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林松青硬着头皮,走到云亲王身边,低头耳语:“禀报王爷……人、人丢了,没找到。”
云亲王攥住拐杖的手微微一僵。
丘林松青低头,余光看见那铂金面具内的嘴角弧度微微一翘,便觉得脖子一凉,当即双膝跪地,诚惶诚恐道:“请王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可以把人找回——”
话未说完,云亲王抽出侍卫的刀,如同砍白菜般,砍掉丘林松青的脑袋。
那血淋淋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到死都还在哀求。
“废、物。”云亲王平淡至极地吐出两个字,随后看向不远处被重兵围困的萧瑜,“杀。”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宋晨云:“你,去找到苏正。若找不回来……”
后面的话云亲王没说,宋晨云却感觉到了莫大的威胁,当即下军令状:“请王爷放心!”
随后,宋晨云带了一千人火速去搜寻苏正下落。
苏正在西戎地牢内,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想必是内部有人接应。
不知怎地,宋晨云脑海中浮现出萧子珊的面容,眸眼一眯,迸射出危险又沉冷的目光,当即下令:“去找萧子珊,速度要快!”
片刻后,下属回来复命:“报!三公主不见了!”
“不见了?”宋晨云一拳砸在墙上,怒不可遏道,“这贱人,到底在哪里?若让我知道,是她放走的苏正,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下刻,宋晨云阴鸷着脸叫来巫师:“找到萧子珊。”
巫师拿来一个子母蛊,和一个提线木偶,点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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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泔水桶运送到一处荒郊野外时,车夫跳下马,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这才打开两个木桶的木盖,将萧子珊和苏正搀扶出来。
萧子珊微微一愣,她之前思考过救苏正离开的路线,算准了每日运送泔水桶的时间,所以卡住时间点,将苏正悄悄藏进了泔水桶内,可是……
她从未打点过车夫,也没和车夫建立合作,这车夫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藏在了泔水桶里!
“你是谁的人?”萧子珊戒备地问道。
车夫见四下无人,这才撕掉假的络耳胡子,用一口正宗的大庆话说道:“我是太子殿下安插在西戎的暗棋,不日前,我便将三公主和苏正大人被抓到西戎的消息,传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命小人必须要救出苏大人。”
太子萧瑜的人?萧子珊心中微微一惊,不曾想,九皇兄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把手伸到了西戎地界。
萧子珊沉思了下,问道:“所以方才运送泔水桶被拦住时,忽然有人喊发现了苏伯父,也是你们的调虎离山计?”
“正是如此。”车夫从森林里牵出来一辆马车,道:“公主先走,我留下来善后。再晚一会儿,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顺着这条小溪,一直往南,不要回头,就会出西戎地界,抵达渊城。”
“多谢。你注意安全。”萧子珊搀扶气若游丝的苏正进马车。
如今人手不够,萧子珊只能亲自驭马,好在以前在皇宫里时曾学过一点骑术。
可她身子重……
萧子珊只犹豫了一瞬,也顾不得其他了,扬鞭架马离开!
此时,前线大战一触即发。
云亲王命人就地围剿萧瑜,萧瑜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士团团围住,而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鸟雀鸣叫,这是车夫吹的暗号,暗示已经成功救走苏正。
萧瑜薄唇微勾,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抽出腰间佩剑,身形快如闪电般躲避、杀敌,而洛城也带人从同一个方向杀出一条口子,竭尽全力去接应萧瑜。
开战的号角声激昂悠扬,两军厮杀激烈。
宋晨云千里迢迢把苏正绑来,本想着大有用途,却没想到临门一脚,人跑了。
宋晨云气的七窍生烟,却也只能强忍怒意。
双拳难敌四手,饶是武功强悍如萧瑜,面对层层围困的大量敌军,还是会一时失察,胳膊中了一刀,鲜血顺着墨黑长袍流淌,吧嗒滴在地上。
“殿下!”洛城大喊一声,拼了老命为萧瑜杀出一条活路,牵来烈马,“殿下走!”
萧瑜翻身上马,洛城猛拍马背,烈马便如离弦之箭疾驰出去,洛城与魏奉远亲自带人截断敌军。
萧瑜胳膊伤口鲜血如注,骑着烈马回到大军阵营中后,勒紧缰绳,看向打作一团的不远处,哗地声撕下布条,系在伤口上方止血,目光凌厉,沉沉下令:“人马分三队,三个方位合围包抄,咬住云亲王。孤要让他付出代价!”
今日遇见了萧瑜,萧瑜不会放过他。
见萧瑜来势汹汹,云亲王杵着拐杖微眯眼睛,轻蔑地呵了一声:“这是要,反扑。“
他声音冷的像北极寒霜:“死死摁住萧瑜,若让他们占了上风,今日战败,本王要你们死!”
从前,萧瑜也带兵和云亲王的部下打过战,但今日,还是他们第一次交锋。
云亲王没讨到什么好处,萧瑜也没占到上风,第一次交锋不分胜负。
萧瑜勒紧缰绳,朝苏正离开的方向追去,据暗线来报,萧子珊救走了苏正,二人正朝渊城赶去,事发突然,倘若无人接应,搞不好苏正还会被宋晨云的人抓回去。
萧瑜刚赶到达歌草原与渊城的边境上,便看见一队人马将萧子珊与苏正围住,随即拿起一支羽箭射了出去——
直直截断西戎士兵砍向苏正的那把刀!
苏正虚弱地恍惚回头,便看见了萧瑜。
萧瑜翻身下马,反手夺过敌兵的刀,将其一刀封喉,挡在苏正前面:“洛城,你善后,我先带苏伯父离开。”
萧子珊又要稳住身子,又要顾及苏正,一来二去逃跑的速度便慢了。
他们刚走进渊城,远远便看见了领兵的苏南澈和苏南辕。
向来,苏南澈和苏南辕也是闻讯赶来,准备救苏正的。
萧子珊刚一看见苏南澈,便下意识朝萧瑜的身后躲了下,她似乎感觉,无颜面对苏南澈。
这一举动被萧瑜看在眼底。
虽然,萧子珊和萧瑜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可二人儿时感情并不深,大概是看在一个姓的份上,萧瑜侧身,将萧子珊完全护在了身后。
苏南辕一见到神形憔悴的苏正,一边扑了过去,一边哀嚎着喊道:“父亲!”
扑通一声,苏南辕跪倒在苏正脚前,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让父亲遭此大罪。”
苏正蓬头垢面,衣衫上尽是干涸的斑驳血迹,目光落在苏南辕身上,虚扶了下,忍住喉咙间的腥气,说道:“南辕,长大了……”
苏南辕搀扶苏正坐进马车时,忽然一道人影拔刀,朝苏正刺了过去!
众人反应不及,惊呼一声!
拔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子、珊!
萧子珊不知何时,拔出了萧瑜腰间的长剑,刺向了苏正。
苏南澈离苏正最近,上前一步,挡在苏正前面,刀尖没入苏南澈左腹,鲜血顺着萧子珊的手滴在地上,萧子珊猛然清醒,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南澈……
“哐当”刀柄掉地。
萧子珊看着双手的血,神智清醒地喃喃道:“我。我我怎么了……血,澈哥哥,你流血了,我……我伤了你??”
“你要杀我父亲,我敢和你拼命!”苏南辕勃然大怒,看向萧子珊,“将她拿下!”
士兵刚要上前,苏南澈抬手阻拦,略有些虚弱道:“退、退下。”
“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就不是从前的三公主了!”苏南辕扶着苏正坐进马车,看向腹部流血的苏南澈,担忧道,“大哥你伤势如何?是她伤的你,你还不抓她?难道留着养虎为患吗!”
面对苏南辕暴躁的一声声质问,苏南澈头昏脑涨,腹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剧痛,他步子虚晃一步,险些摔倒在地上,好在被随侍袁青山迅速扶住,他才稳住身形,艰难道:“不要伤她。她并非存心伤我。”
“南澈哥哥……”萧子珊泪水如断线珍珠,吧嗒吧嗒落下。
第五百四十四章 她该有多疼啊……
苏南澈哪怕是身受重伤,也温柔而坚定地看向萧子珊,回应她:“我、在。”
“对不、对不起……”萧子珊摇头,后退一步,满手腥红刺激的她快要发疯,哭着不停道歉,“是我害了你,我怎么会……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是受人操控,我不会怪你。”苏南澈捂住受伤的左腹,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对远处的萧子珊招了招手,“过来……有我护你,无人敢欺你。”
“我不要……”萧子珊指甲掐进掌心,一步步朝后退。
此处,是渊城戈壁,萧子珊身后是一处断崖,下面是坚硬的乱石。
若她再往后退几步,便是摔下断崖。
萧子珊流泪满面,情绪出于即将崩溃的边缘,她看着双手的鲜血不断摇头,她不信自己会拿刀去杀苏南澈,可苏南澈那一刀,又确确实实是她捅的!
“我、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我……我真该死啊……”萧子珊不断往后退,脚后跟踩空半步,砂砾滑落断崖,她站在断崖前,通红着眼眶,泪眼婆娑地看向苏南澈,
“澈哥哥……我想死……”
“我不想活了……”
“子珊!!”苏南澈心猛然一跳,随着她危险后退半步的动作,整张俊脸瞬间惨白,腹部血流不止,可他却浑然不知疼痛般,极力冷静地柔声哄道:“殿下过来……听话……我们重新开始……”
“我不要!”萧子珊崩溃地哭着摇头,“我该死,我死不足惜!是我害死了苏家数百口人!是我刺了你一刀!我活在世上就是个错误!我母妃不爱我、父皇不爱我、兄长也不爱我,家人、亲人从不关心我,我没有朋友,南枝也和我决裂了……连你!你也不爱我——”
她哭的凄惨,哭声悲哀,死死捂住痛彻心扉的胸口,再往后退了半步,脚下砂砾迅速滚落断崖,发出令人心颤的惊响!
“子珊你……你过来……乖乖走到我身边……”苏南澈脸白的毫无血色,一只还在滴血的手,朝萧子珊招了招,几乎是哀求又害怕地说道,“我求你……过来……”
萧子珊半只脚后跟都站到了断崖上,她摇摇头,苦笑着,泪就落了下来:“我不要……”
她荒诞又寂寥的一生,前半生繁华假象,后半生凋零不堪……
苏南澈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沙哑着嗓音,苦苦哀求:“子珊,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还没真正开始过,我们不能这样结束……”
“爱你已经很辛苦了……活着已经够累了……”子珊失去所有力气,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无力极了,闭上眼那一刻,脑海里走马灯花般掠过这一生,她所有关于苏南澈的记忆,都是酸甜味的。
爱上苏南澈是甜的,也是酸涩的,和他酒醉后的那一夜,是甜的,和他离别的那些日子是苦的。
她写的情书、收到的刺玫花、一腔孤勇远赴边疆、为他洗手作羹汤、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欢爱、又瞒着所有人怀着他的孩子、千辛万苦救出他的父亲、尽力去弥补受操控后犯下的弥天大罪……
纵使有错、错不至死。
“总的来说,爱你这件事,还是很辛苦……”
“下辈子,我不要这么辛苦了……我不要爱你……也不要遇见你们所、有、人……”
话罢,那抹雪白长裙于褐色断崖上纵身一跃,凛冽的冬风如刀割,将衣袂割的猎猎作响。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仿佛钝刀割裂了每个人的心。
古老沧桑的戈壁上,寂寥荒芜、一望无垠的沙色里,开出了一朵孤寂又刺目的红花,那是萧子珊鲜血染成的——
她的血,自身下溢出,漫了一地。
苏南澈疯了似地冲过去就要往下跳时,苏南辕飞身扑去,拼命抱住他的脚!
“我怎么不爱你?”苏南澈哭声撕心裂肺,四肢百骸痛到极致。
我不爱你,又怎么会屡次护你……
我不爱你,又怎可能时时刻刻想着你……
你听见了吗?
他说,他怎么不爱你……
古老的医书有言,人死之际,最后丧失的是听觉……
所以……子珊,你有没有听到,苏南澈他说,他爱你。
苏南枝赶到时,刚好撞见如此凄凉的一幕,他素来最爱洁净的大哥,狼狈地坐在沙地上,满脸死寂,像一个活着的死物,会呼吸,但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已经跟着子珊一起死了,心死了,人就好像是一具空壳。
苏南枝在来得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事情全部经过。
她很抱歉,但永远听不到那句没关系了。
萧沉韫至始至终都紧紧揽着苏南枝的肩膀,扶着她,以无言的行动告诉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陪着她。
萧子珊的人生悲剧,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就好像无可更改般,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
最让人难过的是,萧子珊是把苏南枝看成了今生唯一的挚友。
可苏南枝却有不止一个好友。
而被她看做唯一挚友的苏南枝,却最终无法挽救她的结局。
苏南枝于心有愧……
萧沉韫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沉默半晌,才道:“你没错。错的是宋晨云,是把好人逼成坏人、把好人逼死的那些罪人。我们理应让那些罪人血债血偿。”
苏南枝听后,低下头,至始至终不语。
天黑了,下雨了。
原本干涸的鲜血再次被雨水冲开,萧子珊死后的鲜血,染红了苏南澈的白衣,他一身都是血,是他心爱女子的血。
那么多血……
她该有多疼啊……
苏南澈抱着已经冰凉的尸体,低声抽泣,像被永远遗弃的孩子。
他不懂,子珊怎么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
好像很早就不对劲了吧……
是从左如月死后,是从她自请和亲之后,是她为了两国和平不得不嫁去西戎之后……
也是她死里逃生,逃回渊城,苏南澈举止疏远的时候……
她明明都决定离开渊城,离开那些是非伤心之地了,她如果没有被宋晨云操控,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冰凉的雨打在苏南澈身上,却感觉不到冷,他衣袂上全是湿泥,狼狈的像乞丐。
他早就想起了那一夜,他才知道,原来她怀着的是他的孩子。
第二日。
苏南枝和苏南辕来戈壁滩时,苏南澈仍然坐在断崖下,从未松过手。
他不敢松手……
这是最后一次,抱子珊了。
这一生,二人阴差阳错爱的那些年,发乎情止于礼,并未有过几次拥抱。
第三日时,萧子珊的尸体已经有些变化了,再不下葬,只怕遗容不整……
“大哥,她该……下葬了。亡者入土为安,若执意强留世间,尸萎骨枯,她也不得往生。”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片雪花,一根稻草
苏南枝站在苏南澈身后,撑着一柄黑色油纸伞,为苏南澈遮雨。
整整三天,苏南澈才明白过来,那个跟着他身后喊澈哥哥的姑娘,不在了。
他的爱,说的太迟。
如果早一点说出口,是不是萧子珊也不会跳崖……
可惜,万事万物没有如果。
苏南枝、苏南辕陪着苏南澈,将萧子珊的丧事办的很风光。
下葬那日,苏南澈是作为丈夫的身份,亲自抬棺起灵,送萧子珊最后一程。
萧子珊临死前曾说:下辈子,我不要爱你。
所以……
苏南澈虽痛心疾首,也许她自由,没在石碑上刻着‘亡妻'二字。
他给她自由,也给她尊重。
只是自私一点,苏南澈下辈子还想遇见她。
如果有来世,换他去追她,好不好……
苏南澈亲自为萧子珊刻碑,直到棺材被土堆掩盖那一刻,苏南澈都没有反应过来,子珊真的已经死了。
他总以为来日方长,可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萧子珊死的太突然了。
在别人看来,她死的太过突然,可对她本人而言,却是蓄谋已久,是长期痛苦挣扎后的一个重大决定,她怀着无比绝望崩溃的心情赴死,对这个世界没有半分留恋,也对那些人没有半分期待。
她从来就不是,一天想死的。
而是好多天都想死,只是突然有一天,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骆驼。
最后一片雪花,寂静无声地降临,世人只看到了那一场的雪崩。
他人世界里的歇斯底里、山崩地裂,于旁观者而言,算不上一场毛毛雨,他们只看到一个人死了,却知她为何而死。死是结局,无人探查她为何会死。
那一片雪花,能压倒泰山,那一根稻草,有塌天之力。
苏南澈跪在新立的墓碑前面,长久地跪着,但那墓中之人,或许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苏南澈从不讲爱,所以萧子珊至死都以为,苏南澈不爱她。
苏正被救回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怕给子女添麻烦,很多事能自己做就绝不拖累苏南辕他们。
苏南枝和苏南辕处理完萧子珊的丧事之后,便来苏正房前请安。
他们来请安时,正好碰到萧沉韫在房内和苏正谈话。
“此事,老臣只对摄政王和南澈提及过,若老臣突然病逝,还须劳烦王爷代为转述,咳咳——”
苏正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后,抬袖遮面轻咳,强忍着胸腔里的痒意,极力不再咳嗽时,又猛然撕心裂肺地咳了一声,白帕上多了一抹血污:“咳咳咳!”
“父亲怎么咳得这般厉害?”苏南枝蹙眉进屋,关怀备至地倒了杯热水,掺了点枇杷膏,“听闻枇杷膏和江南荸荠有止咳化痰之效,我待会儿便差人去买一些。”
苏正不动声色地将血帕藏入袖中,慈祥地笑了笑:“何须这么麻烦……先前洛神医给我开了良药,我吃着调理了半年,旧疾都快痊愈了,你啊,不必担心我。”
“父亲又瞒我,您方才咳得那一声,可不像是快痊愈了。”苏南枝叹了口气。
苏南辕也成熟稳重了许多,讲道:“父亲这身子可得好好养着,不然来日,我儿子谁来教导?父亲教导有方,苏家没有父亲在,那可不行。”
苏正满眼慈祥和蔼,打量了苏南辕半天,这才抚着白胡子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吾儿南辕,可顶天立地矣。”
苏南枝和苏南辕陪着苏正聊了一会儿天,父亲一日比一日老,如今更是头发近全白,苏南枝心中有些怅然。
食过了晚饭,苏南枝与萧沉韫正在庭院里散步。
第五百四十六章 雅正端方变离经叛道
初冬的渊城有些冷,天空布满阴翳,乌云低的快要压在头顶上。
“冬天来了,不知道这场战事何时才能结束……”苏南枝垂眸,牵紧萧沉韫的手,踩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冷然一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宋晨云归来复仇,王爷可有打算?”
“本王心中已有一计。”萧沉韫凑过去,同苏南枝耳语道:“……”
苏南枝了然于心,还是有些担忧:“若计谋不成……”
“不可能不成。”萧沉韫挑眉,揉了揉她的脑袋,眼中浮过计谋深思。
此时,屋内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丫头,你给我的这张图腾,我没有破解之法。”是前几日也回了渊城的子桑怀玉。
子桑怀玉手中拿着一张画,画上正是萧子珊肩胛骨处的曼陀罗图腾,苏南枝不解这图腾之意,便画好后请教子桑怀玉。
子桑怀玉留在渊城还有些事情没做完,也回来了渊城,他将那曼陀罗图腾递给苏南枝,蹙眉问道:“不过我想问一句,这图腾,你是在何处发现的?”
“能不能破解已经不重要了,中蛊受控制之人,已经……死了。”苏南枝垂眸,遮住眼中情绪。
先前萧子珊受宋晨云操控牵制,苏南枝私底下就已经在找子桑怀玉破解了,子桑怀玉思索了许久都未果,他说道:
“这是西戎皇室一种秘术,失传了近四十多年,用子母蛊和傀儡术操控被下蛊之人。所有被下蛊之人的后背肩胛骨,都会被种上一朵带有馥郁暗香的曼陀罗图腾。世间大多难解的秘术,都来自于百年前的西戎皇室……”
“百年前,西戎皇室圈养了大批巫师与毒医,每年皇室都会拨巨款大力支持。比如这个曼陀罗子母蛊的傀儡术,饶是我,也不得解法。百年来,但凡中此傀儡术者,没有一人能解蛊。被下蛊的人,余生都会被巫师操控,只有死,死才是唯一的破解之法,只有死了,才不会被操控。”
死,才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所以,这也是子珊跳下断崖的原因之一吧……
如果不死,无法解脱,连她也无法保证,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是否伤害到别人,是否会再次酿成大错。
苏南枝咬紧的牙齿微微打颤。
萧沉韫扶住苏南枝的手肘:“南枝,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被过去束缚住自己。”
苏南枝睫毛颤抖,缓缓闭上眼,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昔日与萧子珊相处的点点滴滴。
无数复杂的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像一把钳子,狠狠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呼吸艰难。
对于萧子珊的死,她始终无法释怀……
无法释怀的是,萧子珊前,都把她看做此生唯一的至交好友,可身为子珊的至交好友,却对她的苦难毫不知晓,甚至子珊坠崖,也没能伸出手拉她一把。
她有愧。
此时,院子后的花圃传来铁锹挖土声。
萧沉韫和苏南枝相视一眼,二人一同去了花圃。
只见苏正手拿铁锹,正在种葡萄藤,他瘦骨嶙峋的身躯微微佝偻,听到身后步子声后,抬袖擦了擦额前的热汗,两鬓斑白慈祥一笑:“南枝啊……来了?这是我让虎虎在街上买来的江南葡萄藤,等到明年开春就能结出又甜又大的紫葡萄,是你最爱的江南葡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渊城养活。”
“父亲……你正在病中,好好养病便是,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您何必如此劳累。”苏南枝于心不忍。
她爱吃紫葡萄,可这条件恶劣的渊城,葡萄藤真的能长起来吗?
“不劳累的,整日在病榻上躺着,人也躺乏了。”苏正种了葡萄藤,又种了一片树莓苗,他有些累,放下铁锹咳嗽一声:“咳咳。”
简简单单的一番劳作,苏正就累的浑身虚汗,连脸色也青白了几分,邹虎看他累得不行,急忙扶住苏正:“老爷,我们去歇着吧。”
苏正笑了笑,摆摆手:“老了……是真老了……南枝,为父先去歇着了。”
邹虎搀扶颤巍巍的苏正进屋休息了。
夜半时分,屋外便作狂风暴雨。
渊城的冬日,寒风凛冽、大雨倾盆,像刀子割在脸上。
就是这样黑暗寒冷的夜,郊外新泥筑成的墓前,站着一道白衣胜雪的男人,他撑着黑色油纸伞,静静地站在暴风雨中很久很久……久到仿佛与石碑融为一体。
冰冷的雨水、刀割般的寒风,打在他的身上,冷水顺着他的衣袂哗哗淌下。
风雨如晦,人影单薄。
那小小的墓里,躺着他的妻儿,雨水打、霜雪冻,长眠于此,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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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苏南澈消失了。
连书信也没有留一封,像人间蒸发般消失的毫无踪影,就像暴风雨冲击过的湖面,掀起一坛乱浪,翌日,浮萍不见踪影。
苏南辕怕苏南澈想不开,连夜发布人手去找苏南澈,可苏南澈就像彻底消失般,根本找不到痕迹。
从前,苏南澈最为芝兰玉树、克己守礼,君子端方,从不出格,可自从萧子珊死后,他就变得很沉默,沉默的像无底深渊,变得……不修边幅、离经叛道。
苏南枝记得,昨夜晚膳最后一次见大哥时,从前白衣不沾一丝尘埃的他,雪袍斑驳染泥,短细如针的胡茬杂乱生长,给向来雅正的他添了几丝颓废堕落,他沉默的让人害怕,自从萧子珊死后,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包括苏南枝、苏南辕,乃至于苏正,苏南澈都没有一声问候。
他的沉默,像乌云诡谲下死寂的大海,预知有暴风雨来临,却猜不到这暴风雨有多猛烈……
明明他对萧子珊的爱意如此汹涌,为何在她活着时,却不宣之于口呢。
有时候,错过就是永远。
他们的爱,像两条平行暗线,永远齐头并进,却在子珊死后,永远无法相交。
苏南枝微微出神,修剪花枝的小剪划破指腹,冒出豆大血珠,萧沉韫放下行兵竹简,为她吮干,弹了弹苏南枝的额头:“太不小心了。”
苏南枝回过神后,将小剪刀放下,叹了口气。
这些天,苏正每日都会来花圃松土,风雨无阻地精心呵护那棵葡萄藤和树莓苗,因为女儿爱吃,哪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也会兢兢业业栽种。
第五百四十七章 当年的辛秘之事
已经休战一月有余,苏南枝怀孕也快六月了,这几日,苏南枝发现萧沉韫总会半夜披衣去书房,有时候甚至整夜留宿书房,她便知道,短暂的安宁要结束了。
腊八节,小年那天,午后,苏南枝正带着春盛,和风清琅一起,在总督府的门口布善施粥。
香喷喷的腊八粥,混着五色的赤豆、扁豆、小米、香米等,大铁勺不停搅动着,舀上一勺,便飘起腾腾饭气,春盛将装满粥的小碗递给乞丐,笑着喊道:“大叔拿好——”
话未说完,远处一声山摇地动般的惊响,震耳发聩极了!
春盛下意识护在苏南枝前面,冯清琅做出拔剑的动作,苏南枝杏眸微眯朝不远处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