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翻身下马,将这一群难民团团围住,冷冷问道:“你们可有见过画像中人?按照推测,他们应该在一刻钟之前,来过此地,不要撒谎,否则,格、杀、勿、论!”
“见过呀!”小姑娘吃着香喷喷的烤鱼,指着那一片茂盛诡异的黑森林,“他们刚刚进去啦……”
先前那男人急忙捂住小姑娘的嘴巴:“小丫头就你话多!”
“哗”地声,洛城将刀横在了他脖子上,目光冰冷道:“说!”
男人扑通两声,跪在地上:“官爷,这可不是我让他们进去的,是他们自己跑进去的!那是子桑怀玉设下的黑森林,有进无出,诡异的很,这二十多年来,进去的猎人和误闯其中的路人,没有一个出来的!”
“黑……森……林……”
萧瑜翻身下马,沉沉地重复三字,他曾在《地理志》中了解过,此地凶险万分,书中记载,就连先帝在世时那一任丰功伟绩的大丞相也是殒命于此。
南枝和鸢雅他们,怎么就进去了……
“领兵一千人,随孤进去。”萧瑜拿出一条长绳,蹙眉下令,“每人握着绳子前进,所过之处刻上十字标记。”
“殿下!你就别进去了,属下去吧!”洛城上前一步,将萧瑜拦住,“您若有个闪失……”
“她在里面,孤必须去。”萧瑜推开洛城,毫不犹豫跨进了黑森林。
那边,苏南辕和苏南澈、镇国侯、魏奉远继续带兵推兵线,在图邺城内与北狄士兵僵持不下,萧沉韫顺着足迹,也一路追到了黑森林。
“根据七王留下的踪迹,末将一路带兵追到了这里。”万琛远翻身下马,看着树上刻着不起眼的标记,解读道:““七王在标记上注明,他已和王妃、鸢雅汇合,最后的标记是消失在此处的。看来,人就在附近。”
“洛城将军?”万琛远阔步走去,心中立刻就有了判断,“你家太子殿下,可是去寻王妃了?王妃可在森林内?”
洛城想起萧瑜交代的话,切记不可让萧沉韫发现苏南枝足迹,便摇摇头,言简意赅道:“不在!”
“净他娘的放屁,太子不在,你何苦守在这里?”万琛远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七王留给末将的标记不会有错,看洛城将军严阵以待地戍守在这片森林入口处,想来太子殿下应该是进森林找王妃了。”
“进去之前,末将提醒摄政王一句,此处是黑森林。”洛城双手环抱宝剑于胸前,在森林入口来回踱步。
万琛远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拦道:“摄政王,黑森林万分凶险……”
“本王要去救妻子。”萧沉韫面色冷凝,淡淡撂下一句话,管它黑森林白森林,踏脚走了进去。
万琛远叹了一声,只能心里干着急。
温言斐也跟着走了进去时,万琛远拉住他的肩膀:“温阁主,内里凶险,你不如留下,与我在外面守着——”
“我要去救姐姐。”温言斐雅俊清秀的脸庞冷静从容,眸中是一片坚定从容。
邹沐暖也紧随其后。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跟进去,就是送死。”万琛远道。
“我要跟着我师父,他在哪里我在哪里,我要随时随地保护我师父。”邹沐暖俏皮地朝万琛远眨了下眼睛,小跑两步,拽住了温言斐的青色衫袖,走进阴冷的茂密森林,“师父,慢一点,阿暖跟不上你脚步了。”
温言斐长眉微挑,慢了半步,照顾小跟班儿。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听不劝啊。”万琛远摇摇头,俊美昳丽的眉间尽是担忧,使劲拍了拍洛城的肩膀,“洛城将军,如今太子殿下在黑森林,你务必守好黑森林入口,不要被北狄士兵攻陷了,我也跟进去。”
洛城眉头紧皱,眼疾手快逮住万琛远,狐疑道:“你进去做什么?”
“我表哥,七王殿下在里头啊。”万琛远忧心忡忡地叹口气,握紧了手中宝剑,硬着头皮闯入阴气沉沉的黑森林,一边快走,一边感慨道,“我万琛远这辈子,真是欠萧仁明的,谁让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表哥呢?罢了,为他一闯险境,也不是不可。”
洛城双手叉腰,踹了一脚石头,无语地看向南北城和元襄知:“你俩总不会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跟着进去吧?”
“我们进去,谁守入口?等着被人一锅端吗?”南北城就地盘腿而坐,头枕着草坪,闭目养神道,“你家太子殿下,我家摄政王都进去了,等等吧,若明日天亮前还没出来,我们便进去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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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日薄西山,倦鸟归林。
本就树木遮天蔽日的黑森林,更是看不见一丝天光。
整个黑森林只能隐约视物,所过之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浓稠的白色颜料与过多的黑色颜料混合,灰的影影绰绰、视线模糊,像在眼睛里蒙了一层深灰色的厚布。
苏南枝跟着鸢雅一跨进这片森林,走了几十步,便察觉了不对劲,可转头一看,发现身后数十根参天蔽日的粗壮大树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她根本无法在完全一致的大树丛林里,找到来时的路!
找不到来时的路,也就意味着,他们忘了归途。
很快,苏南枝便发现这片森林不对劲。
这里的百年大树长得一模一样,连树与树的距离也一致,周遭弥漫着淡淡的野花香,吸入鼻腔,令人心旷神怡、浑身清爽,四肢都软绵绵的,令人很想睡上一觉。
鸢雅揉了揉太阳穴,垂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好困啊……想必是奔波一日,太累了,要不我们休息休息再走?”
“不行!”苏南枝斩钉截铁打断她,抽出沧月剑,哗地斩下袖袍,撕成三块,递给二人,“戴上面巾,我怀疑,这处森林有、鬼。”
“有鬼?什么鬼?世上不可能有鬼!”鸢雅一惊一乍道。
下一刻,萧仁明就好像踩着了什么东西,很是硌脚,他低头一看,在灰蒙蒙的视野里,他踩到了一截……死人腿骨!
第五百零五章 诡秘森林,秘宝尽有
萧仁明骇的条件反射连连后退好几步,急忙护着鸢雅往后躲:“阿雅你别怕!本王护你。”
“陈骨,死了十年以上,骨上有刀痕,应是死于某种残酷刀法。”鸢雅丝绢包着那根有些年头的腿骨,拿了起来,饶有趣味地判断,用那根腿骨挑了挑萧仁明的下巴,笑道:“不用你保护,本阁主不害怕,倒是七王,连退三步差点踩了本阁主的鞋。”
“抱、抱歉……”萧仁明握拳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苏南枝接过那那根腿骨,看着上面杂乱的刀痕,秀眉紧蹙,面色凝重地问道:“鸢雅,你杀人无数,我想问你,得用大力道,才可刀入肉内,砍到骨头上,在腿骨留下如此之多的杂乱刀痕。”
鸢雅折断一根树枝,在这片地上翻找着,约莫三步就能看到不同程度的人体骸骨,甚至有碎骨,而这些骨头之上都有杂乱的深刻刀伤。
饶是作为杀手组织的阁主,鸢雅也有些头皮发麻,喃喃道:“杀人者心狠手辣,令人恐怖,不亚于菜街屠夫,在他眼里,这些人不是人,更像是牲畜,才能随意宰割乱砍。你看这些骸骨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刀伤……”
萧仁明俊脸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严肃,下意识牵住了鸢雅的手。
鸢雅秀眉一挑,看呆子一样看萧仁明。
二人不知不觉一起前行。
苏南枝环顾四周,四周种着一模一样的参天大树,而这些苍天大树的间距甚至都一样,唯独只有树木周围的各色野花生长不一,她绕开掩埋进泥土大半的琐碎骸骨,直觉敏锐道:“此地十分诡异,我们必须尽早离开,七王殿下,阿雅,你们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记得啊,不就是身后吗?”鸢雅转身,却直接愣住了,因为她在东南西北完全一致的景观里失去了方向感。
她不再能辨东西。
萧仁明紧锁剑眉,同样环顾四周。
他们三人,同样忘了来时的路!
苏南枝道:“这是一处,极易让人迷路的森林,咱们三人不能走散了。丛林中有野花自然散发的秘香,阿雅,你还困吗?”
“好像……戴上面巾后,那股秘香淡了些,就不再犯困了。”
“走,离开这里。”苏南枝牵住鸢雅左手,鸢雅右手牵住萧仁明,以免在林中走散了。
“哗哗哗……”
三人都听见了森林深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这水声听起来像是自然河流,是活水,而非死水。
“既是活水,只要顺着水流一直朝前走,应该就能找到出路。”萧仁明思索了下。
“理是这个理儿,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觉告诉苏南枝,在这诡秘重重的森林中,不可能这么简单找到出路。
三人顺着水声又走了十步,便看见正前方的一颗大树前放着个敞开的黑木箱子,装满了金银细软,巴掌大的金元宝累累重叠,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散发金光,还有无数金钗银钗、玛瑙耳珰,许多价值不菲的玉璧……
“哇!!”见钱眼开的鸢雅一拍大腿,急忙道,“苏南枝你快看,这一大箱子金银细软全带回京城,我便八辈子衣食无忧了!”
她跳着步子走去,刚要伸手抓起一大把金元宝时,苏南枝急急攥住她的手腕!
“鸢雅,你有没有想过,此处荒无人烟,为何会莫名出现这么一大箱子金元宝?而为何遍地又都是死人碎骨?”萧仁明连忙赶来,将鸢雅拉到身后护住,让她远离那一大箱子财宝,“莫贪小便宜,离开这诡秘森林后,本王能给你十倍金银细软。”
“你的十倍我不稀罕,我只稀罕我挣来的。”鸢雅嘟囔着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那大箱财宝挪开,咬牙道,“你不捡,我不捡,这一大箱子金银财宝真是暴殄天物啊!”
“走吧!”苏南枝牵住她朝前走。
三人才朝前走了几十步,又看见数十个参天大树中间的空地上,陈列着十几个铁架子,而铁架上整齐有序地摆满稀世珍宝、千金难求的医书古籍、还有练武者最心动的武功秘籍,也有世间女子都爱的可整骨变美、可改头换面的易容术……
若是旁人早就心动的哇哇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了。
苏南枝首当其冲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拦住了鸢雅和萧仁明,她的目光越发凝重深沉,注视着那些铁架地上的累累白骨,脸色白了几分,严阵以待道:“不可上前,快离开,此处不同寻常,绝对有诈。”
三人尽量绕行,离那排列有序的铁架越远越好。
从踏入这片森林开始,苏南枝便隐约察觉到了异常,刚想折返却又忘记了来时的路。
从最开始诡秘的异香,再到令世人皆会心动的金银财宝,再到这一个个排列有序放满稀世珍宝的铁架,若非萧仁明生来就有,若非苏南枝足够坚定不为所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稀世珍宝之下累如小山的尸骨,便是他们的下场。
“这林中的诡异之处,并非是自然形成,而是人为。若是自然形成便不会在林中摆满金银财宝、稀世珍宝,亦不会有刀伤旧骨。既然是人为,那我们应该是走进了某个高人布置的陷阱内。”苏南枝攥紧沧月剑,严肃地低声交代,“不要乱碰、乱走、乱摸——”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鸢雅咽了咽口水,摇晃了下手中信封,躲在萧仁明身后,“如果已经碰到了呢?”
信封上写着:子桑怀玉,亲启。
墨迹斑驳,陈旧不堪,信封泛黄掉色,起码有二十个年头之久。
苏南枝秀眉紧蹙成死结,心跳了半拍,微微一笑:“阿雅,你别告诉我你是从铁架上拿的。”
“呃……正、正是从铁架上拿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对这些稀世珍宝没什么兴趣……”鸢雅盯着那铁架咽了咽口水,认真道,“好吧,我承认我贪财,确实对这些稀世珍宝很有兴趣,但是我老实啊!自从你说了不让乱碰,这些稀世珍宝我是一个没拿,只不过方才看见这铁架之中的古籍内夹杂着陈旧信封,与其他之物格格不入,我心想,这会不会布局之人不慎遗留的物件,或许我们也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说到最后,鸢雅声如蚊叮,越来越弱……
“给我。”苏南枝摊手。
鸢雅主动将那信封放在了苏南枝手掌心,苏南枝谨慎地观察了下信封,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观其材质,与我先前接触过的北狄信封无疑,写信之人应当是北狄人,可子桑怀玉一名,怎么听也不像是北狄姓氏……”
萧仁明默默牵紧鸢雅袖手,鸢雅讪讪一笑,萧仁明紧皱的剑眉一挑,摸到了鸢雅袖中鼓鼓囊囊的物什,鸢雅朝他投去一个求救似的眼神:殿下行行好,千万不要让苏南枝发现……
萧仁明微叹口气。
“鸢雅,你当我没看见铁架上少了几本绝世的武功古籍吗?”苏南枝抖直信纸,垂眸阅读时,脸色猛然一变,信纸宛若火炭灼手,急忙松了手——
“怎么了?!”鸢雅赶来,捡起那已有二十年之久的旧信纸,低头去看也吓了一跳!
昏天暗地的黑森林内,乌鸦尖厉呲叫扑翅飞窜,是夜,月明风清,却不见一丝光。
唯有萧仁明手中那一支火折子,豆大的烛光细微。
信纸之上,只画着一双漂亮的美人眸——
美眸含笑,宛若盈着脉脉秋水,美的不可名状。
单单只是一双眼就足以令一张白纸熠熠生辉,这样一双眸,不管放在什么样的脸上都极美。
可诡异的是,这双眸与如今花信年华的苏南枝一模一样。
这封信纸,明明有二十年之久。
有二十年之久的纸上,又怎么会画着苏南枝眼睛……
“难怪你会被吓一跳,若是我,我也会被吓到。”鸢雅拿着那张信纸,放在苏南枝脸侧,凑过去仔细对比,诶了一声,拍腿叫绝道,“真是好像啊,好像完全一模一样!殿下你说是吧?”
萧仁明严肃地点了下头:“确实。”
苏南枝瓷白的肌肤上泛起鸡皮疙瘩,宛若有一股森然凉意从尾椎骨窜到了后脑勺。
被未知诡秘包围的感觉,很不好……
苏南枝浑身都有些发冷,沉默了一息后,才道:“走,不要停留。“
萧仁明点头,刚要顺着那哗哗哗的流水声朝前走时——
“咻咻咻咻——”
如疾风暴雨般的一排排毒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盛放宝物的铁架四周,升起了无数机扩,射来毒箭的同时,迅速弥散开阵淡青色的毒烟!
“完了、完了,应当是我揣走铁架古籍后,触碰了机扩阵法!”鸢雅脸色苍白,哗地一声刀剑出鞘,脱下外裳甩了几圈,绞住无数飞箭,“殿下你扶着南枝先走!”
“王妃你先走,我留下来帮衬阿雅!”萧仁明紧皱眉头,看向苏南枝。
苏南枝左手下意识抚住微隆肚腹,右手攥紧沧月剑,斟酌力道,不敢太过用力以免动了胎气,一刀斩断一支毒箭,她疾步走去与鸢雅肩并肩作战:“我没有抛下同伴的习惯!”
“糊涂啊你!”鸢雅太阳穴青筋微跳,拼尽全力斩箭。
奈何四面八方的毒箭机扩,循环排列成圆圈,将他们团团包围,逃无可逃,鸢雅左肩中了一箭,刀剑却不慢半分,如幻影般闪过去,斩断一支直直刺向苏南枝后脑勺的利箭,而后,左腿又中了一箭。
她护住了苏南枝,却没护住自己。
鸢雅中箭的左膝跪地,刀剑重重嵌进泥土,唇边溢出一抹鲜血,啐了一口血沫子,眼中尽是痛苦和肃杀,仰头狠笑:“苏南枝你逃吧,只要你活着逃出此处,我最后一单任务,也算完成了。我鸢雅此生,从无败绩,宁死也要完成最后一单任务!走啊!!”
她焦急地大声咆哮,浑身都在颤抖,趔趔趄趄站起身,选了利箭稍微稀薄的方向,拼死为苏南枝杀出一条血路:“萧仁明!你别留在这里!你给我滚!!滚啊!”
萧仁明俊眸猩红,墨冠被利箭击落,如绸缎般的墨发披散在腰后,以伟岸高俊的身姿,死死护住鸢雅。
苏南枝面容悲戚,痛苦地喃喃:“我说过,我不会抛弃同伴……”
“谁是你同伴了?!老娘不是你的同伴!老娘以前想杀你,在冷宫曾把刀剑横在你脖子上时,你忘记了吗!?苏南枝,我是你仇人!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再不滚,我撑不住了!”鸢雅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身上又多了几处血窟窿,“求求你们快走吧……我快撑……撑不住……了……”
第五百零七章 迷雾尽头,百丈瀑布
苏南枝裙衫染血,青丝半散,脊背微微佝偻,攥紧沧月剑抽身逃离——
箭雨源源不断,都留在此处,只怕无一幸免,不如她先逃出去找好生路,再折返回来救二人。
鸢雅给苏南枝、萧仁明杀出一条血路,苏南枝刚刚离开箭雨法阵,便听见约莫十里路之外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彼此起伏的惨叫声——
惨叫声不绝于耳。
苏南枝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想起了丛林里堆满金元宝的大匣子……
有大批人闯进了森林,若不出所料,很有可能还动了那些金元宝,故而触发了无休止的暗器机关法阵。
会是谁的人呢?
此地危险异常,北狄人心知肚明,便不敢贸然闯入黑森林抓他们,那就该是前来救她的大庆军队?
苏南枝心思一动,刀尖在树上刻了个柳枝图腾。
很快,萧仁明怀抱浑身血淋淋的鸢雅,赶了上来。
三人顺着水流声前行。
越往前走,哗哗哗的水流音便越大,宛若有巨大瀑布流淌在耳畔。
苏南枝顿觉不妙,三人再往前走了百步,树林逐渐稀疏,终于可以在暗无天日的四周窥得一丝清月。
“能看到月亮,证明我们是不是走出了黑森林?”萧仁明神色沧桑,眼中满怀希冀,轻轻替鸢雅将鬓发勾到耳后,哽了声息,“阿雅,你再坚持坚持……”
鸢雅大口大口呕着鲜血,浑身上下中了十根毒箭,已是强弩之末,却还是咧嘴露出掺血的银牙,调笑道:“殿下……你看阿雅,像不像一个刺猬……”
萧仁明险些没抑制住哭腔,通红着眼眶,根本不敢去看鸢雅身上的长箭,面色悲戚:“你不要说话了……”
“我……我分明是想……是想逗你开心呀……怎么……还哭上了……”
“没意思……爱哭鬼……”
鸢雅絮絮叨叨的,生怕说完这句话,就再也说不出了,一只满是鲜血的素手费力抬起,抚摸萧仁明清朗如风的侧脸:“对不起啊……”
对不起,从前骗了你。
萧仁明眸色微暗,抱紧鸢雅的大掌微微一颤,逐渐用力到指骨发白,沉默半晌后,低声道:“若你真的心怀歉意,便用一生赎罪。现在撒手人寰算什么?你以为你临死前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可以抹去带给我的那些痛苦了吗?”
“鸢雅,你得活着。对我满怀歉意地活着,我要你此后真诚的爱我,从前的事才可以一笔勾销。”
“我此生顺风顺水,唯独在你身上栽了个天大的跟头,你让我沦为皇室笑话,你让我成为天下笑柄、世人谈资,你把我一腔炙热真情视为草芥践踏,你……怎么敢用一句对不起……来粉饰太平……”
鸢雅瞳孔微微扩睁,从嘴角又溢出一丝血,攥皱了萧仁明的衣襟,情绪有些激动,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像转动齿轮的机扩,不停重复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你独自说对不起,又有何用?你对不起的人是我,你就该拼命撑住,好好活下去,去听听,我是不是能说一句没关系。”
“做了错事,哪怕是弥天大错,只要说上一句对不起,便能轻易盖过罪孽了吗?”
“你说对不起,只是为了减少愧疚,只是为了心安,却没有为受害者考虑。受害者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句对不起,而更应该是犯错者的赎罪!”
一颗掺血的泪珠,从鸢雅眼角滚落。
身为碧落阁阁主,从来都是坚不可摧,这还是她头次卸去坚硬铠甲,袒露柔软与脆弱,像是海蚌卸了壳,再也无法逞强,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个惨笑,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这样,脆弱的、悲惨地、愧疚地、苦涩地看向萧仁明,唇角挂着极浅的笑,不言不语无声落泪。
萧仁明仰头,眼眶愈发猩红。
这样的鸢雅,他承受不住……
苏南枝在前面探路,走出茂密森林那一刻,前方全是浓稠如米饭般的大雾,大雾磅礴,以森林为界,林中遮天蔽日、不见天光,而林外能窥月光,却浓雾稠密、伸手不见五指。
谁也不知道大雾之中的境况,是断崖还是悬空……
向前一步是大雾,往后一步,又退回了诡秘重重的黑森林,等于回到原路,仍在原地打转。
“走,还是不走?”苏南枝止步,紧锁眉头,沉声问道。
“别无他路,不走也只能走。”萧仁明道,“若注定要死,死在森林里,亦或死在大雾里,并无区别,索性向前走一探究竟。”
“好。”苏南枝点头,亦步亦趋,缓缓前行,以沧月剑触地,试探脚下是否悬空。
约莫走了十步,沧月剑朝下探路却探不到底,苏南枝前脚猛然一个踩空!
她急忙伸手拦住萧仁明:“慢着!!”
四周皆是巨大的哗哗水声,她耳尖略动,蹲下来摸到了水流,还有湿滑的石板……
“前面应该是,我们在森林里听到的水流声。再往前,应该是瀑布。若不是瀑布,不会有这样大的水流落差声。”
“往前是断头瀑布,往后是危机重重的森林。我们该怎么办?”萧仁明抱紧怀中的鸢雅。
二人站在浓雾之中,这一刻,苏南枝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绝望!
不远处的黑森林里,再次传来兵士们惨绝人寰的叫声。
浓稠的血腥气,弥散开来,苏南枝觉得舌尖、鼻息,连胸腔内也全是血腥气,森林内到底死了多少人……
森林内。
萧瑜单刀直入,嫌身后兵士进程太慢,一个人一柄剑,就闯进了黑森林。
重生后的萧瑜活了两辈子,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对那些稀世珍宝全然不感兴趣,目标明确,一进森林只是为了找到苏南枝。
目标明确、排除干扰,进程自然比萧沉韫快很多。
没有萧瑜统领的士兵们,原先还井然有序、军规森明,可黑森林昏暗恐怖、不见天日,又窥见了终其一生都攒不到的金银财宝,蠢蠢欲动后蜂拥去抢,触动了林中机关,死伤无数。
鲜血浸入泥土,大地湿红,像拧不干的红帕子。
萧沉韫的军队有万琛远和余晔随时警戒勒令,倒不像萧瑜他们那般损失惨烈。
萧沉韫一头扎进黑森林后,只带着温言斐、邹沐暖迅速展开地毯式搜索,以他对南枝的了解,顺着南枝等人走过的痕迹,在看到树上刻着的柳枝图腾后,一路也顺着水流声走了过去。
迷雾之中,苏南枝忽然发现,脚下石板正在以微不可察的速度缓缓错位移动……
“七王殿下!”苏南枝瞳孔惊瞪,“快跑!”
然而迟了!
脚下石板像是活了似的,分崩离析,连泥带土跌落百丈高的瀑布!
几息后才发出砸入河流的闷响!
萧仁明站在靠里的位置,故而才能拼命抓住一根从黑森林垂下来的藤蔓,而探路靠前的苏南枝就没这么幸运了,随着脚下石板一起跌落百丈高的瀑布——
第五百零八章 不仅道歉,还要赎罪
四周并无任何可抓的东西,苏南枝将沧月剑狠狠嵌进崖壁中,漫天的水从头顶浇落。
苏南枝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水流快要把她淹没时,她疯了似的拼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就在此时——
有一抹黑袍,好似天外来物,逆流而来,急速揽住她的腰肢,飞进了悬崖瀑布中,紧紧攥住了苏南枝手腕,将她拉入了怀中。
那人衣袂回旋,长袍飘曳,带着冷冽清香。
他武功极好,似有备而来,从黑森林拽来长藤跳下后,直接抱住苏南枝闯进了巨大瀑布中!
谁也没想到,瀑布内竟然别有洞天。
瀑布之内,另有一方天地,宽敞、空旷,沿边长着不少青苔、杂草,朝前走四五十步,便是断崖,从这边断崖到对面的断崖,约莫百步左右的距离。
两头断崖,用一道悬空栈桥连接,栈桥木料防潮不腐,丝毫没有生霉潮湿的痕迹。
苏南枝站稳之后,肚腹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她青丝尽数披散,束发玉簪不知何时掉了,苍白着脸色,缓缓抬头,一双湿漉漉又病弱可怜的水眸便望进了萧瑜眼中。
是,萧瑜。
她眸中闪过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你……
“是孤,你没看错。”萧瑜缓缓出言,脱去外裳,绞成一股麻绳似的用力拧干衣服,随后又耗费内力烘干,为苏南枝披上,“摄政王能奋不顾身救你,孤便不能了吗?”
这百丈高的瀑布,没人敢纵身一跳。
唯独萧瑜敢。
苏南枝敬他孤敢,也谢他舍生忘死。
昨日种种,早在上次就已经一笔勾销。
恨,谈不上,厌,是有一点,更多的是,只想与萧瑜做陌路人,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过的独木桥,可偏偏萧瑜非要挤过来,与她一同走独木桥。
忍受着肚腹源源不断的疼,苏南枝沉默半晌后,忍痛道了一声:“多谢。”
“南枝你……”萧瑜倒抽一丝冷气,看着苏南枝肚腹下溢出的几丝骇人鲜血,瞬间变了脸,将她拦腰抱起,“你稍等,我带你去找药,你、你你应当是动了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