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晔拿出一张戴着青面獠雅面具地男人画像,掷地有声道:“经过多方考证,此人正是太子殿下心腹,洛城将军。”
余晔指向洛城,冷笑道:“洛城,你认还是不认?”
“认你大爷。”洛城死死捏着腰间软剑地刀柄。
“你不认也没关系,如今我拿出来,请诸位同僚一同辨别此案。”余晔接着又道,
“第三封信里面写着太子意图弑父称帝的狼子野心!太子从半年前,将智德仙姑安插进皇宫,在仙丹内添加慢性毒药,给陛下多次服用,才会致使陛下中风偏瘫。也就是说,陛下中风并非是突发事件,而是太子殿下蓄谋已久的毒计!”
“你放屁。你可有证据?”洛城抽出御前侍卫长刀,直指余晔鼻尖,“姓余的,我忍你胡说八道很久了!”
在寒凛凛的刀尖面前,余晔临危不惧,两指夹着洛城刀片轻轻移开,冷笑大喝:“将人证智德仙姑押上来!”
南北城将披头散发、满目血丝的智德仙姑推进大殿,大刀横在她脖子上:“说,你究竟是如何听从太子差使,给皇帝下毒,帮助太子弑父的?”
洛城微瞪眼睛,万万没想到,智德仙姑被抓了!
萧瑜微微攥紧袖袍,他也没想到,智德会被抓!
智德昨日离开京郊宅子,准备回皇城时,就被人套了麻袋,抓到地牢好一顿严刑拷打,这才披头散发,浑身血淋淋地被拖上了朝堂。
智德余光看了眼萧瑜,眼中闪过一道狠光,似是做了某种决定,深吸口冷气,朝前迈了一步:“贫道要揭穿——”
“揭穿谁?”
“啊?难不成她真是太子殿下的爪牙?要揭穿太子殿下?”
朝堂顿时闹哄哄的,一片小声议论。
萧瑜眸色微沉。
智德也不知那一刻哪里来的勇气,直接逼视余晔,牙齿间皆是血,恶狠狠道:“贫道要揭穿余晔将军屈打成招!贫道与太子殿下毫无联系,可余晔为了污蔑太子,竟然如此颠倒黑白!”
“仙丹内藏毒之事,你又怎么解释?”洛云崖急步走进朝堂,手中拿着锦盒,打开后是一枚仙丹,“我前去仙姑寝殿搜查过,这便是陛下日日吃的仙丹,里面含有慢性毒药!”
“贫、贫道疼爱徒弟鸢雅,憎恨皇帝不让她嫁给七王,憎恨皇帝阻挡雅儿姻缘,害得雅儿整日以泪洗面,贫道便心生怨恨,想伺机替雅儿报复!只要皇帝一死,我的雅儿便能当上七王妃!”
智德睚眦欲裂,朝余晔呸地一声吐去掺杂鲜血的唾沫:“贫道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平白无故令太子殿下受累!”
话音刚落,智德便疯了似地朝南北城的大刀上撞去!
脖颈撞刀,血溅三尺!
刀片嵌进智德半个脖子,可见她是一心求死,根本没想活下去。
智德执意把萧瑜摘出去,她的忠心,倒是超出了萧沉韫的预期。
其实智德也并非完全忠心,无论如何,给皇帝下毒都是死罪。鸢雅是她的女儿,她将萧瑜供出去,鸢雅下场只会更惨。
她能做的只有极力保全萧瑜,死的更为忠心,以此举力求萧瑜能善待她唯一的女儿。
萧沉韫面上不起波澜,眸子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虽有变故,但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那三封信,以及德宁临摹萧睦字迹写的圣旨,无非是师出有名的宣战信号罢了。
萧睦必须中风,萧沉韫才能立刻归位重做摄政王,直接掌管所有大权,而此时萧瑜还不算羽翼丰满,萧沉韫才有置其于死地的胜算。
若再等些日子,待萧瑜羽翼渐丰,萧沉韫胜算便会小很多。
不得不说,萧瑜长期给萧睦下慢性毒药,算是帮了萧沉韫一个大忙,萧沉韫只需在他下毒的基础上稍微推波助澜,萧睦中风便是水到渠成。无论别人如何查,也查不到萧沉韫头上。
从萧睦身边突然多出个智德仙姑开始,萧沉韫就在查智德来历,早已知道了萧瑜与智德之间的联系,又让德宁取了一颗仙丹给洛云崖查验,这一查验,便查出仙丹内的慢性毒药。
洛云崖研制出慢性毒药的药方,再秘密交给德宁,让德宁在萧睦中风那日吃的仙丹内,加大精确的剂量。
今日,不管萧瑜认不认罪,萧沉韫都会想发设发把罪名按在萧瑜头上,再让小皇子当储君,而他直接全权摄政,进一步削弱萧瑜羽翼,用高压之势,令文武百官臣服。
萧瑜眸色阴鸷寒沉,看向高台之上、龙椅旁边的萧沉韫,蓦然冷笑出声,笑的有些前仰后合:“哈哈哈,好,好得很。摄政王好算计!孤棋差一着,一棋慢,步步慢,满盘皆受牵制。”
“论算计、论蛰伏、论伪装,本王比太子差远了。死人谷乱党、私制假银票、仙丹内掺毒,不日前,掳走本王的准王妃,也就是你的准、皇、婶。难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太子做的吗?”萧沉韫脸色迅速冷下来,眼底已然有着森然杀意。
第四百四十九章 乱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瑜啧了一声,负手而立,踱步于气氛剑拔弩张的大殿之中,却宛若闲庭信步那般,忽地又笑了,“摄政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起了主意,要以刚出生的小皇子为傀儡,妄图染指江山啊。”
萧瑜微眯眼睛,哗地一声,快狠准地拔出侍卫长剑,剑指萧沉韫:“摄政王捏造罪名污蔑孤,扰乱纲常,意图谋反。今日孤便替父皇,铲除奸佞之臣!”
他长满了反骨,嚣张猖獗地一字一句道:“今日哪、怕、血、洗、皇、城,孤也要将所有追随佞臣萧沉韫之人剖肚点灯、尸身分离!”
旋即,他如死神修罗,用刀尖指了指在场所有文武百官,邪冷一笑:
“望尔等思虑清楚!孤!才是大庆正统!当今太子,未来天子!”
“尔等若追随萧沉韫,便皆是谋反之人,当诛九族!”
一句句重于泰山地威胁轰然压下!所有人听地心惊肉跳!
与萧瑜的嘶声力竭相比,萧沉韫眼中有着风轻云淡地不屑,右手高举圣旨,左手摩挲着龙椅图腾,薄唇缓勾,嗓音有着无边威严,平静中自带雷霆千钧之力,他道:
“陛下圣旨在此!九王罪孽深重,也敢自称正统?此乃陛下亲笔,哪怕九王吼得口干舌燥,在圣旨面前亦是弹指飞烟。请太傅、镇国侯、内阁大学士、周御史,核验圣旨字迹真假。”
余晔将圣旨展开,拿在文武百官最前面,太傅、镇国侯、周御史等人走了过去,有位高权重地大臣也上前一步。
那字迹笔走龙蛇,又带着病弱之人地虚浮。
内阁大学士看过萧睦写的上千卷圣旨,沉吟了下,再三确认,点了个头:“确实是……陛下真笔。”
德宁暗中松了口气。
他想起十年如一日的临摹,终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上万张练废的纸,都在此刻有了价值。
德宁深知,要堵住万万万人的悠悠众口,要令文武百官和天下人心服口服,唯有顺理成章,才不会埋下隐患。
饶是九王一党的周御史再不甘心,也挑不出半分错处,只能一声不吭退回萧瑜身后。
镇国侯唉了一声,看了眼热衷围观的萧仁明,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今日这圣旨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瑜与萧沉韫之间的角逐搏斗。
若萧仁明无意帝王,且不说强推他上位有多危险困难,但从萧仁明资质来说,确实不如萧瑜和萧沉韫。想来他们万氏簪缨之家,世代功臣,拥护的都是君王。如今时局艰难,他一人身系九族性命,但凡行差踏错,便是全族万劫不复。
镇国侯不语,扯着儿子万琛远后退了几步,极力退出两党之间的纷争,顺带还把憨内侄萧仁明扯到身后。
金銮殿的文武百官,原来本就是九王党羽的周御史、洛城、户部尚书、魏奉远总督等人默不作声站在了萧瑜背后。
孙太傅、莫北川、余晔、烨羽军等人大将军护在萧沉韫身前。
见位高权重者开始站队,其余大臣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作出了早就深思熟虑的选择。
金銮殿气氛降到冰点。
苏南枝下意识抬袖,将手放在腰上,宽大官袍刚好遮住了她的细微动作。
她看向周炳成,压低声音道:“周大人,随我一起吧,择良木而栖,结局会好很多。”
苏南枝记得前世,所有追随萧沉韫都会善始善终。
周炳成沉吟片刻,看着乱如麻的局势,最终站到了苏南枝身侧。
忽然,众人耳边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响——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射出了一支锋利的淬毒铁箭!
直直朝着萧沉韫而去!
萧沉韫剑眉蹙成川字,夺过御前侍卫长刀,“砰”地一声斩断铁箭!
铁箭一分为二,“噌”地一声潜入地板!
两方争斗一触即发!
余晔登时怒了,提刀杀了过去:“好啊,太子殿下竟然放冷箭,意图在金銮殿谋反!”
洛城飞身而去,迎面与余晔厮杀。
有了主将挺身而出——
两边彻底打了起来!
萧瑜退后十步,退到金銮殿之外,他眸子冷血又掺杂怒意。
萧沉韫先是暗中收集了他的罪名,勘破了他命智德给萧睦下毒一事,又以高压之态,强行给他冠上罪名,手段不仅狠厉还很硬。
若是没重生的萧瑜,只怕就要被他唬到了。
“孤,不服。”萧瑜恨得牙痒痒。
皇宫乱作一团,两党厮杀。
太监宫女纷纷逃难,东躲西藏。
苏南枝迅速拔出腰间软剑!
她早就料到今日不会太平,但她却没想到,萧沉韫手段会如此铁血硬朗,她更是没想到,两方会在金銮殿上厮杀,而萧瑜铁了心,丝毫不露怯,要和萧沉韫一刚到底!
“南枝!”混乱的厮杀中,一道急切清脆的声音响起!
冯清琅疾跑过来,与苏南枝肩背肩站立,警惕扫视乱如麻的局势:“万事小心,局势太乱。”
“阿琅你也小心……等等!”苏南枝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想起了在后宫孤立无援、无人保护的扶水仙,若有人擒走小皇子生母,可就糟了!
苏南枝跑出金銮殿,一路朝后宫赶去,待她赶到时,扶水仙宫殿已是一片狼藉,台阶一梯一梯地往下淌着鲜血,庭院里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太监宫女。
四个黑衣刺客正杀向扶水仙。
扶水仙抱着襁褓稚子,正惊慌失措地缩在墙角处,她脚踝被刺了一刀,正汩汩往外淌血,走不动路,双眸绝望至极地惊瞪:“本、本宫乃小皇子生母,尔等大、大胆……”
德宁手中攥着一柄带血的长刀,将扶水仙母子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嘴角淌着血,低声怒吼:“滚!滚!小皇子是当今储君,你们怎么敢!”
“杀的正是菀妃及其子嗣。”杀手冷笑一声,砍了过去。
苏南枝与冯清琅相视一眼,一左一右交叉拦住那四个黑衣人:“德宁公公,带菀妃娘娘还有小皇子,火速去找摄政王!速度要快!”
德宁将受伤严重的扶水仙背了起来,苏南枝又紧急道:“阿琅,你抱着小皇子,护着德宁公公二人一起去金銮殿找摄政王!”
“可是你怎么办?”
“我武功尚可,别担心。”
四个黑衣人立刻朝德宁追去,苏南枝足尖点地,飞身上前拦住四人,响起一阵刀光剑影、兵器相接的嗡鸣声。
黑衣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做了个刀下留人的手势:主上有令,不能误伤苏南枝。
苏南枝拼尽全力护着德宁扶水仙,令黑衣刺客颇为恼火,每次要伤到苏南枝时,又只能悻悻退后,生怕碰到她一根头发。
如此一来,黑衣人动不了苏南枝,也杀不了扶水仙母子。
“南枝郡主!末将来迟!”南北城大喝一声,带着数百名精兵直接疾跑而来,将苏南枝等人团团围住。
苏南枝松了一口气,搀扶着扶水一起回了金銮殿。
金銮殿内,萧沉韫调来的烨羽军犹如天罗地网般笼罩整个皇城,萧瑜京畿一带的兵马不算多,他被逼地一退再退,退出皇城,再逃窜到京城之外。
蜀青总督魏奉远被萧瑜救过一命,誓死效忠于萧瑜麾下,沧瀚总督曾巨额受贿贪污,被萧瑜抓到把柄,沧瀚总督是不可能追随萧沉韫地,若他贪贿受贿的惊人数额被揭发,只怕萧沉韫会砍他好几次头!
萧瑜逃窜到京城之外时,俊脸已有三道浅浅血痕.
他命令六个人穿上他地衣袍,易容成他地模样,从东南西北地水路山路,各走一方,混淆余晔和烨羽军四大战将的视野。
等余晔追到离蜀州还有二十五里时,看着林中一队人马的脚印,连忙抬手阻止队伍:“别追了!那是魏奉远的地界,再往前便是蜀州,必定有接应萧瑜的人,我们再追过去必定会遭埋伏。撤!”
“还是让萧瑜逃了!”南北城暴躁地锤了一拳树干,“这可如何是好?余将军?”
余晔攥紧缰绳调转马头,叹了一声:“你以为太子那么好抓的吗?一个冷宫弃子却能走到权力顶端的太子,没那么好抓!回皇宫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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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金銮殿。
萧沉韫以辅佐小储君为名,直接在睿康宫夜宿,在金銮内书房内处理公务。
今日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逼退萧瑜,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萧睦中风。
只有萧睦中风偏瘫,从前追随萧睦的镇国侯、以及一众文武大臣心腹,才不会在此刻听从萧睦号令,站出来与萧沉韫为敌,与萧沉韫为难。
一个是缠绵病榻、中风偏瘫的年迈帝王,一个是冉冉升起、手段铁血、治国有方且勤政爱民的摄政王,但凡有些眼力劲儿,会审时度势,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口不能言、不能下榻的傀儡帝王,去触摄政王霉头。
扳倒萧睦羽翼的最好办法是,直接扳倒萧睦。
旧朝代终将要翻篇,没人愿意走向穷途末路。
他们是臣,臣之上是权利,没人不畏惧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尽管萧沉韫不是帝王,他们依旧恐惧他、敬畏他、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
从萧瑜逃去大庆南部开始,从今日两党厮杀开始,大庆虽然还是大庆,但大庆辽阔疆域已然一分为二,从中部为分界线,南部四大州:蜀州青州、沧州瀚州,属于萧瑜能掌管的地界。
北部四大州:祁州、焦洲、幽州、烽州自然而然归属萧沉韫,萧沉韫主要兵力一直分布在北部。
若非是他几月找萧睦赐婚,求娶苏南枝,主动放弃南部一支主力兵线,他现在也不会完全失去南部四州的掌控。
德宁抱着小皇子从外面走来时,苏南枝正在书房给萧沉韫研磨,萧沉韫正在视察大庆地图,用小狼毫笔沾着添颜料的绿墨,在巨大的地图上勾勒出一条条兵线:“这是本王记得的,蜀州沧州兵线分布图。”
“不到最后一刻,本王不会与萧瑜开战。”
“我明白王爷的心思。”苏南枝看着辽阔的地图,道破他心中想法,“山河瑰丽,百姓富足,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因为上位者之间的争斗,发起战火令国土疮痍,令百姓流离失所。”
“这本该是你与萧瑜二人之间的最终角逐,不该使山河流血。”苏南枝侧身,一双清澈坚定的眸子,直直看向萧沉韫,“王爷,是吗?”
“嗯。”萧沉韫紧皱眉头,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笑,“不到万不得已,本王不会派兵攻打南部。”
内部权力者的斗争,苦的从来是百姓。
苏南枝叹了口气。
德宁摇着拨浪鼓逗着小皇子,说道:“王爷,郡主,菀妃娘娘说小皇子还未取正式的名字,请王爷赐名。”
第四百五十一章 “阿韫,回头看我。”
“萧向希这个名字就很好,不必另取了。”萧沉韫握着小皇子软乎乎的小手,眉头虽然依旧紧蹙,唇角却勾起了浅笑,“向着希望而生。寓意很好。”
德宁喳了一声,笑着将孩子抱回扶水仙宫殿。
萧睦仍旧半死不活地躺在前寝殿中,只不过明眼人都知道,如今皇宫已尽在萧沉韫的掌控之中,连大内总管德宁也没有伺候在萧睦身旁了。
皇城或许,很快就会易主。
皇宫中人向来拜高踩低,皆是权利地衍生物。
萧睦地待遇一落千丈,连吃食规格也降低了不少,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口不能言、脚不下地,受够了十几年来都没有的侮辱。
萧沉韫牵着苏南枝地手,旁若无人地走在宫殿里,不少宫人都对二人跪地行礼。
这种感觉很微妙。
所有宫人好像都在参拜未来地皇城主人。
萧瑜被逼出皇城那日,皇城内多处宫殿都是一片狼藉,不出三日,却被六局洒扫地极为整洁干净,被摧毁的花圃又种上了新的花苗,溅了血的琉璃瓦被擦得洁净如新。
“五日后,便是七月十五,你我大婚之日。”萧沉韫与她十指相扣,驻足在御花园的花海中,轻轻捻掉她发丝间的落花,“本王给你准备的嫁衣已经放在了梓熙宫,待会儿去试穿下吧。”
梓熙宫原本是萧子珊住处,苏南枝想子珊,便宿在了子珊宫殿睹物思人。
也不知道嫁去西戎的子珊怎么样了?按理来说,送亲队伍已经出了边境,掐算日子,应当就是这几日抵达匈奴可汗的王帐吧。
大哥呢?大哥是不是也在送亲队伍中?
“唉……”苏南枝兀自走神,叹了一口气。
萧沉韫轻笑一声:“怎么了?枝枝?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
他刚说完,便将苏南枝拦腰一抱,蓄有力量的臂膀轻而易举将窈窕女子抱了起来,朝着梓熙宫内大步走去。
宫人们纷纷低头,一一打开房门。
“将嫁衣给郡主拿来。”萧沉韫下令。
“是。”一群宫女鱼贯而入,去小阁楼取来一件华美至极的嫁衣,取来凤冠、霞帔、金簪步摇……
嫁衣繁复,极尽奢华。
是一件令全天下女子都会羡慕的美丽嫁衣。
闪闪发光的珍珠缀满每一根金丝,上身是一只姿态优美、翱翔九天的火凤凰,火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能真的飞上苍穹,裙摆绣满灿烂的牡丹。
花纹繁复,但面料却光滑如水,炎热的盛夏穿在身上,宛若穿上了凉爽的风。
“郡主,奴婢伺候您试穿嫁衣吧。”大宫女上前一步,讨好道,“您长得那么漂亮,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穿上这件嫁衣,真是令天下所有美好之物都黯然失色。”
一半真心话,一半阿谀奉承。
苏南枝眼底流淌着独属于待嫁心上人的幸福甜蜜,鲜少露出女儿家的娇羞,俏脸上飞过一抹红晕,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向心爱之人:“沉韫,你先出去等我……”
萧沉韫勾唇,笑着说好。
许是那一刻的光景太美,也许是那束光恰透过窗棂打在南枝身上,她瓷白的肌肤、美丽的脸庞、窈窕的身段,都在美的微微发光。
萧沉韫退出屋子,替她合上房门,他单手负在腰后,站在暗香浮来的桂花树下等待。
一刻钟、两刻钟……
萧沉韫负手而立,踱步在花树下,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布局。
他剑眉微皱,眸中皆是化不开的凝重与沉思,如今大庆一分为二,他不能掌控南部兵线,只怕蠢蠢欲动的西戎北狄会趁着大庆内乱有所动作。
正当他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时——
一道清甜的嗓音,甜进了耳朵,甜进了心里:“阿韫,回头看我。”
阿韫……
她从未如此亲昵地称呼过他。
萧沉韫转身,女子身穿大红嫁衣,站在门口处巧笑倩兮地看他,满眼皆是幸福和期待:“阿韫,好看吗?”
那嫁衣红的像一片片极致艳丽的石榴花,衬的苏南枝雪肤如玉,美的不可方物。
微风起,一树桂花簌簌而落。
苏南枝将扬起的长发勾至耳后,一双美眸明润清澈地看他,红唇微启:“怎么不说话?”
回过神的萧沉韫,收回惊艳的目光,他朝苏南枝走去,抬手抚上她弹润的侧脸,苏南枝如小猫般微微歪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做回应。
“好看,你是本王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我一直都很想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苏南枝犹豫了下,还是微红着耳垂,轻轻问出声。
萧沉韫抚摸着她的侧脸,轻笑了一声,开始回忆初见,回忆过去:“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我还记得初见你时,我在静安寺哭着跪下求你救苏家……”苏南枝眼前浮现出那日情景。
“是啊,本王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日那般柔弱的你,竟能一步步成为如今的样子。”萧沉韫认真思忖了下,决定认真回答她‘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这个问题,他说:
“大概是你明明脆弱如温室之花,却能一次次在绝境中求存,成长为抵御暴风雨的海棠。我一次次被你惊艳,一次次被你折服。”
“好肉麻。”苏南枝掩唇轻笑。
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眸眼温柔地凝视她,旋即将她拦腰抱起,脚尖轻轻勾着门板关上,宫女见状也纷纷低头,各自退了出去。
“这嫁衣繁琐,我替你褪去。”萧沉韫站在屋中,眼底暗藏着涌动的欲望,右手揽住她的细腰,左手绕她天鹅颈后轻轻往里探去,一件件华裳落地。
“五日后大婚,我的新娘。”萧沉韫嗓音嘶哑低磁,俯身在她耳垂边讲道,“本王此生唯一的妻子。”
若你……你日后称帝,也是要三宫六妾的吧……”苏南枝垂下颤栗的眼睫,心中泛酸,隐隐有些不安。
“哈哈。”萧沉韫轻揉她的后脑勺,笑道,“当初不是说好,本王纳多少妾,你便杀多少个吗?”
“那不过是随口说的胡话罢了。”苏南枝撅了噘嘴,道,“若你真的三宫六妾,后宫佳丽三千,我又怎可能杀尽后宫三千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因为爱情而成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毒妇?”
“本王同你起毒誓。”萧沉韫俊脸满是严肃之色,一字一句承诺:“本王此生,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女人,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往后余生,直至终老,也不会有第二个。没有任何人能比得过你。”
苏南枝温婉点头:“我信你。”
如何不信呢?怎么可能不信呢?
前世他只是因为流落荒岛的栀栀,只是因为画中人,便不知疲倦地找了一辈子,终生未娶、孤独老死。
萧沉韫重诺,从来如此,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褪去的嫁衣被萧沉韫小心翼翼放进衣柜。
随着外头夜色渐浓,萧沉韫留宿在此处,与苏南枝一夜好眠。
第二日,午膳过后。
因着时局动乱之故,苏南澈苏南辕都不在京城,苏正年迈体弱,苏南枝委实不放心他,便亲自将他接到了宫中暂居。
至少皇宫固若金汤,有禁军和御林军守卫。
苏正身体愈发地不好了,许是思念亡妻的缘故,近日来还有些说胡话。
温言斐搀扶着苏正,在御花园内散步。
苏正拿着丝绢掩面咳嗽,一阵狂咳,累弯了腰:“咳咳咳……咳咳……”
雪白丝绢染了点点血迹,他面色平静地藏进袖中,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地身体状况,也很坦然接受,面对重疾缠身地晚年,他不悲不喜,甚至没有一丝畏惧和无措。
他只是在心中忧虑,大儿子二儿子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不过,幸好最疼爱地小女儿终于可以嫁给相爱之人,也算是一桩圆满良缘,待到日后去地下见亡妻,提及南枝婚事,也能让亡妻有个慰藉。
他们夫妇二人疼爱地女儿,从此有一个更爱她地男人,能保护她一辈子,他们做父母的也能安心了。
“言斐。”苏正唇色苍白,慈爱地唤道。
温言斐搀扶着苏正,连忙恭敬地点头:“义父。”
“你没见过你义母,若她还在世,一定极其喜欢你。”苏正拍了拍言斐手背,苍老慈祥的脸上,满是和蔼和亲切,笑着看他,“言斐,你愿意入我苏家族谱吗?”
入苏家族谱……
义父明明知道他父母双亡、自幼失怙,从小便被人贩子卖去做杀手,不仅不嫌弃他的出身,还愿意收他做义子,还主动提出让他入苏家族谱……
若不入族谱,他就永远没有家,永远孤家寡人,犹如无根浮萍,注定飘摇一生。
入了族谱,死后灵牌入祠堂,可接受后人祭祀。
温言斐心里窜出一股暖流,温暖着他的四肢百骸,心中感动,满腔皆是温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家的感觉。
“言斐愿意。”他郑重地点了个头。
“那以后,你便是我第三个儿子,排行老四,再也不用唤我义父了。”苏正笑着说道,“你愿意吗?”
他脑海中闪过五日后即将甜蜜大婚的苏南枝,若余生,能换一种方式守护她也是极好的。
反正,她从来都把他当做弟弟,不是吗?
那姐姐,我们……就一辈子做姐弟吧,换一种身份,也是一家人。
温言斐点头,眼眶已有温热的湿意:“父亲。”
“嗯。”苏正满意地点头,满是皱纹的眼尾轻轻漾开一抹笑,“我会修书一份给你大哥、二哥讲明此事,改日空了再办一场认亲宴,从此以后,你便是我苏家人了。”
“好。”
“也不知道你大哥此时在何处,外出一月不归家,眼看枝枝都要出嫁了,他还不回来,真是不像话。”苏正叹了口气。
“爹爹别担心。”花圃小径的尽头,苏南枝身穿青长裙缓步走来,笑着安抚道,“我昨日收到了大哥来信,他在信中说他一切安好,请父亲不必烦忧。”
苏正紧皱着的眉头微松:“那就好。”
苏南枝陪苏正聊了一会儿天,临到夜晚时才回到梓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