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南枝—— by星辰入怀
星辰入怀  发于:2023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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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苏南枝疼的死去活来,死死咬牙,从唇边挤出两个字。
“萧沉韫把你放在营地,却疏于保护,才害得你被敌军掳走为质,若他保护好你,你这些天就不会遭罪!”萧瑜冷冷出言,“他顾全战局,却没能顾全你,若是孤,孤便不管什么战局,只顾你一人。你一人安好,则海晏河清,你若殒命,孤便踏碎北狄山阙,让世间再无一日安宁。”
所以,这便是你前世做暴君,不管不顾开疆扩土,严酷奴役他国百姓的理由吗?
有那么一瞬间,苏南枝有些恍惚,瞳孔里漫开一丝震惊。
她想问:“你前世后来……变得那般残暴不仁……是因为……我?”
萧瑜淋过水的俊脸,冷冷清清一笑:“不然呢?你不在了,这天下又何必歌舞升平?我痛苦,也要这人世间一起痛苦才好啊……”
萧瑜总有很多偏执又疯狂的想法,苏南枝伤及至此,已经无暇纠正,只是幽幽地颓然叹气:“何必……又何苦……你说你变得残暴是因为我,那我……又何其无辜……我怎能是你前世成为暴君的推手呢……”
“前世,孤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一世,孤总要说够,去赎尽了罪,去挽救弥补,让你明白孤是有忏悔之心的。你不知道那些黑夜有多么难捱,黑的不见一丝光,黑夜永无止境一般,好似世间只剩下了黑夜。”
“这……不怨我……”苏南枝苍白着脸,摇摇头。
“孤知道,从前是孤利欲熏心太过自负,是我……做错了……”
萧瑜抱着她走上栈桥,指尖全是湿黏鲜血,他走的步子也有些不稳,面容极力冷静,却像极了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他的冷静一戳就碎,其实他慌极了:“枝枝你放、放心,我会倾尽一、一切,保住你的孩子……”
“多……谢……”
其实除了多谢,苏南枝并不能讲出什么其他有实质意义的感激之语。
‘多谢’两字显得很苍白无力。
萧瑜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多谢’二字,可苏南枝能说的,也只有‘多谢’。
萧瑜要的是,他舍生忘死,能打动苏南枝那颗硬若磐石的心;他要的是,苏南枝会感念他不顾一切,从而生出一丁点回心转意;要的是,他倾尽全力也可以在她心上占据一席之地,要的是一点点把萧沉韫在她心里的位置挤走……
但显然,苏南枝不会予他所要,也不会回一次头。
悬空栈桥之下是河道,因着前几日下雨上游涨水,此时河道水流湍急,十分危险,苏南枝耳畔全是哗哗的激流之声,投眼朝栈桥下看去,脸色骇的又白了一分。
宽阔瀑布百丈高,从高处流下汇入河道,而他们现在待的石洞,刚好位于瀑布山壁正中央。
观萧瑜泰然自若地行走在栈桥上,苏南枝有些疑惑:“你从前来过此处?”
萧瑜做事谨慎,前有黑森林内的诡秘重重,若他第一次来,不可能直接闯进瀑布后的石洞,也不会阔步走上栈桥。
“来过。”萧瑜点头,“前世孤率领大军踏破北狄国门时,北狄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朕的铁骑。这黑森林,我也自然不信邪,亲自率兵一探究竟,折损了我接近一万兵士,才将此地摸清楚。
这是北狄前任国师子桑怀玉的故居,自他二十年前与狄琼起了纷争后,便一直隐退在紫娟河旁,将这片森林布满机扩法阵,在百丈瀑布内为亡女修建了衣冠冢。”
对于这子桑怀玉,苏南枝真是有太多疑惑了……
比如——
“子桑姓氏,在百年前发源于大庆淮河周边县城,并非是北狄姓氏。这子桑怀玉是大庆人,为何会在北狄当国师?北狄和大庆水火不容,子桑怀玉能凭一己之力坐上北狄首屈一指的国师,肯定不简单。”
“这就不得而知了。”萧瑜摇头。
“这紫娟河是条凶河,易引发水患,流水湍急,淹死人无数,作为一个占卜国师,子桑怀玉为何选在紫娟河隐退定居?”
萧瑜仔细思索,努力为苏南枝答疑解惑:“因为当年狄琼与子桑怀玉孕有一女,彼时狄琼作为皇女,正与手足争帝位,唯恐爆出未婚先孕丑闻影响民心,便亲手将襁褓女婴按入汹涌的紫娟河内,溺毙亲女后,子桑怀玉就与狄琼割袍断义,退隐在溺死他亡女的紫娟河旁居住了……”
“当然,孤也是道听途说,二十年前的事,谁又知道真相呢?个中缘由恐怕只有狄琼与子桑怀玉知晓了。”
“南枝!!”在二人谈话时,瀑布上方,响起萧沉韫撕心裂肺的咆哮。
苏南枝就要激动下地,萧瑜眸色深幽,浮过不易察觉的黯淡,旋即将她放在了地上,道:“你危在旦夕,不易走动,孤去传话……告诉……告诉萧沉韫,你在此处。”
“你……”苏南枝有些迟疑。
“怎么?不信孤会如此坦荡?”萧瑜无奈地微扯唇角,“你放心。孤既然要赎罪,便不会再欺骗你、忤逆你,去用那些腌臜手段让你厌恶。”

被戳中心思的苏南枝,沉默不语。
萧瑜拽紧了石洞内的藤蔓,借助惯力,荡出瀑布外大喊了一声:“南枝与孤,皆在瀑布中段的山洞内!”
他是用内力传声的,否则被百丈瀑布如此巨大的冲击声掩盖后,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的喊话。
瀑布之上的萧沉韫耳尖略动。
余晔急忙拦住萧沉韫,摇了摇头:“王爷,当心有诈。九王带兵先一步进入黑森林,若是提前布下陷阱,恐怕对我们不利。”
萧沉韫观察了一下地势,方才他比萧瑜晚了一步,但在黑森林内亲眼看见苏南枝掉下了百丈瀑布之下,不管萧瑜是否布了陷阱,他势必都要闯这一遭。
石洞内,淋了一身水的萧瑜湿漉漉地走到苏南枝身侧,捣碎草药给她敷在磕破皮的脚踝处,又将随身携带的一颗滋补药丸喂给苏南枝服下。
“应当对你有用。”萧瑜淡笑了一声,指了指瀑布之外,“你也听见了,方才孤已经传话给摄政王,若他忌惮我设下陷阱后怂了不敢来,我便带你从栈桥那头离去,你的伤不能拖,你还要等他吗?”
“等。”苏南枝简单明了地落下一字。
萧瑜剑眉紧锁,唇角却划开了一抹笑:“好,那我们便等一盏茶时间。”
他怕她会等,可她等,才是萧瑜认识的苏南枝。
这瀑布石洞湿冷的厉害,萧瑜生起火堆供苏南枝取暖。
昏暗阴冷的石洞内,火焰在石壁投下摇曳的光影,耳边尽是直击心灵的哗哗瀑布音,若不是苏南枝身上有伤,萧瑜巴不得这独处时间无限延长。
环境是恶劣的,可只要能独处,他也觉得没什么。
正当他心生遐想时,“砰”地一声,两道人影前后闯入了瀑布的石洞内,溅起巨大水花!
萧沉韫几步并作一步,朝苏南枝奔去。
温言斐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执剑,守立在石洞内,紧拧眉宇步步朝苏南枝走去:“摄政王,我姐姐可还好?”
“有伤。”萧沉韫将疲惫虚弱的苏南枝抱紧怀中,眼里满是深情和疼惜:“速去找出口。”
“……跟孤走,孤知道出口。”萧瑜寡淡冷漠地回应。
萧沉韫抱紧苏南枝,怀中人娇瘦如羽毛,仿佛风一吹便会消失,更何况,她还怀着他的子嗣,更令他疼惜万分。
“是本王不好……让你置身险地,却又没能第一时间赶到……”萧沉韫在苏南枝耳边呢喃低语,眉心锁成千千结。
“你来了啊……”苏南枝虚弱低语,眉眼之间皆是脆弱,终于能在最爱的人面前卸去盔甲,不用再故作坚强,她孱弱一笑,笑出晶莹泪花:“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过得好苦……一路逃亡,终于等到了你……”
“我都知道。”
萧沉韫声音轻柔,轻的像是一阵抚慰人心的微风,在她冰冷额前落下一吻,抱着她急急走过栈桥,他手掌、指缝全是湿漉漉的鲜血,可他不敢告诉苏南枝……
苏南枝疼的意识模糊,眼眶里全是泪花。
她疼,好疼,可她不敢说,她怕萧沉韫担心。
萧瑜按照前世记忆,寻找这石洞中的出口,走过悬空的栈桥,通向一条小道,走进小道后是个巨大的溶洞,溶洞内放着生活起居用品、锅碗瓢盆、床、书案……
还有一个,背对着他们正缓缓磨刀的男人。
男人身穿蓝衫,清瘦,没有一丝赘肉,从背影来看感觉很年轻,墨发掺着几根银丝,年纪应该四十出头,他分明听见了身后的步子声,却不为所动,兀自磨着手中的冷剑。
那冷剑被磨得锃亮,刀锋杀气逼人,吹发可断。
萧瑜蓦然想起,前世他登基称帝后征战黑森林时,子桑怀玉已经死了,可现在的他还没登基,比前世进入黑森林早了整整十年,而这时,子桑怀玉还活着。
“此人是……”温言斐蹙眉。
“子、桑、怀、玉。”萧瑜缓缓解释,“素闻子桑怀玉爱穿蓝衣,面如冠玉,身姿清潇,隐居在紫娟河旁二十年之久,想必这位前辈便是了。”
萧瑜双手拢在袖中,行了一礼:“晚辈见过子桑先生。”
温言斐眉梢微挑,显然是对萧瑜的恭敬有礼十分诧异。
要知道,萧瑜表面温润实则狠辣猖狂,很少见到他这样心服口服地对一个陌生人行礼。
萧瑜抬袖掩唇,悄声提点:“此人文武双全,武功极强。就算我们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绝对的恐怖实力前,萧瑜显得很是低调恭敬。
三人合力,也就是说温言斐、萧沉韫、萧瑜,三打一,全都不是对手。
可想而知,对方实力何其惊悚。
若今日他不放四人一条活路,只怕没一人能活。
毕竟,黑森林就是他的杰作。
“子桑先生。”温言斐行了晚辈礼。
萧沉韫怀抱受伤的苏南枝,颔首行礼:“久闻子桑先生大名,百闻不如一见,子桑先生安好。”
背对四人的子桑怀玉右眉微挑,舀了一勺水冲淡磨刀屑,指腹拨弄着刀锋,检查好锋利度后,随手一甩——
只是随手轻轻一甩,长剑便嵌进石板七分。
萧沉韫剑眉蹙起,感受到了强大的内力压制,下意识抬手护住怀中的苏南枝:“晚辈无意叨扰子桑先生,实属阴差阳错才闯进黑森林,还请先生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哦?”子桑怀玉目光冰冷,话音掺了几分冷笑,“二十年来,被这黑森林困死之人,不计其数,我又为何要放你们一条生路?世人皆知黑森林是禁区,不得涉足,已有三年没人来过。”
萧瑜面色凝重了几分。
萧沉韫尝试谈判:“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子桑怀玉背对着四人,从始至终都没回过头,更不知四人长相,但能绕过诡秘重重的黑森林,走到这座栈桥的年轻人,想必也绝非池中之物,可这些都不重要,他在世上早已没了牵挂之人,旁人对他来说,是生是死,他并不关注。
他们搅扰了他的生活,就该像那些困死在黑森林里数不胜数的白骨一样。
是他们自己闯进来的,这不能怪他。
子桑怀玉如摘白菜叶子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嵌进石板大半的长剑拔出,清冷疏离的声音,挟带几分旷古久远的沧桑,慢慢道:“初次见面,没带什么礼物,就送你们下黄泉吧。我武功很好,一刀封喉,你们不会有丝毫痛苦。”
“没办法,若让你们从此处逃了出去,黑森林的出口很久就会被世人知晓,而我也将永无安宁之日。为了我的安宁之日,只好请你们先死。”
子桑怀玉霸道的内力外泄,石洞中顿时飞沙走石,也瀑布水流也受到波动,杂草晃动不停。
萧沉韫、萧瑜、温言斐受不住这霸道的内力压制,宛若泰山压顶般,齐齐单膝跪地。
苏南枝唇角再次溢出鲜血,下腹痛的更为厉害了。
子桑怀玉转身,如无情神祇,不悲不喜地扫视四人,在他眼中,这些人皆为蝼蚁草芥。
毕竟他足够强大、绝对性碾压。
萧沉韫额前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萧瑜也好不到哪里去,温言斐被这霸道内力压的连手都抬不起来,正当三人各有心思时,子桑怀玉亘古不变的目光,徐徐定格在苏南枝那一双美人眸上——
子桑怀玉古潭般不起波澜的眼睛,出现了迟疑,这份迟疑,逐渐演变为震惊。
他手中那柄可开山劈石的利剑,哐当落地!

万千回忆犹如这飞天瀑布般,全部涌进脑海。
那一刻,子桑怀玉眼中出现了颓唐、沧桑,还有难以解开的惆怅、懊恼、悔过,他站在那里,死静的宛若一尊石像,不言不语了很久,逐渐收回周身内力。
萧沉韫等人如释重负。
子桑怀玉转过身去,缓步离开:“滚。”
只一个滚字,萧瑜便知道,子桑怀玉放过他们了。
“走,快走,趁着他没改变主意前,先逃出黑森林。”萧瑜率先一步,带领几人绕行离开。
出了子桑怀玉的溶洞,四人终于来到了紫娟河。
汹涌宽阔的紫娟河,河水澎湃浑浊,百丈瀑布的水全部落进其中,河中养着几十头扬州鳄鱼,河道两边开满极致灿烂的紫娟花。
各色不一的紫娟花层层堆砌,宛若云雾,风景是美的,可这条凶河淹死人无数,从未有百姓前来观赏这十里花海。
紫鹃花海内有一座巨大的衣冠冢,摆放着不少孩子用品,从婴孩时期到年少、成人、及笄之后的衣裳玉簪也有。
“子桑怀玉的女儿,不是出生就被狄琼溺毙了吗?子桑怀玉却执拗地买上这么多孩子用物,可见父爱如山,对这刚出生就死了的女儿疼到了骨子里。”温言斐感慨了一声。
萧瑜按照前世记忆,带着他们走了约莫半时辰,终于逃出了黑森林,走出了紫娟河。
萧沉韫第一时间集结兵士,带着苏南枝回军队,找洛云崖为她医治。
经过一天一夜的战争,镇国侯与魏奉远已经成功占领了半个图邺城,数十万大军驻守在图邺城郊外。
而西戎那边,一直是莫北川总督带兵驻守。
西戎和北狄联合,萧沉韫和萧瑜带领南北兵力合盟,先打北狄再打西戎,为的就是逐个击破,西戎的云亲王用兵如神,莫北川未能将兵线推进达歌草原,但也成功守住了渊城。
营帐内。
洛云崖先给苏南枝服下一颗药丸,随后搭脉诊治,疯狂翻箱倒柜配药、熬药。
苏南枝昏迷在床,萧沉韫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那么守在床前。
洛云崖脸色万般凝重地压低声音:“王爷,你跟我出来一下。”
萧沉韫剑眉紧蹙成川字,自知情况不妙。
方才他将苏南枝抱回来时,双手全是她腹下淌出来的血,想起那些鲜血,萧沉韫便觉得触目惊心。
“王爷……”
洛云崖沉吟了片刻,三番五次斟酌用词,最终才鼓起勇气叹息道:“王妃腹中胎儿……”
萧沉韫浑身一晃,只觉心痛如绞,脑子里一片浆糊,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说……”
“王妃腹中胎儿,原是双生胎,如今……”洛云崖掐了掐眉心,叹气,“抱歉,没能保住……”
萧沉韫当即就有些站不住了,被余晔急忙扶了一下,这才恢复冷静。
他攥紧了拳头,豆大的汗水一颗颗滑落,脸色一寸寸惨白。
“我使尽毕生医术所学,也没能保住双胎,只能勉强保住其中一胎。”洛云崖安慰道,“但这一胎,哪怕是生下来,身子也会比同龄孩子羸弱,若不悉心照料,只怕也会夭折。你们还年轻,以后要孩子的机会还有很多,王爷想开些……”
洛云崖尽可能用他贫匮的词汇,拍着萧沉韫肩膀劝慰:
“王妃死里逃生,历尽凶险,能保住一胎已是不易。两军交战,国情动荡,你所做皆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国土安宁,你无愧家国也无愧王妃,你做的已经够好了。王爷想开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你比我明白。”
萧沉韫攒眉不语,郁结于心。
若不是他疏于对南枝的保护,若不是他不够警觉,又何至于让南枝受这遭罪?
萧沉韫心中有愧,脸色难看极了,转身便离开营帐,坐在荒芜的山岗之上,俯瞰历尽战乱之后一片狼藉的图邺城。
狼烟未消,路有尸骨,巷藏臭狗。
他这一生无愧于家国,在没遇见苏南枝前,他不曾设想过会有妻子。
后来,他与苏南枝经历磨难成亲,却又在新婚当夜征战沙场,妻子有孕,丈夫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孕妇本就不易,他很难想象,南枝是如何撑过那些艰难时日的。
他此生,唯独对苏南枝有愧。
他很想和其他人一样,喝上几坛烈酒消愁,一醉方休。
可他不能,作为三军主帅,必须时刻保持高度清醒、理智,决不能肆意妄为,他手掌政权,稍稍出错,便会使无辜之人丢掉性命。
做摄政王容易,当好摄政王却难。
那一日,阿诺将南枝要挟在城墙之上,逼他做抉择,他真是后怕极了。
幸好那日,是假的苏南枝。
若是真的南枝,被敌军绑在城墙之上做要挟,他真会退兵吗?
他萧沉韫是人,有妻儿子女、至亲好友,难道其他死去的战士便没有妻儿亲人吗?数万战士齐心协力将兵线推到图邺城前,若是因为南枝退兵,会寒了多少将士的心,会让壮烈牺牲的兵士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他不能为了一人,让成千上万的士兵去死,也不能为了一人,让成千上万士兵白白死去。
萧沉韫作为先帝亲自教导的皇子,骨子里流淌着职责与使命,为人夫,便会当好丈夫,为人父,便会做好父亲,若是将来君临天下,自然会做一个好帝王。
可是……
对不起……
他没有照顾好妻子。
萧沉韫坐在山岗之上,被风沙吹红了眼眶。
从未痛哭过的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悲泣。

萧沉韫不在身边,他去了哪里?
见苏南枝醒来,春盛一个箭步急切上前,迅速扶住她:“王妃!你终于醒了!我好、好担、担心你!”
说这话时,春盛已经带了哽咽之声,掩唇哭出来声,牙齿咬住嘴唇,大颗大颗泪珠掉落,溅在苏南枝的手背上,打湿了她的袖子。
“春盛……”苏南枝唇色惨白,白的像是深冬霜雪,虚弱到连声音也断断续续,“我没事……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你如何?”
那日她纵马引开敌兵杀手后,遭遇如何?
春盛不愿意让苏南枝担心,只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用寥寥一句话概括:“我一切都好,后来被抓到西戎后,子珊公主把我救出来,我们一起逃回了大庆。”
她省略了那些屈辱的遭遇,还有残忍的迫害,只是报喜不报忧。
苏南枝叹了一声:“平安回来……就好……”
无论如何,春盛平安归来、子珊也逃回了大庆,虽然过程艰辛,可结局是好的,便让所有的艰辛都有了意义……
苏南枝脑中迅速掠过一道人影,急忙掀被下床:“鸢雅呢?”
鸢雅拼死护她平安,那鸢雅和萧仁明如何了?
“鸢雅她……”春盛犹豫着,不敢开口,叹息道,“王妃还是自己去看吧。”
深秋寒夜的冷风猎猎作响,苏南枝纤瘦玉白的手指,紧攥雪白大氅,一路小跑过去。
推开鸢雅的房门,立刻闻到浓烈药味。
刺鼻、呛人,令她揪心。
萧仁明日夜不歇地守在鸢雅身侧,大掌紧握鸢雅无力虚弱的手,眼眶微红,苏南枝踮起脚尖轻轻走进去时,仿佛看到了他哭过的痕迹。
“阿雅如何了?”
萧仁明摇摇头:“不太好。”
“怎么说?”
“身中数支毒箭,恐怕以后都是活死人,永远醒不过来。醒过来,也会成为瘫痪在床的废人。”萧仁明心痛如绞,暗自垂泪,“她是为了救本王,为了救你。她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其实人很好……哪怕她不是那个小道姑阿雅,本王也喜欢她,无论她是怎么样的阿雅,我都喜欢……”
“她骗了我,利用了我,我原本是想报复她,可她躺在这一方小小的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我再滔天的怨恨,也尽数变成了疼惜。”
疼惜,心疼她,珍惜她。
“可阿雅,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萧仁明掉下泪来,低着头,眼圈猩红。
从前的阿雅,仿佛盛夏的穿堂风,恣意随性,宛若翩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敢爱敢恨,勇敢无畏,可爱又任性,仗义又毒舌,灿烂又美丽,可现在呢……
苏南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她不敢去看病榻上的鸢雅。
她难以忘记,黑森林为她出生入死的阿雅,不把自己的命当做命的阿雅。
以鸢雅的武功,只要她不那么无私,只要她退缩一步,只要不拼死为苏南枝杀出一条血路,就肯定不会身中数箭。
她还是想念记忆里鲜活的鸢雅……
苏南枝有些喘不过气,心脏生疼,坐在鸢雅床前,陪了她很久。
她很愧疚。
再多的愧疚也无济于事,鸢雅已经这样了……
******
萧沉韫在山岗吹了很久的冷风。
为君者,冷静自持,克己守礼,而萧沉韫便是把克己、自律奉行到极致,外人只看到了他权势滔天,却从不懂权利给他带来的束缚枷锁。
有了这层束缚,他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肩上担着层层重任的人,没有任性可言。
萧沉韫心事重重地跳下数丈高的山岗,踩着轻功,平稳落地,像是神祇临世,回了营帐时却发现苏南枝不在,顿时心慌意乱,头脑一片空白:“余晔,可看到王妃?”
“王妃……”余晔拍了下后脑勺,“先前看见春盛搀扶王妃去探望鸢姑娘了。”
“好。”萧沉韫心中一阵后怕,疾步去找苏南枝。
苏南枝正给昏迷的鸢雅喂药时,萧沉韫掀帘而入,带来一阵深夜的冷空气,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双湿漉漉的俊眸带着凝重与担忧,深深地看着她,仿佛一眼万年。
苏南枝无法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目光,里面暗藏太多复杂情绪,总结来就是:
他害怕失去自己。
很害怕。
苏南枝从他眼里看到了恐惧。
他是如此恐惧,恐惧会失去她……
苏南枝将药碗递给萧沉韫,牵着他匆匆出了房间。
刚一走出去,萧沉韫强有力的臂膀就把她紧紧揽入怀中,很是用力地抱着,想要融进骨血,从此不再分离……
他急促热息喘在她脖颈长发里。
高俊颀长的身姿微微弯腰,把瘦削的下颌角抵在她肩膀处,酥麻低磁的嗓音深情轻唤:“南枝……”
“嗯?”
“不要突然消失……”
“嗯,好,以后不会突然消失了。”
“我会害怕。”
“王爷别怕,我就在这里,你摸一摸我的脸,你看,我没有消失。”
“对、不、起……”
“没关系啊……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苏南枝扬起笑容,极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无所谓的样子,她说:”我都知道了……腹中原是双生子,落了一胎,只剩一胎。许是那孩子与我们无缘,还没到出生的时机,等缘分到了,或许他又来了。总之,我们还有一个腹中的孩子,不是吗?”
萧沉韫宁愿她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也不愿意苏南枝强颜欢笑只为了逗他开心。
他知道苏南枝心里很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
那毕竟是他们的孩子啊……
萧沉韫紧紧抱住她,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低下头去吻她。
二人在寒冷的深夜拥吻。
风是冷的,吻是热的。
是一个直达内心的热吻,足以令彼此灵魂震颤。
娇瘦的苏南枝依偎在萧沉韫怀中,侧脸贴在他冰凉丝滑的衣襟上,听到了男人富有节律的怦怦心跳。
听着他的心跳,苏南枝是心安的。
萧沉韫将她拦腰抱起,走回了营帐内,事无巨细地为她倒上热水,伺候她吃完滋补药,又给她暖好床,打来洗足水。
略有薄茧的大掌,将小巧玲珑的玉足捧在手心,浇了热水,为她轻柔按捏。

第五百一十二章 萧沉韫是个好父亲
苏南枝眸子温柔明媚,像徽式建筑里的一弯山水,柔情脉脉,清丽纯美。
她安静地看着为她洗足的男人,没有只言片语,却满屋都是她深情目光。
屋内很安静,苏南枝甚至能听见廊下簌簌的穿堂风。
但二人很享受这一封恰合时宜的温馨静谧。
哪怕他们谁也不说话,但彼此都知道,他们是对方最深爱的人。
有一点成婚后琴瑟和鸣的夫妻相处模式了。
战争还未停止,魏奉远和镇国侯、万琛远、苏南辕各自领兵依旧在前线鏖战。
连月的战争使西戎国劳民伤财,可西戎人别无办法,近几年天气干旱,枯死的水源和草原不计其数,牛羊马没有粮草,西戎人无法果腹。
民间怨声载道,他们只有打战发起侵略,吞并大庆物资丰饶的城池,来保证西戎百姓的生活。
战争使人心神俱疲,每天都要紧绷神经。
苏南枝醒来时,萧沉韫已经去了营帐中商议军务。
苏南澈穿着带血的铠甲归来,半边俊脸有着三道浅浅伤痕,更添几分战损沧桑感,他胳膊肘拖着兜鍪,从远处走来时,萧子珊正躲在营帐后偷偷看她。
她的孕肚一日比一日大了,但她还没想好,如何同苏南澈开口。
素素叹了口气,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直到苏南澈走进营帐,萧子珊也只是偷偷躲在暗处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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