。”苏南枝平静道,“从前北狄与西戎不算和睦。五十年前的聚瑞年间,西戎老可汗曾率兵在北狄疆土上烧杀抢掠、奸|杀妇童,史称北狄聚瑞之耻。不知云亲王许了女王什么好处,能让女王忘了聚瑞之耻,和仇人谈成合作?”
这一番话,令满屋的北狄士兵都不是滋味。
湘竹帘背后,没了声响,屋子气氛瞬间降到冰点,颇有些一言不合便会剑拔弩张的紧急感。
苏南枝云淡风轻地一笑:“西戎能给的好处,我大庆也能给。不如女王选条明路,舍了西戎,与大庆合作,咱们同、仇、敌、忾,岂不快哉?”
苏南枝听到了湘竹帘后的倒茶声,就听见狄琼一边喝着茶,一边呵了声:“萧沉韫、萧瑜都不曾与朕谈合作,你一介女流,大庆的后宅妇人,如何能与朕商议这样的大事?”
摆明了是不信任苏南枝有决策权。
苏南枝喝茶动作一顿,身侧的萧瑜朝她投去一个安定的目光,示意她可替自己代做决策。
苏南枝语气也强硬了几分:“大庆之事,我可以做主。若我不能做主,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与你谈判。”
“你?有那么重的份量?”
“有与没有,女王心里很清楚。”
“哈哈……”湘竹帘后传出短暂笑声,随后笑声消失,声音严肃,“讲讲你谈判合作的诚意有多大。”
“与大庆合作,吞掉西戎,西戎国土,北狄一半大庆一半。”苏南枝道,“北狄气候干旱,多沙地,而西戎水草丰茂,对比北狄联合西戎吞并大庆这个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来说,联合大庆瓜分西戎国土,还是非常容易实现的。”
“哦?”狄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另外,我也可成人之美,将女王爱女送到您跟前。”苏南枝神色平静道,“养的不如生的亲,虽然女王有众多养子养女,却没一个得您的心,要不然您也不会如此锲而不舍地寻找爱女多年。”
据苏南枝所了解,狄琼的那些养子养女,全是从皇亲贵族的宗室中挑选出来的,养子养女全代表着身后的家族利益,并无一人把狄琼当做母亲,只是把她当做获得荣耀权利的工具罢了。
对她只有惧怕、奉承,却从无半点母子之情。
作为一个母亲,狄琼自然也就想起了这世上,唯一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丢失多年的女儿。
“朕……怎么知道你真的找到了窈窈?”狄窈是狄琼多年前给爱女取的名字。
苏南枝朝温言斐投去目光,温言斐便将一卷画轴递给了阿诺,再由阿诺转给狄琼。
画轴上,写着苏南枝寻找狄窈的全过程,事无巨细,包括云心嬷嬷、夏妍、紫娟河旁的线索。
狄琼的目光锁定在画轴末尾处,上面画着一个桃李年华的窈窕姑娘,面若桃腮、明眸皓齿,一双含着雾气般水灵灵的迷人眼。
“女王若不信,可以沿着画轴上的线索核查一遍。我们找到了当年收养公主的夫妇,就住在焦州境内。”苏南枝起身,唇角微翘,“言尽于此,若女王有意向合作,便在三天后的辰时,以花火为信号,若无意愿,则不燃花火。
苏南枝目光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萧瑜和温言斐。
二人心中明白,面色不动声色,却警惕了很多。
苏南枝一行人刚要走出竹屋时,两柄锃亮的尖刀,交叉拦在了她面前。
随后——
四周的北狄护卫齐齐亮剑。
苏南枝平静地看着敌刀,微垂眼眸,笑了:“让开。你们陛下,不会杀我。”
数十个精兵巍然不动。
而萧瑜和温言斐眼中已有涌动的杀气。
苏南枝却看起来格外云淡风轻,颇有些运筹帷幄、尽在掌控之中的意思。
湘竹帘后的女王没说话,只挥了挥手,阿诺便做了个手势,下令众兵士给苏南枝让开一条路。
“都说了,你们陛下不会杀我。亮剑可不是对待友军的态度。”苏南枝讥讽一笑,轻蔑地看了眼方才那几个亮剑的士兵。
苏南枝抬头,纤背笔直,一步步走出了竹苑,坐进了马车,直到马车离开泛华城时,她才松了心。
“姐姐,你说狄琼会和我们合作吗?”温言斐问。
“会。”苏南枝斩钉截铁。
“姐姐就这么肯定?”’温言斐看见苏南枝眼中的亮光,忽然笑着反问。
“狄琼是个雷厉风行的果决之人,若她不想与我们合作,今日我们走不出竹苑。在她眼里,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们合作,吞并西戎,要么杀了我们祭战旗,重创大庆士气。可她放了我们走,也就证明了,她的选择是前者。”
“姐姐高明。”温言斐心中感慨,若姐姐是男子……该是怎样令天下惊叹的大人物。
萧瑜看向苏南枝的目光中,也明显多了几分情愫之外的敬重。
这样的苏南枝,与前世截然不同。
前世的苏南枝,有一切美好品质,却被困死在四方檐角的后宅之中,可今生的苏南枝,却拥有美丽的、波澜壮阔的一生。
她当得起萧瑜心中的敬佩。
萧瑜很少敬佩别人,苏南枝便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萧瑜很难不对萧沉韫产生妒恨;可重生后的他决意挽回在苏南枝心中的形象,再如何妒恨,也不会像前世那样,做一匹披着羊毛的恶狼。
他确实有无数个腌臜阴狠手段去对付萧沉韫,他可以使尽前世用过的那些必胜的阴谋诡计,毕竟他前世已经用过了,如今用起来只会更熟能生巧、万无一失,但他不愿意招苏南枝厌恶,所以那些诡计,他一个也不会用。
苏南枝讨厌他做暴君,那他,可以试着不做暴君;讨厌他什么,他便可以尝试着改变什么。
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呢?
前世他要的是权,这一世,他只想要她。
心中浮过万千想法,不知不觉间,萧瑜已经盯着车窗外的树木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抵达总督府,下马车时,还是洛城唤了他好几声:“殿下?殿下?”
他才回过神,跳下马车,为苏南枝架好马镫。
苏南枝面对放下身段如此殷勤的萧瑜颇感不适,顺口说了句:“多谢了。”
“应该的。”萧瑜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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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战场前线。
萧沉韫刚好带兵休战,辰时,泛华城所在方向忽然燃放了烟火。
他便知南枝已经和狄琼达成了合作,喊来了烨羽军首领,下令:“鸣金收兵。”
第五百六十一章 送你三份‘大礼’
萧沉韫带领部队回驻地之后,便只带了几个亲卫勘察地形,正当他拿着地图,朝丛林中走去时——
一支飞羽箭破空而来,直直钉向他眉心!
萧沉韫眸眼微凝,便将那羽箭夹在了两指之间,不过是雕虫小技的刺杀罢了,西戎派来的人真是越来越低级了。
可这一次的毒箭却有所不同,箭矢钉着一张信纸!
而亲卫已将射箭之人拷了过来。
萧沉韫抖开信纸,睨了那刺客一眼,转而继续读信,信上寥寥几笔,笔锋凌厉诡谲:
‘送摄政王几份大礼。一是妻死子亡,二是痛失至亲,三是亡国灭家。不必言谢。”
谢字写的尤为猖狂随心。
这是云亲王的字迹。
信纸在萧沉韫手中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如今既与北狄达成合作,作战重心便可一步步转移到西戎头上,北狄依旧要防,只不过眼下他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沉韫吩咐完亲卫几件事,便拽来一匹骏马,朝渊城的方向赶了回去。
他不是一个会被威胁吓到的人,在战场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什么威胁恐吓没见过?
唯独今日拓跋云的这份‘大礼’,让他生出了不安之心。
拓跋云此人,无所不用其极,全无半点仁义道德,越是这样的人,越疯狂阴险,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棋要走哪里。
傍晚黄昏时,苏南枝见到了狄窈。
自从子桑怀玉根据孙简的糖人,画出那对夫妇如今的面容时,苏南枝第一时间便令余晔带兵寻人,地毯式搜索。
不出两日,便在焦州一小县城,找到了那对夫妻,以及被他们收养的狄琼之女。
春盛走到苏南枝耳边,低声轻语:“王妃,人已经带到了,您看要不要先领到正堂见一见,还是让她先歇一晚,明日一早再来见您?”
“现在见吧。”苏南枝敛了敛衣袖。
春盛颔首,走出正堂朝门外的丫鬟吩咐了一声。
半刻后——
一抹浅青色由远至近,款款而来。
苏南枝喝了口大枣枸杞茶,正欲放下杯盏时,便瞧见了那个姑娘。
一时间,竟然连杯盏也忘记放了。
初冬时节,初雪还没来,但也足够冷,黄昏时天地寒凉萧瑟,落叶飞卷,而来人只穿一身单薄的浅青长裙,袖口微微泛白,洗的有些旧了。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像初入世的小鹿,对总督府的一切都好奇又胆怯,还有些惴惴不安,低头扫量四周,在看见高堂主位上端坐的贵妇时,双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怯怯道:“民……民女叩拜王、王妃娘娘……”
“我未必能受得起你这一拜。”苏南枝亲自扶起她,却发现她手冷的厉害,宛若寒冰似的,穿这么少也不知道冻了多久,便解了肩上的藕粉厚氅,替她披上,为她系好盘扣,温柔道,“无需拘束,随便坐。春盛给贵客看茶。”
“谢、谢谢王妃。”那姑娘眼中涌出感激之情,小心移动步子后落座,头一次坐这般富贵的楠木椅,她浑身都不自在极了,连喝茶也是温温吞吞的,唯恐被人看了笑话,要多拘束有多拘束。
苏南枝与她闲聊了几句,试探了下这位流落民间多年的北狄公主人品如何,招待她用了晚膳,又许了她钱财,还吩咐春盛待她去街上新打几套行头。
狄窈对苏南枝的感激之情,犹如黄河般滔滔不绝,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毫不掩饰感激:“谢谢、谢谢王妃……”说着说着就要跪下去,却被苏南枝及时扶住,“我与你之间是朋友,不用总跪谢。”
“是、是朋友吗?”狄窈一愣。
“正是。”苏南枝恳切点头。
与狄琼唯一的女儿交友,绝非坏事。
“今日带你熟悉了总督府,便把总督府当做自己的家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苏南枝还在孕期,乏的厉害,抬袖打了个哈欠,笑着道,“我先歇下了。”
狄窈嗯了一声:“就不叨扰王妃好眠了,方才我吃的有些多,还想走一走消消食。”
苏南枝拨了四个丫鬟伺候狄窈,淡笑道:“好,若有事,尽管吩咐桃红柳绿她们。”
待苏南枝回了房后,狄窈便觉得自在了很多,踩着鹅卵石小径走了很久,渐渐的便有些迷路了,看向不远处梨花木建筑的楼阁问道:“这是……哪里?”
那楼阁三层楼,尖檐挂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灯,连地面都是玉石铺就,四周花木错落有致,修建的十分雅致,让她心驰神往极了,朝前迈了几步,桃红柳绿刚要说话时——
一道器宇轩昂的身影出现在狄窈身后,那人击玉般舒朗好听的嗓音,含笑响起:“外头这么冷,怎么不进屋?若着了凉……”
狄窈循声回头,看见那张脸时,唇齿微张,发了呆。
看见了狄窈的脸,萧沉韫神色立刻沉了下去,眼中的温柔关怀消失殆尽,他瞥了眼狄窈肩上的藕粉大氅,那是苏南枝的大氅,却被她穿了去,险些让他认错了人。
萧沉韫转身便走,问道:“王妃在何处?”
“在暖阁内。这几日天寒,王妃都歇在暖阁。”丫鬟跪在地上回话。
“他……是谁啊?”狄窈凝望萧沉韫越走越远的背影,喃喃问道。
桃红低头回话:“那便是摄政王。”
“摄、政、王……”狄窈道,“就是大庆战神摄政王吗?一个杀敌如麻的战神,不该生的凶神恶煞,能吓哭孩提吗?怎生的这般面若冠玉……”
“我们摄政王啊,可是全京城女子都仰慕的对象呢,能文能武,文能定乾坤,武能安天下,英姿勃发,英俊潇洒,还玉树临风。”桃红笑着回应。
狄窈脸色微微发热,冰冷手背放在脸颊上降温,想起方才回头看见那张俊脸时,他离自己不过咫尺之距,只差一点,就能挨上了。
他方才离自己这么近,是想要……抱她吗?
狄窈更加红了。
萧沉韫走到暖阁时,值夜婢女正在廊下,刚要通报,萧沉韫微微摇头,婢女只好噤声。
近日天气冷的厉害,萧沉韫趁着夜色马不停蹄赶回总督府,一身尘与土,满是军中男儿的汗味。他走进寝卧,修长手指解下一颗一颗盘扣,再将外袍搭在架上,褪去鞋袜,焚了桂香,拎起衣领轻嗅了下,确认没有奇怪的味道,这才蹑手蹑脚的走进暖阁。
暖阁内,只有一张放茶水糕点的边几,一张不算宽的双人软塌。
苏南枝褪了外裳和中衣,只穿了一件若隐若现的薄纱里衣,裹着柔软舒适的丝绸棉被,连脖子也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还有一头乌黑长发散在枕头上。
看起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美丽有多美丽。
哪怕看了成百上千次,再次凝视时,仍会心跳加速、不觉沉迷。
萧沉韫轻轻揉了揉苏南枝的乌发,床上之人俏皮地睁开一只眼,藕臂一伸,勾住了萧沉韫的脖子,故作正经地开玩笑:“老实交代,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有没有沾花惹草?”
“夫人真是冤枉!你夫君刚从战场上回来,哪里有空沾花惹草?”
“哦?这么说的话,只要你有空,就会沾花惹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夫人就算给本王千万个胆子,本王也不敢。”
苏南枝抓住他衣领,柳叶眉微微一蹙:“有些汗味。”
“我这就去洗?”萧沉韫站起身,昂首阔步走向门外。
苏南枝瞧见人走了,便掀被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打量自己,头发乱不乱、脸有没有气色,好像丑了些?毕竟有些日子没见到了,小别胜新婚,苏南枝瞧见萧沉韫精瘦的腰身时,便觉得心中一阵乱跳。
听见暖阁外的脚步声,苏南枝匆忙放下了手中唇脂,面颊微热,朝床帐后躲了躲,便看见只穿里衣的萧沉韫。
萧沉韫洗完澡后身上没怎么擦干,还有些水滴,顺着他下颌骨滴落,半透明的里衣沾了水,便透出隐隐约约的几块整齐腹肌,给人一种……极致的诱惑。
苏南枝咽了咽口水。
萧沉韫笑着问道:“几日不见,我们枝枝变成女流氓了?”
苏南枝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递给他一个小玉瓶:“给我涂润肤膏。”
萧沉韫盘腿坐在床上,捉住她光滑如玉的脚踝,放在自己怀中,沾了润肤露,轻轻地在她孕肚上慢慢打圈。
苏南枝说过,这是胭脂坊专为孕期女子研制的防妊娠纹的护肤膏。
萧沉韫低头时,苏南枝恰好能看见了他英俊完美的侧脸,还有……下巴上浅浅的很有男人魅力的小胡茬。
很帅,想睡。
苏南枝心里忽然蹦出这样的年头。
是这样想的,就连表情也是这样的。
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怎么?想我了?”
“你在诱惑我。”苏南枝将他松松垮垮的衣领扣上,将他盘扣扣到最上面那颗,遮住了大好腹肌。
萧沉韫哑然失笑,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怀中真切的体温,萧沉韫身心舒畅地喟叹一声:“幸好你平安无事……”
就这么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萧沉韫才道:“本王回来之后,已经听余晔说过总督府附近的事情了。”
云亲王的那封信,萧沉韫没有提。
苏南枝露出笑容:“你只管顾好前线,家宅之事无需你担心。”
萧沉韫将苏南枝抱在怀中,盖上被褥,相拥而眠,只有抱着怀中人,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心跳,萧沉韫才是安心的。
第二日,晨。
萧沉韫这次回来的突然,但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本来就有打算回总督府商议战事。
因为狄琼与大庆达成合作,加之北狄与大庆连战了几个月,双方军队本就疲乏不堪,也到了休战的地步了,此时休战,也不会令西戎人起疑。
休战时,莫北川、镇国侯万松、镖旗大将军、苏南辕等人,也会回总督府商议战事,进行下一步部署。
恰好萧瑜也在。
正堂内。
士兵摆好了茶水、笔墨纸砚、地图……
萧瑜喝了一口茶,屈指慢敲桌椅,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他眉梢微挑,余光扫向萧沉韫。
魏奉远、洛城、周御史坐在萧瑜的身后,见到萧沉韫来时,起身微微行了一礼。
萧沉韫今日只穿了一件雪竹长袍,宽松随性,休闲居家,又透着从政者的气质,坐在萧瑜对面,浅喝了一杯茶,淡淡道:“九王,好久不见。”
萧瑜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唇角拉出一抹讥讽的浅浅弧度:“我们二人,也不用多见。”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就在众人纷纷尴尬时,萧沉韫点头:“说的也是。”
南北两军商议战事,整个正堂附近被围的水泄不通,犹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更别说有刺探机密的内奸了。
苏南枝怀孕七个月了,精神有些恹恹的,便在主院散步消食,因为她的身份原因,可以在整个总督府畅通无阻,故而萧沉韫和萧瑜两方议事,谁也没想避着苏南枝。
苏南枝便在正堂前的一个花圃内,手拿剪子,慢条斯理地修剪枝桠。
“既然如今已经和北狄形成合作,狄琼之女又在我们手中,那么便可让狄琼与西戎商量一个作战计划,让狄琼将西戎兵马引到峡谷内,狄琼反水,而我们瓮中作弊,里应外合,一举歼灭西戎主力军,再一路朝西戎内部打去。”
“云亲王狡猾多端,我们还是要小心应对。”
“云亲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狄琼会反水吧?”
“……”
众大臣在正堂内你一言我一句的商议着,此时,苏正也正好走进了正堂。
因为苏正是苏南枝父亲的缘故,加之从前又在朝堂上德高望重,身居兵部尚书一要职,故而也没多少人防着他。
“父亲?”苏南枝开心地笑着走去。
“枝枝?”苏正这几日似乎没睡好,印堂和眼下都有些发黑,他点头慈祥地笑了笑,“一连几天都在下雨,为父在房间里待得烦闷了,恰巧今日天晴,便出来走走。”
“父亲从京城来渊城也有些时日了,可习惯了?旧疾可有再犯?还咳嗽的厉害吗?”苏正脸色略有些苍白,点了点头,“好……好些了,咳咳……你不必处处担忧着为父,如今你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春盛,照顾王妃的重任,可就交给你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倾其所有,补偿她
春盛笑着作了一揖,连忙道:“老爷放心,春盛必不负所托,就算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可能让王妃有个三长两短。”
苏正和蔼地笑了笑,看上去心情很好,绕着花园小径又走了几圈散步。
苏南枝也没多逗留,走出正堂花圃后,又去了后院竹林,医师让她多走动走动,以后好生产,所以苏南枝每日都会走上半个时辰。
初冬的竹林有些寒凉,竹叶透着翡翠般的深绿色,总督府的竹林很大,一走进去,铺天盖地的全是竹叶,幽静雅致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