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是个身患绝症的病秧子呢?
奶娘见她叹息,主动解答道:
“宣城东院那一脉的宋家世代都有病,活不过五十,宋公子本就比同族人病弱,年前为救泥石流中的孩子舍身忘己,几个孩子得救,他病情却加重。这才活不过秋后。”
“多好的人啊……”
“可惜了……”
“老天爷,怎么总是为难好人呢?”奶娘百般感慨地叹口气,抹了抹眼睛。
第四百四十章 商议大婚之日
奶娘和冯清琅顺着路一直朝城内走去,忽然又有一辆低调内敛额马车驶来,车内人挑开帘子喊道:“阿琅,是我。”
苏南枝跳下马车,将随风扬起的碎发勾至耳后。
“南枝郡主,怎么来了?”冯清琅有些诧异。
“上次你和我说过住处,我恰好路过附近,便来看看你。”苏南枝发现冯清琅哭过了,她心中咯噔一声,不必想,就知道是冯家人又刁难她了,当即脸色微沉,“阿琅,你怎么了?”
冯清琅沉默半晌,深吸口气再缓缓叹出,她本不想讲自家丑事,甚至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苏南枝是她知己,便也就坦坦荡荡将事情全讲了。
苏南枝紧皱秀眉:“岂有此理!这么多年不尽父亲之责,如今还想要卖女冲喜?”
“唉……”冯清琅叹了口气,牵强扯出个笑,“今日我带着奶娘逃出庄子,日后便不会和他们再有牵扯,如此一来,也算断了关系。”
“我有一处府邸,若阿琅愿意,就去那里住吧。”苏南枝抿唇淡笑,“屋主生前是个很好的人,留了很多古籍,其中不乏兵器,若你喜欢,也可以取来阅读。”
“可这样一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冯清琅心里很过意不去,“我和奶娘去买一处便宜屋舍就行,我们刚搬出来,不在乎吃穿住行,只要能有片瓦遮身之地即可,我吃惯了苦,不挑的。我在军中好好做事,日子总能过好。”
“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又何必与我客气?”苏南枝笑意温柔。
“不是与你客气,而是,我给你添麻烦,我心中过意不去。”冯清琅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苏南枝的帮助,也不去住她提供的府邸。
冯清琅想得很简单,从前住在冯家,现在又借住南枝的府邸,两者皆是寄人篱下。
如今她虽然穷了些,无人帮衬,但好在这几年参军也勉强攒了点银两,还是能做到自力更生的。
自力更生,比寄人篱下,处处依赖别人强。
她去买个差点的屋子,哪怕破了些,也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家。
打定主意的冯清琅,再次莞尔一笑:“南枝,谢谢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见她执意拒绝,苏南枝也只好作罢,但却说:“若你买房屋缺银两,一定要和我说,我能帮的都尽量帮。”
“南枝……谢谢你……”
苏南枝又想起来一件事:“若你买好了屋舍,也要告诉我,我帮你一起布置新家。”
她知道,冯清琅身边只有奶娘一人,奶娘腿脚不便,只怕人手不够。
冯清琅心中感动,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表达感谢,眼眶微热:“好。若日后你有事,也要记得找我,我能帮的,我也会尽力帮你。”
二人闲聊一会儿,苏南枝便将二人接到京城客栈暂住一日。
之后,苏南枝回了苏府。
府里,摆了晚膳。
如今苏南澈去护送子珊和亲,苏南辕自请戍守边疆,苏南枝有时候不在府上吃,一时间,府上就只有小湛和苏正用晚膳。
头发黑白参半的苏正,吃着菜正在走神。
这些日子来,他有些精神恍惚,总是梦到已经逝去的亡妻,她说她在他。
小湛身高正在抽条,像盛夏快速生长的禾苗,已经比一年多前长高了半个脑袋。
苏正自从一年前喝下毒药,身子就败了不少,加之思念亡妻过度,积郁成疾,苍老的很快,每日都要吃药滋补身子。
他夹了一筷清蒸鱼肉,放进小湛碗里,露出慈祥和善的笑:“小湛……我答应过你爷爷,要好好照顾你……”
小湛扒拉着饭碗,嗯了一声:“我会好好背书,好好学习功课,好好练武功,早日考取功名。这样爷爷是不是就会早点来京城见我了?”
提及何老头,苏正眼里浮出思念故友的黯然神伤,还是勉强笑了笑:“是啊,你爷爷说,只要你考取了功名,他就立马来见你。”
“那他……那他为什么现在不能来看我?我好想爷爷……”小湛扒饭的筷子慢下来,将头埋进碗里,泪珠连成线,滚落脸颊。
“你爷爷他啊……他是一个老顽童,他说,小湛若不好好读书,若不考取功名,他是不可能来京城的。他也很想你,可是他也在盼望着,你考取功名相见的那一天。”
其实,何老头已经去世了。
去世很久了。
大仇得报后,何老头从京城回死水县那一次,便溘然长辞。
苏正沉默半晌后,缓缓道:“小湛,我身体不太好,可能以后都教不了你了,你跟着温言斐哥哥学习功课,怎么样……”
“爷爷不来看我,苏爷爷也不肯教我了吗?”小湛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颊。
苏正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头:“苏爷爷不是不肯教你,日后还挨着苏爷爷住在一个院中,只是,苏爷爷老了、累了。”
小湛无声落泪,只能点了点头。
其实他知道……大概苏爷爷,也会像爷爷那样,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吧。
温言斐处理完黄泉阁的事,回来陪苏正下棋喝茶,苏南枝不会儿也回来了。
月光静谧洒落在院中。
温言斐和苏正下着棋,苏南枝和春盛陪小湛捉迷藏。
一切都非常美好。
三日后。
萧沉韫穿着银白暗纹缂丝长袍,和余晔一同跨入苏府大门。
余晔上前几步,俊脸带着讨好的笑,向春盛低声下气说道:“春盛,我家王爷带来了司天监算出的大婚吉日,想请郡主来前厅商议一二。”
他原以为春盛不会避着他,可春盛下意识后退三步的动作,还是伤到了他。
春盛礼貌疏远道:“请余将军稍等,我这就去知会郡主。”
“春盛——”余晔喊她。
春盛停下脚步,疑惑:“余将军可是还有事?”
“无事便不能和你闲聊几句吗?自上次提亲未果至今,已经大半年了,你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余晔心里苦涩。
春盛轻笑,格外疏离,像是在看陌生人:“既然无事,又何须多聊?余将军日理万机,春盛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第四百四十一章 臣等恳请王爷代为监国
“你还在怨我?”余晔上前一步,着急地追上去,“是我错了,我同你道歉,你原谅我,可好?”
二人一路言语纠缠到无人的回廊处,春盛紧皱秀眉,唇角斜钩了一瞬,平静道:“余将军何错之有?”
“错在,没有将提亲之事办妥当。明明在家中都商量好了,我也没想到父亲和母亲来苏家后会临时变卦,会说出要收你做义女的话。”余晔诚心诚意道歉,“对不起,春盛,是我办砸了事情。”
其实,这半年……
春盛等他这一句抱歉,等了好久。
等到她早已决意放弃这一段前程坎坷的感情。
门第悬殊、身份诧异、公婆责难、婆婆不讲道理……
她已经可以预测到,自己就算历经磨难嫁去余家,余生的日子也不太会幸福。
春盛浮起一个极淡的笑:“不,余将军无错。咱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叫到此为止?”余晔仿佛被冰冻在原地,面目呆滞。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停止错误的感情蔓延。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并无任何私情,也将再无瓜葛……”
“不!”余晔咬牙,“我不!”
春盛无动于衷:“我已放下,余将军有大好前程,受那么多京城贵女青睐,又何必执着?”
“不过,是否执着,是余将军的事,我是否放下,则是我的事。我已经放下了。”
余晔眼里泛着酸,他这辈子还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春盛,我真的错了,你想让我如何补偿你?我都可以办到。只要你原谅我。”
春盛淡淡一笑,不再言语,既是放下,也不便纠缠,她什么也没说,便径直回了院落,去喊了苏南枝。
看着连话也不愿意和他多说的春盛,余晔内心又酸又涩,嘴里都泛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苦。
他不明白,为何春盛不肯原谅他?
还是说,春盛对他的感情,从来就不坚定。
苏南枝来见萧沉韫时,正好看到余晔这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再看了眼自家微微红眼的春盛,就知道二人之间准是闹矛盾了。
苏南枝喝了一口茶,问道:“王爷今日前来,可否有事?”
这个语气……
萧沉韫心中咯噔一声,总觉得有些奇怪,他笑着递给苏南枝一个锦盒:“打开看看。”
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块通体晶润无杂质的极佳白玉,上面雕刻着一株姿态极好的兰花,还有南枝二字。
精美雅致。
“这是你亲自刻的吗?”苏南枝眼中有着惊艳,潜意识看向他的手,发现他虎口一处小小的刀伤。
萧沉韫颔首。
“刻个玉佩,还伤了手?”苏南枝拿起他的手,摸了摸他的伤口,心疼道,“疼吗?”
“不疼。”萧沉韫揉了揉她的头,“今日前来,我是想说,司天监已然测算出了两个大婚吉日。一个是下月十五,还有个是中秋节,八月十五。你想选哪个?”
“下月十五。”好事宜早不宜迟啊~
苏南枝灿烂一笑,笑意宛若盛夏的繁花:“你觉得如何?”
“本王以为,甚好。”萧沉韫勾唇。
二人温柔对视,满眼都是快溢出来的情愫。
“咳咳。”苏正握拳轻咳,打断二人。
苏南枝连忙抽出萧沉韫握着的手,耳根子微红,乖巧地喊了声:“爹爹。”
“苏伯父。”萧沉韫也颇为乖巧礼貌地喊了一声。
苏正呷了口茶,心中感慨:女大不中留啊。
“方才我已经听到你们二人决意的大婚之日了,我尊重你们的意见。”苏正笑着叹了声,“可惜你大哥二哥不在家,若是他们在,必定会亲自送你出嫁。自赐婚之日开始,我就命人给你备好了嫁妆。”
苏南枝的嫁妆是,苏家所有财产的三分之一。
三个子女,不偏不倚,儿女平等,各分一份。
“谢谢爹爹。”苏南枝给苏正续了一杯热茶。
正在几人有说有笑的谈话之际。
南北城脸色古怪,极其凝重跨入大门,附在萧沉韫耳边说了一句话。
旋即,萧沉韫喝茶的手一顿,缓缓将茶盏放到桌上。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观其反应,苏南枝有些好奇。
“陛下于一时辰前,中风偏瘫,昏迷在床,口不能言,亦不能下地走动。”萧沉韫平静地说完,面上没什么表情。
好像,他一直都知道此事。
苏南枝吃糕点的动作陡然变慢,有些震惊,迟迟未过神:“也就是说……陛下不能下榻?”
“嗯。”
“不能下榻,口不能言,也就证明陛下不能上早朝,亦不能批阅奏折,更不能做任何决议?那所有的政事——”岂不是都要交由太子亦或摄政王全权处理?
苏南枝后面的话没说话来,但在场人都懂。
她又咬了一块玫瑰糕,目光略有深意地看向萧沉韫,她仿佛在用目光无声询问,这是你的杰作?
萧沉韫动作极浅的微微颔首。
苏南枝便明了了。
萧沉韫究竟又在布一个什么样的大局?竟然连萧睦也中风了……
看来,帝位之争,即将进入最激烈的卫生。
很快江源急急忙忙来通报:“禀老爷郡主、曜亲王,太傅大人登门拜访,正在门外。”
“快快有请,请上座。”苏正连忙站起身。
江源才将太傅请进门,邹虎又急急忙忙跑来:“老爷郡主,莫总督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进门商议。”
“京兆尹李大人登门拜访——”
“工部尚书也登门拜访了!”
接着又有几个下人一路小跑而来,急声禀报:
“宣威大将军说是要找曜亲王,直接闯进来了!”
苏正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自家未来女婿的面子是真大啊……
他急忙恭迎身居高位的大臣们,命令丫鬟看茶。
孙太傅婉拒茶水,径直朝萧沉韫走去:“多谢苏老爷茶水,茶水我便不喝了。老臣去了曜亲王府,得知王爷不在王府,一猜便能猜到,王爷在苏府。”
随即——
孙太傅拂了拂双袖,当即跪地,饱经沧桑的眼中皆是激动:“陛下病重!老臣恳请曜亲王重担摄政王一职,代为监国!”
接着,那些个姗姗来迟的大臣们也跪在萧沉韫脚边,一个接一个,铿锵有力地大声恳求:
“国不可一日不理,臣等恳求曜亲王代为监国,掌国家诸事!”
“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满院都是大臣们激动的恳请声!
萧沉韫英俊的面上皆是从容,尚未恢复好的身体,握拳轻咳:“咳,既然如此——”
第四百四十二章 谋权:陛下沉疴
“本王也只好,临危受命了。”萧沉韫眼中气魄毕现,目光眺望远处,仿佛在看万里江山。
“摄政王英明!”太傅大人、莫北川、宣威大将军齐齐高呼。
在一片摄政王英明的呼喊中,萧沉韫侧身,眸中皆是宠溺,深深地看向苏南枝:“七月十五,等本王娶你。”
“好。”苏南枝郑重地点了个头。
萧沉韫抬袖,怜爱地抚了抚她弹润光滑的侧脸,嗓音温柔的像冬日暖阳,宠溺道:“南枝。”
“嗯。”苏南枝乖巧点头。
“本王先走了。”萧沉韫眷恋地收回手。
“好。”苏南枝眼中浮现出不舍,轻轻地关怀,“王爷……万事珍重。”
“勿忧。”
萧沉韫说完此话,转身离开时,面上怜爱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严肃与凝重,不言苟笑,冷静至极。
身后一群大臣也跟着他离开了。
萧沉韫离开后,大步跨入马车,一路赶向皇城。
萧睦忽然中风偏瘫之事,无异于一颗惊雷投放在了皇城上空,众人诚惶诚恐,但都隐约知晓,京城时局或许很快就要出现变换。
有人说,萧沉韫有称帝之心。
也有人说,应当拥立正统,推太子殿下上位。
万松镇国侯一党则是据理力争,将皇帝病危,需要皇子在病榻前尽孝为由,不管闲言碎语,直接将远在嵩阳做知府的萧仁明连夜请了回来。
皇宫内乱成一锅粥。
很明显,口不能言、亦不能下榻的萧睦已然失去话语权。
那既然陛下失去话语权,能做主说话的,便是几方彼此制衡的势力。
萧沉韫、萧瑜、还有拥护七王一党的镇国侯武将一党,剩下的则是独善其身、力求自保的游兵散将。
萧仁明做了糊涂事,且他并无多少称帝之心,故而,七王一党也就显得势弱了些。
萧子炎被杀后,萧睦提了另外一个皇子做大皇子,那位大皇子成家后不问政事,老二则是不学无术之徒,老三早已夭折,老四一心修道,老五武艺读书俱不佳,老六不提也罢,老八最爱寻花问柳,论及好色几乎与萧睦如出一辙……
此时萧睦中风。
几个皇子陆陆续续马不停蹄地赶到病榻前。
大皇子身穿层层叠叠的夏衫,忙不迭朝萧睦病床前一跪,磕头大哭:“父皇啊,您这是怎么了啊?”“父皇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不学无术的老二,扔掉手里的蛐蛐,跌跌撞撞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父皇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儿臣该怎么办啊!”日后,谁还大手一挥给他银两,任他肆意挥霍啊?不论是老七还是老九登基,只怕都不会如父皇这样,仍由他赌博嫖妓了吧?
萧睦在世一天,他就是皇子,萧睦一死,老七老九谁管他死活啊?
有父皇在,还是皇子当着舒服啊!
老四身穿道袍,头戴黑色道帽,手中捏着一把拂尘,站在萧睦病榻前双手合十,随后提笔挥墨,满脸严肃道:“儿臣为父皇画一道祛悔符,可保身体康健,必定能除去病情。”
一道张牙舞爪的符,贴在病榻上方,未干的墨吧嗒往下滴。
众人:“……”
老八一路狂奔而来,还在急急忙忙地系腰带,衣襟残留着女子的鲜红唇印。
床榻上一片此起彼伏地哭泣。
突然中风的萧睦,面部肌肉僵硬,抽动着嘴角说不出一句话,眼里全是滔天怒意,只能挣扎着,费尽全力骂:“滚、滚……”
可他话音微弱如蚊蝇之声,完全被淹没在了哭喊中,根本无人听见。
萧瑜从东宫赶来时脸色阴沉,明显心情极为不佳,压低声音咬牙叱责:“谁允许你们动手的?”
“没有啊,没有!千真万确,不是属下动的手。”洛城低声回复,“眼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去探望陛下病情之后,再做考量吧。”
萧睦忽然中风,完全打乱了萧瑜阵脚。
他培植的朝廷势力还不够,羽翼尚未完全丰满,连军队也没完成扩编。
萧瑜仍在蓄势,还在韬光养晦,还没做好称帝必胜的打算,前世萧睦病逝,是在一年后中风死亡,而非现在,时间线怎么提前了那么多?
萧瑜理了理衣襟,跨入药味极浓的寝殿。
一堆皇子围了过来:“九弟啊……”
“老九啊,这可如何是好?”
“九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七嘴八舌吵得萧瑜头疼,他紧皱眉头,安抚道:“皇兄们先别着急,我势必会寻遍天下名医,一定治好父皇的中风之症!”
萧睦该死,但绝不能死在现在这个时间点。
若他突然驾崩,实力成熟的萧沉韫趁虚而上,萧瑜胜算真的不大。
“德宁,情况如何?太医院怎么说?”萧瑜唤了一声大内总管。
德宁找来太医院院长和几个主治病情的御医,连忙恭敬道:“请太子殿下移步内殿详谈。”
太医院院长压低声音,偷偷抹泪,无不悲痛地说:“太子殿下,您要撑住啊……”
“院长但说无妨。”萧瑜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这病……只怕……只怕药石无医……”院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哭泣,“老臣无能,老臣已然尽力!”
其余几个御医也扑通两声跪倒在地,双手贴地,脑袋磕在地面,悲痛至极:“臣等无能。”
萧瑜眸光又暗沉了几分,将几位御医扶起:“孤知道几位已然尽力,但还是请诸位,再尽一尽力吧。孤不忍父皇遭受病痛折磨,请诸位务必将他治好。孤在此,谢过了。”
“殿下一片赤子孝心,真是感天动地,令闻者怆然涕下呐!”
几个御医饱含悲痛地又安慰了萧瑜几句,一路走出乾清宫,回太医院的路上,各自擦了擦泪水,脸色也变了,全然不见方才的悲痛。
院长抚着白胡子讲述为御医者的生存之道:“治不好陛下的病,诸位不想掉脑袋,一定要先哭上几次,再讲药石无医。”
“还是院长机智。”
“为了生存罢了,谈何机智?不然你以为历朝历代,治不好王公贵族就砍脑袋的那些御医,是怎么活下来的?”
几位御医回了太医院,萧沉韫也刚好到了乾清宫。
萧沉韫面色沉重地去探望萧睦,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病床前:“皇兄这病,来的突然。听说太医院药石无医,臣倒是结识一名神医,圣医谷谷主洛云崖,乃天下第一神医。定然可以治愈陛下重疾。”
他语气关怀,可神色却冰冷至极,宛若在看一团腐坏的死物,对沉疴难起的萧睦充满了蔑视。
仿佛在无言地挑衅:你也有今天?
第四百四十三章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气的萧睦一阵狂咳,心中疯狂地怒骂:你这个乱臣贼子!朕早就知道你这个畜生,有不臣之心!
纵使他气到吐血,在内心疯狂叫骂,拼了命地嗫嚅唇角,也只是歪嘴淌下一串浑浊冒泡的口水粘液……
完全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大皇子见状,疑惑道:“父皇好像有话要对摄政王说?”
“那诸位皇子便先退出去吧。”大内总管德宁应了一声。
众皇子退到了寝殿,萧瑜微眯眼睛,随后也只能退了出去。
德宁深深地看了眼萧沉韫,萧沉韫微微颔首,随后德宁合上了寝卧房门,侯在寝卧外。表面是侯在门口,其实是不让旁人靠近。
屋内,只剩下萧睦,与萧沉韫。
萧沉韫穿着银白色暗纹长衫,拉来座椅,自顾自坐下,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沫子,颇有闲情逸致地笑道:“陛下一定很疑心,为何你会突然中风,对吧?”
“唔唔唔……”萧睦抽搐着嘴角,说不出一句话。
“陛下莫要生气,气大伤身、折损寿命。哦不,反正你也没多少寿数可活,生气便生气吧。”萧沉韫唇角斜勾,“中风,乃命数,是命中带劫,在劫难逃。”
“陛下日日吃仙丹,那仙丹不是每一次都能助你快速恢复体力吗?”
“哈哈,多吃仙丹,延年益寿。”萧沉韫低笑嘲讽。
萧睦一双眼珠子带着恐惧,也带着滔天愤怒,仇恨至极地瞪向萧沉韫:乱臣贼子!!
“若非你多次阻挠本王与南枝,若非你给本王下秘毒,其实,陛下不会这么快中风的。”萧沉韫目光冰冷的让人遍体生寒,宛若最锋利的冰刀,一刀刀杀向萧睦。
萧睦被这样可怕冷戾的目光,吓得浑身开始微微颤抖。
萧沉韫笑着,拔出袖中一柄削铁如泥的小刀,放在指尖把玩,最后慢慢抵在萧睦脖子上,喟叹一声“起初本王并无不臣之心,是陛下猜忌本王,不断阻拦本王的良美姻缘。陛下步步责难,臣步步隐忍,直到——”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那冰冷泛着寒气的利刃,就那么挨在萧睦脖子上,他骇然惊瞪双眼,拼了命地想挣扎逃离,却浑身动弹不得!一阵哆哆嗦嗦,一滩尿滋了出来,洇湿龙床。
“哈哈哈。”萧沉韫笑,“本王目前不会杀你。”
“毕竟你大概率会死在你亲儿子手上。”萧沉韫眸色嘲弄。
萧睦又怕又惧,又愤怒又百思不得其解……
死在亲儿子手上?谁,是谁!?
萧睦仿佛掉进了数千里的深渊,浑身都布着冷汗,在深渊里不断下坠,却不知何时会触底,会摔得粉身碎骨、肉身成酱。
一代帝王,在强大恐怖的势力威胁之下,也不过如此。
终究不复年轻时的雄心壮胆。
萧沉韫啧了声,旋即走出门外,看了眼德宁,随后边走边道:“陛下重病遗尿,请德宁公公差人更换床褥。”
不就是尿床吗?
陛下,尿床……
殿外的大臣、皇子们面面相觑,微表情甚是精彩,心中想法各异。
皇帝自尊无疑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萧睦听见萧沉韫说的重病遗尿,直接气晕了过去。
什么重病遗尿,那是被吓尿的。
萧沉韫心情极好的出了皇宫。
摄政王本就有陛下病危时的监国之权,饶是太子,也无法与其相争。
萧瑜原想着,培植好势力,拥有绝对的把握时,再让萧睦病死,再直接给萧沉韫沉重一击,却没想到中途出了这般曲折……
皇城外,京城内的一家民宅内。
普通百姓打扮的萧瑜,戴着一顶帽沿遮脸的夏凉帽,坐在竹椅上,折扇慢敲掌心。
随后,院门轻轻推开,又小心翼翼走来两个人。
一个女子身穿黑色劲装,是鸢雅。
另一个头戴面纱,身穿道袍,正是智德仙姑。
二人齐齐跪下。
萧瑜手中折扇骤停,旋即站起身,啪地将折扇砸到地上:“给孤一个解释!陛下为何中风?仙丹内徐徐添加的慢性毒药,绝不会让他突然中风偏瘫!”
那仙丹,确实有速效滋补的作用,故而萧瑜每次床笫功夫不行,来一颗,突然咳嗽体弱,再来一颗,体力不济,再来一颗,效果都很好,且没什么副作用。
萧瑜命智德仙姑在里面添加了慢性毒药。
每次只吃一颗,并不会中毒,但像萧睦这样长年累月地吃仙丹,便会毒素累积,只需两年,便会中风而死,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届时毒发,谁也不会查到萧瑜的头上。
谁也想不到是他弑父称帝。
智德仙姑急的满头大汗,迅速摇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未改变过仙丹里的毒药剂量,陛下绝不可能现在中风!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连你也不知道?”萧瑜蹙眉,观其神色不像撒谎。
智德仙姑哎哟一声,急忙磕头:“我跟着太子殿下做事也有六年了,此生荣辱全系在殿下一人身上,若是知道,怎么可能瞒而不报!?”
这些年萧瑜所需毒药,全是智德制作。
底下的人各择明主,智德与鸢雅、洛城选了萧瑜,一条道走到底,先前付出了那么多,绝不会在最后一步反水。他们都无比盼望萧瑜登基。
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萧瑜双手叉腰,走在廊下来回踱步,俊脸阴沉的像掺了墨。
他须得弄清事情原委。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反转、真相、仇恨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不然,绝不会中途出现这样的变故。”洛城道。
“我观察过陛下病症。那症状与我们下的慢性毒药毒发病症一般无二,我推断,对方用的毒药与我们一致。若对方所用毒药与我们是同样的慢性毒药,就绝不可能让陛下突然毒发。除非只有一种可能……”智德仙姑眼睛阴沉下来。