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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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急喘口气压住慌乱情绪,与春盛走去京兆尹。
沿途,不少人在议论早晨之事。
三五挑担小贩新奇道:“诶听说了吧,苏家大姑娘封为县主了!”
有一珠围翠绕的妇人笑言:“她还有封地呢,听说上门提亲的人快踏破苏家门槛了!”
扫街婆子喜滋滋道:“真给咱们女人长脸!!原来她在教坊司当头牌是协助摄政王查案啊,多能干!”
男摊贩激动鼓掌感慨:“这般巾帼风姿的绝色佳人太难见了!”
“对啊对啊!”几个过路人附和。
春盛满面得意,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对苏南枝的佩服油然而生,她何其有幸,能够跟着这样绚烂出色的主子!
听到不绝于耳的赞扬,苏南枝却十分淡定。
二人行至京兆府,拿出令牌进大牢。
狱卒将她带进最为森严的特等牢房:“云深羡赶紧滚出来,贵人来看你了。”
身受重伤的云深羡尚在昏睡,刚要睁眼时,狱卒便闯进去,狠狠踹他两脚:“起来别装死!要死也是断头台上死——”
“住手!”
苏南枝高声厉喝,箭步上前甩了狱卒两巴掌。
“啪!”耳光响亮。
狱卒吓得连忙跪地:“不知属下做错了什么,请贵人息怒。”
“若有下次我定不轻饶,将你虐待犯人的事禀告王爷。”
苏南枝眸中冷光毕露,温柔扶起被踹翻在地的云深羡,拿出丝绢为他擦去嘴角血丝:“云深羡,伤怎么样了?”
“枝枝,你、你不该来这腌臜之地……”
云深羡薄唇干涸起皮,俊脸灰白,身子本就清瘦如今更是瘦骨嶙峋,脊背虚弱地抵靠在墙角,在看到苏南枝那刻,沉闷如死潭的双眼升起光亮。
那是将死之人,眼中最后的光。
苏南枝接过春盛递来的温水,一勺勺喂云深羡:“喝些水润润喉,上次那神医不是为你治病了吗?怎么半点不见好?”
“咳,咳咳。”云深羡刚要说话,便是阵疼入肺腑的咳嗽,他扯出抹温润浅笑,轻轻讲,“我并未喝药。”
“你为何不喝药!”苏南枝鼻尖酸的厉害,“我不信你会自愿加入乱党,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苦衷。”
云深羡嗫嚅唇角,拧紧眉宇后轻声叹息,避而不答转移话题,音线轻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卑微到尘埃里,忐忑请求:“枝枝……你能不能再……再喊我一声羡哥哥啊?若是不能,那就算啦……”
苏南枝忆起前世云深羡冲入火海为救她而被烧的面目全非,又想起此生坠落悬崖也绝不放开她的手,引开虎群被啃食撕咬,桩桩件件,那样不是为她九死一生?
“羡哥哥。”苏南枝眼眶微红。
云深羡唇角溢出一丝黑血,虚弱地笑着,温柔极了,看她的目光犹如春风暖阳,双眸皆是快漫出来的宠溺,轻声道:
“我这一生命不好……自幼无父母无家族倚靠,儿时乞讨为生被欺辱践踏,所幸被苏家收养于百善堂,读书习武、科举当状元做官。我本身很愚笨,并非像世人说的神童过目不忘,别人看一遍我要读十遍,没有大儒授课,捡别人丢弃的一摞摞书苦读,买不起油灯只能凿壁借光。”
“你可知,我为何读书,为何要拼死考状元?”
苏南枝静静听他讲述,心酸摇头。
“是,因为你。”
云深羡指尖微蜷发颤,深深吸气缓解紧张,可他还是有些怂,笑意漾开:“其实我,一直喜欢枝枝,很喜欢很喜欢。可围绕在枝枝身边的,都是出生极好的世家公子,我这种草芥蝼蚁,若不努力考取功名,又怎配站到你眼前?”
苏南枝心中激起千层浪:“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
“可我从未把你当做妹妹。”
云深羡目光万般缱绻温柔,深深看她,许是要死了,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强忍剧痛扶墙呕出一口血,狼狈擦去唇角血渍,“枝枝你……你不知道我多想娶你。我无父无母,这些年省吃俭用,给你攒了万两白银做彩礼,却总觉得不够。我不想委屈你半分,想让全天下女子都羡慕你,我日日攒彩礼,又害怕哪日别人先拿着彩礼去你家下聘……”
所以,这些年云深羡永远朴素简单,原以为他是节俭,却不想他在为她攒彩礼啊……苏南枝险些落下泪。
云深羡颤巍巍地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一张凭据,牵强轻笑,舌尖泛苦:“现在我把彩礼,送给枝枝当嫁妆,我知你对我无意,遗憾的是我死的太早,日后不能当你娘家人给你撑腰,也不知道怎样的男子,才有幸被枝枝喜欢,总之,不会是我了。”
苏南枝哽咽道:“你、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好不好?”

第五十一章 还他一个公平
避而不答的云深羡指尖颤栗,将钥匙和凭据放入她手中:“这是我在钱庄存了万两白银的凭据,已吩咐亲信将钱划到你名下,这是我在京城府邸的钥匙,府邸旁边我买了一处庄园,咳,咳咳…”
说到最后,云深羡面色微变,喉咙处源源不断涌上腥甜,舌尖全是血,他怕死状会吓到枝枝,奄奄一息地局促道:“枝枝,你、你先走,我…我有点困了…”
苏南枝心揪着疼,还未说话时——
云深羡大口大口呕出黑血,紧皱眉宇倒下去,难受痛苦到浑身颤抖,眼睛一点点闭上,他疲惫至极地睁着扎,还想多看枝枝一眼,他听到苏南枝急声大喊:“医师!来人啊!!”
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染血薄唇动了动,再也没力气讲出那句我爱你。
我爱你。
我曾无数次在心中练习怎么对你讲出这三个字。
好遗憾,你一次都没听到……
苏南枝蹲下急急为他擦血,他的侧脸轻轻挨着苏南枝手背,再也没了呼吸。
丝绢从手中滑落,苏南枝跌坐在地。
她急的几次都没能捡起丝绢,泪水无声落下,指尖颤抖覆上那双清润如玉的星眸,替他合了眼。
身后萧沉韫带着洛云崖疾步跑来。
洛云崖懵了,冲去查看情况,有些难以置信:“先前救他时,并未发现他中毒,可现在来看,他临死前半年就中了一种极其隐秘难以察觉的毒。需要定时定量吃解药才不会毒发,他是超过时限没吃解药,毒发身亡的,想必一直被人用毒威胁。”
苏南枝泪水无声落下。
她早就猜到云深羡有苦衷,原来是被人以毒要挟!
萧沉韫心一紧,拍了拍右肩:“这里……借给你靠。”
苏南枝吧嗒掉泪,攥住钥匙推开萧沉韫:“我要去云深羡的府邸看看。”
“本王陪你……”
“不必了!”苏南枝眼眶泪水打转,摔牢门而出,脑中迅速整理思路。
中毒的云深羡帮乱党偷运国库兵器,而萧瑜是真正的乱党主使,他,极有可能是被萧瑜下毒威胁。
苏南枝目光冷冽,抢走余晔拴在京兆尹门口的马,策马朝云府赶去。
身后萧沉韫追来。
苏南枝推开云府大门,却是愣在原地,又红了眼。
她从未来过云深羡府邸。
只见偌大的庭院种满她最爱的各色铃兰,长廊爬满紫色藤萝,花园小径种满四季常开的繁花,她知道他最喜欢竹,可却为她种满了花。
他这一份暗恋可真是苦啊。
他把对她的爱,藏在心底数年都不曾宣之于口,却又默默做了这么多。
苏南枝笑他傻,又笑自己愚笨,两世都没能看出他的心意,他明知道自己对他无意,还为她舍生忘死。
她红着眼翻找云深羡生前留下的东西,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却毫无收获。
萧沉韫知她心底不好受,便安静地陪她找,忽然道:“云深羡府邸外还有处庄园。”
苏南枝跑出去几十步,便看到一片偌大的桂花树林,暗香清冽沁人心脾,云深羡记得她爱吃桂花糕,就在府邸外种下无边无际的桂树。
最大的桂树旁,有小块土被翻过,苏南枝蹲下将土刨开,指甲缝全是潮湿的雪泥,萧沉韫握住她的手拿开,他亲自刨土,摸到一个上锁的箱子,用剑撬开,便看到箱内杂七杂八的旧物件。
木簪、小册子、厚厚的一摞书信。
泛黄的书信上标着序号,一共九十封,拆开第一封,上面写着:
今天枝枝及笄,我科举中状元,好开心!可我没钱送她像样的生辰礼,我上骊山折桃木雕了木簪,雕的手都破了,可看着其他人送她的金簪步摇…我还是别送了。好丢人。
第二封:
今天升为正二品侍郎,枝枝喊我云大人啊啊啊!!!她送了我一件白袍庆贺,我决定以后都穿白色!现在我终于有资格喜欢她了吧?我也不比那些追她的公子哥差,至少我官不小。
第九十封信染了血,似乎是毒发急匆匆写的:
佞臣下毒威胁我构陷老师,我宁死不肯,死又何惧!?他构陷老师后会拿证据为苏家平反,以此让苏家死忠于他,我痛恨这卑鄙的招揽!我答应偷运国库兵器与他虚与委蛇,待时机成熟,我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揭穿他!
苏南枝眸中皆是愤怒,攥紧信纸的指关节发白:“羡哥哥心怀天下,却被佞臣胁迫惨死。他死也不愿意讲,是怕连累我。”
信纸中提及佞臣、招揽。
萧沉韫寒眸阴沉的可怕,周身升起无边杀意,音线如冰刃般锋利:“佞臣,指朝中还有漏网之鱼,联合乱党逼迫云深羡构陷苏家,再用设计时留一手的证据救苏正,让世代忠良的苏家死忠于他,心计可谓狠辣。”
萧沉韫猜测全部正确。
没人比苏南枝更清楚,这就是萧瑜的手笔!她故意将嫌疑引到萧瑜身上,冷笑勾唇:“招揽,当今天下谁需要招揽苏家呢?”
“陛下身体不好,七王、太子、九王早已按捺不住招兵买马,为储君之位斗的如火如荼,为招揽羽翼,逐渐将官员划为三派。太子有皇后母族,七王则有贵妃依仗,九王却没有任何靠山。”
苏南枝点头:“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九王可能性更大了?”
萧沉韫蹙眉,寒眸如断崖般幽冷,忽然道:“你当初和本王说,你心悦九王不肯牵连他进此案,所以才拒绝他帮忙,怎么如今又故意将嫌疑引到他身上?”
“苏南枝,你到底,哪句是实话?”

第五十二章 惊喜绵长
许是被萧沉韫这般寒沉冷凉的目光刺到了,苏南枝目光微黯:“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更信任王爷能给苏家平反。”
有那么一瞬间,萧沉韫看不透苏南枝,脱口问道:“那你,现在还心悦九王?”
月色撩人,晚风习习,树影下女子樱唇微启:“并不。”
并不喜欢,相反恨死了,恨不得现在提刀将萧瑜刮成肉片。
“你们女子总是善变花心的,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又不喜欢。”萧沉韫心中已有推测,将箱子拿走,“所有物件收入京兆府存进档案。云深羡这案子,短时间不可能查清,你可明白?”
“我明白。”苏南枝随他一起走出庄园,“威胁云深羡之人权势滔天,牵扯皇室,又是九王七王太子之类的身份,更不能随意查探,但我有耐心查清。”
二人行至云府,苏南枝神色落寞地将府门上了锁,透过门缝,看着月光下的那片庭院花海轻声叹息。
从此,那个十八岁夺魁、弱冠之年官拜二品前途光明的状元郎死了。
死后背负天下骂名,说他勾结乱党祸民乱国。
但苏南枝一定会还他个公平!
萧沉韫与苏南枝并肩走过深长幽冷的小巷里,走到耍花灯喧闹的街边。
皇城一片祯祥太平,瑞雪覆盖红墙碧瓦,街道处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小孩儿抽陀螺放鞭炮,大人喝酒吃茶玩牌,唱戏的走街串巷变脸谱。
苏南枝深吸口气,扫去心中阴霾。
“苏南枝,过年了。”
“是啊,新年了……”苏南枝掏钱买了支金簪,打算送春盛做新春礼。
“你不想嫁人,那你想做什么?”萧沉韫余光看向身侧女子。
苏南枝随意反问:“怎么总提嫁人这事儿,王爷不也没娶王妃吗?您这年纪,别人孩子都生俩了。”
“王妃?”萧沉韫看向街边璀璨灯火,人海喧闹,眸光微淡。
“哦,王爷是要等那位画中人。”苏南枝轻笑,“都道王爷凉薄,可我觉得比谁都深情。”
萧沉韫沉默良久开口:“余晔说她死在了水里,本王不信。”
这还真说不好。
前世萧沉韫为找画中女子终生未娶,至老死都没找到,若说没死,摄政王手眼通天怎会寻不到?
苏南枝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她在王爷看不到的地方平安活着。”
“嗯。”萧沉韫也坚信,“她还活着的,一定活着。”
“天色已晚,我先回家了。”
苏南枝又买了几样礼物,浅笑着与萧沉韫分道扬镳。
萧沉韫看着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才回了王府。
新年伊始。
朝阳高升,一抹霞光透过窗棂洒在苏南枝枕边。
她翻身起床时,春盛便紧锣密鼓地拿来好几箱新衣裳、首饰、胭脂,一边讲道:“这箱首饰是老爷送的,二公子说他眼光好,给您挑了两箱衣裳,大公子昨日就找我打听您喜欢的胭脂,去给您买了一大箱。”
苏南枝雪白如玉的指尖伸到窗边接那抹暖阳,心里暖洋洋的点头。
春盛替她盛装打扮好,格外神秘地笑笑。
苏南枝开门时,眼底难掩惊喜,低呼一声!
只见院中小路上放了各式各样的礼盒,一路蜿蜒至正厅!
她一路捡一路拆,礼盒是大哥二哥和爹爹买来混着摆在地上的,拆开后有地理书册、精美玉镯、宫廷糕点、水墨字画!全是她爱的!
苏南枝喜笑颜开,杏眸发亮,连步子也轻盈了不少。
嗳!好开心!
苏南枝笑意明媚如春光,刚踏进正厅时,苏南辕便跑过来为她斟茶倒水:“呀~这不是咱家丰功伟绩的南枝县主吗?我们苏家祖坟冒青烟了!”
苏正愧疚又欣慰,眼眶湿润:“枝枝怎么从来不说你帮王爷肃清乱党?你以身犯险为我平反、又闯死人谷,爹爹最希望你幸福平安,却连累你涉险至此。”
苏南澈亦是心疼地叹口气。
苏南枝乖巧温婉:“也没有多危险,不过是误打误撞立的功罢了。”
她越轻描淡写,苏家人就越知道她不易。
但凡想到苏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吃了这么多苦,他们就特别后怕自责。
此时,小厮擦着汗水疾步走来:“老爷,门口又来一批媒婆。”
苏南辕将茶盏哐当按在桌上:“赶走!拿盆凉水泼出去!”
自从枝枝当了县主,这些个趋炎附势的世家,大年初一天麻麻亮就派人说媒!
苏正犹豫道:“枝枝啊,咳,若不然爹爹把那些世家公子的画像给你看看?绝非让你相亲,你就当看个乐子,倘若相到有眼缘的也可见见,全凭你喜好。 ”
苏南枝自知这是父亲的一片苦心,接过那一叠厚厚厚厚的画像,低咳声:“咳,爹爹,我想去总店看看,给去年操劳的工人发点奖赏。”
“你执掌中馈,也不要太累了,去吧。”苏正慈爱点头。
苏南枝带着春盛逃出正厅,那叠厚厚厚厚的画像真是太恐怖了,二人刚出府时,便看到一窝蜂的媒婆与世家嬷嬷,她顿觉该从侧门出府!
但已经晚了。
“嗳这就是苏家大小姐吧?”“这般倾城绝色肯定是她!”
众人便要围过来,苏南枝赶紧上马车关门:“快走。”
马车驶了半里路,才将追上来的媒婆们甩开。
苏南枝刚到总店,就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围着账房指指点点。
“这条街都是苏家的!”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来这里闹事!”
春盛扒开人群,给苏南枝腾了条路。
只见地上跪着个骨瘦如柴的七十老汉,肤色如泥土般黝黑,哆哆嗦嗦哭道:“我、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和儿子在苏家酒肆做苦力,大半年没算过工钱了,你们还打伤我讨薪的儿子——”
“一派胡言!”孙斌将老汉踹翻,高声怒喝:“还愣着干嘛?!”
苏家护卫立刻冲去暴打白发苍苍的瘦弱老汉,绑猪般将老人五花大绑。
老汉痛哭流涕,毫无尊严地蜷缩在角落求道:“求求你们别、别打我,我只是想讨点薪资给儿子看腿……”
孙斌生气地抽口卷烟,怒吼道:“打死他!!算我的!”
“你要,打死谁?”
一声清泠泠的质问,如冰刃扔进油锅。
众人朝那话音极为好听的绝美女子看去……

丑事不外扬。
春盛立刻关房门,将那些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在屋外,又给茫然惶恐的老人上了上药。
苏南枝端坐主位,喝口凉茶压住火气:“谁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话长!”
孙斌擦擦冷汗,干笑解释,“他父子俩去年在酒肆做工一年,账房不慎漏发工钱,我正打算补,这老东西却不依不饶,诋毁苏家不结工钱,坏苏家名声!表叔是气急了才打他,这事就交给表叔处理,不敢让侄女操心。”
满口表叔侄女,企图让苏南枝顾及亲情之面不要深究。
而她却淡淡微笑:“孙管事说漏发,是漏发了多久的工钱?”
“也、也没多久!”孙斌大汗淋漓,“忘、忘了。”
“孙管事贵人多忘事,没关系,我来亲自对账。”苏南枝笑意越深,眸光却冷如冰,“拿账本来吧。”
孙斌连忙拍额:“侄女不必看了,表叔想起来了,是漏发一年……”
“父子俩在苏家做工一年,你们竟漏发一年工钱?!”
苏南枝骤然挥袖,将茶盏拂落在地!
碎片四溅!惊破所有人的心!
众人连忙跪下!
孙斌吓得怔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搁从前还能回顶几句,可如今苏南枝是县主,他爆汗如雨:“侄女别气着自己,表叔必定狠狠罚漏发工钱的账房小厮!表叔管理不当,日后必定加强治理,绝不再出错。”
“漏发工钱殴打老人,传出去才真是有损苏家百年清誉,误会苏家恃强凌弱。即是错那便当罚,表叔也上年纪了,即日起就当个副管事,松松心吧。”
孙斌气得脸色青白交加,怒火中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苏南枝悠闲走到孙斌身侧,压低声音轻笑道:“表叔怎么还生气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出如此纰漏,我不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怎能压住苏家上万长工?”
“我与爹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表叔好好干别出错,等下个月侄女再给你升回主管事。”
孙斌眼中一亮:“真的?”
苏南枝笑而不语。
春盛立刻接话:“自是真的啊!我家姑娘向来一言九鼎!”
苏南枝杏眸幽深:“既然主管事空缺,那我便让春盛暂时顶上,表叔若有意见,那便从另两位副管事挑一人暂代?”
与孙斌同为副管事的还有两人,若让他们暂代主管事,再干出点成绩,日后他重做主管事就难了,一个啥也不懂的婢子,总比竞争者上位强。
孙斌故作深思熟虑:“表叔认为春盛很合适。”
“那便好。”
苏南枝微笑点头,将五张银票放在老汉手中:“老爷爷,是苏家管理不当,让你受苦了,这是工钱和一点心意。日后若有困难,可来苏府找我。”
老爷爷如沟壑般的皱纹柔和上扬,攥紧银票,扑通跪地十分激动:“苏大小姐您是好人呐!我父子俩去年的工钱不过才一百两,您给五百两,这多的四张银票还给您,老头子不要。”
“拿着吧,总归是苏家对不住你们!”
苏南枝笑着将他扶起来,走上马车,又撩开车帘,目光略冷地扫孙斌等人一眼,“老爷爷回去吧。有我在,没人敢欺负您;若敢,不论是谁,我打折他的腿。”
老爷爷感动的抓起衣角擦眼眶,笑容淳朴,朝她使劲挥手再见。
苏南枝放下车帘,笑意消失,眸光冷沉:“小春盛可记得,今日打人的那几个护卫?”
“记得。”
“你寻个错处,辞退他们。”苏南枝玉指摩挲手镯,淡淡道,“他们是孙斌心腹。你还需悄悄将重要账本带回来。”
“嗯好!”
春盛盛赞道:“姑娘妙计啊!前兵后礼,削减孙斌大半权利,贬职为副管事,又将我安插为主管事上!您故意许诺让孙斌重做主管事,是徐徐图之、不打草惊蛇,让他误以为我们还没察觉他贪钱,从而放松警惕吧?!”
苏南枝唇角轻勾,微微点头,刚要阖目养神时——
“吁!吁!!”
一阵急急停马声!
苏南枝身子前倾几分,蓦然睁眼。
拦车之人着急道:“南枝县主,苏家出事了,王爷请您去京兆府。”
是余晔的声音。
苏南枝神色凝重:“多谢余副将告知。掉头去京兆府,要快!”
车夫立刻扬鞭疾驰。
前脚处理完老人的事,后脚苏家就出事?
苏南枝屈指慢敲窗棂,若有所思。
随着马蹄重重踏地,春盛扶她下车:“姑娘,到了。”
二人刚到京兆府,便见几百个麻衣短打的长工高举锄头镰刀,以一个杵着拐杖的男人为首,群情愤怒,高声怒喊:
“我们要钱!要苏家结算工钱!
“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稚子!苏家不结钱,我们便冲进苏家抢!”
有甚者高声痛哭:“要钱才能活下去啊!一年没发工钱了!”
果然是为这事。
路上苏南枝便料到了。
不知是谁认出了她,当即吼道:“看!她就是封为县主的苏家大小姐!”
“她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我们却忍饥挨饿!”拐杖男人大喊,“冲过去截住她,找她要钱!”
百号长工如汹涌浪潮般奔袭而来——
苏南枝神情凝重,寒沉高喝:“苏家欠你们的工钱,本县主现在发!若有人胆敢趁乱生事,门口便是京兆府,被抓去留个案底,子孙三代可就不能入仕了!想清后果!”
她一声厉呵,冰封住冲动的人群。
人们面面相觑,紧握镰刀却不敢上前,他们坐牢没事,可入仕事关家族,一时间,倒没人敢群起攻之了。
春盛目光警惕地展开双臂,护在苏南枝前方。
苏南枝纤背笔直,紧皱黛眉,面色沉冷地朝前长工们走去,气场沉稳强大,她樱唇轻启,音线响亮清脆、格外好听:
“我父亲散财千两建百善堂、救济老弱病残,逢灾年必布善施粥,修桥建路动辄万两,又怎会拖欠各位起早贪黑的血汗钱?苏家绝不.拖欠任何工钱,定是账房有人捣鬼!”

第五十四章 巧计收服人心
拐杖男人义愤填膺道:“你们账房捣鬼,跟我们没关系!我这腿便是讨工钱被打伤的!发钱!发钱!别扯那么多!”
长工情绪又被他调动起来。
苏南枝打量此人,身高八尺、身材魁梧、脸型方正,虽脾气暴躁,但那一双眼满是清明赤诚,倒是性情中人,腿被打伤……他是那老人的儿子?
“现在你们排好队,一一上前写好名字、写下在苏家店铺做的什么活计、写出拖欠数额,待本县主核实后双倍补发工钱。”苏南枝站上台阶,安抚躁动的人群,高声许诺,“核实时间不会超过两天,请大家稍安勿躁!”
拐杖男人有些猜忌,不太信。
苏南枝语气铿锵:“本县主说到做到!”
就在长工半信半疑时,有人一巴掌扇到男人脸上!
“啪!”耳光脆响。
“江源你小子!气煞我也!我让你别那么冲动,你就领着大伙来京兆府闹?还记得你这腿是怎么伤的吗?就是你爱出头被打的,枪打出头鸟啊!”原是先前的老人。
江源人高马大,却被老人训的半声不吭。
老人愧疚尴尬地朝苏南枝不停弯腰道歉:“苏大小姐,对不住!是我没管好儿子,给您添麻烦了,我也是听说他带工友来京兆府闹事,才赶来阻止他的。”
“爹!!你为啥给她道歉啊?就是她家拖欠大伙儿——”
“你住嘴!”老爷爷急声打断,“我念着你腿伤要钱治病,去苏家总店讨钱时被打了一顿,是苏大小姐制止他们,亲自扶我起来给我上药,还多结算了几倍工钱,又给你出了医药费!”
江源震惊,逐渐有些羞愧。
苏南枝却在无声打量他。
老爷爷嘴角激动发抖,动容地高声道:“诸位听我江老头子说两句!这苏大小姐是好人呐!苏家应是被底下捣鬼的人蒙蔽了!苏大小姐愿付拖欠的双倍工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主家?你们看,这五张银票就是苏大小姐给我的!”
长工们偃旗息鼓,镰刀锄头掉落在地。
有人附和:“江老人品还是能信的。”
江老投桃报李。
苏南枝欣慰地高声道:“父兄和我确实不知大家被拖欠工资!诸位在苏家分店辛苦劳作,苏家又怎忍心辜负你们的付出?今日苏家双倍赔付,还请各位继续信任苏家,安心踏实继续做工,苏家绝不亏待大家。”
长工微怔,大家心里暖暖的。
他们拿钱务工,勤恳卖命挣三两碎银,却从未被正眼瞧过,可如今县主,不仅肯定他们的劳作付出,还说绝不亏待大家,还要付双倍工钱。
有人心酸地默默擦眼眶。
苏南枝叹息,朝人群微施一礼:“苏家失察,不慎让底下的恶人拖了各位工钱,我深表歉意。今日宴请大家在醉香楼食用午膳,一切吃喝算在苏家头上。”
倒是江源有些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先前是我误会了大小姐,对不住……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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