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数总要在的。一口一个娘娘,好生疏啊,你看你都是我儿的干娘了,不若就唤我小仙吧?”扶水仙颇为热情爽快,笑容灿烂极了。
苏南枝却之不恭道:“好,那就小仙。”
扶水仙看着桌上尚未吃完的四碟子酸枣糕、雪球山楂、酸奶酪、酸黄瓜……她眼底一惊:“你这是……不吃饭,只吃酸食果腹吗?”
苏南枝用勺子舀了一颗雪球山楂,喂给扶水仙吃:“尝尝,御膳房的厨艺好极了。这新鲜山楂外头裹着糖霜,入口先甜后酸,回味无穷,吃了一颗还想吃第二颗。还有这酸枣糕,酸甜软糯、入口即化、开胃健脾……”
扶水仙俏脸皱成一团,连连后退三步:“我可吃不了那么多酸食,我这辈子只有在怀向希时,才爱吃那么多酸的……等等,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苏南枝微怔,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见她不说话,扶水仙便乐了:“你果真有喜了!王爷知晓此事吗?”
“他并不知晓……”苏南枝摇头。
“酸儿辣女哦。”扶水仙笑着扫过桌上的酸食,朝苏南枝挤眉弄眼。
“那我这既爱吃酸的,也想吃香辣的,是怎么回事?”苏南枝打开另外一个食盒,里面是好几碟辣花生、辣牛肉脯……
扶水仙开玩笑道:“那就是龙凤胎,哈哈。"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插诨打科,扶水仙咬着荷花糕,唉了一声,百无聊赖道:“我现在别的什么都不盼,只盼着昏君赶紧暴毙。我要亲眼看见他死,我才会甘心。等他一死,我也算了了仇恨,了了此生最大的心愿。”
扶水仙、扶月娥姐妹二人的事,苏南枝已经知道了。
“然后呢?之后你想做什么?”苏南枝掌心托着侧脸,一边吃着酸枣糕,一边看她。
“我想带着向希隐姓埋名,换个身份、换个活法,将向希抚养长大。”扶水仙抿了抿唇,眸眼里透出几丝疲累与沧桑。
这些年她为了复仇,走了太多弯路,硬生生弄脏了自己的人生,从良家少女再到扬州瘦马,变成勾栏女子的做派,撩骚魅惑男人,隐忍着躺在仇人身侧……
“好。”苏南枝摸了摸她的头。
“不说这个啦。”扶水仙挽着苏南枝道,“我陪你去御花园散散步吧,上次你又救了我一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那日我一人哄向希午睡,杀手闯了进来,正当我母子二人受伤难行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德宁会持刀赶来护我在身后。”
“他救了我,正当我们三人被合围时,你又出现了。短短一年多,你救了我两回。”扶水仙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苏南枝抱着襁褓中的萧向希,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哄着小皇子,与扶水仙有说有聊的,有扶水仙作陪,她的日子也不算乏味。
*******
蜀州省城。
蜀青总督府内,一排排大庆南部官员身穿官袍,战战兢兢地站在正堂。
萧瑜身穿墨黑暗纹长袍,墨发束墨玉冠,气势凛冽如寒冬,宛若一柄浸过鲜血的杀剑,长眉微颦,面色冷凝地翻阅折子,翻看到一本副将递呈来的折子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吓得副将当即五体投地,磕了三个头:“太子殿下恕、恕罪!”
“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在十日内,修筑完成蜀州与京畿的军事防御城墙。”萧瑜语气冷漠,平淡道,“墙修好,你活;修不好,你死。”
副将浑身颤抖如筛子,急忙下军令状:“修!修!微臣这就去日夜不眠地将防御墙修好!”
底下一排官员人人噤若寒蝉,纷纷抬袖擦额前冷汗。
萧瑜拆开洛城递来了的一封急报。
“这是属下安插在京城暗线所拦截的情报,是苏南澈写给萧沉韫的。”
萧瑜撕开信封,抖直信封,看完信上所写,指尖夹着信纸,放在铜灯火焰之上,面色阴冷寒沉地凝视火焰将信纸烧成灰烬。
灰烬在案牍上散落。
众大臣只觉得泰山压顶,恨不得早些土遁消失。
萧瑜道:“西戎以举国之力,大军压境,攻打大庆。萧沉韫领兵亲征。”
蜀青总督魏奉远横眉倒竖,上前一步:“殿下,我们是否也要派兵出征?外敌当前,卫国重要,既然摄政……既然萧沉韫已然出兵,若我们不紧跟其后,只怕会遭百姓诟病,说我们贪生怕死。”
洛城瞥了魏奉远一眼,反驳道:“属下以为,萧沉韫亲率烨羽军前去征战,我们应当趁其不备,直捣京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在萧沉韫抵御外敌时,击溃其后方,这样一来,萧沉韫既在战役中折损了兵马,又被击溃后方,定会一败涂地!”
“你——”魏奉远深吸口气,啐了一口痰,“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外来侵略者虎视眈眈,你竟还想着内斗?臣以为,我们该与萧沉韫达成暂时的联盟合作,共同击退西戎后,再做打算。”
周御史敛了敛大衫袖,年逾四十仍然清俊的脸上,沉默过后,深思熟虑道:“此时不可内斗,也不可主动领兵参战,适宜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萧沉韫占据北部,殿下占据南部,不若先治理好南部,使南部百姓安居乐业,也能揽获民心。”
他沉吟一下,又继续道:“待萧沉韫击退西戎,亦或者萧沉韫无力反击西戎时,我们再出手。无论如何,大庆国土不可因内战而损失一寸,否则,便是大庆的千古罪人。”
“够了。”萧瑜剑眉拧紧,冷然截断几人的争执,“孤自有判断。”
几个大臣顷刻缄默,但各自都在心里知道,此时萧瑜没有动作,就是最明确的动作。
萧瑜没有下令偷袭京城,也没有下令领兵参战,便是决意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片刻后,萧瑜指尖抵着紧皱的眉心,问道:“今日初几?”
“今日……七月十六。”
“十六啊……”萧瑜剑眉紧皱成川字,脸上宛若凝了层寒霜,哂笑一声,“已经过了十五了么?”
“过了一日……”洛城观自家主上神色阴晴不定,心中忐忑。
萧瑜蓦然站起身,怒然拂袖,将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折子全部摔在地上,狠狠摔了个稀巴烂,摔得满室皆是碎片!他孤冷的一颗心,也像这些破碎的残渣一样,碎了一地。
她真的嫁给萧沉韫为妻了。
萧瑜如坠寒潭般浑身冰冷,脑子里嗡地一片空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像个不良于行的沉疴痼疾之人,四肢微抖,趔趔趄趄地疾步逃离正堂。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那一刻,身体里涌上一股令四肢百骸都疼的酸涩,他只想去找苏南枝。
他要去那个年少时为她送衣送食的枝枝……
嗯,怎么就真的嫁人了呢?
他的掌中娇雀,真的离开他很久了,久到已经飞入别人怀中,他还以为能重新挽回她。
他太自负了,正是因为自负,才使他一败涂地。
他以为,前世枝枝死前是喜欢他的,所以这一世她也会理所应当地喜欢他。
所以他不慌不忙地对待这一份感情,将全部重心放在谋权夺利之上,以为只要有了绝对的权势,就能拥有绝对的感情。
可是,多么可笑……
她嫁人了诶,她嫁的不是他诶。
恰逢长街暴雨如瀑,满天乌云沉沉压下,令人郁闷的喘不过气……
萧瑜行走在豆大的冷雨中,浑身淅淅沥沥,雨水顺着他单薄的缂丝衣袖往下滑,形成一股股水流,淌在青石板上。
他看着雨点乱砸的淮江,看着天空倒灌一般的倾盆大雨,纵身一跃,跳进涨潮后急流汹涌的江中——
“殿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跳河了!”不知是哪个追出来的大臣高喊了一句,洛城、魏奉远、鸢雅相继跳进长江中救人。
萧瑜沉在冰冷的水下,任由自己不断下坠,就好像这颗心也跌入了谷底。
他需要宣泄,来缓解那些无处安放的痛苦。
冷,刺骨的寒凉,宛若针刺。
江水呛喉,却远不及心里的淤堵。
在他窒息到脸色死白如纸时,“哗”地一声涌出江面,浑身湿漉漉地浮在水中,仍由冰冷将浑身冻僵。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终于体力不济时——
洛城眼疾手快地扛着他上岸,萧瑜便在暴雨中,头重脚轻地昏死过去。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鸢雅环抱长剑于胸前,有些闹不明白,蹙眉道,“好端端的跳江作甚?这淮江多冷啊,打个仗不至于跳江吧?”她可没觉得萧瑜那么不禁吓。
“昨日,七月十五,摄政王大婚。”周御史回答。
“萧沉韫成婚,和咱们太子殿下有何关系?”鸢雅锁紧眉头。
“摄政王妃是南枝郡主。”周御史好心回答,“也是这位南枝郡主,在一年前救过我家夫人和幼子,我对她印象颇深。”
“苏、南、枝。”鸢雅沉吟了下。
她想起那日,萧瑜下了死命令,必须刺杀小皇子,刺杀小皇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当她劫持苏南枝时——
鸢雅记得,太子殿下眼中有着明显的惊慌,他怕自己伤了苏南枝,所以他怒然下令,命她停手。
这一停手,留了小皇子一命,才给了萧沉韫推小皇子为储君的机会。
到底是谁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啊……
鸢雅摇摇头,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却有情。”
“谁说不是呢?”周御史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太子。”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太子为爱跳江的荒唐消息传了出去。
大抵是余晔隐藏在蜀州省城的暗线,得知了此事,便给萧瑜冠上儿女情长、不堪重任,于江山社稷而言绝非明君的噱头,进行大肆宣扬,把萧瑜讲述成一个耽于情爱的昏庸之人,以此败坏萧瑜民心。
这消息不出七天,就传进了皇城。
毕竟苏南枝的死水县就在南部蜀州,她自然在死水县也有眼线,灿夏将此事回禀给苏南枝。
灿夏却不知道,噱头里萧瑜为爱跳江的对象,正是苏南枝。
苏南枝看到这封密信时,秀眉微不可察地一蹙:“萧瑜,又有什么花招?”
为爱跳江,他也真敢宣扬。
那淮江烟波浩渺、辽阔汹涌,他敢跳吗?他会跳吗?
他从来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更不可能做跳江这样幼稚之事。
但庆幸的是,灿夏并没传来任何关于萧瑜的动作,只要萧瑜别给沉韫添乱背刺,也算一件好事。
沉韫离开七天后,每日都会寄来一封家信保平安,也算给了苏南枝慰藉。
许是行军路上仓促,故而萧沉韫每次的家书只有寥寥几行:
“吾妻南枝:安否?思念夫君否?夫君一切平安,勿念。”
“娇妻南枝:本王一切平安,勿忧。”
“爱妻南枝:本王还有一日半抵达渊城,勿忧。”
“……”
今日是第七日,苏南枝吃着酸枣糕,询问道:“春盛,今日可有家书?往日也是这个时候到的。”
“今日的还未到。”春盛将洗净的葡萄端进屋中。
“那就再等等吧。”苏南枝翻看着桌上的地图,大庆开战,她得多研究下焦洲地形。
这一看,便到了晚上,吃过晚膳,她翻阅了会儿兵书,家书还没到。
等到夜深人睡时,家书还没到,苏南枝躺在床上,又想起那日可怕的梦,不知怎地,竟然心神不宁起来。
她辗转难眠,怎么样也无法安然入睡,索性在半夜时起身披衣,在梓熙宫的花园中散步,坐在月光洒落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翻阅古籍。
她竟然就这样,额头依靠着秋千,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天亮时,大宫女玉儿来送早膳,见了坐在秋千上睡着的苏南枝,吓了一大跳:“王妃!王妃怎的睡在了这里?”
苏南枝恍惚地醒了过来,浑身都有些冰凉,虽是盛夏,可在半夜里休憩在花园中还是有些冷,她站起身时,抬袖打了个喷嚏:“无碍。”
“都怪玉儿,昨夜没派宫女为您守夜。”玉儿很是自责。
“不怪你,是我屏退了守夜的宫婢。”苏南枝又打了一个喷嚏。
“昨天的家书到了吗?”苏南枝下意识问。
“今晨天刚亮时到的。”春盛从院外走来,柳叶眉微敛,眼中略有深思,将一封书信递给苏南枝。
苏南枝迫不及待地接过家书后拆开,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瞬,面色如常道:“为何晚了?驿站传来的家书,一向很准时的,本该昨日中午到的,为何今晨才到?”
“嗯……宣城到京城这一段路的驿站差使新上任,不擅骑马,昨儿在道上摔伤了腿,故而晚了一宿。”春盛笑着打开提来的食盒,摆上一碟碟菜肴,“按照姑娘吩咐,命御膳房做了一道酸菜辣鱼,王妃尝尝。”
苏南枝淡笑着看向春盛,攥着家书,缓缓问道:“差使不善骑马,昨儿在道上摔伤了腿?”
春盛唇角的笑便僵住了,端着滚烫的鱼碗,烫了手也不自知。
“驿站差使是从善骑射中的武夫,百里挑一选的。”苏南枝低头,看向信纸上写的家书内容,端量了几行,潜意识加大力道,攥皱了信纸,“从宣城到京城,不过百里路,就算摔伤腿,也会同行差使接力送信,不可能耽误整整一晚。”
她咽了咽口水,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稳,她问:“王爷他……出事了吗?”
“啪!”一声,鱼碗从春盛手中落地,脸色刷地苍白起来。
苏南枝一颗心坠入深渊。
“王妃怎么……怎么知道的?”春盛自诩,她明明瞒得很好,方才从院外走到花园,面色不曾露过半分端倪。
可观苏南枝反应,王妃像是,刚知道。
第四百六十三章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南枝勉强扯了扯唇角:“春盛,你撒谎,从来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人,我怎能不知道你的变化?”
“从你说新上任的驿站差事不善骑射开始,我便心中察觉不对。”苏南枝苦笑着展开那一张信纸,递给春盛看。
春盛茫然地接过信纸,看着上面笔记,并无觉得不妥当,迟疑了半瞬,终究打破沉默:“姑娘是怎么……识出破绽的?”
“沉韫的字,我看了三年,他蘸墨落笔、一撇一捺,书面用词,我再熟悉不过。”
苏南枝看着天上那一抹浅淡的春光,极力使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不要瞒着我。你身在京城却能知道边疆情况,必然是和余晔在私下有书信往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看看余晔给你的信。”
春盛‘扑通’一声,膝盖一软,双腿跪地,声音里带着慌忙的哭腔:“姑娘!春盛怎会介意?您就算要拿走春盛的命,春盛亦是毫无怨言!此事、此事,全都怪我!我知道,我本不该瞒着您,可边疆战事凶险,若被您知晓此事,您必然会铤而走险,直接去前线。可是!您现在还怀着小世子呐。”
“你说。”苏南枝眼眶蓦然变酸,语气也变得严厉了几分,“你说!沉韫是不是出事了?”
“……”春盛死死咬着唇,低头不语,吧嗒吧嗒地落泪。
“说。”苏南枝急的叱咤了声,”说啊!“
“是……”春盛终于点头,这才将全部事情经过原委道来:"按照行程,他们今日就该抵达渊城战场前线。余晔自从离开京城后,前往渊城的路上每日都给我写了书信。从宣城到京城的书信只需要一天脚程,但进了焦洲地带,书信抵达京城就需要两日,以此类推,他们走得天数越久,所处地带离京城也就越远。”
“收到的这封信,其实是余晔四天前寄的。”春盛面色忧愁,从怀中拿出一封带血污的信纸,泪水便刷地落了下来,
“信中写到,王爷于四日前在焦洲省城的荒山沟壑遭遇埋伏。敌军乔装成焦洲一带的土匪,屠了附近三个村庄的百姓后,又乔装成村民,埋伏在山脉之上,制造出“村中大火、村民被烧”的假象,向王爷的军队求救,将王爷军队引入沟壑中伏击。王爷为救稚童被追杀后,跌落万丈高的悬崖,直到今天,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
苏南枝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她死死抓住春盛,通红眼眶追问:“你说什么?活不见人……死、死不见尸……不可能!”
春盛被这样的苏南枝吓红了眼圈,心疼地劝道:“王妃,您别急了!晔和我提及此事时,我就打定主意,不想和您说,您是身怀六甲之人啊……余晔仿了这封王爷给您的书信,自以为不会暴露,却没想到,还是被王妃发现了了端倪……”
苏南枝看着余晔的书信,内里不仅写了萧沉韫为救数十个被围困在大火中的孩童,还写了萧沉韫身中数箭,跌落悬崖……
她死死攥着这一封书信,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晕了过去。
“王妃!!!”
“摄政王妃晕倒了!快来人啊!!快去寻洛神医!!”
“洛神医不在,洛神医四日前赶往边境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省城荒原
“快把王妃搀扶进屋中!”玉儿大喊着冲来,与春盛一同将苏南枝搀扶进屋中,“小德子去请御医!速速前去!”
小德子是梓熙宫太监,一声令下之后,立刻疾跑出宫中,一边大喊道:“闲杂人等火速让开!!王妃昏厥,急需请御医!”
待苏南枝醒来之后,已然是后半夜,她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掀被下床,因为起床太急,脚下一阵眩晕,连忙撑住床桓,待灵台清醒之后,她不容置喙地下令:“备马,我要去边疆。”
玉儿一听,立刻吓得跪在地上:“王妃,使不得!这可不行,万万不行,如今您已是……”
“已是身怀六甲之人又如何?见丈夫有难,难道不去救吗?”
苏南枝绕开跪着的玉儿,在还未天亮的夜色中,一边走着一边身穿披风,一路走向马厩,挑了一批吃饱粮草的千里马,在一行宫人的劝阻中翻身上马,同百般焦急的春盛交代道,“我带着邹虎,沿着祁焦官道先走一步,你明日同言斐说一声,让他调拨些杀手随后跟上。”
“架——”
不等众人反应,那匹千里马已如离弦之箭,在宫殿的长道中快速消失!
“糟了,糟了!”玉儿急叹一声,满院踱步,“王爷命我好好照顾王妃,王妃若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玉儿,你同温阁主复述方才王妃说的话,王妃身边不能离了我。”春盛也快速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诶!春盛姑娘!!”
玉儿默叹一声,不敢耽搁,连忙去找温言斐。
温言斐已然睡下,听完此事后,慌不择乱地起床穿衣,带人就追了出去,恰好被满腹心事起夜散步的邹沐暖瞧见,她也跟在温言斐身后喊道:“师父,你等我,我随你一起去!”
苏南枝快马加鞭,在天亮后的小雨淅沥中,匆匆忙忙赶到了宣城,她不敢停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好在她有官办令牌,故而一路畅通无阻,守城官兵见她手持令牌,都纷纷快速放行。
春盛、温言斐等人追了接近一天,临到黄昏时刻,在进入祁州地带时,终于追上了苏南枝。
苏南枝从后半夜出行到现在,已经足足七个时辰,不吃不喝,风雨不停、烈日不歇,嘴唇已然干涸起皮,青丝夹杂着尘土,裙摆沾了几根草木,紧勒缰绳的手掌勒出一道红痕,酸痛麻木。
她扯动唇角,嗓子沙哑的像渴了很久的老鸦:“我打算不眠不休赶往焦洲省城,预计要三日,若你们撑不住,便原地休憩。”
“姐姐,我撑得住,我是怕你撑不住。”温言斐担忧的拧紧眉宇。
“我有什么撑不住的?”苏南枝眼中全是坚毅与执著,眉头紧紧皱着,“不能耽搁时间了。”
随后,高扬马鞭重重落下!
马匹扬起,在官道上风驰电掣般奔跑。
苏南枝浑身紧绷,聚精会神,不敢有丝毫松懈与差错,满脑子都是萧沉韫……
身中数箭,跌落悬崖。
她心痛如绞,泪水漫出眼眶,被她狠狠逼了回去,再次咬紧牙齿朝前赶路!
如此循环往复,接近三天三夜,到最后,苏南枝全凭着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筋,促使自己必须清醒,她要找到她的沉韫……
那是她的沉韫。
她不能失去萧沉韫。
第三次日落时,抵达省城荒原,马匹两只前蹄蓦然前跪,瘫软无力地斜倒在地。
苏南枝侧滑在地,翻身站起,刚要往前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喊声:“王妃!”
第四百六十五章 他的子民
淅淅沥沥的夜雨里,天地黑沉沉的,看不见一丝月光,余晔手提马灯,带着一队人马从密林中走来,待看清苏南枝后,先是讶然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王妃啊……先前天色太黑,我瞧得不真切,只能通过身形背影判断,此处地形复杂,极为危险,周边可能流窜着北狄、西戎余孽,所幸王妃与我们会合了,不然只身逗留此地,委实危险。”
苏南枝折断一树枯枝做拐杖,追问道:“沉韫呢?他在何处消失的?”
余晔领着苏南枝来到一处缭绕着云雾的断崖,面色紧绷,攥紧拳头道:“当时,王爷便是在此处跌落悬崖的。悬崖下五十丈高,缭绕云雾,深不见底。属下领着官兵下去探寻过,下面是一处温泉,温泉旁有王爷带血的衣服碎布,除此之外,不见人影。”
“不见……人影……”苏南枝拧紧秀眉,“你的意思是,王爷不见了?是……是什么意思?”
“要么被……”余晔深吸口冷气,压住心口的郁闷,费了好大力才吐出一句话,“要么被敌国奸细提前发现,带走了王爷,要么被……野兽叼走……”
这些都是假设王爷活着的情况,假如王爷死了……
余晔没敢说这话,眼睛暗藏滔天的悲痛:“属下已经带人寻了四天四夜,除去林中一些碎布之外,还……还发现了一根尸体骸骨,根据洛云崖推测……应当是身高七尺半男人的腿、腿骨……”
苏南枝脸色刷地苍白,死死攥着那根杵地的树枝,若非如此,她早就站不住脚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不停嗡鸣作响,双眼蓦然猩红如血:“不可能!”
“绝不可能!”苏南枝低声大吼,“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萧沉韫。”
余晔别开脸去,抬头望天,任凭淅淅沥沥的夜雨淌过脸颊,几乎有些绝望道:“属下带队,约莫上万人,地毯式搜索附近方圆五十里,接近四天四夜,毫无线索,除了……”
“除了什么?”苏南枝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筋,几乎强撑到了极致,强忍着不让自己崩溃。
“除了王爷出事当晚,我下悬崖时,曾看见几只老虎叼着王爷碎掉的衣布……”
“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死……死要见尸!”苏南枝死死咬着后槽牙,厉声下令,“余将军。”
“属下在!”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苏南枝眼眶通红的可怕。
“那一晚……”余晔目光黯淡深思,陷入回忆。
四天前——
萧沉韫领着军队进入省城荒山,听闻西村遭遇匪患,他拨了一支千人队伍去剿匪,队伍行到沟壑地带时,忽然看见山底坐落的山村起了滔天大火,屋舍一排一排地燃烧,被大火围困的老人妇孺哭喊求救。
若领着军队灭火,横竖不过半时辰,去边疆征战是护国土,救火是护百姓安危,他命烨羽军四大战将领着大半军队继续前进,自己只留了三千兵马。
他武功尽废,还没恢复,喝了一碗随行军医递来的汤药,和余晔等人前去救火。
众人,包括他在内,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大火。
救出了被围困的村民,又将那些烧死的尸体进行埋葬,忽然四周冲来一群群山匪,先前救出来的村民也拿出了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沉韫眸子一沉:“中埋伏了。”
他是没想到,此地还能中埋伏,这可是大庆焦洲的内部地界。
毕竟先前并无一切异常……
焦洲一带的山匪虽然猖獗,却绝不可能围困大庆军队,所以,萧沉韫当即便判断,这一群山匪绝不是普通山匪!
这群山匪屠杀了三个村的村民,又烧起了大火,将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数千百姓赶进熊熊大火的屋舍,藏匿在山背处,冷眼看着他们绝望哭喊求救。
果然,求救声吸引了奔赴边疆的萧沉韫军队。
萧沉韫爱民如子,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数目达到五千人的山匪,团团将萧沉韫等人困住,若是平时,萧沉韫的兵马精锐强悍,以一敌十都没问题,可是这群山匪,越打却越不正常,山匪训练有素、兵器精良,战斗力几乎与萧沉韫的人持平,绝不可能是山匪!
萧沉韫观其打法,又扒开敌方死尸的衣裳,看见尸体脖颈处北狄的图腾,还看见了另外几具尸体携带的西戎令牌,心沉入谷底。
观眼下形势,西戎……和北狄……竟然联盟了……
两个国家合盟攻打大庆,如今的大庆,南北一分为二,想要一己之力,击退合谋的两个敌国,几乎没有胜算。
可若大庆南部北部合二为一,再来对抗北狄西戎,便可保国家无虞。
说白了,西戎北狄无非就是钻了大庆一分为二的空子,自以为时机千载难逢,一定能趁着大庆内斗空档,吞下大庆疆土!
“王爷!属下誓死守卫,给您杀出一条血路,您先走!”侍卫低低嘶吼一声。
余晔护着萧沉韫且战且退,边杀边逃到高地,刚放出一个烟花信号弹,三十多个山匪,便绑了二十个小孩子推到悬崖边上,冷笑道:“这些孩子都是屠村时故意留下的。我今日倒要看看大庆战神,会不会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